血池的平臺之上,鬼厲和鬼先生都仰頭看著懸浮在半空中的伏龍鼎,但兩人的神情目光卻是截然不同的,鬼厲是震驚中帶著愕然,鬼先生黑紗之后的雙眸里,則完全是一種興奮狂喜的目光。
失去了乾坤鎖這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栓桔,伏龍鼎山的神秘力量此刻像是完全復(fù)活了過來,殷紅的血氣瘋狂地涌動翻騰著,那張惡魔的面孔,也像是得到了生命一樣,光彩流動,一雙血紅的眼眸竟如有靈性一般,微微顫動著。
一般無形但可怕的壓迫感覺,從半空中無止境地散發(fā)出來,幾乎另人無法喘息。
鬼厲從震撼中回過神來,轉(zhuǎn)身對鬼先生怒喝道:“你做了什么?”鬼先生卻仿佛對鬼厲的喝罵聲充耳不聞,他一雙眼睛中滿是興奮甚至帶著幾分瘋狂的情緒,走了幾步,忽地竟是向半空中的伏龍鼎跪了下去。鬼厲愕然,不能置信地看著這個黑色的身影。
在鬼厲驚訝的目光注視下,只見鬼先生張開懷抱伸出雙手,大聲呼喊道:“修羅!”
“轟!”一聲可怕的巨響,像是恐怖的惡魔從睡夢中被人喚醒,從伏龍鼎上傳蕩開去,洞窟四面的石壁同時發(fā)出爆裂之聲 ,無數(shù)巨大的巖塊土崩瓦解,紛紛落下,而洞窟下方巨大血池之中的血水也像是受到巨力拉扯,嘩然巨響中,十幾道水柱竟是憑空沖起,詭異而壯觀。
伏龍鼎上,現(xiàn)出了一個隱約的紅色影子,那影子若隱若現(xiàn),但顯然在扭曲掙扎中正越來越明顯的將要現(xiàn)身于此地,及時隔了老遠(yuǎn),鬼厲也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股可怖的力量與其中瘋狂的殺意。
鬼厲深深地盯了那紅影一眼,面上神色幾度急速變化,忽地一跺腳,身形飄起,卻是向洞口掠去。雖然并不知道這即將出世的詭異之物到底是何方神圣,但其中所蘊涵的巨力卻顯然已非人力所可抵擋,若是剛才那個神秘的乾坤鎖還在,則還有轉(zhuǎn)機(jī),此刻乾坤鎖已被星盤所破,鬼厲心念轉(zhuǎn)動,卻是當(dāng)機(jī)立斷離開此地。
他早已不是當(dāng)年那個淳樸而熱血的少年,為了正義就不惜犧牲一切,在他心中,也許并不畏死,但卻有比死更重要的東西。
四周的地震隨著那個詭異紅影的出現(xiàn)而越加激烈,也就是在剛才,他心中已經(jīng)不時泛起不安的感覺,這從未發(fā)生在狐岐山內(nèi)的異變,會不會危及碧瑤?
此時此刻,他心中那股不安感覺越發(fā)強(qiáng)烈,更無意在此糾纏下去,決意要走,而此地的人除他之外,鬼先生顯然此刻全部精神都已放在了那神秘紅影上,對鬼厲的離去視而無睹,血紅光硬照耀之下,他的一雙眼睛中仿佛也化作了紅色。
“修羅……”他舉著手,仰天大聲呼喚著。
鬼厲身形掠去,耳邊還傳來鬼先生那怪異的呼喊聲,心中也是為之驚疑不定。這十年來鬼先生在鬼王宗內(nèi)神秘莫測,但一身道行和見識學(xué)問,連他也要忌憚幾分,不料今日竟變作這般怪樣。正思索間,他身形何等之快,眼看就要掠到洞口離開這瘋狂的血池洞窟。
不料,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身后傳來一聲驚心動魄、撕心裂肺的大叫。
“啊……”這叫聲尖銳而刺耳,聲音中滿是驚恐、絕望、難以置信與悲傷,而鬼厲聽得真切,這赫然竟是鬼先生的聲音。
這異變陡然發(fā)生,此起彼伏,鬼厲震動之下,情不自禁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去,這一看,卻又是令他全身一震,倒吸了一口涼氣。
鬼先生黑色的身子仍是和剛才一樣,對著半空中的伏龍鼎和其上的那個神秘紅影跪下的,但此刻原本高舉的雙手卻已緩緩垂下,無力地落到地面,一只巨大的深紅觸手,周圍鋒利如刀,從伏龍鼎上的紅影之中刺了下來,猶如一把巨大的鐮刀,從鬼先生背后刺入,洞胸而出,余力仍是如此巨大,以至深深刺入了鬼先生身下堅硬的地面,六尺方圓之內(nèi),巖塊盡數(shù)龜裂。
那神秘詭異的紅影,竟是用可怖的鐮刀般觸手,將鬼先生生生釘在了地面,鮮血從鬼先生的傷口處噴流而出,轉(zhuǎn)眼染紅了他身下的地面。“呃啊……”鬼先生大口喘息著,身子在劇烈顫抖,片刻之后,那似乎毫無憐憫之心的巨大觸手轟然拔起,收了回去,那可怕的巨力頓時將已經(jīng)脆弱不堪的鬼先生整個人帶了起來,翻到半空。
血花四濺,在空中掠過,帶著幾分凄然。誰也不會想到,解除了乾坤鎖禁錮的鬼先生,卻成了那神秘紅影惡魔的第一個祭品!
鬼厲幾乎是下意識的,身子躍了起來,在半空中接出了鬼先生,蒙面的黑紗仍在,卻已經(jīng)被他吐出的鮮血染成了深色,鬼厲默然向他胸口看了一眼,隨即就把眼睛轉(zhuǎn)開了。那一個傷口如此巨大,幾乎將鬼先生斬趁個兩段,傷得如此之重,無論如何是活不了了。就在片刻之前,仍然好好站在自己身邊的人,轉(zhuǎn)眼之間卻變作了這般模樣,鬼厲一時竟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抱著鬼先生的殘軀,鬼厲落回了靠近洞口的平臺上,遠(yuǎn)離那個可怕的紅影,此刻在他壞中的鬼先生已然是出氣多入氣少了,只是在這般重傷之下,忽地,鬼先生竟是低聲笑了起來。
那笑聲滿是苦澀之意,充滿了自嘲和無奈,而他的笑聲也不過只持續(xù)了片刻,立刻就被更加劇烈的咳嗽與吐血打斷了。
鬼厲輕輕將他放在了地面上,隨即警惕地看了一眼遠(yuǎn)處那個神秘的紅影,只見被無數(shù)團(tuán) 血氣包裹的紅影正不斷扭曲變動著但并未有對洞口這里動手的意思,不知是否是隔了一段距離的原因。
鬼厲看回了鬼先生,沉默了片刻,低聲道:“你還有什么話要說么?”鬼先生大口喘息著,雙眼中的光芒已經(jīng)開始明顯的黯淡下去,嘶啞著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地苦笑道:“我沒……沒話說,這,這都是……天意、意啊,報應(yīng)……報應(yīng)……報應(yīng)……啊……”
鬼厲雙眉緊皺,面上神情復(fù)雜,雖然一向以來他與這鬼先生敵意多過友善,但在此刻鬼先生垂死之際,心境卻一下子變得復(fù)雜起來,有心想要說些什么話安慰他一下,但卻又想不出有什么合適的話可以安慰此刻的鬼先生。
就在重傷的鬼先生喘息聲逐漸低落的時候,突然,這個垂死的人像是突然記起了什么,也不知那殘軀之中哪里來的力量,竟是猛然一把抓住了鬼厲的手。鬼厲卻是吃了一驚,愕然看向他,道:“怎么?”“你……去……找……到……”鬼先生痛苦不堪,聲嘶力竭,每說一個字都仿佛令他受盡了折磨,但他竟然仍是苦忍著,對鬼厲一字一字掙扎說著最后的遺言。鬼厲縱然是鐵石心腸,也不禁為之變色,肅容道:“你說吧,要我去找誰?”“找……小……環(huán)……”鬼厲身子一震,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鬼先生臨死之時,竟是突然說出了這樣的話,帶著幾分難以置信的口氣,愕然道:“找小環(huán)?找她做什么?”鬼先生抓著鬼厲的手上的力道,慢慢弱了下去,但他仍是掙扎著一字一字說出話來:“叫……她……去……救……救……救……”
說到“救”字之后,鬼先生似乎已然耗盡了全部的力量,眼中的光彩越來越淡,整個人也慢慢軟了下去,甚至連喘息聲,也逐漸聽不到了。
鬼厲和小環(huán)之間淵源不淺,向來也十分喜愛這個小姑娘,頗有將她看作妹妹的感覺,此刻聽到鬼先生臨終遺言竟是有關(guān)小環(huán),而看鬼先生如此辛苦卻仍是要掙扎說著,顯然事關(guān)重大。
但眼下鬼先生話說到一半?yún)s大有就此離世的模樣,鬼厲心中一急,撲下身子將耳朵靠近鬼先生的嘴唇大聲道:“你是叫小環(huán)去救誰,快說??!”
鬼先生的嘴唇動了動,像是聽到了鬼厲的叫喊,急速喘息了幾下,然后用鬼厲僅僅能勉強(qiáng)聽到的聲音,掙扎著說出了最后的話:“救……青……云……后……山……”話到后面,漸不可聞,當(dāng)最后吐出一個幾乎微不可聞的“山”之后,鬼先生猛然身子一顫,隨即全身松弛,氣息斷絕,卻是就此過世了。
鬼厲呆了片刻,慢慢將鬼先生身體放到地面上,腦中全是疑問,青云后山?這卻是什么意思,如果聽聞無誤,那鬼先生這最后的話該當(dāng)是指青云山,只是青云山山脈綿延千里,其中山巒起伏,這后山卻是從何說起?青云門占據(jù)了其中最高七座山峰,每一座山峰倒是都有所謂的后山,可是去救青云后山,卻又是指什么?
鬼先生話說一般便已過世,鬼厲沉吟片刻之后,嘆了口氣,向死去的鬼先生看了一眼,只見他雙目仍是半張著沒有合攏,便伸手將他眼睛合上了,低聲道:“若有機(jī)會遇到小環(huán),我就替你轉(zhuǎn)了這話就是,只是你這話沒頭沒腦,只怕她也是弄不清楚的。”
說罷,他站起身來,抬頭向遠(yuǎn)處看了一眼,只見那伏龍鼎上的紅影已然有大半實體將要現(xiàn)身出來,全身紅如鮮血,而頭部卻仍是被籠罩在一團(tuán) 血氣之中看不真切,鬼厲眉頭皺了皺,不愿再在此地耽擱,轉(zhuǎn)身就要離開,忽地心中一動,腳步又是窒了一下。這么一個瞬間,他心中竟是突然冒起了一個念頭,像是一種無法抑制的誘惑 一樣。
他轉(zhuǎn)過身子,重新看向已經(jīng)死去的鬼先生的軀體,黑色的身影上,黑紗仍然蒙面,鬼厲盯著那面黑紗看了片刻,心中突然很想掀開那張黑紗,看看里面到底是一張什么樣的臉龐。
只是片刻之后,他終于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轉(zhuǎn)身離開了。
當(dāng)鬼厲離開血池洞窟的時候,趴在他肩頭的小灰兀自低聲叫著,鬼厲默然無語,雖然對血池之中那四只靈獸他亦有幾分不忍,但此刻身后那個地方當(dāng)真可算是天地世間最危險的險地,即使以此刻的道行,鬼厲也自問對著那可怖可怕的神秘力量,是一點勝算都沒有。
四周的石壁和地面仍在震顫著,盡管知道碧瑤身旁有鬼王親自守護(hù),應(yīng)該不會發(fā)生什么意外,但鬼厲心中仍是有幾分焦灼之意,這是從未遇見過的災(zāi)禍,而顯然此刻鬼王一手布置下的那詭異陣法,大有擺脫控制的跡象,至少鬼先生就是最好的例子。
無論如何,就算鬼王反對,還是先帶著碧瑤離開這里吧!
狐岐山眼下實在是太危險了。
鬼厲心中這般盤算著,身影也加快起來,向著來路掠去,轉(zhuǎn)眼間就到了那條有兩個通道入口的岔路口,他正要掠進(jìn)來時那個洞口,忽地身子一窒,卻是發(fā)現(xiàn)原本那應(yīng)該黑暗的洞穴通道深處,竟是閃過了一絲紅光,而且那紅光正向著自己這個方向快速前來。
鬼厲心中一動,也不知是怎么,他突然像是下意識一般,身子一轉(zhuǎn),閃進(jìn)了另一條通道里,藏身于一個黑暗角落背靠墻壁,屏住呼吸,同時悄悄將肩頭小灰抱在了懷里,用手捂住了它的嘴。
小灰早通靈性,像是明白了什么,也登時安靜下來,爬在鬼厲懷中一動不動。
通道之中陷入了一片沉靜,但著片靜默并沒有保持多久,片刻之后,便聽到從那條通道中猛然傳來一陣呼嘯,其中夾帶著很重的喘息聲,不知怎么讓人聽起來,似野獸更多過像人。
“啪!”一個高大的身材從通道中掠過,落在地面上,從背后看去,那背影正是鬼王,然而此刻眼前的這個人,卻已平日的鬼王截然不同,身上衣服不知怎么有些破爛了,四肢和軀干看去,竟有種比平日更大了一圈的異樣感覺。
不斷有低沉的“劈啪”聲從鬼王身上傳出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從他的身上卻分明飄散出一股極其熟悉的味道。
濃烈的血腥氣!
鬼厲在黑暗的角落中,冷冷注視著那個身影!
鬼王并沒有在原地停留太久,落下之后,略微看了看周圍,便邁步向遠(yuǎn)處平臺盡頭的紅色光影中走去,他走得很快,很急,像是前方有什么他急切渴望的東西在等待著他,以至于他甚至沒有仔細(xì)查看周圍地面上異樣的血跡。當(dāng)鬼王的身影消失在那個暗紅光影閃爍的洞窟里面后,鬼厲緩緩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他注視著那個地方,眼中異芒閃動,也不知他心中想著什么。
小灰從他懷中慢慢爬了上去,坐在他的肩頭,低低叫了兩聲。
鬼厲默然片刻,剛想轉(zhuǎn)身,卻猛然大震,臉色大變,眼下這狐岐山地動山搖,情勢奇詭,到處都有危險,而在這個時候,鬼王卻孤身來到此,且明顯周身一股邪氣,與平日大大不同。
但是,碧瑤呢……
在這個時候,鬼王去了血池,又會是誰在守護(hù)碧瑤呢?
鬼厲面上血色瞬間褪去,蒼白之極,腦海中嗡嗡作響,哪里還敢有片刻遲疑,直如閃電一般猛然飛身躍起,竄入通道之中,飛馳而去。
一路之上,他心中只不??衲钪罕态帯态帯憧汕f不能出事啊……
整座狐岐山都在顫抖著,這是飛掠在通道中的鬼厲心中的感覺,到現(xiàn)在為止,這一次地震持續(xù)時間之長,早已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過往,而且此刻仍然沒有停下的跡象,相反,從腳下和四周石壁傳來的感覺,震動仍是在不斷加劇。
遠(yuǎn)近都是傳來崩塌的怪響,令人膽戰(zhàn)心驚,在鬼厲掠出了那條暗道,沖出鬼王石室之后,在他眼前的那一片鬼王宗內(nèi)的甬道,已經(jīng)毀壞得不成樣子了。
到處都是從石壁上脫落下來的石塊,原本暢通無阻的通道變成了坑坑洼洼和石塊堆積的彎曲小道,而且還不斷的有更多更大的石塊,從石壁上不停跌落下來。
從山腹深處傳來的隆隆劇烈響聲,夾雜在地震之中,更使人感覺到那未知的可怖。
隨著鬼厲向外掠去,很快的他就發(fā)現(xiàn)從那些四通八達(dá)的通道中,無數(shù)的鬼王宗弟子像是瘋狂而恐懼的螞蟻般,紛紛不顧一切地向著洞窟的出口奔去,這個宗派往日森嚴(yán)的規(guī)矩,在這個生死關(guān)頭終于失去了全部的效力,沒有人再去在乎它了。
人流匯聚成河,鬼厲焦急的步伐很快被人群擋住,在這樣的時候,人人逃生,沒有任何人再把他副宗主的頭銜看在眼中,也沒有人給他讓路。
除了人,還是人。
心急如焚的鬼厲大步向前,撥開前方不知是誰的身體向前擠去,然而人的前頭,仍然是人,而很快的,鬼厲的深厚,也匯聚了大批逃亡的鬼王宗弟子
他就像是深海之重巨大魚群里一條憤怒的小魚,拼命掙扎著,推擠著想要沖出去,然而他所在的人流如此擁擠,甚至連人們頭頂都不過幾尺的地方,也不時可以看到人的身體。
碧瑤……
腳底之下,猛然又是一陣劇烈的震動,這震動如此厲害,以至于所有擁擠的人群竟全部不由自主地向一側(cè)倒去,倉惶之間到處都是恐懼的哭喊與大聲的咆哮,還有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痛楚的嘶喊,那瘋狂的人流中,不知是誰倒下了,在痛苦和恐懼中被踩踏而死。
鬼厲的雙眼布滿血絲,口干舌燥,腦海中甚至微微有了眩暈的感覺,前方,前方等著他的,究竟會是什么?
碧瑤……他在心中拼命叫喊著。
好不容易,隨著人流擠過了這條通道,鬼厲在一個岔口拐了過去,寒冰石室與鬼王的石室頗有一段距離,眼下只要順著這條路折返回去向前走到底就是了。然而,鬼厲身子才堪堪轉(zhuǎn)過來,向前一看,身子一窒,面上竟有了幾分絕望之意。
這條路上,竟然也涌出無數(shù)鬼王宗弟子擠在一起,拼命向外涌去,剛才那條路鬼厲雖然緩慢,但終究還是順勢前行,但此刻卻要逆著人流前進(jìn),看著前頭一個個幾乎因為畏懼而瘋狂的人面,鬼厲心沉了下去。地動山搖,異響連連,人們繼續(xù)在瘋狂與絕望中逃亡,而人群背后,那寂寥的石室中,伊人怎樣了,可曾被石塊傷著了么?
她又是否看到,有個男人在擁擠的人流中大聲叱罵著,以一種近似周圍逃亡人的瘋狂,在拼命的逆流沖來,向她所在的寒冰石室,一分一分地靠近。
“轟!”
一聲巨響在人群之后迸裂炸響,劇烈的震顫之下,一處石壁上的巨大裂縫像是破裂的西瓜皮一般,崩塌碎裂開去,其中一塊幾乎有整個通道大小的巨石隨之砸下,正在人群之中。
剎那間,血光閃動,血花飛濺,十幾個人就這般死于非命,受傷者跟不知凡幾,而在震駭之余,更加恐懼的人群拼命向前涌去,而被巨大石塊堵住了逃生之路,在巖塊背后驚恐的人們,發(fā)出了絕望的喊聲。
巨石之下,流淌著鮮紅的血,染紅了大片大片的土地。
絕望的氣息彌漫在人群中,人們拼命推著打著那巨大的石塊,然而堅硬而巨大的巖石并非他們能力所能撼動,依舊冰冷地一動不動。
周圍傳來的地震與遠(yuǎn)處轟鳴的巨響,帶著死亡的氣息,似乎越來越遠(yuǎn)了。
就在此刻,忽然最靠近那巨石的人猛然感覺到一股冰寒的涼氣從前方赫然傳來,片刻之后,巨石體內(nèi)迸發(fā)出連續(xù)的劇烈爆裂聲。
“轟!”一聲巨響,這塊巨石竟是生生被震碎了,大塊大塊的碎石從飛舞的煙塵中掉落下來,但人們狂喜之余,哪里還管得了這么多,抬腳就要向前繼續(xù)沖去。
“咳咳,咳咳……”一陣輕微的咳嗽聲,從前頭飛舞的煙塵背后傳了過來,一個身影腳步似乎有些踉蹌,慢慢走了過來,灰塵落在他的臉上肩上,他卻沒有伸手去拂拭一把,蒼白的臉色里,涌現(xiàn)出一種費力過甚的異樣潮紅。
鬼厲。
迎接他的,是一雙雙驚喜的眼眸,只是并沒有人感謝,所有人在感覺之前,腦海中已經(jīng)再次被逃亡的念頭全部占據(jù),人流紛紛蠢動,前頭的人已經(jīng)奔跑過來,眼看剛才擁擠的一幕就要再度發(fā)生。
“站??!”
一聲震耳欲聾的大喝,突然從站在灰塵之中的鬼厲口中發(fā)出,前頭的人猛然停住了腳步,此時此刻,鬼厲所謂的副宗主身份早已不能再制約他們,能令他們畏懼的,只有同樣是死亡的威脅。
雙目血紅的男人,手中握住了“噬魂”,“噬血珠”上閃爍著血絲光芒,正是運行到了極至的地步,冰冷的殺意,如潮水一般涌來,同樣冰冷的話語,從他身上傳了出來。
“誰再敢擋我的路,剛才的石頭就是下場!”
人群被震住了,那仍在翻滾的煙塵讓每個人都相信鬼厲的危險,而他眼中帶著瘋狂的血紅光芒,讓人無法不理會他的威脅,悄無聲息的,人群在擁擠的通道里給他讓出了一條狹窄的道路,僅僅容一人通過也嫌太小,卻已經(jīng)是極限了。
鬼厲沒有再說什么,他大步走去,擠進(jìn)人群,向著寒冰石室的方向奔去。
前頭,人群的盡頭,還有一個人,在等著他……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過去!
他緊緊咬著牙,嘴唇在不自覺中已然流出了細(xì)細(xì)的血痕,看去有幾分可怖,身旁的人沒有一個愿意直視他的眼睛,人人都當(dāng)他是惡鬼一般避之不迭。
只是鬼厲全然不在乎,他只是奮力地奔跑,推開每一個深淺的人,沿著那細(xì)小狹窄仿佛隨時就要被人流淹沒的小道,大步地奔走著,逆流而去。
這世間,值得真正在乎的人,又有多少?
突然,腳下地面深處,再度傳來滾滾雷鳴巨響聲,片刻之后,又一波劇烈的地震襲來,石壁劇烈顫抖著,大塊的巖石紛紛落下,無情地砸在人群之中,到處是人哭喊的聲音,轉(zhuǎn)眼之間,那劇烈的震顫幾乎已經(jīng)是讓人無法立足,東倒西歪的人比比皆是。
不知是誰在極度恐懼中猛然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地向前沖去,片刻之后,所有的人都做了同樣的事情,全然忘卻了其他的危險。
面前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小道,頓時化作烏有,無數(shù)的人蜂擁而至,化為可怕的激流,頓時將鬼厲包裹其中,拼命向另一個方向涌去。鬼厲眶訾欲裂,大吼一聲,周身殺意大盛,左手猛然伸出,如拎小雞一般頓時將一個逃命的鬼王宗弟子抓了過去拉到身前,同時右手噬魂高高舉起,就要劈下以殺立威。
淡淡紅芒之中,噬血珠閃爍著妖異光芒,照亮了那個充滿恐懼的年輕臉龐。他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臉色蒼白,身體因為太過恐懼而不停地顫抖著,牙關(guān)打著冷戰(zhàn),只有一雙眼眸中,仍然還閃著光芒,那一點點的微弱光芒。
那是殘存的本能對生的渴望!
那一瞬間,像是凝固了冰冷的殺意與心中的瘋狂,噬魂閃爍的幽幽光芒,人潮之中,人潮盡頭,誰又在冥冥里遠(yuǎn)遠(yuǎn)眺望?
血色的紅芒,從鬼厲的眼睛里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竟然是隱隱的淚水,松開了手,他放開了那個畏懼的少年,猛然間大吼一聲,噬魂如風(fēng)一般疾刺而出,破石而入,刺進(jìn)了一旁堅硬的石壁。
鬼厲緊緊抓著噬魂,貼身附在石壁之上,將頭深深埋入陰暗中。
人流如洶涌的潮水,從他的身后轟然涌過,無數(shù)的身軀擠著他,壓著他,撞擊著輾壓著他,然而他一動不動地承受著,像是化身為沒有生命的巖石,默默地等待著。
那個少年被人流卷著,身不由己地向前方涌去,然而他在那洶涌人潮之中,卻不停地回頭,年輕的眼中有異樣的光芒。在擁擠的人縫之中,他拼命地尋找那一個孤獨而堅忍的身影,只是,那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海里,再也看不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一片狂亂之中,那可怕的逃亡人潮終于過去了。飛散的煙塵里,一個身影從石壁上慢慢撐起,剛要邁步,忽地腳下一軟,竟險些站不住跌了下去。
鬼厲深深吸了口氣,咬緊牙關(guān),終于是撐住了,他身上的衣物,特別是背脊上的部位,此刻已經(jīng)是破爛不堪,像是被無數(shù)野獸從上面踩踏奔馳過一般,即使以他的道行,臉色也是蒼白難看之極。
但他并沒有停下歇息的意思,相反的,他面上的焦急之色越是濃烈了,面前已經(jīng)沒有了逃亡的人流,他邁動步子,有些踉蹌地向著通道盡頭跑去。
碧瑤……
不知怎么,前方似乎有些黑暗。
他喘息著,在通道中奔跑,周圍石壁破損的情況越來越嚴(yán)重了,到處都是崩塌的碎石,而這些倒映在鬼厲眼中,只是更增添了他心中的焦灼。
終于,他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寒冰石室的門口,但是隨即一怔,面色又蒼白了幾分,遠(yuǎn)遠(yuǎn)望去,他分明記得門口是有一扇新裝上的石門,但此刻卻是一片瓦礫碎石地散在地上,難道……
鬼厲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只有大步地用盡全身力氣掠去。
突然,也就是在他身形甫動的那一刻,完全沒有任何預(yù)兆的,狐岐山中地下深處的隆隆怪聲與劇烈的地震,瞬間竟靜止了下來。
前一刻周圍還是一片瘋狂的喧鬧,下一刻卻已是詭異的一片寂靜,這前后對照太過強(qiáng)烈,讓人幾乎無法接受。
鬼厲的身子在空中窒了一下,仍是向前奔去,這突如其來的靜默中,長長的通道里,只剩下一個孤單的身影,向著山腹的深處飛馳著。
而在他的身后,深沉的黑暗緩緩涌起,滾滾而來,不帶有絲毫聲息。
他沖到了石室的門口,一把抓住堅硬的門框,骨節(jié)都因用力而發(fā)白,向里面看去。
這個世界是靜止的,沉默的,什么聲音與景象都不存在了,他的眼中,此刻只剩下了寒冰石室里,那一張空蕩蕩的寒冰石臺。
空無一物的……石臺!
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他的身軀軟了下去,天旋地轉(zhuǎn),整個世界仿佛都在旋轉(zhuǎn)顫抖,那唯一的呼喊聲,只在腦海中拼命回蕩著。
碧瑤……
鬼厲茫然地站起,慢慢地走進(jìn)石室,因為無數(shù)次強(qiáng)烈地震的沖擊,這間寒冰石室里也早就是滿目瘡痍,碎石巖塊落到地面到處都是,四面石壁龜裂,大大小小的裂縫無數(shù),就連平時一向打掃干凈的地面,也早就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塵。
甚至就連此刻空空如也的寒冰石臺附近,也落著十幾塊大大小小的落石,其中幾塊更是直接砸在了石臺上。眼前凌亂的一切,仿佛都變做了一把把鋒銳的刀子,狠狠地刺向鬼厲的心頭。他踉踉蹌蹌地走著,大口喘息著,身體搖搖欲墜。
當(dāng)然,他的眼角余光掃過石室中某個地方,突然一凝,片刻之后,他的身子開始顫抖起來,那邊是寒冰石室中損毀最厲害的角落,石塊跌下來都堆成了一座半人高的小山,而在石碓的下方,某個大石的下面,卻是露出一角綠裳。
綠色的,一角衣裳……
突然,他像是發(fā)瘋一樣沖了過去,撲在那堆石塊之前,推開一塊塊巖石,拼命的扒著挖著,尖銳的石塊邊緣將他的手掌割得鮮血淋漓,但他卻似已完全沒有感覺。
終于,他搬開了最后也是最大的巨石,然后,他怔住了。
慢慢的,他蹲了下去……
在他面前的,在一片綠色衣角。
只是,一片綠色衣角而已。
他的目光緩緩移動,看向了這片衣角的周圍,慢是灰塵的地面上,卻奇怪的出現(xiàn)了很多的腳印,這些腳印有大有小,但是鬼厲清清楚楚的知道,這些東西,本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
寒冰石室,原本全鬼王宗上下幾乎就只有他與鬼王能來,而其他幾個能來的人,如鬼先生,要么和他在一起,要么此刻不在狐岐山中。
那么在如此混亂且人人爭相逃命的時候,為什么還會有人偷偷進(jìn)入此地呢?
下一刻,鬼厲的面色忽然蒼白起來,幾乎是下意識的,他已經(jīng)想到了答案。
“合歡 鈴”。
魔教之中,人人都知道合歡 鈴才是絕世罕見的魔教奇寶,甚至可與當(dāng)年魔教全盛時期黑心老人的噬血珠相提并論,貪欲之下,難道……
鬼厲沒有再想下去了,他的腦海之中瞬間一片空白。
深心處,有什么東西悄悄斷裂了,粉碎了,那是最后一絲維系他心海的支柱,細(xì)弱游絲,卻擔(dān)著千鈞重?fù)?dān)。
什么,都沒有了……
終于什么都沒有了……
像是做夢一樣,他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了那一個綠色的身影,盈盈的笑意永遠(yuǎn)是那么的美麗和溫 柔。身體周圍越來越冷了,寒意從四面八方襲來,只有那個身影是溫 暖的,那笑顏是他心頭最后的暖意,只是,慢慢的,身體淡了,漸漸隱去,連殘存的溫 暖也緩緩消失了……
如死一般的寂靜冰冷,像記憶中不知何處的冰冷潮汐,涌了過來,將他吞沒。
碧瑤……
他心中最后呼喚的,這個名字。
下一刻,他昏了過去,整個身軀重重地倒了下去,摔在地面之上,砸起了幾許煙塵。
整座鬼王宗洞窟之內(nèi),此刻已經(jīng)不見有一個人影,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突然,狐岐山地下深處,迸發(fā)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轟!”
剎那之間,整座狐岐山都開始劇烈顫抖起來,一股巨大的力量從地底深處狂暴奔騰發(fā)酵著,到處都是石壁在崩塌,無數(shù)的地面紛紛裂開,而這一次,那些裂開的縫隙之中,赫然透出了可怕的紅色光芒。
血腥的氣息,彌漫在每一個角落。
越來越多的地面,像是抵擋不住那可怕力量的侵蝕,紛紛塌陷了下去,紅色的光芒越來越盛,越來越大,到了后來,連整塊的石壁,也向下方崩塌跌落下去,落進(jìn)了那一片紅色的光影之中。
可怕的吼叫與瘋狂的笑聲,仿佛是惡魔從深淵復(fù)活,在紅影深處回蕩著。
漸漸的,一個巨大的深洞形成了,紅色的血芒從那個大洞中射出,而在深洞的周圍邊緣,還不斷有更多的地面石塊塌陷下去,不斷擴(kuò)大著這個可不的深洞。
遠(yuǎn)處的寒冰石室內(nèi),地面石壁也在劇烈顫抖著,不斷有石頭落下,其中一些重重砸在了鬼厲撲在地上的身體上,但他的身子一動不動,沒有絲毫的反應(yīng)。石室之外,遠(yuǎn)處的可怖力量,仿佛正一步一步向著這里走來。就在此刻,突然,一個白色的身影竟是出現(xiàn)在寒冰石室的門口,赫然乃是小白。只見她眉頭緊皺,滿面肅然,向石室中看了一眼,當(dāng)看到石臺之上空無一物的情景時,她面色也是頓時蒼白了下去,隨即她已看到鬼厲昏倒在石室另一側(cè)。
沒有更多的猶豫,小白已經(jīng)沖了過去,將鬼厲的身子扳了過來,出現(xiàn)在她面前的,是一張蒼白而絕望失神的臉,觸手冰涼,幾乎讓小白以為自己抱著的是一個死人。
她貝牙緊咬,眼角余光掃動,忽然看到鬼厲手中緊緊抓著一物,卻是一角殘破的綠色衣裳碎片,她心念略轉(zhuǎn),已然明白了七、八分,頓時眼眶也紅了。
“轟!轟!轟!……”
然而,這世上殘酷得甚至不容許他們有悲傷的時間,狐岐山地底再度連續(xù)爆發(fā)出瘋狂的巨響,一陣狂暴的地動山搖之后,小白猛然感覺到自己腳下的地面在顫抖中竟是緩緩塌陷了下去,紅色的光芒從腳下地面裂開的大縫中瘋狂涌出,更夾帶著極其熾熱的氣流。
腳下流淌著的,仿佛竟是最熾熱的巖漿。
小白這一驚非同小可,輕喝一聲,將鬼厲身子抱了起來,雙腳在一塊落石上一點,人已飛出了寒冰石室,才出去片刻,寒冰石室已然全部坍塌,落入了那片可怕的紅芒之中。
但是出去之后,小白的臉色又白了幾分,外面的情景比寒冰石室里更糟,巨大的深坑早已越來越快的速度擴(kuò)張著,此刻非但是地面,周圍石壁甚至頭頂上的巨石都已經(jīng)紛紛陷下落去,小白在殘存的石塊間跳躍飛馳,偶然向下望去,只見下方血紅光芒無窮無盡,熾熱無比,果然有大量的巖漿夾在血芒之中洶涌流淌。
能夠落腳的地方越來越少了,殘余的一點也在快速塌落,小白緊咬牙關(guān),抱著鬼厲的身體飛馳著。就在這生死關(guān)頭、千鈞一發(fā)之際,忽然間小白感覺到頭頂竟透下了一道微光,她連忙向上看去,只見頭頂原本是厚厚的巖層的地方,大片大片的坍塌之后,在巨石紛紛如雨落下的末日一般的景象中,竟有幾分狹窄的縫隙里透出了天空的光亮。
難道是整座狐岐山酒藥崩塌,上面露出了空洞么?
小白面上掠過一絲決絕之色,腳下重重一點,在最后一塊殘存支撐的巖石上躍起,向上飛去,腳下,那塊石頭終于也崩塌落入紅影中,再也沒有了退路。
赤紅熾熱的巖漿,如憤怒的巨人開始咆哮,慢慢上涌,翻騰激蕩,在巖漿之下,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催持著它,片刻之后,熾熱的巖漿轟然爆炸,化作巨大的洪流,向上沖去。
白色的身影在一片瘋狂景象之中,下有沖起的巖漿熾熱洪流,上棉紗如雨點般密集的巨大落石碎塊,小白像一只白色的鳥兒,振翅飛翔,在礦業(yè)的暴風(fēng)雨穿梭,拼命地向天空飛去。
天地變色,烏云滾滾。
曾經(jīng)是方圓百里之內(nèi)最高的山峰,此刻,狐岐山卻在一片巨響與漫天煙塵中,緩緩向下坍塌了下去。
大地都在劇烈顫抖著,仿佛那股力量,連天地都為之恐懼。
轟然巨響中,在向天際沖起幾百丈之高的煙塵里,熾熱的巨大巖漿洪流從地下直沖了出來,噴射向蒼穹,而在這天地巨力壯觀可怕的景象之下,那巨大的巖漿洪流旁,一個白色的小小身影險險在最后一刻,終于飛離了那地獄一般的山口,向著遠(yuǎn)方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