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裂
潘季馴、殷正茂和王崇古的任用,證明了高拱是一個無比卓越的優(yōu)秀政④治家,在他的統(tǒng)領(lǐng)下,大明王朝開始重新煥發(fā)生機活力,而他的聲名也隨之達到了最高峰。
然而就在那光輝燦爛的頂點,一個陰影卻已悄然出現(xiàn),出現(xiàn)在他的背后。
張居正并不是個老實人,他或許是個好人,卻絕不老實,對于高拱同志,他一直都是有看法的:
論資歷,高拱比他早來三年,論職務(wù),高拱從翰林院的科員干起直到副部∕長、部∕長、大學(xué)士,幾十年辛辛苦苦熬出來的,勞苦功高,而他卻是從一個從五品副廳級干§部被直接提拔為大學(xué)士,屬于走后門的關(guān)系戶,論能力,高拱可謂是不世出之奇才,能夠善斷,相對而言,他還只是個愣頭青。
所以無論從哪一方面看,張居正都只能乖乖當小弟,而一直以來他也是這樣做的,凡事唯高拱是從,遇到大事總是請示再請示,十分尊重領(lǐng)§導(dǎo)。
可問題在于,高拱并不滿足于當老大,他還要當?shù)?,他要所有的人都聽命于他,服從他的指揮,誰要不聽話,是要被打屁股的。
剛開始的時候,張居正也沒啥意見,畢竟高拱是老同志,耍耍威風似乎也沒什么,但很快他就改變了自己的看法——當他親眼看到那個被打屁股的人時。
這位倒了霉的仁兄就是殷士儋,關(guān)于此人,那真是說來話長。
嘉靖二十六年(1547),殷士儋和張居正同期畢業(yè),由于成績優(yōu)秀,被選為庶吉士,之后又被調(diào)入裕王府,擔任裕王的講官。
既有翰林的背景,又是太子的班底,官運也不錯,隆慶二年(1568)還當上了禮部尚書,但奇怪的是,他偏偏就是入不了閣。
在明代,這實在是個要命的問題,記得我當年小學(xué)時曾被任命為衛(wèi)生委員,現(xiàn)在想來,那是我擔任過的最高職務(wù),雖說唯一的好處就是每天多掃一次地,卻實在讓人心潮澎湃,激動不已,為什么呢?
因為衛(wèi)生委員是班委成員。
要知道,各科科代表雖說平時管收作業(yè),實在是威風八面(特別是對我這種不愛交 作業(yè)的人),但他們不是班委成員,老師召集開會的時候,他們是沒有資格去的,也得不到老師的最高指示。
衛(wèi)生委員就不同了,雖然每日灰頭土臉,但每當聽到老師召喚時,將手中的掃把一揮,高傲地看一眼收作業(yè)的課代表,開會去也!
那是相當?shù)呐!?/p>
相信你已經(jīng)明白了,課代表就是各部部∕長,班委就是內(nèi)閣,老師就是……
掃地的強過收本子的,就是這個道理。
殷士儋討厭收作業(yè),他想去掃地,但他始終沒有得到這個機會。
而根正苗紅的殷部∕長入不了閣,說到底,還得怪他的那張嘴。
在這個世界上,同樣一件事,不同的說法有截然不同的效果,比如一個胖子,體重一百公斤,如果你硬要說人家體重0。1噸,被人打殘了我也不同情你。
殷士儋大致就是這么一個人,他是歷城(今山東濟南)人,算是個地道的山東大漢,平時說話總是直來直去,當年給裕王當講官時經(jīng)常嚴辭厲色,搞得大家都坐立不安,所以后來裕王登基,對這位前老師也沒什么好感。
其實皇帝怎么想還無所謂,關(guān)鍵是高拱不喜歡他。
這很正常,高拱要聽話的人,而殷士儋明顯不符合此條件。
所以入閣的事情拖了好幾年,人員進進出出,就是沒他的份,這不奇怪,奇怪的是,到了隆慶四年(1570)十一月,這位收作業(yè)的仁兄竟然拿到了掃把——入閣了。
這自然不是高拱偶發(fā)善心,實在是殷部∕長個人奮斗的結(jié)果,既然高拱不靠譜,皇帝也不能指望,那就只剩下了一條路——太監(jiān)。
殷士儋一咬牙,走了太監(jiān)的門路,終于得償所愿,對此高拱也只能望洋興嘆,畢竟他也是靠太監(jiān)起家的。
但老奸巨滑的高學(xué)士自然不會就此了結(jié):不能擋你進來,那就趕你出去!為了及早解決這個不聽話的下屬,他找來了自己的心腹,都給事中韓楫。
幾天之后,在韓楫的指示下,言官們開始發(fā)動攻擊,殷士儋同志的老底被翻了個遍,從上學(xué)到找老婆,但凡能找到的都拿來罵,搞得他十分狼狽。
高拱得意了,這樣下去沒多久,殷士儋只能一走了之,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但他也忽略了十分重要的一點——殷士儋的脾氣。
于是一場意外就此發(fā)生。
事情從一次會議開始,本來內(nèi)閣開會只有大學(xué)士參加,但有時也邀請言官們到場,偏偏這一次,來的正是韓楫。
殷士儋不喜歡高拱,本打算打聲招呼就走人,一看韓楫來了,頓時精神煥發(fā),快步走上前去,說了這樣一句話:
“聽說韓科長(韓楫是六科都給事中,明代稱為科長)對我有意見,有意見不要緊,不要被小人利用就好!”
高拱就在現(xiàn)場。
殷學(xué)士的這句話只要不是火星人,想必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加上在場的人又多,于是高拱的臉面也蓋不住了。
“成何體統(tǒng)!”
好!你肯蹦出來就好!
孫子當夠了,殷士儋終于忍無可忍,發(fā)出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高拱!陳大人(指陳以勤)是你趕走的,趙大人(指趙貞吉)是你趕走的,李大人(指李春芳)也是你趕走的,現(xiàn)在你看我不順眼,又想趕我走!首輔的位置是你家的不成???”
高拱當時就懵了,他萬萬沒想到,像殷士儋這種檔次的高級干§部,竟然會當眾發(fā)飚,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但更讓他想不到的還在后頭。
殷士儋真是個實誠人,實誠得有點過了頭,這位仁兄罵完了人,竟然還不解恨,意猶未盡,卷起袖子奔著高拱就去了。
反正罵也罵了,索性打他一頓,就算要走,也夠本了!
到底是多年的老政④治家,高拱兄也不是吃素的,看見殷同志來真格的,撒腿就跑,殷士儋也窮追不舍:臉已經(jīng)撕破了,今天不打你個半死不算完!
關(guān)鍵時刻,張居正站了出來,他拉住了殷士儋,開始和稀泥:
“萬事好商量,你這又何必呢?”
然而殷士儋明顯不是稀泥,而是水泥,一點不給面子,對著張居正又是一通怒吼:
“張?zhí)溃◤埦诱柼溃闵俣喙荛e事,走遠點!”
老子今天豁出去了,誰敢擋我就滅了誰!
所幸在場的人多,大家緩過勁來,一擁而上,這才把殷大學(xué)士按住,好歹沒出事。
我算了一下,鬧事的時候,殷士儋五十六歲,高拱六十歲,張居正最年輕,也四十七歲,三位中老年人竟然還有精力鬧騰,實在讓人欽佩。
殷士儋不愧是山東人,頗有點梁山好漢的意思,敢作敢當,回家后沒等高拱發(fā)作,就主動提出辭職,回家養(yǎng)老去了。
在高拱看來,這個結(jié)果還不錯,雖說差點被人打,但自己還是贏了,可以繼續(xù)在內(nèi)閣當老大。
但他絕對想不到的是,這場風波正是他覆亡的起點,因為在那個紛亂的場景中,張居正牢牢地記住了那句被很多人忽略的話:
現(xiàn)在你看我不順眼,又想趕我走!首輔的位置是你家的不成!?
是啊,既然李大人可以被趕走,陳大人可以被趕走,那么我也會被趕走——當高大人看我不順眼的時候。
況且,我也喜歡首輔的那個位置。
于是,從那一天開始,張居正就確定了這樣一個認識——兩個人之中,只能留一個。
而那個人,只能是我。
為了實現(xiàn)我的夢想和抱負,高拱,你必須被毀滅。
張居正打定了主意,準備對他的老朋友、老同事動手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先出招的人,竟然是高拱。
其實一直以來,高拱雖說對張居正抱有戒心,卻還是把他當朋友的,直到有一天,他聽到了那個傳聞。
對高拱而言,趙貞吉是可惡的,殷士儋是可惡的,但只要他們滾蛋,倒也沒必要趕盡殺絕,只有一個人除外——徐階。
對徐大人,高拱可謂是關(guān)懷備至,對方家破人亡之后,他還是不依不饒,經(jīng)常過問徐階的近況,唯恐他死得太輕松。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突然跑來告訴他,張居正和徐階有秘密來往,答應(yīng)拉他一把,幫他兒子免罪,當然了,張居正也沒白干,他收了三萬兩白銀。
高拱平靜地點了點頭,他準備用自己的方法,去解決這個問題。
不久之后的一天,他找到張居正閑聊,突然仰天長嘆:
“老天爺真不公平啊!”
張居正沒有說話,他知道后面的話才是正題。
“為什么你有那么多兒子,而我一個也沒有?”
張居正這才松了一口氣,高拱確實運氣不好,六十多歲的人了,無兒無女,將來也只能斷子絕孫了。
為緩和氣氛,張居正發(fā)揮了他和稀泥的專長,笑著說了這么一句:
“兒子多,但也不好養(yǎng)活??!”
好了,要的就是這句話。
“你有徐階送你的三萬兩白銀,養(yǎng)活幾個兒子不成問題?!备吖拔⑿χ?,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張居正慌了,他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來者不善,無奈之下,他只得賭神罰咒,說些如果收錢,出門讓車撞死,生兒子沒屁眼之類的話,最后搞得聲淚俱下,高拱才作了個樣子,表示這是有人造謠,我絕對不信,然后雙方握手言和,重歸于好。
給他一個教訓(xùn),今后他就會老實聽話——這是高拱的想法。
必須盡快解決他,再也不能遲疑!——這是張居正的決心。
☆一個過于優(yōu)秀的太監(jiān)
決心下了,可該怎么動手呢?掃把不到,灰塵不會自己跑掉,張居正明白這個道理。
但現(xiàn)在的高拱已經(jīng)今非昔比,連無比狡猾的徐老師都敗在他的手下,單憑自己,實在沒有勝算。而且這位六十高齡的高老頭身體很好,每天早起鍛煉身體,精神十足,等他自然死亡太不靠譜。
就在山窮水盡之際,一個人進入了張居正的視野,他的名字叫馮保。
和明代的同行們比起來,馮保是個非常奇特的太監(jiān)——奇特得不像個太監(jiān)。
一般說來,太監(jiān)由于出身不好,且家庭貧困,能認識幾個字,寫自己的名字就算知識分子了,按照這個標準,馮保絕對可以評上教授,因為他不但精通經(jīng)史,而且還是著名的音樂家,擅長演奏多種樂器,此外他還喜歡繪畫,時常也搞點收藏。
比如后來有一次,他在宮里閑逛,“無意”地走進了宮內(nèi)的收藏庫,“無意”地信手翻閱皇帝的各種收藏品,然后“無意”中喜歡上了其中一幅畫,最后便“無意”地“順”(學(xué)名叫偷)走了這幅畫。
事實證明,馮保先生的藝術(shù)鑒賞眼光是相當高的,因為那幅被他收歸己有的畫,叫做《清明上河圖》。
像這種事情,一般都是天知地知,而我這樣的小人物之所以也能湊個熱鬧,是因為馮太監(jiān)在偷走這幅畫后,還光明正大地在畫上蓋上了自己的收藏章——以示紀念(類似某某到此一游)。
捅出馮太監(jiān)的這段隱私,只是為了讓你知道,他雖然有文化,搞藝術(shù),卻絕非善類,做壞事敢留名,偷來的鑼還使勁敲,這充分說明他具備了以下幾種優(yōu)良品質(zhì):膽大、心細、臉皮厚。
然而歷史告訴我們,只有這樣的人,才最適合搞陰謀。
而更讓張居正喜出望外的是,這位馮保最恨的人,恰恰就是高拱。
我們之前曾經(jīng)介紹過,明代的太監(jiān)機關(guān)中,權(quán)力最大的是司禮監(jiān),因為這個部門負責幫皇帝批改奏章,具體說來是用紅筆打勾,然后蓋上公章,上到軍國大事,小到雞皮蒜毛,都得過他們這關(guān)。
從嘉靖年間開始,馮保就是司禮監(jiān)中的一員,隆慶登基后,他也官運亨通,成為了東廠提督太監(jiān)兼御馬監(jiān)管事太監(jiān)。
這是一個了不得的職務(wù),要知道,東廠是特務(wù)機關(guān),而御馬監(jiān)手握兵權(quán),是十二監(jiān)中僅次于司禮監(jiān)的第二號實力機關(guān)。既管特務(wù),又管部隊,一個太監(jiān)能混到這個份上,就算成功人士了。
但馮保并不滿足,他要做太監(jiān)中的霸主,就必須回到司禮監(jiān),得到另一個位置——掌印太監(jiān)。
司禮監(jiān)的工作是打勾和蓋章,打勾的人數(shù)不等,叫秉筆太監(jiān),有資格蓋章的卻只有掌印太監(jiān)——有且僅有一位。
天下大事,都要從我的公章下過,你不服都不行。
恰好此時前任掌印太監(jiān)下課,太監(jiān)也要論資排輩,按照職務(wù)資歷,應(yīng)該是馮保接任,但他卻沒有得到這個位置,因為高拱插手了。
高拱橫空出世,把御用 監(jiān)管事太監(jiān)陳洪扶上了寶座,原因很簡單,當年陳洪幫他上臺,現(xiàn)在是還人情時間。
你陳洪不過是個管倉庫的御用 監(jiān),憑什么插隊?!然而可憐的馮保只能干瞪眼,高拱實在太過強悍,是招惹不得的。
那就等吧,總有一天等到你。似乎是馮保的癡心感動了上天,陳洪兄上臺沒多久,也下課了。這下應(yīng)該輪到馮太監(jiān)了。
然而高拱又出手了,他推薦了孟沖來接替陳洪的位置。
馮保出離憤怒了,憤怒之情如滔滔江 水連綿不絕,據(jù)說在家里連罵了三天,余音繞梁不絕于耳。
如此激動,倒不全是有人搶了他的職位,而是這位孟沖兄的身份實在有點太過特殊。
按照規(guī)定,要當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必須在基層單位或重要崗位鍛煉過,這樣才能當好領(lǐng)§導(dǎo)太監(jiān),可是孟沖先生原先的職務(wù)卻是尚膳監(jiān),這就有點聳人聽聞了,因為尚膳監(jiān)的主要職責,是管做飯。
也就是說,尚膳監(jiān)的頭頭孟沖先生,是一名光榮的伙食管理員。
太欺負人了!上次你找來一個管倉庫的,我也就忍了,這回你又找個做飯的,下次莫不是要找倒馬桶的?
馮保終于明白,不搞倒高拱,他永遠都沒有出頭之日,于是在經(jīng)過短時間觀察后,不需要介紹人介紹,也未經(jīng)過試探、牽手、見家長之類的復(fù)雜程序,馮保與張居正便一拍即合,結(jié)成了最為親密的聯(lián)盟。
但雙方一合計,才發(fā)現(xiàn)高拱兄實在很難拱,他的威望已經(jīng)如日中天,皇帝也對他言聽計從,朝中爪牙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一句話,他就是當年的徐階,卻比徐階難對付得多,因為看起來,這位仁兄似乎打算革命到底,絲毫并沒有提前退休的打算。
于是兩人很快達成了共識,目前只能等——等高拱死。
但這種事情哪有個準,正當這對難兄難弟準備打持久戰(zhàn)時,局勢卻出現(xiàn)了進一步的惡化。
為保存實力,張居正與馮保商定,遇到事情由馮保出面,張居正躲在暗處打黑槍,兩人不公開聯(lián)系,總是私下交 流感情。
但意外仍然發(fā)生了,一天,張居正突然得到消息,說隆慶皇帝病情加重,這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情報,但此時天色已晚,為了給馮保報信,張居正便寫了一封密信,連夜派人交 給馮保。
安全抵達,安全返回,張居正松了一口氣。
然而第二天,當他剛剛步入內(nèi)閣辦公室的時候,一聲大喝鎮(zhèn)住了他:
“昨天晚上,你為什么送密信給馮保?信上寫了什么?如果有事情,為什么不與我商量?!”
這回高拱也不兜圈子了,反正內(nèi)閣里只有我們兩人,既然是破事,咱們就往破了說。他死死地盯著張居正,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張居正沒有準備,一時間手足無措,但老狐貍就是老狐貍,片刻之間,他就換上了一幅招牌式的笑容,笑嘻嘻地看著高拱,也不說話。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老子死活不表態(tài),看你怎么辦?
這大概算是耍無賴的一種,于是在對峙一段時間后,高拱撤退了,他警告張居正不要亂來,便氣鼓鼓地揚長而去。
事情鬧大了,一聽說聯(lián)系暴露了,馮保就炸了鍋:
還搞什么地下工作,高拱都知道了,索性攤牌吧!我們兩個一齊上,魚死網(wǎng)破,看看誰完蛋!
張居正明白,馮保是對的,現(xiàn)在情況緊急,高拱可能已經(jīng)有所察覺,所謂先下手為強,如果現(xiàn)在動手,還能搶占先機,再晚就麻煩了。
最關(guān)鍵的時候到了,動手還有一絲勝算,等待似乎毫無生機。
面對著極端不利的局面,張居正卻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抉擇:
“再等等?!?/p>
無以倫比的天賦,以及二十多年朝廷打滾的政④治經(jīng)驗,最終拯救了張居正,讓他做出了一個極為準確的判斷:
“高拱依然是信任我的?!?/p>
繼續(xù)隱藏下去,等待時機的到來。
隆慶六年(1572)五月二十六日,機會來臨。
隆慶皇帝終于不行了,這位太平天子做了二十多年的替補,卻只當了六年的皇帝,估計是當年壓力太大,他的身體一直不好,加上一大群言官口水亂飛,他又沒有他爹那種心理素質(zhì),一來二去就一病不起。
這位循規(guī)蹈矩的皇帝知道自己不能干,所以把工作交 給能干的人,在他統(tǒng)治期間,經(jīng)濟得到發(fā)展,百姓安居樂業(yè),連蒙古人都消停了,也算是相當不錯了。
一句話,他是個老實人。
就在這一天,這位老實人感覺自己快要不行了,便緊急下令,召見三個人,他們分別是高拱、張居正,以及剛剛?cè)腴w不久的高儀。
這里說一下這位高儀,雖說他姓高,卻絕非高拱的親戚,這位兄臺當年是高拱的同班同學(xué),幾十年勤勤懇懇,小心謹慎,是個不折不扣的老實人,老實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
比如當年他做禮部尚書的時候,家里的房子失了火,燒得一干二凈,好歹是個正部級干§部,重新蓋一座就是了。
可是高儀卻極為另類,他自己沒錢,也不向組織開口,竟然找了個朋友家借住,而且一直到死,也沒買過房子,就這么湊合了十幾年。
所以很明顯,高拱拉這個人入閣,就是用來湊數(shù)的,在他看來,高儀不過是個老實本分,反應(yīng)遲鈍的人,然而此后的事情發(fā)展告訴我們,他或許老實,卻絕不遲鈍。
在接到入宮的命令后,高拱立刻意識到皇帝可能不行了,為了不耽誤事,他撒腿就跑,據(jù)史料記載,這位仁兄連轎子都沒坐,六十多歲的老頭,一溜煙從東安門跑進東華門,終于在皇帝咽氣之前抵達目的地,實在讓人嘆為觀止。
順便說一句,這條路線今天還在,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試著跑跑,從東安門起始,跑進故宮乾清宮(記得帶錢買票),體驗古跡之余也可以緬懷一下先人。
當高拱到達寢宮時,才發(fā)現(xiàn)有五個人已經(jīng)先他而來,他們分別是皇后、太子朱翊鈞、太子生母李貴妃、張居正,以及那個他最為討厭的人——馮保。
這是一個看似平常的人員組合,前三個人先到場是正常的,他們住得近,張居正比自己先到,也還情有可原,畢竟這小子年輕跑得快,馮保是司禮監(jiān)秉筆,是皇帝的秘書,過來湊湊熱鬧,似乎也說得過去。
所以緊要關(guān)頭,高拱也沒多想,奔著半死不活的皇帝去了。
然而他萬沒想到,張居正之所以早到,是因為他早就從馮保那里得到了消息,而馮保之所以在場,是因為他策劃已久的陰謀即將在此實現(xiàn)。
看見高拱來了,已經(jīng)在閻王登記本上簽了名的皇帝,似乎又撤了回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對這位陪伴他三十余年,歷經(jīng)坎坷共赴患難的朋友、老師,說出了最后的話:
“太子年紀還小,天下大事,就麻煩先生你了。”
講完,走人。
隆慶六年(1572)五月二十六日,隆慶皇帝朱載垕駕崩,年三十六。
皇帝死了,按照慣例,大家都得哭一場,無論真心假意,該走的程序還是得走,同理,按照慣例,哭完了就該商量遺產(chǎn)、權(quán)力方面的問題。
此時,最自信的人是高拱,皇帝死前都說了,太子交 付給我,還有誰能取代我不成?
從法律的角度上講,皇帝大人對高拱提出要求,這叫口頭要約,而高拱答應(yīng)了這個要求,這叫口頭承諾,然而事實證明,無論是要約還是承諾,都比不上合同。
高拱同志就是吃了不懂法的虧,因為就在他最得意的時候,原先站在一旁死不吭氣的馮保行動了——他拿出了合同。
這份所謂的合同,就是遺詔。
關(guān)于這份合同的內(nèi)容,就不多介紹了,大體也就是些我干過什么錯事,對不起國家人民,對不起勞苦大眾,現(xiàn)在我死了,請諸位多多照顧我兒子之類,但當高拱看到那句關(guān)鍵的話時,當即暴跳如雷:
“著令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與內(nèi)閣大學(xué)士共同輔政!”
這回算是反了天了。
在明代兩百多年的歷史中,太監(jiān)即使再猖獗,哪怕是王振、劉瑾這樣的超級大腕,擔任輔政也是癡心妄想,這是有道理的,畢竟大家都是明白人,跟著個太監(jiān)能學(xué)到啥呢?
然而這個例竟然在自己手上給破了,高拱氣得七孔冒煙。
更何況,按規(guī)定,遺詔應(yīng)該是我來擬的,皇帝死得急,沒來得及寫,大家也都理解,現(xiàn)在你馮保竟然搞出一份遺詔,天上掉下來的?!
但是激動歸激動,畢竟人剛死不久,孤兒寡母在眼前,鬧起來也不好看,況且遺詔也沒指明馮保輔政,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還是自己的人,有帳慢慢算,咱們走著瞧。
只過了一天,高拱就知道自己錯了。
第二天,另一條遺旨頒布:原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孟沖退休,由秉筆太監(jiān)馮保接任。
原來如此!
瞧不起太監(jiān),偏偏就被太監(jiān)給耍了,高拱終于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陷入了一個圈套,局勢十分不利。
但老滑頭畢竟是老滑頭,在短暫驚慌之后,高拱恢復(fù)了鎮(zhèn)定,叫來了自己的心腹大臣雒遒、程文,整夜商議之后,他們訂下了一個幾近完美的攻擊計劃。
這一天是隆慶六年(1572)六月八日,高拱相信,勝券已經(jīng)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