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糊涂了吧,慢慢來。
一直以來,溫 體仁和周延儒都想解決錢龍錫,可是錢龍錫為人謹慎,勢力很大,要鏟除他非常困難,十分湊巧,他跟袁崇煥的關(guān)系很好,這次恰好袁崇煥又出了事,所以只要把袁崇煥的事情扯大,用他的罪名,把錢龍錫拉下水,就能達到目的。
袁崇煥之所以被殺,不是因為他自己,而是因為錢龍錫,錢龍錫之所以出事,不是因為他自己,而是因為袁崇煥。
幕后操縱,言官上疏,罵聲一片,只是為了一個政治目的。
接下來要解開的迷題是,他們?yōu)槭裁匆翦X龍錫。
有所謂專家認為,這是一個復(fù)仇的問題,是由于黨 爭引起的,周延儒和溫 體仁都是閹黨 ,因為被整,所以借此事打擊東林黨 ,報仇雪恨。
我認為,這是一個歷史基本功問題,是由于史料讀得太少引起的。
周延儒和溫 體仁絕不是閹黨 ,雖然他們并非什么好鳥,但這一點我是可以幫他們二位擔保的,事實上,閹黨 要有他們這樣的人才,估計也倒不了。
崇禎元年(1628),就在崇禎大張旗鼓猛捶閹黨 的時候,溫 體仁光榮提任禮部尚書,周延儒榮升禮部侍郎,堂堂閹黨 ,如此頂風作案,公然與嚴懲閹黨 的皇帝勾結(jié)獲得提升,令人發(fā)指。
在攻擊袁崇煥的人中,確實有閹黨 ,但這件事情的幕后策劃者,卻絕非同類,當一切的偽裝去除后,真正的動機始終只有倆字——權(quán)力。
內(nèi)閣的權(quán)力很大,位置卻太少,要把自己擠上去,只有把別人擠下來,事實上,他們確實達到了目的,由于袁崇煥的事太大,錢龍錫當即提出辭職,而跟錢龍錫關(guān)系很好的大學士成基命幾個月后也下課,周延儒和溫 體仁先后入閣,頂替了他們,成為了大學士。
而袁崇煥,只是一個無辜的犧牲品。
崇禎三年(1630)八月十六日,崇禎在平臺召開會議——第四次會議。
第一次他提拔袁崇煥,袁崇煥很高興。第二次,他脫衣 服給袁崇煥,袁崇煥很感動。第三次,他抓了袁崇煥,袁崇煥很意外,第四次,他要殺掉袁崇煥,袁崇煥不在。
袁崇煥雖沒辦法與會(坐牢中),卻毫無妨礙會議的盛況,參加會議的各單位有內(nèi)閣、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五府、六科、錦衣衛(wèi)等等,連翰林院都來湊了人數(shù)。
人到齊了,崇禎開始發(fā)言,發(fā)言的內(nèi)容,是列舉袁崇煥的罪狀,主要包括給錢給人給官,啥都沒干,且殺掉毛文龍,放縱敵人長驅(qū)而入,消極出戰(zhàn)等等。
講完了,問:
“三法司如何定罪?”
沒人吱聲。
弄這么多人來,說這么多,還問什么意見,想怎么辦就怎么辦吧。
于是,崇禎說出了他的裁決:
依律,凌遲。
現(xiàn)場鴉雀無聲。
袁崇煥的命運就這樣確定了。
他是冤枉的。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兇手。
溫 體仁、周延儒未必想干掉袁崇煥,崇禎未必不知道袁崇煥是冤枉的,袁崇煥未必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死。
但他就是死了。
很滑稽,歷史有時候就是這么滑稽。
袁崇煥被押赴西市,行刑。
或許到人生的最后一刻,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死,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著許多或明或暗的規(guī)則,必須適應(yīng),必須放棄原則,背離良知,和光同塵,否則,無論你有多么偉大的抱負,多么光輝的理想,都終將被湮滅。
袁崇煥是不知道和光同塵的,由始至終,他都是一個不上道的人,他有才能,有抱負,有個性,施展自己的才能,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彰顯自己的個性,如此而已。
那天,袁崇煥走出牢房,前往刑場,沿途民眾圍觀,罵聲不絕。
他最后一次看著這個他曾為之奉獻一切的國家,以及那些他用生命護衛(wèi),卻謾罵指責他的平民。
傾盡心力,嘔心瀝血,只換來了這個結(jié)果。
我經(jīng)常在想,那時候的袁崇煥,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應(yīng)該很絕望,很失落,因為他不知道,什么時候他的冤屈才能被洗刷,他的抱負才能被了解,或許永遠也沒有那一天,他的全部努力,最終也許只是遺臭萬年的罵名。
然而就在行刑臺上,他念出了自己的遺言:
一生事業(yè)總成空,
半世功名在夢中。
死后不愁無勇將,
忠魂依舊守遼東。
這是一個被誤解、被冤枉、且即將被千刀萬剮的人,在人生的最后時刻留下的詩句。
所以我知道了,在那一刻,他沒有絕望,沒有失落,沒有委屈,在他的心中,只有兩個字——堅持。
一直以來,幾乎所有的人都告訴我,袁崇煥的一生是一個悲劇。
事實并非如此。
因為在我看來,他這一生,至少做到了一件事,一件很多人無法做到的事——堅持。
蠻荒之地的苦讀書生,福建的縣令,京城的小小主事,堅守孤城的寧遠道,威震天下的薊遼督師,逮捕入獄的將領(lǐng),背負冤屈死去的囚犯。
無論得意,失意,起或是落,始終堅持。
或許不能改變什么,或許并不是扭轉(zhuǎn)乾坤的關(guān)鍵人物,或許所作所為并無意義,但他依然堅定地,毫無退縮地堅持下來。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沒有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