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山道人鷓鴣哨先前想去黔邊盜發(fā)夜郎王古墓，不料卻撲了一空，心里正有些焦躁，如今見了瓶山古墓氣象萬千，猶如瓶中仙境，不知里面都藏了些什么前朝的秘器，他見獵心喜，不禁技癢起來，當(dāng)即就要單槍匹馬到前邊的地宮中一探究竟。

卸嶺群盜和老洋人、花靈等人見他這就要動手發(fā)市，也趕緊各自抄起器械，要跟在他身邊同去倒斗?？蓜傄惶_就發(fā)現(xiàn)前面的宮闕樓臺有隱隱黑氣，殿頂抱柱之間像是有一股股的黑水在迅速流動。眾人當(dāng)時都是一怔，不知那殿中有何古怪，有眼尖的看得真切，驚道不好，殿中有好多蜈蚣。

鷓鴣哨知道攜有怒晴雞在身邊，足能克制墓中毒物，但也僅能確保幾百步之內(nèi)無憂，要是這十幾個人一同過去，自己孤掌難鳴，難免對眾人照顧不周。此時天色晚了，正是山里蜈蚣吐毒的時辰，萬一叫那些毒蟲有隙可乘，必會折損人手。這瓶山中的宮殿實在太大，若想盜寶，只有先等陳瞎子帶大隊人馬過來將墓中毒蟲徹底除荊

進瓶山盜墓不同鷓鴣哨以往的搬山倒斗經(jīng)歷，一是搬山卸嶺起了一通盟約，要是不等常勝山的舵把子過來，就搶先動手，未免有負盟約，虧輸了義氣；二來眼下有十幾個弟兄跟在身邊，比不得以前獨自勾當(dāng)，不可因為自己一時意氣用事讓他們冒險。

念及此處，鷓鴣哨只好捺下性子，仔細打量了一番山腹內(nèi)的地形和建筑結(jié)構(gòu)，便和紅姑娘帶眾人撤出盜洞，留下些人手對穿山穴陵甲打出的盜洞進行加寬，為后邊的大隊人馬開道。

這瓶山周邊地形險要剝斷，派出兩名盜伙去聯(lián)絡(luò)山上的陳瞎子，這一來一往的過程，非是旦夕之間就可完成。鷓鴣哨索性就在山根里找了塊干燥平整的地方，躺下來倒頭大睡，養(yǎng)足了精神就跟群盜高談闊論，眾人豪性大發(fā)，各自說些個以往倒斗勾當(dāng)?shù)牡靡庵隆?/p>

鷓鴣哨記得當(dāng)年在陜西盜挖大唐司天陵宮的時候，曾結(jié)識了兩個陜西放羊的娃子，正好當(dāng)時陳瞎子在山陜兩省有生意，他就把這一對放羊的兄弟托付給了陳瞎子，此刻想起來就向群盜打聽那兩個兄弟現(xiàn)在如何了。

提起他們來，卸嶺群盜大為不屑，老羊皮和羊二蛋那倆小子，是人又窩囊心眼又小，雖然跟著舵把子在常勝山插香頭入了伙，可也只能跑前跑后地辦點小事，上次倒斗的時候這兩塊料嚇尿了褲，這回聽說來挖湘西尸王，這二位便又四條腿一齊發(fā)軟，于脆就沒讓他們跟來，真不知道舵把子當(dāng)初怎么會收了他們。

鷓鴣哨聽罷也是覺得好笑，那兩個放羊的娃子都是本分良民出身，違法的不做，犯歹的不吃，結(jié)果竟然半路上山插香做響馬，倒斗造反殺人放火的勾當(dāng)確是難為他們了，心想實在不行，將來就同陳瞎子說說，讓他們拔了香頭金盆洗手，給筆錢財去做正經(jīng)營生才是。

如此捺著性子等了多時，陳瞎子終于帶人來到山陰，同鷓鴣哨說起在山脊上炸了整整一天，沒炸出什么名堂，既然山根里打通了盜洞，正可率眾進去盜墓，當(dāng)下一同進了盜洞觀看山腹里的那座宮殿。

陳瞎子和羅老歪等人差不多也是頭一次見到如此雄偉的宮闕寶殿，皆是嘖嘖稱奇，更按捺不住心頭的狂喜。塵世上只有號稱真龍?zhí)熳拥幕实劾蟽翰拍茏m殿，除此而外，僅有釋、道、儒三教的神圣可以擁有宮殿，大部分建造在神仙佛道的洞天福地里。別看瓶山彈丸之地，可藏在山腹里的丹宮，比起那些名山大川里的佛道名勝宮殿來，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真不愧是“紅塵倒影，太虛幻境”，其中寶貨必是取之不竭。

羅老歪用槍頂了頂帽檐，心喜之下覺得口干舌燥，喜道：“陳老大，咱們還等什么？讓兄弟上吧！”

陳瞎子上次險些被護陵的鬼軍射死在甕城里，此刻卻是學(xué)了個乖，眼見地宮大得驚人，料定應(yīng)該不是虛墓疑冢的陷阱，但仍是不敢輕舉妄動，不可急功近利再冒風(fēng)險了，萬一有些毒龍伏火的機關(guān)埋伏，豈不又著了墓主人的道了？

他當(dāng)即吩咐下去，先讓一百名工兵營的弟兄，帶著雞禽過去，把那一重重的殿閣大門洞開，要是沒有意外，再起大隊進去搜刮寶貨；另撥兩百名工兵，分頭在山根的積水淤泥里架設(shè)竹橋，并且挖寬盜洞，準備往外運輸墓中寶貨。

而羅老歪瞎了只眼，傷還沒好利索，陳瞎子就讓他帶重兵，架上機槍在山外守住路徑，以免盜墓的部隊半路嘩變。另外還要伐條山道出來，以便帶騾馬過來馱東西。羅老歪恨不得親自動手去搬明器，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回進山的部隊雖然都是心腹，可其中仍有不少見錢眼開的兵油子，對他們也是不得不防，于是按照舵把子的吩咐，自去后山調(diào)遣人馬。

陳瞎子和鷓鴣哨率眾觀望，只見前邊進去的百來個工兵，趕著成群的大公雞把山中殿宇的大門一座座砸開，驚得那些蜈蚣四處亂竄，一片混亂嘈雜之中，也并沒見到觸動到什么機關(guān)。

陳瞎子心中暗喜，看來此番是勝券在握了，帶頭將黑紗蒙在臉上，遮住了口鼻。盜墓時以黑紗覆面這種傳統(tǒng)，是起源于響馬賊殺人放火做那瞞天的勾當(dāng)之時，擔(dān)心被人見了面容泄露身份，引得官兵前來緝拿，倒斗的時候則怕墓中怨魂窺視，只要不被識破了面目，就不用擔(dān)心回家后被鬼纏上。

群盜黑紗罩面，臂系朱砂綾子，點了燈籠火把，扛著蜈蚣掛山梯，在首領(lǐng)的一聲招呼之下，數(shù)百人發(fā)聲吶喊，一齊趕著無數(shù)雞禽蜂擁而入。

這些天里羅老歪的部隊在四處征繳，把十里八鄉(xiāng)的雞禽搶了一空，又從湘陰收購來一大批，基本上都是公雞，有老有小，連半大的雞崽子也都給弄來了。但雞一多了，難免就有搞混的，其中也不知怎么混進來一些母雞，此時在地宮里一撒開來，便立刻有許多爭風(fēng)吃醋的大公雞你鴿我啄，相互間打得鮮血淋漓。不過一碰到殿中的蜈蚣，就都直了眼去追逐爭食，雞爪子按住一條條大大小小的蜈蚣，活活鹐死在地。

陳瞎子等卸嶺盜眾，見搬山填海之術(shù)果然非同小可，無不嘆服。此術(shù)雖不合五行之理，卻能利用世上萬物性質(zhì)的生克制化，驅(qū)趕雞禽將蜈蚣趕盡殺絕，總算是除了這一大患，如今那墓中寶貨，當(dāng)真是取如坦途。

一時之間，那寂靜的地宮里雞鳴四起，到處都是追趕蜈蚣的雄雞，頃刻就有數(shù)千條蜈蚣死于非命。世上物種相克，乃是上天造化，故稱天敵。

普通的蜈蚣毒液發(fā)黑，但這瓶山古墓是處藥山，生存在里面的大小蜈蚣毒液都是五彩斑斕，有些老蜈蚣身上更是彩氣變幻，被那些雞禽趕得走投無路，即便是面對天敵，雖然無法吐毒，卻也只好舍命相拼，在接連不斷的惡斗之中，有數(shù)十只老弱病殘的雞禽猛性不足，也都被蜈蚣咬死，羽翎脫落橫尸就地，全身發(fā)黑，慢慢化為一攤血水。

瓶山地宮雖然燈火輝煌，但畢竟常年不見天日，陰氣極重，養(yǎng)得那些蜈蚣好生肥大，吞噬其他幾種毒蟲為食，使得其毒性格外猛烈。而且殿中蜈蚣實在太多，它們初時被天敵追趕，只顧四下里逃竄，但被雞群逼得實在緊了，竟做出困獸之斗，紛紛從殿柱縫隙里鉆了出來，三四條蜈蚣合斗一只雄雞。數(shù)重大殿之間，遍地都布滿了死雞和死蜈蚣的尸骸，其余活著的還都在紅著眼拼死纏斗不休。

群盜都是殺人如麻的江 洋大盜，那些工兵里也有許多上過戰(zhàn)場的悍卒，但他們這輩子里所見過的腥風(fēng)血雨，似乎也不及眼前這場群雞和古墓蜈蚣間的惡斗。那不是一只兩只，也不是十只八只，而是成千條蜈蚣和成千只公雞血戰(zhàn)成一片，殺氣激蕩，沖得燈燭火把一陣陣發(fā)暗。

那些公雞都是好斗成性，可能它們也是見了死敵就全身羽冠倒豎，非置對方于死地不可；而那些蜈蚣也都被迫得急了，只要聽得雞叫，就算躲進巖縫里也不得安生，只好豁出命去要和天敵同歸于盡，燈燭搖曳下的劇斗之中，雙方竟沒一只后退半步，一時斗了個難解難分。

群盜里有些膽子小的，見了這陣勢都已面如土色。陳瞎子心道不妙，看這勢頭，蜈蚣和群雞還不知誰勝誰敗，早知道就再多帶些雄雞進山了。

鷓鴣哨也一直在旁觀望，他背的那只怒晴雞，始終藏在竹簍里不肯放出。那血冠金爪的雄雞是雞中之鳳，不見到那快成精的六翅老蜈蚣顯形，絕不肯放它出去廝殺，只是困在竹簍里積攢它的怒性。

那怒晴雞察覺到外邊群雞惡斗蜈蚣，果然是躍躍欲試，想出去啄它一個痛快，奈何被竹簍困住，急得不斷撞籠，作勢欲出。

但此刻鷓鴣哨見大群雞禽竟然無法占了上風(fēng)，反倒被蜈蚣咬死毒殺的越來越多，只好用手狠狠一拍身后竹簍，里面的怒晴雞正急得沒處豁，頓時振翅怒啼，高亢的金雞啼鳴跌宕回響在大殿之中。那些舍命惡戰(zhàn)的蜈蚣聽得這陣雞鳴，全被嚇得全身一顫，好像忽然失了魂魄一般，紛紛行將就木，步足腳爪發(fā)麻，爬在殿柱和石壁上的，也都一頭栽了下來，被附近的雄雞趕上去啄死。

陳瞎子見強弱之勢登時逆轉(zhuǎn)，心頭一陣大喜，對鷓鴣哨贊道：“搬山之術(shù)名不虛傳，大事定矣！”說罷對身后數(shù)百名手下一招手，大呼叫道：“小的們，有想發(fā)財?shù)模透鸂敔敳⒓缱稚狭T！”

近千名盜眾和工兵跟在舵把子身后，高舉火把分成幾路，猶如一條條流動的火龍，踏著大殿前的石階石橋，擁進第一重大殿之內(nèi)。這里大部分蜈蚣都已被除盡了，群雞被進來的盜眾向里一趕，又都沖進后邊的殿閣里繼續(xù)追殺剩余毒蟲。

群盜各自拽出槍械，見有沒死絕的蜈蚣就補上一槍，或是用鏟撬砸它個稀扁。雜亂的腳步和槍聲響徹山腹，蜂擁著一路進殿，瓶山中的丹宮是方士給歷代皇帝燒丹煉藥的所在，一座座殿閣依著傾斜的山勢，也是緩緩升高，有些地方是洞中有殿，殿中有洞，利用天然的地形地勢，營造得極是巧妙。

陳瞎子和鷓鴣哨等人提著刀槍，進了最外邊這道大殿，只見里面也吊著八寶琉璃盞，還燃著的約有一半，火把燈盞照耀之下，殿中光影一派恍惚。這殿內(nèi)只有一根朱漆抱柱，上面橫托十八道梁椽支撐，是古代宮殿建筑中罕見的一柱十八梁，丹宮里的主殿，則應(yīng)該是有柱無梁，取仙法“無量”之意。

一柱十八梁的前殿里，壁上多有神仙彩繪，鑲嵌著好多點綴用的珠寶玉石，被火光輝映，顯得溢彩流光，看得群盜眼都直了。陳瞎子說：“如今天下大亂，世上哪有什么正經(jīng)營生？為了分贓聚義，百事可為，這就叫，遍地英雄起四方，有槍就是草頭王，正是咱們常勝山該著興旺發(fā)跡的時候。吾輩干的就是發(fā)掘古墓明器的勾當(dāng)，既到了此間，更不必有所顧忌，看著值錢的都挖回去，半點也別留下?！?/p>

卸嶺盜眾可不像摸金校尉般在一座墓里只取一兩樣?xùn)|西，還處處講究個進退之道，常勝山有十幾萬弟兄，明器拿少了還不夠給眾人塞牙縫的。既然舵把子發(fā)了話，底下這些群盜還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當(dāng)即分出人手，拿鏟子去摳刮墻上的珠玉。

其實這座殿中真正值錢的寶貨，當(dāng)初就已被元兵洗劫一空了，剩下的這些在當(dāng)時看來都不算什么，可時光推移，到了民國年間，幾百年前的這些古物也都是寶貝了，包皮括那些焚香的鶴形銅爐，以及殿中柱上嵌著的鎦金裝飾，凡是能拆能卸的，全都被群盜敲下來取走。那些八寶琉璃盞則先留下照明，要等撤出去的時候再齲

盜眾里有若干頭目，都是盜魁的心腹，也是倒斗的老手，由他們分頭指揮手下兄弟搬取金珠之物，雖雜不亂，倒是井然有序。

而陳瞎子和鷓鴣哨這兩位大當(dāng)家的，自然不能被區(qū)區(qū)一座前殿里的東西吸引住，他們沒怎么停留，便又帶著大隊人馬，呼嘯聲中穿殿而過，直奔后面那片殿堂。一路走去，遍地都是死蜈蚣，即便已經(jīng)死了，但數(shù)量之多恐怕都過萬了，看得眾人心頭好生發(fā)毛。

但人多勢眾格外壯膽，蜂擁而上，穿過數(shù)進殿堂之后，就已是在最高處的無量殿了。那殿正處在一處巖洞之中，殿前是個寬闊的平臺，周圍有鏤空的漢白玉欄桿，后面就是山體內(nèi)的暗青色巖石，將無量宮主殿之后的后殿封死，以宮殿結(jié)構(gòu)推想，那后殿就是陳瞎子初探瓶山時從山縫里下去的位置。

這些殿中都沒見到有墓主棺槨，料來必定是在面前這丹宮無量殿之中了。群盜想起湘西尸王的傳言，心中難免栗然，便把腳步都放慢了，緩緩簇擁著陳瞎子和鷓鴣哨走上殿前的平臺。

只見平臺上有數(shù)百只全身鮮血淋淋的大公雞，正在圍斗殘存的百十來條蜈蚣。旁邊剛好有座拱橋，橋下是深不見底的水潭。以前應(yīng)該有噴泉涌出，從高處經(jīng)過一處處亭廊流到山外，使丹宮里增添了山水林泉的意境，可如今泉水早就干涸了，只剩個空潭黑洞洞地陷在殿前的山坡上。

群盜正待上前，去結(jié)果了剩下來的大小蜈蚣，鷓鴣哨卻猛然察覺不對，忙于袖中一占，知有殺機在前，抬眼正看見有幾名盜伙走上橋頭，趕緊叫道：“快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