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二皮直勾勾地盯著我，蹲在水中一動不動，他臉上的皮膚如同浸泡多時的尸體，又腫又爛。我上前一步要拉他，他卻像發(fā)了瘋一樣的往后退去，嘴里不斷地嘟囔：”我送，我送，我一定送，不吃，我不吃······”

我怕他犯了失心瘋，也顧不上那么多，連跨了兩大步，將楊二皮牢牢地按住，朝岸上大叫：”楊老板出事了，快來人幫忙?！?/p>

楊二皮那兩個伙計原本在岸邊觀望，一聽當(dāng)家的出事，非但不上來幫忙，反而轉(zhuǎn)身往林子里跑。阿鐵叔和豹子二話不說朝我這邊跑來，邊跑邊問怎么回事兒。

我看了看楊二皮，此刻既不喊也不鬧，如同失去了心智一般，頹坐在水里。他手中握著的東西早就不見了，四下也沒有燈，我怕他亂來，一直半扶半按著，也騰不出手去尋找落水的東西。

”楊老板怎么爛了？”豹子手中舉著探照燈，他一看楊二皮的臉，連往后退了好幾步，他結(jié)巴道，”不，不會是被人用了，藥······”

他”藥”字剛剛出口，阿鐵叔已經(jīng)一掌呼在他腦門上：”別瞎說，先攙到岸上，讓香菱瞧瞧。”

火光下，楊二皮的臉散發(fā)出青銅器一般的銹色，臉頰上腫了大片，個別地方破了洞，里頭流出又稠又黏的腐汁。我見豹子并不愿意上來接人，就和阿鐵叔聯(lián)手，一人一邊，叉住了楊二皮的左右臂，將他拖上了河岸。一出水就看見香菱挎著醫(yī)藥箱在岸邊接應(yīng)。她和查木將楊二皮扶到鋪設(shè)了防水布的臨時”床 位”上，四眼遠(yuǎn)遠(yuǎn)地跑來間我怎么回事兒。我指了一下楊二皮，將他拉到一邊低聲說：”二皮臉運的貨可能不干凈。”

四眼沒聽明白我的意思，反問：”他走私？”

”具體的我也沒看清，不過箱子里裝的東西挺邪門。他那兩個伙計呢，跑哪兒去了？”

“他們進林子了?！彼难壑钢覀兩砗竺懿煌革L(fēng)的樹林說，”我看他們滿臉大汗，齜牙咧嘴的模樣，還以為是拉肚子了呢！”

”這事沒這么簡單，我們得通知阿鐵叔，叫他留心?！蔽艺f完又回到岸邊，阿鐵叔一聽有人進了林子，神色大變。他大呼危險，兩手一揮，豹子和剩下兩個養(yǎng)馬人，立刻翻身上馬，朝林子里追去。我問他怎么回事兒。查木黑著臉解釋：”你們漢人不懂規(guī)矩。這片林子是月苗寨的外圍要塞，一般人入夜之后是不準(zhǔn)通行的。林子里到處都有暗哨，沒接到寨里土司的通知，一旦發(fā)現(xiàn)有人······就直接射殺，喊都不用喊?！?/p>

”這還不是最糟的，”阿鐵叔凝神道，”我們剛才壞了漁燈，給寨子里帶來了經(jīng)濟損失不談，更破壞了雙方長久以來的友誼。那兩個漢犢子要是再一闖，回頭更不好解釋，鬧不好會破壞兩族人民的友誼?！?/p>

我沒想到一入苗地就會平添如此多的忌諱。又想到那兩個貿(mào)然闖進林子的伙計可能兇多吉少，當(dāng)場急出了一腦門子冷汗。查木說：”要不我也追過去，我阿哥是寨里的民兵，守夜的人大多認(rèn)識我?！?/p>

”人越多越亂，豹子他知道進退，要是追不上······那只能怪他們命短，我們斷不能一錯再錯連夜闖寨。丫頭，你瞧瞧楊老板這是怎么弄的，其他人就在林子口扎營，一切等豹子他們回來再說?！?/p>

香菱將楊二皮的衣領(lǐng)剝開，一股膿水夾雜著惡臭一下子涌了出來。原來他爛的不僅是臉，就連身上也開始發(fā)瘡?！蹦銈兌甲岄_點，我要給他檢查一下?！彼婚_口，圍在楊二皮身邊的人紛紛后退，阿鐵叔也拉著我退到邊上。四眼問做身體檢查，為什么不能有人在常查木快嘴答道：”才不是一般的體檢呢，香菱姐要看看他身體里是不是有’藥’?！?/p>

我已經(jīng)無數(shù)次聽人提起過”藥”，也知道這是當(dāng)?shù)鼐用駥πM物的通稱，只是不知道香菱要如何分辨楊二皮是否中了蠱，如果她真有這樣的本事，說不定我們不需要深入苗區(qū)找那位名不見經(jīng)傳的白眼翁，只要她指點一二，就能了解圓形蟲的來龍去脈。因為好奇，我特意選了一個比較刁鉆的位置，透過人墻偷看香菱對楊二皮進行體檢。小丫頭先是從隨身攜帶的荷包皮里掏出一枚五角綠葉，然后放在口中嚼碎了，最后將碎葉糊在楊二皮的人中位置。

我不知道她這樣做的目的何在，只好耐心等待，看她下一步的動作。香菱一直盤腿守在楊二皮身邊，一絲不茍地盯著老頭的臉，那神情好像一眨眼就有什么寶貝要飛了一樣。不一會兒工夫，香菱忽然彎下腰湊到了楊二皮面前。我伸長了脖子想看她在做什么，卻被阿鐵叔大喝了一聲，要不怎么說為人不能做虧心事，經(jīng)他這一嚇，我差點跳起來。阿鐵叔瞪了我一眼，比畫了一個掉腦袋的手勢。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心說苗蠱果然忌諱頗多。很快，香菱就站起身朝我們走了過來，我見地上的楊二皮未有什么改觀，急忙問她結(jié)果。香菱不慌不忙地伸出右手，說：”你們看，是青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