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佳道:“人雖沒有殺,澡卻已洗過了,所以這五千兩我收下,一萬兩卻得還給你。”
他將一萬兩的銀票拋在丁老四身上,喃喃道:“抱歉得很,每個人都難免偶爾失信一兩次的,你們想必也不會怪我。”
沒有人怪他,死人當(dāng)然更不會開口。
路小佳竟已用劍尖挑著他的褡包,揚長而去,連看都沒有再看傅紅雪一眼,也沒有再看馬芳鈴一眼。
大家只有眼睜睜地看著。
可是他走到葉開面前時,卻又忽然停下了腳步。
葉開還是在微笑。
路小佳上上下下看了他兩眼,忽也笑了笑,道:“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將這五千兩留下來?”
葉開微笑道:“不知道。”
路小佳將銀票送過去,道:“這是給你的?!?/p>
葉開道:“給我?為什么給我?”
路小佳道:“因為我要求你一件事。”
葉開道:“什么事?”
路小佳道:“求你洗個澡,你若再不洗澡,連我都要被你活活臭死了?!?/p>
他不讓葉開再開口,就已大笑著揚長而去。
葉開看著手里的銀票,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丁靈琳卻已忍不住笑道:“無論如何,洗個澡就有五千兩銀子可拿,總是劃得來的?!?/p>
葉開故意板著臉,冷冷道:“你好像很佩服他?!?/p>
丁靈琳眨了眨眼,道:“可是我最佩服的人并不是他?!?/p>
葉開道:“你最佩服的是你自己?”
丁靈琳道:“不是我,是你。”
葉開道:“你也最佩服我?”
丁靈琳點點頭道:“因為這世上居然有男人肯花五千兩銀子要你洗澡?!?/p>
葉開忍不住要笑了,但卻沒有笑。
因為就在這時,他已聽到有個人放聲大哭起來。
哭的是馬芳鈴。
她已忍耐了很久,她已用去了最大的力量去控制她自己。
但她還是忍不住要哭,要放聲大哭。
她不但悲傷,而且氣憤。
因為她覺得被侮辱與損害了的人總是她,并沒有別人。
她開始哭的時候,傅紅雪正走過來,走過她身旁。
可是他并沒有看她,連一眼都沒有看,就好像走過金背駝龍的尸身旁一樣。
萬馬堂的馬師們,全都站在檐下,有的低下了頭,有的眼睛望著別的地方。
他們本也是剛烈兇悍的男兒,但現(xiàn)在眼看著他們堂主的獨生女在他們面前受辱,大家竟也全都裝做沒有看見。
馬芳鈴?fù)蝗粵_過去,指著傅紅雪,嘶聲道:“你們知道他是誰?他就是你們堂主的仇人,就是殺死你們那些兄弟的兇手,他存心要毀了萬馬堂,你們就這樣在旁邊看著。”
還是沒有人開口,也沒有人看她一眼。
大家的眼睛都在看著一個滿臉風(fēng)霜的中年人。
他們叫這人焦老大,因為他正是馬師中年紀最長的一個。
他這一生,幾乎全都是在萬馬堂度過的,他已將這一生中最寶貴的歲月,全都消磨在萬馬堂中的馬背上。
現(xiàn)在他雙腿已彎曲,背也已有些彎了,一雙本來很銳利的眼睛,已被劣酒泡得發(fā)紅。
每當(dāng)他睡在又冷又硬的木板床 上撫摸到自己大腿上的老繭時,他也會想到別處去闖一闖。
可是他已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因為他的根也已生在萬馬堂。
馬芳鈴第一次騎上馬背,就是被他抱上去的,現(xiàn)在她也在瞪著他,大聲道:“焦老大,只有你跟我爹爹最久,你為什么也不開口?”
焦老大目中似也充滿悲憤之色,但卻在勉強控制著,過了很久,才長長嘆息了一聲,緩緩道:“我也無話可說。”
馬芳鈴道:“為什么?”
焦老大握緊雙拳,咬著牙道:“因為我已不是萬馬堂的人了?!?/p>
馬芳鈴聳然道:“誰說的?”
焦老大道:“三老板說的?!?/p>
馬芳鈴怔祝
焦老大道:“他給了我們每個人一匹馬,三百兩銀子,叫我們走?!?/p>
他拳頭握得更緊,牙也咬得更緊,嘎聲道:“我們?yōu)槿f馬堂賣了一輩子命,可是三老板說要我們走,我們就得走?!?/p>
馬芳鈴看著他,一步步往后退。
她也已無話可說。
葉開一直在很注意地聽著,聽到這里,忽然失聲道:“不好?!?/p>
丁靈琳道:“什么事不好?”
葉開搖了搖頭,還沒有說話,忽然看見一股濃煙沖天而起。
那里本來正是萬馬堂的白綾大旗升起處!
濃煙,烈火。
葉開他們趕到那里時,萬馬堂竟已赫然變成了一片火海。
天干物燥,大勢一發(fā),就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