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又笑了。他的笑神秘而奇特,就像是在嚴(yán)寒中忽然吹來一陣神秘的春風(fēng),溶化了冰雪。
他微笑著道:“我喜歡你這個人?!?/p>
傅紅雪道:“但我還是要殺你?!?/p>
陌生人道:“為什么?”
傅紅雪道:“沒有原因?!?/p>
陌生人道:“沒有原因也殺人?”
傅紅雪目中忽然露出了痛苦之色,道:“就算有原因,也不能告訴你?!?/p>
陌生人道:“你是不是非殺我不可?”
傅紅雪道:“是?!?/p>
陌生人嘆了口氣,道:“可惜?!?/p>
傅紅雪道:“可惜?”
陌生人道:“我已有多年未殺人?!?/p>
傅紅雪道:“哦?”
陌生人道:“那只因我有個原則,你若不想殺我,我也絕不殺你?!?/p>
傅紅雪道:“我若定要殺你呢?”
陌生人道:“你就得死?!?/p>
傅紅雪道:“死的也許是你?!?/p>
陌生人道:“也許是……”
直到這時,他才看了看傅紅雪手里握著的刀,道:“看來你的刀一定很快?”
傅紅雪道:“夠快的?!?/p>
陌生人道:“很好?!?/p>
他又開始吃面了,吃得很慢,嚼得很仔細(xì)。
一只手拿著筷子,一只手扶著碗,看來傅紅雪只要一拔刀,刀鋒就會從他頭頂上直劈下去。
他根本沒有招架還手的余地。
但傅紅雪的刀還在刀鞘里,刀鞘在落日余暉中看起來更黑,手卻更蒼白。
他沒有拔刀,因為在這陌生人面前,他竟忽然不知道自己這一刀該從哪里劈下去。
這陌生人面前,就好像有一道看不見的高墻在阻著似的。
陌生人已不再看他,緩緩道:“殺人并不是件有趣的事,被殺更無趣。”
傅紅雪沒有回答,因為這陌生人并不像是在對他說話。
陌生人慢慢地接著道:“我一向不喜歡沒有原因就想殺人的人,尤其是年輕人,年輕人不該養(yǎng)成這種習(xí)慣的?!?/p>
傅紅雪道:“我也不是來聽你教訓(xùn)的?!?/p>
陌生人淡淡道:“刀在你手里,你隨時都可以拔出來?!?/p>
他慢慢地吃著最后的幾根面,態(tài)度還是很輕松,很自然。
但傅紅雪全身每一根肌肉,每一根神經(jīng)都已繃緊。
他知道現(xiàn)在已到了非拔刀不可的時候。這一刀若拔出來,他們兩個人之間就必要有一個人倒下去!
酒店里忽然變成空的。
所有的人都已悄悄地溜了出去,連點燈的人都沒有了。
落日的余暉,淡淡地從窗外照進(jìn)來。好凄涼的落日。
傅紅雪好像還是坐在那里沒有動,但他的身子已懸空;他已將全身每一分力量,全都聚在他的右臂上。漆黑的刀柄,距離他蒼白的手才三寸。
陌生人的棍子卻還是插在腰帶上——一根很普通的棍子,用白楊木削成的。
傅紅雪突然拔刀!
沒有刀光。刀根本沒有拔出來;就在他拔刀的時候,門外面忽然飛入了一個人,他身子一閃,這個人就跌在他身旁。
一個很高大的人,赤著上身,卻穿著條繡著紅花的黑緞褲子。
他腳上的粉底宮靴已掉了一只。
金瘋子。
這個又瘋又怪的獨行盜,現(xiàn)在竟像是一堆泥似的倒在地上,滿臉都是痛苦之色,身子也縮成了一團(tuán) ,連爬都爬不起來。
他怎么會忽然也來了?怎么會變成這樣子?
傅紅雪的刀怎么還能拔得出來?
陌生人已吃光了最后一根面,已放下筷子,這突然的變化,竟沒有使他臉上露出一絲吃驚之色。
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現(xiàn)在正看著門外。
門外又有個人走進(jìn)來。
葉開。
又是那陰魂不散的葉開。
陌生人看著葉開,冷漠的眼睛里,居然又露出了一絲溫 暖之色。
葉開看著他的時候,神情卻很恭謹(jǐn)。
他從未對任何人如此恭敬過。
陌生人忽然道:“他是你的朋友?”
葉開道:“是的?!?/p>
陌生人道:“他是個怎么樣的人?”
葉開道:“是個很容易上當(dāng)?shù)娜恕!?/p>
陌生人道:“是不是隨便殺人的人?”
葉開道:“絕不是。”
陌生人道:“他有理由要殺我?”
葉開道:“有?!?/p>
陌生人道:“是不是個很好的理由?”
葉開道:“不是,但卻是個值得原諒的理由?!?/p>
陌生人道:“好,這就夠了?!?/p>
他忽然站起來,向葉開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喜歡請客,今天我讓你請一次。”
葉開也笑了,道:“謝謝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