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經(jīng)又點了點頭，道：“前輩既然有江 南之行，就必定會走這條路的?！?/p>

陌生人道：“哦？”

易大經(jīng)道：“因為前輩第一次遇見小李探花，就是在這條路上。”

陌生人目光忽然到了遠處，似又在回憶，但這回憶卻是溫 暖的，只有愉快，沒有痛苦。

他一直相信他能認得李尋歡 ，是他一生中最幸運的事。

易大經(jīng)道：“所以我就叫人在前面的十里長亭等著，等前輩經(jīng)過時，將那張字條交 給前輩。”

陌生人道：“你以為我會相信那真是小李探花派人送來的?！?/p>

易大經(jīng)道：“我只知道前輩無論信不信，都一樣會到這里來的?！?/p>

陌生人輕輕嘆息，道：“我看見了你，就想起了一個人。”

易大經(jīng)忍不住道：“誰？”

陌生人道：“龍嘯云?！?/p>

他嘆息著，接著道：“龍嘯云就跟你一樣，是個思慮非常周密的人，只可惜……”

他沒有說下去，不忍說下去。

過了很久，他忽然又問道：“你這一條腿是幾時斷的？”

易大經(jīng)的回答很令人吃驚：“今天?！?/p>

陌生人道：“是被人砍斷的？”

易大經(jīng)道：“我自己?！?/p>

這回答更令人吃驚，惟一還能不動聲色的，就是葉開和陌生人。

他們竟似早已想到了這是怎么回事。

易大經(jīng)道：“我先找了個體型容貌和我相近的人，砍斷了他的腿，將他扮成我的樣子，叫他在我的屋里躺著。”

陌生人已不再問。他知道易大經(jīng)既已開始說了，就一定會說下去。

易大經(jīng)道：“那是間很幽暗的屋子，窗子上掛著很厚的窗簾。”

病人屋里本都是這樣子的。

易大經(jīng)道：“所以縱然有朋友來看我，也絕不會懷疑躺在床 上的人不是我，他們既不愿多打擾我，也不會懷疑到這上面去。”

丁靈琳看了葉開一眼，心里在奇怪：“為什么這小壞蛋總好像什么事全都知道?！?/p>

易大經(jīng)道：“就在這段時候，我自己溜了出去，先請來小達子，再將傅紅雪誘來，我知道傅紅雪要殺人時，出手一向快得很?！?/p>

傅紅雪蒼白的臉上也露出痛苦之色，他并不希望被人看成這樣一個人。

易大經(jīng)道：“我也知道前輩最痛恨的就是這種隨意殺人的人，我相信前輩一定不會讓他再活著的?！?/p>

他長長嘆息了一聲，道：“這計劃本來很周密，甚至已可說是萬無一失，但我卻沒有想到，世上竟有葉開這種喜歡多管閑事的人?！?/p>

丁靈琳忍不住道：“你自己既然覺得這計劃已萬無一失，就應該裝別的病，否則這計劃若是成功了，你豈非還是得砍斷自己一條腿？”

易大經(jīng)看著自己的斷腿，道：“我早已準備砍斷這條腿了，無論計劃成不成都一樣?！?/p>

丁靈琳道：“為什么？”

易大經(jīng)緩緩道：“因為這計劃縱然成功，我也不愿有人懷疑到我身上?！?/p>

丁靈琳嘆了口氣，道：“你的心真狠，對自己也這么狠。”

易大經(jīng)道：“但我本來并不是這樣的人?！?/p>

丁靈琳道：“哦？”

易大經(jīng)道：“我天性也許有些狡猾，但卻一心想成為個真正的君子，有時我做事雖然虛偽，但無論如何，我總是照君子的樣子做了出來?！?/p>

做出來的事，就是真的，你做的事若有君子之風，你就是個君子。

否則你的心縱然善良，做出來的卻全都是壞事，也還是一樣不可原諒的。

丁靈琳嘆道：“你若能一直那樣子做下去，當然沒有人能說你不是君子，只可惜你卻變了?！?/p>

易大經(jīng)又露出痛苦之色，道：“不錯，我變了，可是我自己并不想變?！?/p>

丁靈琳道：“難道還有人逼著你變？”

易大經(jīng)沒有回答，卻顯得更痛苦。，

陌生人道：“你既已說了實話，就不妨將心里的話全說出來。”

易大經(jīng)道：“我決定說實話，并不是因為怕前輩用毒辣的手段對付我?！?/p>

陌生人道：“哦？”

易大經(jīng)道：“因為我知道前輩并不是個殘忍毒辣的人?！?/p>

他好像生怕別人認為這是在拍馬奉承，所以很快地接著又道：“我決定說實話，只因我忽然覺得應該將這件事說出來?！?/p>

每個人都在聽。

易大經(jīng)道：“十九年前我刺殺白天羽的那件事，的確做得不夠光明磊落，但若讓我再回到十九年前，我還是會將同樣的事再做一次?！?/p>

這句話正也和薛斌說的完全一樣。

易大經(jīng)道：“因為白天羽實已將我逼得無路可走，他非但要我加入他的神刀堂，還要我將家財全部貢獻給神刀堂，他保證一定能讓我名揚天下?！?/p>

他的臉已因痛苦而扭曲，接著道：“但我初時只不過是他手下的一個傀儡而已，雖然名揚天下又有什么用？”

靜寂中忽然有了急促的喘息聲，是傅紅雪在喘息。

易大經(jīng)道：“白天羽并不是個卑鄙小人，他的確是個英雄，他驚才絕艷，雄姿英發(fā)，武功之高，已絕不在昔年的上官金虹之下。”

傅紅雪的喘息更怪。

易大經(jīng)道：“他做事卻不像上官金虹那么毒辣殘酷，若有人真正在苦難中，他一定會挺身而出，為了救助別人，他甚至會不惜犧牲一切?！?/p>

陌生人忽然長長嘆息了一聲，道：“若非如此，也許就不必等你們?nèi)⑺??！?/p>

易大經(jīng)嘆道：“但他卻實在是個很難相處的人，他決定的事，從不容別人反對，只要他認為做了對就是對的?！?/p>

這種人并不多，但世上的確有這種人。

易大經(jīng)道：“他獨斷獨行，只要開始做了一件事，就不計成敗，不計后果，這固然是他的長處，但也是他最大的短處，因為他從來也不肯替別人想一想?！?/p>

丁靈琳看了葉開一眼，忽然發(fā)現(xiàn)葉開的神情也很悲傷。

易大經(jīng)道：“成大功，立大業(yè)的人，本該有這種果敢和決心，所以我雖然恨他，但也十分尊敬他?！?/p>

這種心理很矛盾，但不難了解。

易大經(jīng)道：“我從沒有說他是惡人，他做的也絕不是壞事，當時的確有很多人都得到過他的好處，但真正能接近他的人，卻是最痛苦的。”

他黯然嘆息，接著道：“因為一個人接近了他之后，就要完全被他指揮支配，就得完全服從他，這些人若想恢復自由 ，就非殺了他不可１

陌生人道：“殺他的人，難道全都是他的朋友？”

易大經(jīng)道：“大多數(shù)都是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