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聽到一種聲音——這聲音卻是從他心里發(fā)出來的!
“讓你的仇人全都死盡死絕,否則你也不要回來見我1
他仿佛又已回到了那間屋子。
那屋子里沒有別的顏色,只有黑!
他本來就是在黑暗中長大的,他的生命中就只有仇恨!
血是紅的,雪也是紅的!
現(xiàn)在白家的人血已流盡,現(xiàn)在已到了仇人們流血的時候!
兩旁的窗口中,有人在驚呼,有人在流淚,有人在嘔吐。
白麻衣已被染成紅的。
沖上來的人,立刻就倒了下去!
“這柄刀本不屬于人間,這是一柄來自地獄中的魔刀1
這柄刀帶給人的,本就只有死與不幸!
刀光過處,立刻就有一連串血肉飛濺出來!
也不知是誰在大喝:“退下去!全都退下去!留下一條命,以后再復(fù)仇1
怒吼、驚喝、慘呼,刀砍在血肉之上,砍在骨頭之上……
突然間,所有的聲音全都停止。
除了傅紅雪外,他周圍已沒有一個站著的人。
陰森森的太陽,已沒入烏云后,連風(fēng)都已停止。
開著的窗子,大多數(shù)都已緊緊關(guān)起,沒有關(guān)的窗子,只因為有人伏在窗臺上流淚、嘔吐。
長街上的青石板,已被染紅。
刀也已被染紅。
傅紅雪站在血泊中,動也不動。
郭威的尸體就在他的腳下,那孩子的尸體也在他腳下。
血還在流,流入青石板的隙縫里,流到他的腳下,染紅了他的腳。
傅紅雪似已完全麻木。他已不能動,也不想動。
突然之間,一聲霹靂自烏云中震下,閃電照亮了大地。
傅紅雪仿佛也已被這一聲霹靂驚醒。他茫然四顧一眼,看了看腳下的尸身,又看了看手里的刀。
他的心在收縮,胃也在收縮。
然后他突然拔起那孩子咽喉的刀,轉(zhuǎn)過身,飛奔了出去。
又一聲霹靂,暴雨傾盆而落,蒼天仿佛也不忍再看地上的這些血腥,特地下這一場暴雨,將血腥沖干凈。
只可惜人心里的血腥和仇恨,卻是再大的雨也沖不走的。
傅紅雪狂奔在暴雨中。
他從來也沒有這么樣奔跑過,他奔跑的姿態(tài)比走路更奇特。
暴雨也已將他身上的血沖干凈了??墒沁@一場血戰(zhàn)所留下的慘痛回憶,卻將永遠(yuǎn)留在他心里。
他殺的人,有很多都是不該殺。他自己也知道——現(xiàn)在他的頭腦也已被暴雨沖得很清醒。
但當(dāng)時他卻絕沒有選擇的余地!
為什么?只為了這柄刀,這柄他剛從那孩子咽喉上拔下來的短刀!
那孩子若不死,這一場血戰(zhàn)并不是絕對不可以避免的。
傅紅雪心里也像是有柄刀。
葉開!葉開為什么要引起這場血戰(zhàn)?
前面有個小小的客棧,傅紅雪沖進(jìn)去,要了間屋子,緊緊地關(guān)上了門。
然后他就立刻開始嘔吐,不停地嘔吐。
他嘔吐的時候,身子突然痙攣,突然抽緊,他倒下去的時候,身子已縮成一團(tuán) 。
他就倒在自己吐出來的苦水上,身子還在不停地抽縮痙攣……
他已完全沒有知覺。也許這時他反而比較幸福些——沒有知覺,豈非也沒有痛苦?
雨下得更大,小而悶的屋子,越來越暗,漸漸已沒有別的顏色。
只有黑!黑暗中,窗子忽然開了,一條黑影幽靈般出現(xiàn)在窗外。
一聲霹靂,一道閃電。
閃電照亮了這個人的臉。
這個人的臉上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看著倒在地上的傅紅雪,誰也分辨不出,這種表情是悲憤,是仇恨?是愉快,還是痛苦?……
傅紅雪清醒的時候,人已在床 上,床 上的被褥干燥而柔軟。
燈已燃起。燈光將一個人的影子照在墻上,燈光昏暗,影子卻是黑的。
屋子里還有個人!是誰?
這人就坐在燈后面,仿佛在沉思。傅紅雪的頭抬起了一點,就看到了她的臉,一張疲倦、憔悴、充滿了憂郁和痛苦,但卻又十分美麗的臉。
傅紅雪的心又抽緊;他又看見了翠濃。
翠濃也看見了他。她蒼白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柔聲道:“你醒了1
傅紅雪不能動,不能說話,他整個人都似已完全僵硬。
她怎么會忽然來了?為什么偏偏是她來?為什么偏偏要在這種時候來?
翠濃道:“你應(yīng)該再多睡一會兒的,我已叫人替你熬了粥。”
她的聲音還是那么溫 柔,那么關(guān)切,就像他們以前在一起時。難道她已忘記了過去那些痛苦的事?
傅紅雪卻忘不了。他突然跳起來,指著門大叫:“滾!滾出去1
翠濃的神色還是很平靜,輕輕道:“我不滾,也不出去。”
傅紅雪嘶聲道:“是誰叫你來的?”
翠濃道:“是我自己來的。”
傅紅雪道:“你為什么要來?”
翠濃:“因為我知道你病了?!?/p>
傅紅雪的身子突又發(fā)抖,道:“我的事跟你完全沒有關(guān)系,也用不著你管?!?/p>
翠濃道:“你的事跟我有關(guān)系,我一定要管的?!?/p>
她的回答溫 柔而堅決。
傅紅雪喘息著,道:“但我現(xiàn)在已不認(rèn)得你,我根本就不認(rèn)得你1
翠濃柔聲道:“你認(rèn)得我的,我也認(rèn)得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