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娘沒有回答,她沒法子回答。
葉開笑了笑,笑得很悲傷,緩緩道:“只可惜這世上卻偏偏有很多人要愛上他本不該愛的人,這本就是人類最大的悲哀和痛苦。”
沈三娘終于也忍不住黯然嘆息,喃喃道:“這是為了什么?又有誰知道這是什么緣故?”
人類的情感,本就是最難捉摸的,本就沒有人能控制得祝
也正因如此,所以人類才有悲哀,才有痛苦。
葉開看著沈三娘,眼睛里也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緩緩道:“無論誰受了傅紅雪那樣的打擊,都難免會跟他一樣,一天天消沉下去的,只不過,這世上也許還有一個人能救得了他。”
沈三娘道:“誰?”
葉開道:“你?!?/p>
沈三娘沉默著,終于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所以我不能死,我的確還有很多事要做……”
有很多人都不能死,卻偏偏還是死了。
生、老、并死,本就全都不是人類自己所能主宰的。這也正是人類永恒的悲哀和痛苦。
馬空群關起房門,上好閂,然后他就倒了下去,倒在床 上,木板床 又冰又硬,就像是棺材一樣。
屋子里也陰暗潮濕如墳墓。只不過他總算還活著,無論如何,活著總比死了的好。
老人為什么總是要比年輕人怕死?其實他的生命明明已沒什么值得留戀的,卻反而偏偏越是要留戀。
他年輕的時候,并沒有覺得死是件可怕的事。
床 單上有種發(fā)了霉的味道,仿佛還帶著馬糞的臭氣,他忽然覺得要嘔吐。
其實他本就是在這種地方長大的,他出生的那間屋子,幾乎比這里還要臭。
等到他開始闖蕩江湖時,為了逃避仇家的追蹤,他甚至真的在馬糞堆里躲藏過兩天一夜 。
有一次同白家兄弟在長白山中遇伏,被三幫采參客圍剿,逃竄入荒山時,他們甚至喝過自己的尿。
這種艱苦的日子,現在他雖然已不習慣,卻還是可以忍受。
他要嘔吐,并不是因為這臭氣,而是因為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恥。
一個男人看著自己的女人在面前倒下去時,無論如何都不該逃的。
可是他當時實在太恐懼,因為他以前也看過那種同樣的刀。
刀鋒薄而鋒利,才三寸七分長,但卻已無疑是這世上最可怕的一種刀。
“這就是小李飛刀?!?/p>
白天羽手里拿著這么樣一柄刀,眼睛里閃動著興奮的光?!澳銈儊砜纯矗@就是小李飛刀!是小李探花親手送給我的?!?/p>
那時正是馬空群第一次看見這種刀。
刀鋒上還有個“忍”字。
“這忍字,也是小李探花親手用另一柄刀劃上去的,他說他能活到現在,就因為他一直都很了解這個‘忍’字的意思,所以他要將這個字轉送給我?!?/p>
當時他的確很接受小李探花的好意,白天羽并不是個不知道好歹的人。
“他還答應我,等我第二個兒子生出來的時候,可以送到他那里去,他還說,這世上假如還有人能學會他的飛刀,就一定是我的兒子。”
只可惜他的愿望還沒有實現,就在臨死,因為他已忘記了小李探花送給他的那個“忍”字。
馬空群卻沒有忘記。這件事他一直都記在心里。
天色已漸漸暗了。
馬空群凝視已由灰白變?yōu)槠岷诘拇皯?,只希望自己能睡一覺。
他相信這是個最安全的地方。從山上下來后,他并沒有在那邊的農村停著,就一直逃來這里。
他在這里停下來,只為連他自己都從來沒有看見過這么陰暗破舊的客棧。
這里非但沒有別的客人,連伙計都沒有,只有一個半聾半瞎的老頭子,在這里死守著,因為他已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馬空群忽然覺得有種兔死狐悲的傷感,看見了這老人,他不禁想到自己。
“我呢?我難道也已跟他一樣,也已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他握緊雙拳,自己對自己冷笑。
這時破舊的窗戶外,忽然傳來一陣油蔥煮面的香氣,就仿佛比剛從火上拿下的小牛腰肉還香。
他全身都仿佛軟了,連手指都仿佛在發(fā)抖。饑餓,原來竟是件如此無法忍受的事。
在路上經過一家面攤子時,他本來想去吃碗面的,但他剛走過去,就想起自己身上連一文錢都沒有。
萬馬堂的主人,無論走到哪里,本都不需要帶一文錢的。
就像大多數豪富一樣,多年來他都已沒有帶錢的習慣,所以直到現在,他還沒有吃進一粒米。
他軟軟地站起來,才發(fā)覺自己的虛弱,饑餓竟已使得他幾乎不能再支持下去。
推開門,走過陰暗小院,他總算找到了廚房。那半聾半瞎的老頭,正將一大碗粗湯面擺到桌上。
在昏暗的燭光下看來,面湯的顏色就像是泥水,上面還飄著根發(fā)了黃的蔥葉。
可是在他看來,已是一頓很豐富的晚餐——在馬空群眼中看來竟也一樣。
他挺起胸走過去,大聲道:“這碗面給我,你再煮一碗?!?/p>
直到現在,他說話的時候,還帶著種命令的口氣,只可惜現在已沒有人將他的話當作命令了。
老頭子看著他,很快地搖了搖頭。
馬空群皺眉道:“你聽不見?”
老頭子卻露出一嘴殘缺發(fā)黃的牙齒笑了,道:“我又不是聾子,怎么會聽不見,只不過這碗面是我要吃的,等我吃完了,倒可以再替你煮一碗,但是也得先拿錢給我去買面?!?/p>
馬空群沉下了臉,道:“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像你這樣對客人,怎么能做生意?”
老頭子又笑了,道:“我本來就不是在做生意。”
馬空群道:“那你這店開著是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