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風(fēng)雨,我們一起渡過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章節(jié)字?jǐn)?shù):5323時間:08-06-2109:24
過了那么多年,不知道弗沙提婆現(xiàn)在怎樣了,他能在這戰(zhàn)亂中好好活下來么?忐忑地走到當(dāng)年的國師府,卻發(fā)現(xiàn)門口居然有人把守,看樣子是龜茲士兵幸好段業(yè)身上有呂光部隊的腰牌,龜茲士兵不敢得罪呂光的人,進(jìn)去稟報了
門面也有重粉刷裝飾過,雖然不奢華但是很雅致再加上這樣士兵把守的陣勢,看來我的擔(dān)心有些多余,弗沙提婆混的似乎不賴
在等待的過程中,我偷偷跟段業(yè)說:“初顯華光是建康,功業(yè)成就在河西記住,切莫泄漏天機(jī),否則無法靈驗”這是我一路走來時在腦中拼命搜刮出來的,當(dāng)然沒啥文采,不過讖緯就是要這樣隱諱建康是指他會被呂光封為建康太守,河西指的是河西走廊,他稱王的北涼所在地而現(xiàn)在,他可能會以為建康是東晉的地盤,河西的指稱也很泛泛哈哈,我用讖緯這種方式,不算泄漏歷史?
其實他稱王后只活了不到五年,便在跟沮渠蒙遜的爭斗中兵敗被殺,沮渠蒙遜繼立為北涼國主段業(yè)死時,不過四十來歲不過這些當(dāng)然不會告訴他,我用的可都是好字眼,所以他向我告辭時,滿臉的恍然大悟加歡欣雀躍狀,美美地走了
府里面出來的人,我認(rèn)識是當(dāng)年的管家胥剎加,加老態(tài)龍鐘,對著我咦呀了半天也沒想起我的名字我笑笑,問他弗沙提婆是否在家
他將我?guī)нM(jìn)府,告訴我弗沙提婆在宮里,晚上才會回來,他去叫夫人夫人?我一愣,旋即明了弗沙提婆已經(jīng)三十二歲,當(dāng)然成家了,不知道他的媳婦會是怎樣的女人我在客堂里等時,細(xì)細(xì)打量周圍現(xiàn)在的國師府,跟當(dāng)年鳩摩羅炎在時有很大變化整個的布局,典雅中透出一絲女性氣息,用具簡單卻精致原來濃厚的佛教氣息現(xiàn)在只剩下角落里香案臺上供的一尊佛像
感覺背后有人,回轉(zhuǎn)身,是個漢人女子,中等個子,身材苗條,容貌不甚出眾,卻有雙清澈的大眼睛,整個人看起來清爽舒服看見我便輕盈地一拜,眼睛籠在我身上,似乎在揣測我的來意意識到她應(yīng)該就是弗沙提婆的妻子,我急忙回禮,用漢語說:“這般不請自來,望夫人莫要見怪小女子來此,是想讓尊夫幫小女子見到鳩摩羅什法師”
直接亮明來意,希望能打消掉她的疑惑,免得她以為是弗沙提婆的情債上門
她微有些詫異:“大伯現(xiàn)在呂光將軍處,姑娘為何要見他?”
“為了一段緣”我含糊地回答,“希望夫人能幫小女子帶個口信給尊夫,就說艾晴回來了”
“艾晴?”她念著我的名字,似乎在搜索,然后突然醒悟,怔怔地看我,“原來姑娘就是住那個房間的女子”
有些呆滯,我住過的那個房間,還保留著……
“夫人切莫誤會那個房間,是法師要求,與弗沙提婆無關(guān)”
“妾身自然明白每次大伯回家,總要在姑娘住過的房間靜坐許久””她微微一笑,“只是不知原來姑娘如此年輕”
我訕訕,其實我的年紀(jì)在這個時代已經(jīng)是幾個孩子的媽了只是在護(hù)膚品技術(shù)不發(fā)達(dá),人的平均壽命都不到五十歲的一千六百五十年前,我的長相跟那些十七八歲的也差不多
她叫來一個仆人,叮囑他去宮里叫弗沙提婆然后請我坐下,言談舉止得體,落落大方不禁贊一個,弗沙提婆果然挑了個好媳婦
門口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眨巴眨巴的大眼睛正盯著我她喚一聲,一個胖呼呼的身子拖著另一個小的孩子顛顛地跑進(jìn)來
好可愛的孩子大的是個男孩,小的是個女孩,她介紹說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兩個孩子都有吐火羅名,但弗沙提婆還是給他們起了漢文名,男孩叫求思,女孩叫泳思
“相公喜讀《詩經(jīng)》,便取《詩經(jīng)》之《漢廣》為孩子們?nèi)×嗣彼樣行┘t,一抹笑掛在嘴角,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憶
我卻有些發(fā)懵這首詩寫情之深切,痛入肌膚詩人追求漢水邊的女郎,漢水深長寬闊,游泳也到不了對岸,筏子也劃不到她身邊最終追求失敗,眼睜睜看著她嫁給別人,還要為她割草把馬兒喂飽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 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于歸,言秣其馬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 之永矣,不可方思
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 之永矣,不可方思”
是為誰在求思泳思呢?我抱起小小的人兒,看著他傳承自父親的淺灰眼珠,那一刻,仿佛看到了他小時候,那個會撒嬌會耍小把戲會賴著讓我唱歌的小孩二十多年如白駒過隙,眨眼,當(dāng)年的別扭小孩也有了自己的血脈走時他說過會幸福,如今,幸福就在那個如解語花的妻子和兩個可愛的孩子身上
門口傳來匆忙的腳步聲,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扶住門框不置信地打量我“艾晴,你回來了……”
我站起,微笑著看他,鼻子有些酸
他急急向我走來,那陣勢,以我對他的了解,估計會擁抱我想到他妻子還在旁邊,我有些犯難還好,兩個孩子幫我解了這個難題肉呼呼的身子撲進(jìn)他懷里,擋住了他沖我伸來的手
他的妻也站起,笑盈盈地看著兩個孩子在父親懷里滾作一團(tuán) 她上前將孩子拉開,對著丈夫說:“妾身帶孩子去洗澡,在院中玩了一日,滿身盡是灰”又回頭對我點點頭,“艾晴姑娘,妾身先告退”
心里對她的好感又增如此識大體的女子,難怪能讓弗沙提婆浪子回頭
等屋里只剩我們倆了,我仔細(xì)看十一年后的他,他比年輕時壯實,蓄起了龜茲男人流行的兩撇小胡 子,眼角的皺紋明顯,笑起來時有絲滄桑感,男人的成熟魅力散發(fā)地淋漓盡致
“老了”他笑,又露出招牌的挑眉動作,“哪像你,永遠(yuǎn)年輕”
“不老啊,正是最有魅力的年齡呢”我也笑,能看到幸福的他,真好
“果真還戴著,看來沒把我忘了”有絲難掩的鼻音,他低頭吸一吸鼻,又抬頭笑
愣了一下,看到他盯著我的脖子,才明白說的是那塊玉眼睛落在他頸上,看到他也戴著,只是繩子有些磨得發(fā)黑
想說點什么,卻怕張口,眼淚就會滾落他長臂一伸,把我攪進(jìn)懷我正要掙扎,頭頂傳來他顫抖的聲音:“別動,讓我抱一下知道你不是為了我回來,只想這樣抱一抱你”
心中感動,潸然淚下,任他抱了一會兒怕時間久了被他妻子看到,偷偷擦去淚,提醒他:“真是有眼光,挑了個好媳婦”
他果真放開了我,側(cè)過臉用手背抹一下眼角回頭對著我,抿一抿嘴:“幾年前跟小王舅去長安進(jìn)貢,救了曉宣她本是世家之女,因戰(zhàn)亂不得不賣唱為生”他嘴角掛上溫 柔的笑,“一個弱女子在那樣困厄中也能笑著面對,讓我想起你的堅強(qiáng)而且,她的眼睛很像你”
我吸一吸鼻子:“弗沙提婆,好好珍惜她和兩個孩子”
“嗯”他點頭,有些感慨,“如今我也有拼出性命也要保護(hù)的人了”
問出最想知道的事:“羅什他……現(xiàn)在如何了?”
“你是回來救他么?”他微微嘆氣,臉色一下子凝重起來,“只是,也許來不及了……”
我心一涼,地怎么在轉(zhuǎn),被他一把扶住巍顫顫地抓他的袖子:“他……他已經(jīng)破戒了?”
“你怎知呂光逼他破戒?”旋即又苦笑一下,“對了,你是仙女,未卜先知”
“他,他跟阿素耶末帝……”
“還沒有”他扶著我坐下,“不過也快了罷已經(jīng)三天了……”
我再抓他的袖子,他拍拍我的背,給我一個莫要著急的眼神“呂光早就聽說了哥哥的大名,卻不相信他虔誠奉法,定要污他的德行呂光跟他的部將打賭,若哥哥三日內(nèi)破戒,前王的幾百名妃子就盡數(shù)歸他不然,就分給每個有品級的將領(lǐng)”
這,這,我呆住,史書上從來沒有這樣的記載原來呂光逼他破戒,是為了這樣一個拿女人當(dāng)物品的賭局享有盛名近三十年的羅什,卻無法反抗這樣的褻瀆
“他已經(jīng)抗拒了兩日,仍堅持不破只是今日是三日之約的最后一日,聽說呂光命人將兩人衣服剝?nèi)倓倧膶m里回來,打聽了一下,他還在抵死不從我從來沒有對哥哥如此敬佩過,這樣的逼迫,仍能堅守心志,也只有他能做到了只是……”
他猶豫著,嘆口氣:“他再不從,呂光會命人灌酒呂光勢在必定,今夜他若還不肯,讓呂光輸了這場賭的話,只怕……會受到殘忍的對待”
我一下子站起,拉住他的手:“弗沙提婆,救他……”
“艾晴,相信我,三天來,我已經(jīng)想盡辦法救他了我自己求過呂光,我讓王去求他,我想過用錢,用女人,我賄賂他兒子和部將,都沒有用如果是早幾年,我肯定沖殺進(jìn)去把他劫出來,逃到其他國家”他痛苦地?fù)u頭,看向庭院,“可是,如今我不得不考慮妻兒啊”
“那就幫我,我要見呂光”
“沒用的,呂光剛愎自用,已經(jīng)有多少人勸過,只能加激怒他何況你人微言輕,他是絕對不會聽你的”
“那——”我深吸一口氣,“把我跟阿素耶末帝對換呢?”
他將我額上的碎發(fā)拂開:“艾晴,可能,這是唯一救他的辦法了”
我和弗沙提婆走出客堂,他的妻子正從廚房出來,看到我們急匆匆向外走,對著丈夫輕喊:“相公,已是晚膳時辰,何不吃過飯再走?何況,艾晴姑娘也得換身衣服”
忽然意識到自己從死人坑中爬出,衣服上沾著發(fā)黑的血跡,還有臭氣,這樣去見呂光的確不合適被她引到房間,早已備好的衣物就放在床 頭將里面穿的防輻衣脫下,換了她準(zhǔn)備的衣服她選的仍是漢服,色彩淡雅,但很舒服比起我的大大咧咧,她的細(xì)心玲瓏,讓人贊嘆
不想再為吃飯多耗時間,催著弗沙提婆趕緊走他跟妻子道了別,帶著我直奔王宮呂光自從攻入王城,就一直住在王宮里,與名義上的龜茲王白震各居一半
為了見呂光,頗費了一些時間,幸好弗沙提婆是白震的親信,不會有人阻攔在等待呂光宣布接見時,弗沙提婆問了他在宮里的眼線,得知羅什已經(jīng)被灌了酒,但仍在堅持
弗沙提婆神色凝重地對我說:“艾晴,一會見到呂光時不要說話呂光脾氣暴戾不能容人,只能順其意思,有意見相左者都會被他除去”他深深嘆口氣,“大哥遇到此人,真是命中的劫難啊”
殺段業(yè)而立的北涼國主沮渠蒙遜就曾經(jīng)說過呂光“荒耄信讒”他聽了侄子說“河西之人只知杜進(jìn)不知呂光”,就殺了功勞甚大的杜進(jìn)他在繼承人問題上做出的荒唐決定,讓后涼在他死后不過短短兩年就換了三個國主,亡了國所以,本來仍抱一線奢望,想著如何讓呂光放棄,被弗沙提婆一番話滅了幻想要讓他放棄羞辱羅什,恐怕只會陪上我的性命對不信佛的呂光而言,放棄不光是輸了美女 ,重要的是面子
輾轉(zhuǎn)通報,天色完全黑下來時,我們終于站到了呂光的面前
這個改變羅什一生的人正在王宮大殿看軍報,旁邊站立的是四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與呂光長的都有些像,估計就是他死后亂作一團(tuán) 打打殺殺的子侄們雖然是氐人,他的長相卻是一副北方的粗獷漢子模樣此刻是四十七歲,已經(jīng)謝頂,發(fā)髻盤在腦后,滿臉絡(luò)腮胡 子,眉毛夸張地翹起看見弗沙提婆,客氣地讓他坐下
弗沙提婆對著呂光一鞠,用漢語說:“家兄一向是臭脾氣,不懂將軍好意,讓將軍為難了”
呂光不置可否地歪嘴笑了笑,眼里卻流出陰冷:“令兄如此堅貞,讓呂某佩服啊看來,呂某真是小看令兄了”
弗沙提婆抬頭,小心地說:“將軍,在下此番前來,就是為了幫將軍贏得這場賭局”
“哦?”呂光的濃眉挑起,“不知國師有何良計呢?”
我一愣,看得出弗沙提婆混的不賴,可是萬萬沒想到他繼承了當(dāng)年父親的職位,做了白震的國師
“將軍不防將在下表妹換成這位姑娘”
呂光掃了我一眼,有些詫異:“呂某愿聞其詳,這位漢人女子,到底比嬌媚的公主高明到哪里,能讓法師甘心破戒呢?”
“呂將軍有所不知,此中自有段孽緣”弗沙提婆頓一頓,看成功吊起呂光胃口,繼續(xù)說,“這位姑娘的姑母當(dāng)年曾教過家兄漢文,與家兄心意暗通已久,卻迫于家兄佛門身份,不得已嫁人但家兄十?dāng)?shù)年來一直念念不忘,呵呵,佛門中人,亦有七情六欲,只是不被外人知道罷了”
“這位姑娘與其姑母長相酷似,若家兄見到,便不會再逆將軍之意了而在下表妹,因為年齡相差甚多,從小與家兄便不親厚將軍不如換了這位姑娘,定能成功”呂光看來已經(jīng)動搖了,他再添一句,“將軍只要家兄破戒,至于是何人所破,有何要緊呢?”
呂光對著我看了幾眼,探究地玩味,隨即哈哈大笑:“也對,這龜茲女子豐滿高大,說不定還是這等漢人的小家碧玉讓令兄疼惜呢”
他對著身邊的年紀(jì)看起來最大的年輕人說:“纂兒,帶國師和這位姑娘去法師處”
這個年輕人就是呂纂?偷眼看他,也是一副五大三粗的樣子他是呂光庶出的長子,為人暴戾,喜游獵酒色呂光死后,呂纂自立,將自己的弟弟呂紹逼死可惜,王位沒坐穩(wěn)幾個月,就被呂光的侄子呂殺死
呂光嘴角掛著陰笑,叮囑他:“記得回來復(fù)命”又轉(zhuǎn)頭對弗沙提婆意味深長地說,“國師,莫要叫呂某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