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長安的輝煌俗世一日
章節(jié)字數:532308-10-1712:24
“姑姑,你來啦”慕容放下斧頭,高興地上前迎我他只穿了一件單衣,袖口擼到肩膀處,健康光澤的肌膚在春日陽光下泛出灼灼光輝進屋就看到他在廚房門口劈柴,滿臉的汗水整個人散發(fā)著無法漠視的逼人青春,讓人心生感慨
“你母親和靜兒呢?”張望一下,只見他一人在家
“他們去替人漿洗衣物了”
我掏出手帕遞給他,慕容接過,卻不擦,有些局促地看著手中的帕子:“這么漂亮的帕子,怎可被兒的臭汗弄臟?”
他想將帕子還給我,手伸到一半卻又縮了回去:“還是兒洗干凈了再還給姑姑這帕子,被兒的手弄臟了……”
我笑著說沒關系,他不答,將帕子放進袖袋用袖口隨便抹了抹汗,將我讓進屋我將清淤活血的藥膏取出遞給他作業(yè)他跟赫連勃勃扭打,臉上身上都落了不少傷
沒有鏡子,看兒自己費力地凃,我接過藥膏,讓他坐下,我?guī)退謇?/p>
“姑姑,作業(yè)劉勃勃突然暈倒,是你的緣故嗎?”我凃到他顴骨上一塊破皮處,他極輕地“嘶”一聲,卻不把頭避開,睜著漂亮的大眼睛注視我的反映,烏黑瞳仁中精光閃爍
我將食指比在嘴上“噓”一聲:“那是姑姑的防身暗器,別告訴任何人”
他沉思一會兒,依舊定睛在我身上:“這世間居然有如此厲害的暗器”
我尷尬地笑笑,轉移話題:“身上可有傷?”
他點頭,將上衣褪到腰際,肩被上有好幾塊淤青我將藥膏抹上,用掌心搓熱,他疼得咬緊牙關屋外的陽光照射進來,曬在他白皙的肌膚上身體肌肉緊實有致,很具觀感
“他劉勃勃算什么東西不過是個滅了的匈奴小國后裔,受姚興之寵 便目中無人”他咬牙痛罵,“論出身,我慕容比他強百倍若不是時運不濟,何至于淪落至此?”
我一怔,手下不由用力,他疼出聲,我急忙道歉心想,赫連勃勃的父親劉衛(wèi)辰是偏安一角的匈奴單于,勢單力薄,的確比不上慕容的父輩們他諸多叔伯中便有三位稱帝,慕容俊,慕容垂,慕容德都是慕容家的梟雄
見我一直對他發(fā)怔,他白皙的臉慢慢浮出紅暈,仰頭望我,眼波流動,氣息似乎有些不穩(wěn),突然覺出與他姿勢有些曖昧 ,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四歲小鬼了,急忙拉開距離,讓他披上衣服
他嗯哼一聲,用要帶束好衣服,轉身面對我,壓低聲音問:“”姑姑可知,我叔叔已在青州稱帝?
我點頭,他繼續(xù)壓低聲音說:“兒一直在尋機潛往青州,與叔叔相認叔叔無子,兒已是他最親之人”
“青州在山東,離長安幾千里之遙,何況中間還夾著拓跋氏的魏國和南邊的晉國,一路必定兇險你帶著母妻,如何去得?”我真的很希望他放棄這想法,踏踏實實與母親妻子過日子,不要走上那么悲慘的命運
他長長嘆氣,俊朗的眉心皺起:“兒也想不出改如何辦才好,叔叔并不知我還活在世上即便到了青州,我乃平民之身,也輕易見不到皇帝”
他蹙眉思考,抬眼望我,目光懇切:“姑姑,我改如何讓叔叔知道我尚在人世呢?”
“兒,別多想了”我當然知道辦法,可是不愿告訴他,打著哈哈說,“還是趕緊讓靜兒生個孩子切實際點些”
他一怔,白皙的臉瞬間紅透
羅什正在長安大寺一連講經七日,幾乎長安城內所有僧人和王室貴族皆來聽講羅什聲望如日中天,到處被人頌揚,一如當年在西域之時,大家知道羅什受姚興寵 遇甚殊,不管是真心禮佛還是假意奉承,每日居所中客人絡繹不絕,羅什早已是寵 辱不驚,對沒人都真誠相待,淡然處之
大將軍姚顯,左將軍姚嵩對羅什所托非常殷勤,不幾日,便有人陸續(xù)來認親回到親人身邊的女子,都得到了一筆不少的錢物作嫁妝姚興太寵 羅什,每隔幾天便著人送一次供養(yǎng)羅什全部交 予我打理我希望那些年輕女孩能嫁個好人家,便在這方面毫不吝嗇
最后,只有三個女孩沒走初蕊,她一個未婚女子有孕,在這個時代無法再立足我跟羅什商量,讓她在我們這里把孩子生下日后,如果她帶著孩子難嫁人,孩子可以留給我們撫養(yǎng)從羅什明確表明不會納妾,我便一直心存懷疑,史書上所說的雙生子,就是指初蕊肚子里的孩子絡秀,是所有涼州女子中年紀最小的,只有十四歲,眉眼還沒完全張開,仍是一副天真爛漫的小女孩樣最后一個就是燕兒,我讓燕兒和絡秀照顧初蕊,平常我常去探望慕容一家,空時便教三個女孩習 字
對燕兒,我竭力不讓自己有偏見,她也許是真的喜歡上羅什,也許是為了以后能有安定的生活無論什么原因,既然羅什已經跟他表明了態(tài)度,我就不該因此虧待她
四月很快到來,羅什終于結束了講經在姚興穿針引線下,他受了不少漢人子弟,到我們要回草堂寺的前幾日,他已經受了道桓,曇影,慧觀,慧嚴四人這四人,加上被稱為四圣的僧肇,竺道生,道融,僧叡,又被稱為什門八俊,至此,譯經所需人才基本備齊,再過幾日便要回逍遙園草堂寺準備設立譯場,開始羅什人生最輝煌的事業(yè)
我迷糊地睜開眼,清晨的初陽已透進室內,照在一個月牙白的高瘦身影上,一張繪滿風霜的笑靨在視線中漸漸清晰,灰眸中流淌著一江 春水
“羅什……”眼一下被淚蒙住,模糊不清淚光中,飄然脫塵的清癯身姿向我伸出手,月牙白短衫,卷曲的褐色披肩發(fā),一如當年車師城中淺笑著說要陪妻耍玩的一介俗客人未變,心未老,只是歲月如白駒過隙再回首,恍然如夢
“回草堂寺之前,就讓為夫一償你當年的心愿”他一直笑著,眉眼間的紋路滄桑,添處曠達的氣度與魅力,男人味十足
我渾渾噩噩地梳洗,一邊忍不住偷眼看他越看越有味道,興奮期待的心境一如當初與他相戀之時
“羅什,當年我贊過你是我見過的最英俊最有味道的男人”環(huán)住他手臂,在他身上深吸一口氣,滿足地嘆息
他問我在干什么,我笑,“在聞你身上歲月留下的醇酒濃香即便你已老,英俊不再,卻添了多的感悟與智慧所以,我依然要贊:“你是我見過的最有味道的男人”
他笑了,淡然的臉上飄過一絲紅暈,即刻隱入不見他伸手撫摸一下自己的臉,感慨道:“這樣的老臉,你也依舊愛嗎?”
我癡望著他,微微一笑:“你知道答案的”
他點頭,仔細打量我,用額頭抵住我的額頭:“艾晴,四十年間你一直就是這么年輕的樣貌羅什又是禁不住在想,你老了會是什么模樣?”
我從他懷里出來,退開一段距離佝僂起身子,假裝手中撐著拐杖,一拐一拐腿腳不靈便地向他走來走近了,皺著臉,瞇起眼,伸出手抖抖地摸索著,啞著嗓子顫顫巍巍地咳嗽:“老頭子,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的俗世一日哦,你要請老婆子我吃啥呀?”
他凝神看著我,笑聲清朗,卻笑出了淚:“艾晴,為夫見不到你老了……”
我投入他懷中,淚水滲進他月牙白短衫,努力地笑著:“那不是好,我在你心中永遠年輕我老了,就會變得難看,你會不喜歡的……”
“你能愛羅什年老的模樣,羅什怎會不喜歡你年老的樣子?”他摩挲著我的頸項,熱淚滴上我的脖子,“你即便老了,也會是個睿敏智慧的老婦人,恬淡寧靜,光彩照人”
“好,不管你看不看得到,我一定做個像你說的老婦人”我吸一吸鼻子,稍微離開他的身子,淚中帶笑,“我餓了,你請我吃餃子”
我拉起他朝宮門小跑,朝陽灑在我們身上,暖意直透心底聞著空氣中醉人的桃花香,我腳步輕快,健步如飛似乎生出了一對自由 的翅膀,如藍天上飛翔的翩鴻,暢快淋漓地歡唱著生命之歌
“你這個傻姑娘,怎么還那么性急……”
我們在長安的街巷里漫無目的地晃蕩他穿著龜茲服飾,長安有不少西域胡 人,所以他的打扮并不特別引人注目
我嚷嚷著要吃餃子,他奇怪地問我何為餃子我形容給他聽,他告訴我,這叫“餛飩”,而且不是從湯里撈出來蘸料吃,而是和湯一起盛在碗里混著吃所以在小攤上,當一碗“餛飩”端到我面前時,我還真愣了不少時間
還有西安有名的羊肉泡饃,又是費了不少時間解釋才讓人明白我要吃什么原來這個時代不叫泡饃,而是“牛羊羹”店家還問我們要不要點上一盅黃桂稠酒,我連忙點頭說要店家在一個大缸中努力地壓,擠出酒汁,端到我面前羅什不能喝酒,整盅黃桂稠酒便我一個人喝了這酒綿甜醇香,回味悠長黃桂的芬芳隨著玉液般的瓊汁入喉,酒勁并不大,恰到好處地暖著胃部
又是吃的揉著肚子出店門他好笑地管束我,一路大方地牽我的手,不管有多少人看到在賣日用品的西市,我老是經不住被那些精巧的手工藝品吸引,職業(yè)病又犯,喜歡的不得了,不停地買
我一直往前走,不料身邊的他突然不見回頭找,看到他在一個攤子前流連
走回頭到他身邊,他手上正拿著一個竹蜻蜓,眼神有些發(fā)怔
“羅什……”
他仿佛突然醒轉,將竹蜻蜓遞給我看,輕聲說:“不知小什會不會喜歡這個時代的玩具”
我咬著嘴角笑,點點頭:“是爸爸送的,他都會喜歡我答應過他,我不在的半年里,只要他好好聽外公外婆的話,我就會給他帶爸爸的禮物”
他偏頭,偷偷擦掉眼角的淚,轉身對著店主說:“店家,這個我要了”
一直到西市關門,他都在攤子上尋找玩具,買了一大推東西空竹,我自己也玩了一下用繩子旋轉中間的一個啞鈴狀的滾軸,可惜我功力不高,滾軸老師要掉下繩子九連環(huán),形制沒有后世的復雜,但解鎖的原理一樣我小時候從來不耐煩解,現(xiàn)在拿到手,玩了幾下,不耐煩了他接過我手中的九連環(huán),沉思一下,然后試著解開一個鎖接下來的鎖很快解開了我目瞪口呆地看著整個過程,大概用了不到五分鐘心里想著,讓小什解的時候一定要計時,看看他能不能過爸爸還有脫落,木偶,陶哨等我們回未央宮時,四只手都快提不動了
夕陽西下,柳絮在風中飄揚,絨毛邊被金色陽光然出柔軟的觸感,飄在肩上,軟在心里這樣柔媚的春天傍晚,與心愛之人過著兩人世界,相視一笑的溫 馨整個胸腔承載不住幸福感,溢出喉嚨,化成無意識的情歌看他目不轉睛地凝視,突然發(fā)現(xiàn)我居然唱得是《在那東山頂上》
我對著他燦爛一笑,索性放開喉嚨唱,將我的幸福傳染給其他人但愿,這世間有情人 終成眷屬
街頭突然出現(xiàn)叫罵聲和扭打聲與羅什對望一眼,急忙走上前看到十幾個街坊民眾,扭住兩個僧人,叫喊著要送去衙門
“僧人居然宿妓,不怕遭天譴嗎?真是沒王法了”扭住僧人的幾個百姓嚷嚷著,一臉氣憤
“我等宿妓又如何?國師鳩摩羅什非但有妻,還有使命宮妓做妾白日拜佛,晚上宿著眾女子,聽說已有妾室懷孕我等與他相比,不過偶爾宿妓,根本不算犯法”那個被扭住胳膊的年輕僧人不滿地大聲辯解看他們衣著談吐,應該是寺廟中的下層僧侶,并沒有見過羅什
百姓憤怒了,有人大喊:“這等惡僧,還敢狡辯索性送給陛下,讓陛下去發(fā)落”話音剛落,便得來一片贊同聲
羅什的臉煞白,上前一步想要說什么我趕緊拉住他,在他耳邊低聲說:“這當下,你出面也無濟于事,先回去,我自有主意”
他凝重地看著我,再看著依舊嚷嚷自己無罪的兩個僧人,點點頭,步履沉重地與我一起回到宮中的居所
我掏出一包東西放在他面前,打開給他看他疑惑地盯著我:“針?”
我點頭:“是針,不過不是一般的針”
他帶上眼鏡,用指尖跳起一枚針,放到蠟燭下仔細觀察:“確實不一般,沒有針眼”
我揀起一枚,放進嘴里嚼他大驚失色,掰住我的臉,便要我吐出我哈哈大笑,再撿一枚遞到他嘴邊:“你也吃吃看,味道還不錯”
我低頭看這枚針,猶豫著伸舌從我手指上卷入口中,小心地品一下,猛地看向我:“是糖?”
“恩”這可是我在食堂廚房讓師傅用了一天時間做出的針形巧克力,外形非常逼真幸好來的時候是冬天,現(xiàn)在天氣也不熱,所以一直能保持針的形狀
我正色說道:“羅什,娶妻一事,已是你此生最大的污點,何況納妾外人并不知你我四十年的情感,也不知這些送來的妾室其實已基本遣散那些底層僧人,會以你為榜樣,為自己的**找借口這樣下去,你的聲譽會受損所以,你需要用一些手段,證明你有神力,唯有你才可娶妻”
他看了看面前逼真的針,抬眼問我:“這是否也是羅什的記載中寫過?否則,你怎會預先知道并準備這些假針?”
我笑著點頭,他還是那么敏銳我將《晉書》里那段背出:“諸僧多效之什乃聚針盈缽,引諸僧謂之曰:‘若能見效食此者,乃可畜室耳’因舉匕進針,與常食不別諸僧愧服,乃止”
我拉著他的手到床 邊坐下,溫 柔地說:“羅什,明日姚興應該會來問你如何處置這兩名僧人,你需要做這場戲”
見他低頭默不作聲,他應該還是心有愧疚的有些急了:“羅什,想想你譯經的使命你要譯經,要帶領三千弟子,你的尊嚴一定要維持住答應我,好嗎?”
他抬頭,眼睛掃過那包假針,終于凝重滴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