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夜探

天亮之后，無心付清房錢，坦坦然然的帶著月牙和顧大人離開旅店。月牙倒也罷了，顧大人一步三回頭，不住去望小春子的房門。后院已經(jīng)隱隱彌漫開了尸臭，不過前院正有一輛收夜香的大糞車經(jīng)過，大糞車頂風(fēng)臭出十里地，伙計捏著鼻子皺著眉毛，也就徹底忽略了自家的異味。

無心一拽顧大人的袖子，不讓他東張西望，免得惹人注意。離開旅店數(shù)了數(shù)錢，月牙走去買了十個菜包皮子，菜包皮子全有拳頭大，顧大人吃了五個，月牙吃了三個，無心吃了一個半————他見月牙吃得舔嘴咂舌，仿佛是意猶未盡，就把剩下半個也給了她。

“我不怕餓?！彼嬖V月牙：“不吃也是一樣的有力氣?！?/p>

月牙不信，也不要。兩人推推讓讓，結(jié)果一個失手，半個包皮子落在了地上。顧大人旁觀至此，發(fā)出感慨：“媽了個蛋，不如給我！”

月牙和顧大人很想知道無心要去哪里，可是無心一路死活不說。三人出城上了山路，大半天后到達(dá)了青云山上的青云觀。月牙雖然遷來直隸住了許久，可是最遠(yuǎn)只逛過文縣附近山上的大廟。大廟已經(jīng)算是金碧輝煌，廟里的和尚也都肥頭大耳，十分富態(tài)；不料和青云觀一比，她雖是沒什么學(xué)問，可也覺出了大廟的俗。剛一經(jīng)過牌樓，她就不由自主的扯了扯衣袖摸了摸頭發(fā)，又特地用手背抹了抹嘴，想要做出莊重模樣；顧大人一個腦袋也是四面八方的轉(zhuǎn)：“哎喲，洞天福地??！我先前怎么就沒來過？”

無心踏著青石板路拾級而上，又微微側(cè)身牽著月牙的手。深秋了，兩邊山中一派蕭瑟風(fēng)光，干燥的寒風(fēng)穿林而過，吹得枯葉沙沙作響。一道小小山澗順山而下，流出一點似有似無的水聲。無心仰頭向上望去，就見層林之中隱約顯出雕梁畫棟，正是山門之后的玉皇殿。

出塵子道長似乎是萬萬沒想到無心還會再來。披著一件貂皮領(lǐng)子的黑大氅，他伸腿下了他的紅木大羅漢床 ，大氅敞開來，露出里面一塵不染的雪白褲褂。

無心對他是相當(dāng)?shù)墓Ь?，拱手抱拳一鞠躬：“道長，我又來了?！?/p>

出塵子一頭長發(fā)中分披下，黑亮的像一匹好緞子。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無心，他眼角的魚尾紋全藏在了長發(fā)下面，中間露出的面孔顯得異常白嫩年輕：“你怎么又來了？”

無心挺直了腰，仿佛含羞帶愧似的，對著出塵子低頭一笑：“還不是因為你太師叔祖————”

未等他把話說完，出塵子氣得一晃腦袋，眼角眉梢全露了出來：“放狗屁！我哪有什么太師叔祖？我太師叔祖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死過好幾次了！”

無心笑微微的心平氣和：“道長，你別急，聽我把話說完。你太師叔祖啊，在文縣嫁人做九姨太了。”

出塵子后退一步，抬手一拍羅漢床 上的小炕桌，怒發(fā)沖冠的叫道：“再說就給我滾出去！”

無心點了點頭：“好，我到外面說去。”

出塵子龍行虎步的殺向前方，一把揪住了無心的衣領(lǐng)：“敢？！”

無心慢條斯理的抬起雙手，輕輕一拍出塵子的肩膀，同時低聲說道：“道長，你太師叔祖玩死人，玩得漂亮極了?！?/p>

出塵子瞪著他，不說話。

無心繼續(xù)說了下去：“由著她玩下去，將來必出大亂，所以我要去趟文縣，再看一看你太師祖的陣法?？匆姶巴庹局囊荒幸慌藛?？女人是我老婆，男人是我兄弟，我不能帶著他們?nèi)ノ目h冒險，所以想請你收留他們幾日。我想憑你的道行，青云觀里總不會鬧鬼?！?/p>

出塵子松了手，一甩袖子背對了他：“鬧鬼又當(dāng)如何？”

無心繞到了他的面前：“修道的人，總是慈悲為懷，兩條人命，我想你一定能護(hù)得住?！?/p>

出塵子抬眼看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無心雙手合什：“道長，拜托了，你一天給他們?nèi)D飯吃就行?！?/p>

出塵子一見到無心，就像落進(jìn)了云里霧里，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懸起了心。太師叔祖是青云觀內(nèi)的秘密，他只把秘密傳給了他的大弟子，因為將來待他羽化之后，大弟子就會是新一代的道觀住持。秘密本來類似一個玄之又玄的故事，有趣而已，一文不值；可是當(dāng)無心帶來太師叔祖的消息之后，故事和現(xiàn)實銜接起來，就讓出塵子隔三差五的做起了噩夢。

出塵子在青云觀后找了兩間小房，讓月牙和顧大人住下。月牙和顧大人見識了道長飄飄欲仙的派頭，都很景仰，老老實實的不敢妄言妄動。及至到了晚上，無心坐在出塵子的羅漢床 上，細(xì)細(xì)講述了岳綺羅的惡行。出塵子捧著一只古色古香的小手爐，聽得臉上神色不定。而無心說到最后，隔著炕桌向他探過頭去：“你的本事和岳綺羅相比，能差多少？”

出塵子聽他終于收了“太師叔祖”四個字，不由得松了口氣：“我太師祖和她不是一路，我們不能比。”

無心又問：“岳綺羅能把地下的魂魄召喚上來，你能嗎？”

出塵子搖了搖頭：“我只能把地上的魂魄鎮(zhèn)壓下去?！?/p>

無心恍然大悟的點頭：“哦……也不錯，比我強(qiáng)?！?/p>

無心一夜 沒睡，因為回房之后對著月牙實話實說，承認(rèn)自己是要去趟文縣。

月牙當(dāng)即表示不同意，又勸不服他，便躍躍欲試的想要撒潑。坐在床 上扯散發(fā)髻，她想哭，沒哭出來，于是下床 去找了顧大人。顧大人披著棉襖進(jìn)了房門，摩拳擦掌的放出豪言，說要打斷無心的腿。無心抬腳踩上床 沿，自己“啪”的一拍大腿：“來，打吧！”

月牙和顧大人剛?cè)岵?jì)的合了作，硬是沒治住一個無心。午夜時分無心出發(fā)下山，月牙和顧大人跟在后方送出老遠(yuǎn)。月牙氣得哭唧唧：“啥玩意兒啊，油鹽不進(jìn)的，驢脾氣??！”

顧大人跟著幫腔：“就是頭驢！”

月牙又道：“我們跟你去吧，人多總比人少強(qiáng)??！”

顧大人舔了舔嘴唇，沒搭腔，因為真是不敢去文縣，怕岳綺羅，也怕丁大頭。

無心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對著月牙嘿嘿一笑，又抬起右手微微一搖，做了個告別的手勢。不等月牙再開口，他轉(zhuǎn)向前方加快腳步，連跑帶跳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無心成了無牽無掛的一個人，行動起來反倒更利落。腳步不停的走到天亮，他進(jìn)了長安縣外的一家小飯館里吃早飯，就聽鄰桌食客講述縣內(nèi)大事————一家旅店夜里來了個女客，入住之后不吃不喝沒動靜，結(jié)果兩天之后伙計忍不住去敲了門，沒人答應(yīng)；踹開門一瞧，女客早爛在床 上了！

“死個女人不算太稀奇?！笔晨屠L聲繪色的講述：“稀奇的是驗過尸后，發(fā)現(xiàn)女客至少已經(jīng)死了十天半個月————怪了吧？女客可是兩天前自己過來的?！?/p>

館子里面一片驚聲。無心會了賬，起身悄悄走了。

如此又走了大半天，無心經(jīng)過了豬嘴鎮(zhèn)，直奔文縣城門。近來文縣太平，城門從早到晚大敞四開。無心輕而易舉的進(jìn)了縣城，混在人群里走向顧宅。

暮色之中，顧宅所在的一條胡 同寂靜無聲，枯藤老樹昏鴉俱全。無心慢慢的進(jìn)了胡 同，就感覺兩邊房屋全都沒有人氣。先前顧宅鬧了幾個月的鬼，也只是嚇得左鄰右舍搬走；如今顧宅不鬧鬼也不鬧人了，怎么反倒變得越發(fā)荒涼？

無心在兩扇緊閉的黑漆大門前停了腳步。大門外面掛著黃銅大鎖，鎖上綴著點點斑斑的泥水痕跡，似乎已然經(jīng)過了不少風(fēng)雨。鎖門是正常的，無心本來也沒想過走大門。出了胡 同繞到后方，無心決定爬墻進(jìn)去。記得顧大人曾說宅子后面帶有花園，無心現(xiàn)在對于顧宅的一切都很感興趣。

花園的圍墻不算高，無心趕在太陽落山之時翻了進(jìn)去，落腳之處一片柔軟，是荒草和落葉積了厚厚的一層?；揪貌恍藜簦奸L得張牙舞爪，陰暗處不時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是小活物受了驚動。一陣夜風(fēng)而過，卷起漫天落葉。

無心經(jīng)過幾叢刺玫瑰，發(fā)現(xiàn)園子里不大干凈。人不來，鬼就來了。

石子小徑都被落葉覆蓋了住，無心一路辨認(rèn)著往前走。順順利利的到了園子門口，他抬頭望去，卻是停住了腳步。

院子門口擺著一具小小的棺材，木質(zhì)漆黑，似乎里面只能容下幼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