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誤入山林

顧大人又有兵了。

因?yàn)樗惹熬陀行┐竺?，資歷很可以服眾，如今又是老帥眼前的紅人，所以隊(duì)伍上下沒有敢向他挑戰(zhàn)的刺頭。他耀武揚(yáng)威的把軍隊(duì)開到青云山，先把富有金礦的半面山圍住了，然后自己提了幾樣華而不實(shí)的禮物以及老帥的親筆信，前往青云觀拜訪了出塵子。

出塵子聽聞自家后山居然有金礦，不禁大吃一驚。不過他的思路很類似顧大人，一想到有金礦也輪不到自己獨(dú)占，他索性做了個順?biāo)饲椋硎厩嘣朴^對于開礦之事是不聞不問不干涉。至于山中地下的玄妙，出塵子想了又想，卻是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畢竟是沒影的事情，一旦說了，沒有證據(jù)，倒像是他有意作梗；可若不說，萬一真挖出了災(zāi)禍，不知道軍中失火，會不會殃及青云觀里的池魚。

出塵子是精于人事的，在達(dá)官貴人面前，一張嘴素來極有分寸。顧大人雖然算不得多么達(dá)貴，但是前途未可限量，而且身后還有一位老帥做靠山，所以出塵子沉吟良久，最后卻是問道：“無心來了嗎？”

顧大人對于出塵子的印象很好，笑呵呵的答道：“他沒來。來了也沒事做，我就讓他留在天津了?！?/p>

出塵子垂下眼簾，決定還是靜觀形勢，不要妄言。

因?yàn)殚_礦的機(jī)械器具都沒有運(yùn)到，有技術(shù)的工人也未招募齊全，所以青云山上除了士兵之外，依舊就只有勘探小隊(duì)在活動。顧大人對于礦務(wù)完全不通，唯一的任務(wù)就是坐等對頭打上門來，所以并不親自進(jìn)山，只在山腳下借用了青云觀的一片房屋，又派副官去長安縣的大窯子里接回了幾名花枝招展的妓女，終日飲酒作樂，十分快活。

他一快活，文縣的張顯宗就不快活了，有心帶兵殺過去，又沒有十分的勝算。心事重重的站在一棵老樹下，他仰起頭對著岳綺羅勉強(qiáng)微笑。

老樹發(fā)了新芽，枯枝上生出點(diǎn)點(diǎn)鵝黃，近看沒什么好的，遠(yuǎn)看倒是春意盎然。岳綺羅穿著一身桃紅衣裳，大喇喇的分開雙腿騎在一股子粗枝上。季節(jié)一變，她的心境也隨之有了變化，像一般十幾歲的少女一樣，生出了一點(diǎn)傷春悲秋的情緒。人一傷悲，脾氣自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她本來不打算理睬張顯宗，可是張顯宗靜靜的站在樹下，不說話也不離開，她默然良久，最后忍不住斜了他一眼：“有事？”

張顯宗把她當(dāng)成了個帶著神性的小偶像，有了心事而又茫然無措之時，就很愿意向她傾訴一番。移下目光盯住了她的一只腳，他低聲說道：“出了一點(diǎn)麻煩，青云山被人占住了?！?/p>

岳綺羅隨著他的視線，也低頭望向了自己腳上的繡花鞋：“誰？”

張顯宗答道：“顧玄武，現(xiàn)在改名叫顧國強(qiáng)了?！?/p>

岳綺羅一聽到顧玄武三個字，就想起了無心。無心是她心中的謎，世間的一切都令她感覺索然無味，除了道術(shù)，以及無心。對著張顯宗張開雙臂，她俯身向下一撲，直接落進(jìn)了對方的懷里。而未等張顯宗將她抱穩(wěn)，她已經(jīng)像條小魚似的，從他的臂彎中下滑落地。

很久沒有出門見天日了，岳綺羅忽然起了興致。腳趾頭在繡花鞋里動了動，她決定親自出門去會一會顧大人。因?yàn)轭櫞笕耸菬o心的老朋友，也是張顯宗的新敵人。萬一能夠通過顧大人打聽到了無心的生死，萬一無心當(dāng)真活著，萬一自己找到了無心，萬一無心心回意轉(zhuǎn)愛上了自己，自己豈不就是可以活得更快樂了？

如果以上的“萬一”全不成立，她就宰了顧大人，為張顯宗除去眼中釘。反正跟著張顯宗也不壞，張顯宗在她面前，時常溫 柔的讓她坐立不安。

岳綺羅定下主意之后，也沒有和張顯宗商量。入夜之后她徑自出了丁宅。宅子門口站著衛(wèi)兵，對待她素來是畢恭畢敬；聽說她要出門，連忙張羅著要去呼喚衛(wèi)士隨行。岳綺羅說道：“不必驚動他們了，我自己走?！?/p>

衛(wèi)兵知道她是帶著一點(diǎn)神秘性的，不敢阻攔，立刻又問：“您是坐馬車，還是坐汽車？”

岳綺羅略微思忖了一下，隨即答道：“全不用，你給我牽一匹小馬過來?！?/p>

衛(wèi)兵領(lǐng)命去牽馬，可是挑來選去，軍馬全都高大威武，不合岳綺羅的意。后來衛(wèi)兵福至心靈，弄來了一頭小毛驢。毛驢背上鞍轡齊全，正是一頭時常出城、見過世面走過長路的好驢。

把一根小鞭子雙手送到岳綺羅面前，衛(wèi)兵還問：“用不用再去通知參謀長一聲？”

岳綺羅搖了搖頭，然后輕輕巧巧的飛身上驢。伸手摘下驢脖子上掛著的小銅鈴鐺，她一甩皮鞭，毛驢登時就善解人意的跑上路了。

岳綺羅走的是小路，毛驢耐力好，在崎嶇路上又是特別的靈活，反倒走得比馬更快。天色將明未明之時進(jìn)了長安縣，她隨便找了一家小旅店住下，足足的睡了一天。到了傍晚時分，她和毛驢全歇足了吃飽了，便又一起上了路，直奔青云山而去。

出發(fā)之前，她研究過地圖。如今估摸著距離青云觀還有五六里地遠(yuǎn)了，她把毛驢拴在了路邊的野林子里，開始徒步前行。忽然念念有詞的一甩袖子，前方多了兩個探路的紙人，飄飄搖搖的給她打前鋒。夜色越來越濃重，天空疏疏朗朗的點(diǎn)綴著幾個銀星星，一彎白月亮勾著幾縷云。岳綺羅的體力一直是馬馬虎虎，初春的夜又是寒冷如冬。她把兩只手揣進(jìn)袖子里，吸著鼻子頂著寒風(fēng)往前走。走著走著，紙人不動了，似乎是前方有無形的屏障阻擋了它們。岳綺羅心中一動，知道自己已然進(jìn)入青云觀的地界了。

據(jù)她所知，顧大人的軍隊(duì)全駐扎在了青云觀后方的山麓一帶，并沒有進(jìn)山，也沒有騷擾道觀。一揮手指揮紙人轉(zhuǎn)了方向，她開始往后山走，結(jié)果剛剛走了不遠(yuǎn)，她便看到了成片的帳篷。夜深了，士兵也都睡了，帳篷之間偶然有火光閃動，是小隊(duì)舉著火把在巡邏。

軍隊(duì)大營的陽氣殺氣都很重，紙人一旦離她遠(yuǎn)了，就像失去力量一般，搖搖欲墜的要倒。岳綺羅索性收了它們，想要親自設(shè)法潛入軍營。只要讓她見了顧大人的面，只要顧大人是個人，她就有辦法了。

岳綺羅攥著手帕，一邊擤鼻涕一邊在黑暗中來回的走，同時忍著一個大噴嚏。軍營周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沒有明顯的破綻，于是她決定換個方向進(jìn)攻，先從青云觀與軍營之間的一條小山路上進(jìn)山，然后從山上往山下走。軍營總不會四周全是固若金湯，都知道山里沒有人，想必朝著大山的方向，便是軍營外圍的最薄弱處。

她打好了算盤，開始摸著黑踏上了坎坷山路。她記得在許多許多年前，自己仿佛是登過一次青云山，那時候青云山還不叫青云山，青云山上自然也沒有青云觀。自己進(jìn)山是干什么來著？不記得了。山里是什么樣子？也不記得了。

她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走著走著停了腳步，發(fā)現(xiàn)前方路上現(xiàn)出了一個大坑。月光之下，坑周的泥土還很蓬松，顯然是個新坑。岳綺羅懷疑新坑和開礦有關(guān)，剛想小心翼翼的繞過去，不料一腳踩在地上，卻是泥濘的一滑，讓她險(xiǎn)些跌了一跤。

踉蹌著站住了，她低頭一看地面，就見地上亮晶晶的漫開一攤白濁液體，方才被自己踩了一腳，液體和泥土混成了泥。莫名其妙的蹲下來，岳綺羅沒看出液體的成分。眼皮向上一撩，她忽然又發(fā)現(xiàn)了新玩意！

就在液體之中，還浸了幾塊尖銳的骨頭，以及一副奇大的利齒。

岳綺羅從衣兜里摸出一張小小的人形紙片，隨手向外一揮。一個白臉笑眼的紙人立刻站到了她的身邊。岳綺羅站起身，后退一步說道：“把它給我撿起來！”

紙人能夠領(lǐng)會她的命令，果然彎腰伸手，將一副大牙捧起來托到了她的面前。月光之下，岳綺羅看得清楚，就見牙床 將近有人頭大小，利齒尖端閃著寒光，齒縫之中竟然還有鮮紅黏涎反射月光。可見黏涎是新鮮的————身體都沒了，只剩了一副牙齒，齒間的黏涎怎么可能還會新鮮？

岳綺羅莫名其妙，抽動著鼻尖湊過去一嗅，感覺微微有點(diǎn)腥，倒是沒有十分惡臭的異味。走回地上一灘液體跟前，她低頭又想細(xì)看。不料就在此時，坑中忽然竄出一條白亮亮的怪物，張開大嘴直奔了她的腦袋。岳綺羅心中一驚，瞬間仰頭向后一躲，同時就聽“啪嗒”一聲，正是怪物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拍在了地上。一邊后退一邊望去，她就見怪物足有一米來長，通體灰白，頭部光禿禿的扁扁長長，一張大嘴十分醒目。眼看怪物對著自己又齜出了大牙，她情知不妙，轉(zhuǎn)身就想逃，不料怪物縱身一撲，一嘴叼上了她的小腿。岳綺羅驚叫一聲撲倒在地，回身一看，卻見自己的小腿雖然陷在了怪物口中，可怪物癱在地上，并未發(fā)力，長大的身體眼看著失了形狀，軟軟的竟然化成了水。

岳綺羅一下子全明白了。小腿隱隱的有些刺痛，不知道怪物的尖牙有沒有刺破褲子傷到皮肉。千辛萬苦的撬開牙關(guān)收回小腿，她也來不及細(xì)看，爬起來就要往山下跑?？墒且徊竭~出去，她“咕咚”一聲跪下來，受了傷的腿竟是不能使力。

她慌了神，心想萬一坑里再爬上來一只怪物，無論它死得有多么快，恐怕自己都難逃一劫。扶著身邊的小樹站起來，她對著紙人后背一撲。只聽“咔嚓”一聲，紙人真成了紙人，被她壓了個四分五裂。

岳綺羅摔了個大馬趴，真是急了。右手指尖在地上快速劃出一道符，她用力一拍地面，同時輕聲叫道：“生！”

附近地面立刻緩緩隆起一個土包皮。土皮四分五裂，一具很有年頭的野狗尸骸破土而出，腐爛得只剩了一身骨架。岳綺羅見狀，氣得一揮手。附在野狗身上的魂魄立時消散，骨頭在地上散成了一堆。

岳綺羅換了右手，繼續(xù)在地上畫符，想要召喚出得力的陰兵來救自己下山。手掌狠狠一拍地面，樹下土中卻是拱出了一名士兵。

士兵穿著一身血衣，胸前彈孔清晰可見，不知是死于戰(zhàn)爭，還是死于軍法；不過身軀還算完好，兩只眼珠一起向上翻著，一張嘴張得很大，仿佛是臨死之前還在吶喊。岳綺羅沒心思再挑揀，爬起來蹦上士兵的后背。而士兵在她的操縱下，就拖著兩條腿一步一頓的往山下走去了。

岳綺羅摟著僵冷尸首的脖子，一顆心狂跳不止。小腿越來越疼，讓她心慌意亂的忍不住想：“我這么漂亮，不會被毒死吧？”

想著想著，她落了一滴淚，不是怕死，是舍不得自己的好皮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我比較忙，所以就只有一更了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