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番外——無心和白琉璃（四）

無心讓白琉璃去弄個(gè)膠皮嘴的玻璃奶瓶回來，白琉璃外出四處找了一圈，然而一無所獲。

白琉璃的兒子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眼珠子是深沉的藍(lán)黑色，有點(diǎn)老謀深算的意思。無心從早到晚的用小勺子舀了羊奶喂他，喂得不勝其煩。單手把嬰兒托到母羊肚子底下，無心捏了羊奶頭往他的嘴里送。母羊的奶水太充足了，無心的手指輕輕一捏，雪白的羊奶便噴射了嬰兒一頭一臉。嬰兒呱呱的嚎哭起來，搖頭擺尾張牙舞爪。白琉璃在房內(nèi)聽見了，隔著大開的窗戶向無心怒吼：“你在干什么？”

無心跪在地上，扭頭對(duì)著他正要回答，不料白琉璃怒不可遏的又叫道：“不要欺負(fù)我的兒子！”

無心把嬰兒從羊肚子下面抱了出來，沒好氣的反駁道：“我是想要找個(gè)喂奶的新辦法！”

白琉璃氣勢洶洶的伸手一指他：“你喂！就要你喂！”

無心微微張著嘴看他，胸膛里像是藏了一座火山。巖漿憋在嗓子眼里，隨時(shí)能噴白琉璃一臉。

“你媽的?！彼牧R道，抱著嬰兒往遠(yuǎn)走，想要避開白琉璃的監(jiān)視。白琉璃終日袖著雙手，什么也不干，專門盯著他。嬰兒略有哭鬧，白琉璃便要痛心疾首的對(duì)他大呼小叫。

嬰兒一到傍晚就哭，喂飽了也哭，哭得抽抽搭搭委委屈屈。無心抱著嬰兒坐在門外的大石頭上，手足無措的把臂彎晃成了搖籃。白琉璃困惑而又心痛的湊過來了，用手指逗弄著兒子的嫩下巴。嬰兒哭得很賣力氣，面紅耳赤大汗淋漓。白琉璃急了，指尖輕輕去碰兒子的小嘴：“無心，他為什么一直哭？”

無心也是摸不清頭腦：“你去找個(gè)養(yǎng)過孩子的女人問一問?！?/p>

話音落下，嬰兒忽然安靜了，小嘴吮住白琉璃的指尖，他仿佛得了某種安慰似的，一吮一吮的閉了眼睛，偶爾抽一口氣。

無心恍然大悟：“哦，他要娘呢！孩子天生就離不得娘嘛！”

白琉璃抽出了手指————他的手不干凈，不敢讓兒子肆意的又吸又舔。一雙藍(lán)眼睛望向了無心，他腦筋一轉(zhuǎn)，忽然有了高招。一挺身站起來，他快步進(jìn)房擰了一把濕毛巾，隨即回到無心面前，不由分說的扒開了無心的袍襟。手掌裹著濕毛巾胡 亂擦拭了無心的胸膛，他奪過兒子就往對(duì)方胸前送。無心目瞪口呆的愣在大石頭上，就見白琉璃準(zhǔn)確利落的把嬰兒小嘴貼上了自己的一側(cè)乳頭。而嬰兒仿佛出自天性一般，竟然一口就把他叼住了。

“哎，白琉璃！”無心怕傷了孩子，所以姑且沒有躲閃：“你過分了啊！”

白琉璃很專注的盯著兒子：“雖然小了一點(diǎn)，不過小孩子也不懂，能夠騙他不哭就好。”

無心后仰著躲了一下，沒躲開：“你沒有嗎？你自己騙去！”

白琉璃搖了搖頭：“你沒有毒，就用你吧！”

無心氣得七竅生煙：“白琉璃，我不和你過了！”

白琉璃這才抬頭面對(duì)了他，滿臉的莫名其妙：“為什么？”

無心張口結(jié)舌，因?yàn)樵蛱啵粫r(shí)也不能盡數(shù)。而白琉璃騰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還是過下去吧。自從你來了，我每天都很快樂。”

無心簡直要落淚了：“你是快樂了，可我呢？”

白琉璃垂下眼簾望著兒子，用輕快的聲音回答：“啊，不知道?！?/p>

無心瞪了他半天，然而白琉璃無動(dòng)于衷。最后無心把臉轉(zhuǎn)向了遠(yuǎn)方深深的夜色，胸前熱烘烘的，還拱著個(gè)小豬似的活物。

這天晚上，無心是分外的垂頭喪氣，甚至有種受辱的感覺。白琉璃和他說話，他也不理了，倒在床 上悶頭就睡。白琉璃不睡，摸著黑逗兒子玩。嬰兒躺在床 上嘰嘰嘎嘎，聲音不高，有種心平氣和的乖。

如此到了翌日天明，白琉璃在吃過了一大盤土豆泥后，親自用小勺子喂兒子喝羊奶。無心本來想去河里洗澡，袍子都脫了，然而半路又被白琉璃喊了回來。死氣活樣的把孩子抱穩(wěn)當(dāng)了，他百無聊賴的斜著眼睛，看白琉璃一小勺一小勺的舀起羊奶，送到嬰兒的小嘴邊，一次也就喂出一滴的分量。

及至喂光了一碗底的羊奶，白琉璃用濕淋淋的小勺子刮了刮無心的乳頭，想在這代用品上增加一點(diǎn)奶水氣息，以便以假亂真。放下勺子小碗，他起身繞到無心身后，又把手伸到前方，在對(duì)方胸膛上捏起了一把肉：“兒子，看，媽媽?！?/p>

無心忍無可忍的仰起了頭，拖著長聲表示抱怨：“哎————呀————”

長聲結(jié)束，無心用肩頭狠狠撞開了白琉璃：“你還沒完了？”

白琉璃一個(gè)踉蹌跌坐下去。直眉瞪眼的想了想，他一翻身爬起來，卻是鉆進(jìn)了他的密室。

片刻過后，他拎著一只繡花大荷包皮出來了。讓無心抱著孩子在房內(nèi)的床 上坐好，他鄭重其事的關(guān)了門窗，然后在無心面前打開荷包皮，從里面掏出了一沓嶄新的鈔票。捏著鈔票向無心抖了抖，他壓低聲音說道：“我的錢，以后都?xì)w你管。你聽我的話，我們好好過日子吧！”

無心一手抱著嬰兒，一手把鈔票接過來看了看：“這是哪國的錢？”

白琉璃鄭重其事的答道：“是英鎊，三百英鎊?！比缓笏皖^抻開荷包皮口：“除了英鎊，還有幾十塊錢的法幣。”

無心若有所思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英鎊……很值錢吧？”

白琉璃一揚(yáng)眉毛：“當(dāng)然?！?/p>

無心的眼睛亮了一下。

白琉璃把鈔票放回大荷包皮里，又抽緊了荷包皮口。把荷包皮放到無心的手里，他很友愛的又拍了拍無心的胳膊。

無心一閑下來，就攥著白琉璃的大荷包皮浮想聯(lián)翩。傍晚時(shí)分望著窗外的晚霞，他坐在陰暗的房內(nèi)，滿腦子都是活絡(luò)主意。白琉璃和他的兒子全都吃飽喝足了，正在嬉鬧。白琉璃捏著一根草，先是掃了掃無心的胸膛，又掃了掃兒子的小臉。嬰兒躺在無心的臂彎里，揚(yáng)起小手追逐草葉，追得哈哈大笑。白琉璃把嬰兒的目光引到了無心身上，又用清朗的聲音催促道：“吃奶，去，吃他的奶！”

小嬰兒興奮的“噢”了一聲，然后在父親的托舉下，歡天喜地的撲向了無心。

無心沒有做無謂的反抗。垂下眼簾望著身前的父子二人，他看到白琉璃還在逗蛐蛐似的用一根草稈逗著嬰兒。

“真夠討厭的！”無心暗想：“我又要干活，又要照顧嬰兒，還要被他當(dāng)成玩物。媽的，老子不伺候了！”

無心一旦生出了“不伺候”的心思，立刻感覺天寬地闊。如此熬了十幾天，他終于等到白琉璃又出了門。用一根布條把嬰兒綁在床 上，他揣起荷包皮，從床 下翻出一雙鞋穿好。推開房門東張西望了一番，他見遠(yuǎn)近無人，便撒腿跑了。

他是有備而跑，一路直奔四川，姑且不提。只說白琉璃當(dāng)晚回了家，遠(yuǎn)遠(yuǎn)看到家里黑洞洞的沒有點(diǎn)燈，心中就是一驚。及至距離家門近了，他聽房內(nèi)嬰兒啼哭不止，房外的鐵鍋也是冷冷清清。推門進(jìn)房一瞧，他見兒子在床 上又拉又尿，嚎的上氣不接下氣。門外的母羊也跟著咩咩上了，吵得人心煩意亂。

慌忙擠了羊奶堵住兒子的嘴，他抱著嬰兒房前房后跑了一圈，一邊跑一邊就聽見自己在呼呼的喘粗氣：“無心！”他大聲的呼喊：“無心！”

四野寂靜，哪里有人回答？

白琉璃單手抱著兒子，飛身上馬跑向遠(yuǎn)方，一邊跑一邊繼續(xù)吶喊：“無心！無心你回來??！”

后半夜，白琉璃抱著哭累了的兒子回家了。

他自己也啞了嗓子。扯下床 單扔在地上，他帶著兒子往床 上一躺。突然雙眼一睜，他一個(gè)鯉魚打挺坐起來，從床 上到床 下摸了一通，發(fā)現(xiàn)自己的大荷包皮也沒有了。

人沒了，錢也沒了。他從中午到現(xiàn)在，還沒有吃過一口飯。無心明明都答應(yīng)和他一起過日子了，卻又不聲不響的偷偷攜款逃走。想到無心騙了自己，白琉璃氣得渾身顫抖。雙手抓住被褥扭絞了一陣，他不解恨，攥了拳頭向下狠狠一捶床 板，隨即開始滿床 打滾，一邊打滾一邊呻吟。嬰兒窩在床 角，好奇的睜大眼睛看著父親，連哭都忘了。

白琉璃把床 板捶得山響，“咕咚”一聲滾到床 下，他坐起來，一邊扯著自己的袍子和腰帶，一邊伸腿用力去蹬前方的墻壁。兩只腳敲鼓似的在墻上亂蹬了一氣，他顫抖著罵了一聲“騙子”，隨即咬著手指起身沖出去，跪在門前地上仰天長嘯。兩只手薅住被母羊啃短了的青草，他拔一把向上一扔，再拔一把向上一扔。忽然看到無心常用的一只飯碗擺在鍋?zhàn)优赃?，他跑過去拿起碗，高高舉起摔在草地上，然后一腳接一腳把碗往土里踩：“騙子，騙子！”

白琉璃在門外一直鬧到天亮，還是沒能完全泄憤。鐵鍋已經(jīng)被他不知扔到了哪里去，石頭堆成的爐灶也被他拆了。他抹了自己一臉黑灰，滾得滿頭滿臉都是草屑。最后在房內(nèi)兒子的哭聲中坐起身，他俯身一頭撞向地面，抬起頭又抽了自己兩個(gè)大嘴巴。末了抬起袖子一抹眼睛，他也哭了。

————番外完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到此結(jié)束。接下來開始寫本文第三部，講述文革時(shí)期的故事。依舊是三人行，分別為無心，白琉璃的鬼魂，以及一位漂亮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