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觀道:“以要師叔你老人家和凈濟(jì)他們四個出去,和兩位女施主動手,讓她們折斷手足,。倘若折得厲害,難以治愈,從此殘廢,豈不可惜?又如兩位女施主下手狠辣,竟把你們五個殺了,豈不危險?”韋小寶奇道:“為什么又要我們五人去動手?”澄觀道:“兩個女施主所學(xué)的招數(shù),一定不止這些。師侄既不知她們另有什么招數(shù),自然不知拆解的法門。五位若不是關(guān)上去挨打試招,如何能夠查明?”
韋小寶哈哈大笑:“原來如此。那也有法子的,只要你出跟她們動手,就不會可惜,沒有危險了。”澄觀臉有難色,道:“出家人不生嗔怒,平白無端的去跟人家動手,那是大大不妥?!表f小寶道:“有了。咱二人就出寺走走,倘若兩位女施主已然遠(yuǎn)去,那再好也沒有了。這叫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們便另有什么招數(shù),咱們也不必理會了?!背斡^道:“是極,是極!不過師侄從來不出寺門,一出便存心生事,立意似乎不善。我佛當(dāng)年在鹿野苑初轉(zhuǎn)****,傳的是四圣諦,八正道,這『正意』是八正道的一道……”韋小寶打斷他話頭,說道:“咱們也不必去遠(yuǎn),只在寺旁隨意走走,最好遇不著她們。”澄觀道:“正是,正是。師叔立心仁善,與人無爭無競,那便是『正意』了,師侄當(dāng)引為????!?br/>
韋小寶暗暗好笑,攜著他手,從側(cè)門走出少林寺來。澄觀連寺畔的樹林也沒見過,眼見一大片青松,不由得嘖嘖稱奇,贊道:“這許多松樹生在一起,大是奇觀。我們般若堂的庭院之中,只有兩棵……”
一言未畢,忽聽得身后一聲嬌叱:“小賊禿在這里!”白光閃動,一把鋼刀向韋小寶砍將過來。澄觀道:“這是五虎斷門刀中的『猛虎下山』?!鄙焓秩プナ沟度说氖滞?,忽然想起,這一招是『拈花擒拿手』中的手法,未免太難,說道:“不行!”急忙縮手。
使刀的正是那藍(lán)衫女郎,她見澄觀縮手,柳葉刀疾翻,向他腰間橫掃。便在這時,綠衫女郎也從松林中竄出,揮刀向韋小寶砍去。韋小寶急忙躲到澄觀身后,綠衫女郎這一刀便砍向澄觀左肩。澄觀道:“這是太極刀的招數(shù),倒不易用簡便的法子來化解……”一句話沒說完,二女雙刀揮舞,越砍越急。澄觀叫道:“師叔,不行,不行。兩位女施主出招太快,我可……我可來不及想。你……你快請兩位不必性急,慢慢的砍?!?br/>
藍(lán)衫女郎連使狠招,始終砍不著老和尚,幾次還險些給他將刀奪去,聽他大呼小叫,只道他有意譏諷,大怒之下,砍更更加急了。
韋小寶笑道:“喂,兩位姑娘,我?guī)熤墩埬銈儾槐匦约?,慢慢的發(fā)招?!?br/>
澄觀道:“正是,我腦子不大靈活,一時三刻之間,可想不出這許多破法????綠衫女郎恨極了韋小寶,幾刀砍中澄觀,又揮刀向韋小寶砍來。澄觀伸手擋住,說道:“這位女施主,我?guī)熓鍥]學(xué)過你這路刀的破法,現(xiàn)下不必砍他,等他學(xué)會之后,識了抵擋之法,那時再砍他不遲。唉,我這些法子委實(shí)不行。師叔,你現(xiàn)下不忙記,我這些法子都是不管用的,回頭咱們再慢慢琢磨。”他口中不停,雙手忽抓手拿,忽點(diǎn)忽打,將二女纏得緊緊的,綠衫女郎去殺韋小寶,卻哪里能夠?
韋小寶眼見已無兇險,笑嘻嘻的倚樹觀戰(zhàn),一雙眼不住在綠衫女郎臉上、身上、手上、腳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飽餐秀色,樂也無窮。
綠衫女郎不見韋小寶,只道他已經(jīng)逃走,回頭找尋,見他一雙眼正盯住自己,臉一紅,再也顧不澄觀,轉(zhuǎn)身舉刀,向他奔去。哪知澄觀正出指向她脅下點(diǎn)來,這一指故意點(diǎn)得甚慢,她原可避開,但一分心要去殺人,脅下立時中指,一聲嚶嚀,摔倒在地。澄觀忙道:“哎喲,對不住。老僧這招『笑指天南』,指力使得并不厲害,女施主只須用五虎斷門刀中的一招『惡虎攔路』,斜刀一封,便可擋開了。這一招女施主雖未使過,但那位穿藍(lán)衫的女施主卻使過的,老僧心想女施主一定也會使,哪知道……唉,得罪,得罪?!?br/>
藍(lán)衫女郎怒極,鋼刀橫砍直削,勢道凌厲,可是她武功和澄觀相差實(shí)在太遠(yuǎn),連他僧袍衣角也帶不上半點(diǎn)。澄觀嘴里羅唆不休,心中只記憶她的招數(shù),他當(dāng)場想不出簡易破法,只好記明了刀法招數(shù),此后再一招招的細(xì)加參詳。
韋小寶走到綠衫女郎身前,贊道:“這樣美貌的小美人兒,普天下也只有你一個了,嘖嘖嘖!真是瞧得我魂飛天外?!鄙斐鍪秩?,在她臉上輕輕摸了一把。那女郎驚怒交 迸,一口氣轉(zhuǎn)不過來,登時暈去。韋小寶一驚,倒也不敢再肆意輕薄,站直身子,叫道:“澄觀師侄,你把這位女施主也點(diǎn)倒了,請她把各種招數(shù)慢慢說將出來,免傷和氣?!?br/>
澄觀遲疑道:“這個不大好罷?”韋小寶道:“現(xiàn)下這樣動手動腳,太不雅觀,還是請她口說,較為斯文大方。”澄觀喜道:“師叔說得是。動手動腳,不是『正行』之道?!?br/>
藍(lán)衫女郎知道只要這老和尚全力施為,自己擋不住他一招半式,眼下師妹被擒,自己如也落入其手,無人去報訊求救,當(dāng)即向后躍開,叫道:“你們要是傷我?guī)熋靡桓l(fā),把你們少林寺燒成白地?!?br/>
澄觀一怔,道:“我們怎敢傷了這位女施主?不過要是她自己落下一根頭發(fā),難道你也要放火燒寺?”藍(lán)衫女郎奔出幾步,回頭罵道:“老賊禿油嘴滑舌,小賊禿……”她本想說“婬邪好色”,但這四字不便出口,一頓足,竄入林中。
韋小寶眼見綠衫女郎橫臥于地,綠茵上一張白玉般的嬌臉,一雙白玉手般的纖手,真似翡翠座上一尊白玉觀音的睡像一般,不由得看得疾了。
澄觀道:“女施主,你師姊走了。你也快快去罷,可別掉了一根頭發(fā),你師姊來燒我們寺廟。”
韋小寶心想:“良機(jī)莫失。這小美人兒既落入我手,說什么也不能放她走了。”合十說道:“我佛保佑,澄觀師侄,我佛要你光大少林武學(xué),維護(hù)本派千余年威名,你真是本派的第一大功臣?!背斡^奇道:“師叔何出此言?”韋小寶道:“咱們正在煩惱,不知兩位女施主更有什么招數(shù)。幸蒙我佛垂憐,派遣這位女施主光臨本寺,讓她一一施展?!闭f著俯身抱起那女郎,說道:“回去罷?!?br/>
澄觀愕然不解,只覺此事大大的不對,但錯在何處,卻又說不上來,過了一會,才道:“師叔,我們請這女施主入寺,好像不合規(guī)矩?!表f小寶道:“什么不合規(guī)矩?她到過少林寺沒有?方丈和戒律院首座都說沒什么不對,自然是合規(guī)矩了,是不是?”他問一句,澄觀點(diǎn)一下頭,只覺他每一句話都是無可辯駁。眼見小師叔脫下身上僧袍,罩在那女郎身上,抱了她從側(cè)門進(jìn)寺,只得跟在后面,臉上一片迷惘,腦中一片混亂。
韋小寶心里卻是怦怦大跳,雖然這女郎自頭至足,都被僧袍罩住,沒絲毫顯露在外,但若給寺中僧侶見到,總是不免起疑。他溫 香軟玉,抱個滿懷,內(nèi)心卻只有害怕,幸好般若堂是后寺僻靜之處,他快步疾趨,沒撞到其他僧人。進(jìn)堂之時,堂中執(zhí)事僧見師叔駕到,首座隨在其后,都恭恭敬敬的讓在一邊。
進(jìn)了澄觀的禪房,那女郎兀自未醒,韋小寶將她放在榻上,滿手都是冷汗,雙掌在腿側(cè)一擦,吁了口長氣,笑道:“行啦?!?br/>
澄觀問道:“咱們請這位……這位女施主住在這里?”韋小寶道:“是啊,她又不是第一次在本寺住。先前她傷了脖子,不是在東院住過嗎?”澄觀點(diǎn)頭道:“是。不過……不過那一次是為了治傷,性命攸關(guān),不得不從權(quán)處置?!表f小寶道:“那容易得很。”從靴中拔出匕首,道:“只須狠狠割她一刀,讓她再有性命之憂,又可從權(quán)處置了。”說著走到她身前,作勢便要割落。
澄觀忙道:“不,不,那……那是不必了?!表f小寶道:“好,我便聽你的。除非你不讓別人知曉,待她將各種招數(shù)演畢,咱們悄悄送她出去,否則的話,我只好割傷她了?!背斡^道:“是,是。我不說便是?!敝挥X這位小師叔行事著實(shí)奇怪,但想他既是晦字輩的尊長,見識定比自己高超,聽他吩咐,決不岔差。
韋小寶道:“這女施主脾氣剛硬,她說定要搶了你般若堂的首座來做,我得好好勸她一勸?!背斡^道:“她一定要做,師侄讓了給她,也就是了?!?br/>
韋小寶一怔,沒料到這老和尚生性淡泊,全無競爭之心,說道:“她又不是本寺僧侶,搶了般若堂首座位子,咱們少林寺的臉面往哪里擱去?你若存此心,便是對不起少林派?!闭f著臉色一沉,只把澄觀嚇得連聲稱是。韋小寶板起了臉道:“是了。你且出去,在外面等著,我要勸她了?!背斡^躬身答應(yīng),走出禪房,帶上了門。
韋小寶揭開蓋在那女郎頭上的僧袍,那女郎正欲張口呼叫,突見一柄寒光閃閃的匕首指住自己鼻子,登時張大了嘴,不敢叫出聲來。韋小寶笑嘻嘻的道:“小姑娘,你只要乖乖的聽話,我不會傷你一根毫毛。否則的話,我只好割下你的鼻子,放了出寺。一個人少了個鼻子,只不過聞不過香氣鼻氣,也沒什么大不了,是不是?”那女郎驚怒交 集,臉上更無半點(diǎn)血色。韋小寶道:“你聽不聽話?”那女郎怒極,低聲道:“你快殺了我?!?br/>
韋小寶嘆了口氣,說道:“你這般花容月貌,我怎舍得殺你?不過放你走罷,從此我日夜都會想著你,非為你害相思病而死不可,那也不傷上天好生之德?!?br/>
那女郎臉上一陣,隨即又轉(zhuǎn)為蒼白。韋小寶道:“只有一個法子。我割了你的鼻子,你相貌就不怎么美啦。那我就不會害相思病了?!?br/>
那女郎閉上了眼,兩粒清澈的淚珠從長長的睫毛下滲了出來,韋小寶心中一軟,安慰道:“別哭,別哭!只要你乖乖的聽話,我寧可割了自己的鼻子,也不割你的鼻子。你叫什么名字?”那女郎搖了搖頭,眼淚更加流得多了。韋小寶笑道:“原來你名叫搖頭貓,這名字可不大好聽哪。”那女郎睜開眼來,嗚□道:“誰叫搖頭貓?你才是搖頭貓?!?br/>
韋小寶聽她答話,心中大樂,笑道:“好,我就是搖頭貓。那么你叫什么?”那女郎怒道:“不說!”韋小寶道:“你不肯說,只好給你起一個名字,叫做……叫做啞巴貓?!蹦桥膳溃骸昂f八道,我又不是啞巴?!?br/>
韋小寶坐在一疊高高堆起的少林武學(xué)典籍之上,架起二郎腿,輕輕搖晃,見她雖滿臉怒色,但秀麗絕綸,動人心魄,笑道:“那么你尊姓大名哪?”
那女郎道:“我說過不說,就是不說?!表f小寶道:“我有話跟你商量,沒名沒姓的,說起來有多別扭。你既不肯說,我只她給你取個名字了。嗯,取個什么名字呢?”那女郎連聲道:“不要,不要,不要!”韋小寶道:“有了,你叫做『韋門搖氏』”。那女郎一怔,道:“古里古怪的,我又不姓韋?!?br/>
韋小寶正色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這一生一世,便是上刀山,下油鍋,滿門抄斬,大逆不道,十惡不赦,男盜女娼,絕子絕孫,天打雷劈,滿身生上一千零一個大疔瘡,我也非娶你做老婆不可?!?br/>
那女郎聽他一口氣的發(fā)下許多毒誓,只聽得呆了,忽然聽到最后一句話,不由得滿臉通紅,呸的一聲。
韋小寶道:“我姓韋,因此你已經(jīng)命中注定,總之是姓韋的了。我不知你姓什么,你只是搖頭,所以叫你『韋門搖氏』?!?br/>
那女郎閉起了眼睛,怒道:“世上從來沒有像你這樣胡 言亂語的和尚。你是出家人,娶什么……娶什么……也不怕菩薩降罰,死了入十八層地獄。”
韋小寶雙手合十,撲的一聲跪倒,那女郎聽到他跪地之聲 ,好奇心起,睜開眼來,只見他面向窗子,磕了幾個頭,說道:“我佛如來,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文殊菩薩,普賢菩薩,玉皇大帝,四大金剛,閻王叛官,無常小鬼,大家請一起聽了。我韋小寶非娶這個姑娘為妻不可。就算我死后打入十八層地獄,拔舌頭,鋸腦袋,萬劫不得超生,那也沒有什么。我是活著什么也不理,死后什么也不怕,這個老婆總之是娶定了?!?br/>
那女郎見他說得斬釘截鐵,并無輕浮之態(tài),不像是開玩笑,倒也害怕起來,求道:“別說了,別說了?!鳖D了一頓,恨恨的道:“你殺了我也好,天天打我也好,總之我是恨死了你,決計……決計不答應(yīng)的?!?br/>
韋小寶站起身來,道:“你答應(yīng)也好,不答應(yīng)也好,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我今后八十年是跟你耗上了。就算你變了一百歲的老太婆,我若不娶你到手,仍然死不瞑目。”
那女郎惱道:“你如此辱我,總有一天教你死在我手里。我要先殺了你,這才自殺?!?br/>
韋小寶道:“你殺我是可以的,不過那是謀殺親夫。我如做不成你老公,不會就那么死的。”說到這句話時,不由得聲音發(fā)顫。
那女郎見他咬牙切齒,額頭青筋暴起,心中害怕起來,又閉上了眼睛。
韋小寶向著她走近幾步,只覺全身發(fā)軟,手足顫動,忽然間只想向她跪下膜拜,虔誠哀求,再跨得一步,喉頭低低叫了一聲,似是受傷的野獸嘶嚎一般,又想就此扼死了她。
那女郎聽到怪聲,睜開眼來,見他眼露異光,尖聲叫了起來。
韋小寶一怔,退后幾步,頹然坐下,心想:“在皇宮之中,我曾叫方姑娘和小郡主做我大小老婆,那時嘻嘻哈哈,何等輕松自在?想摟抱便摟抱,要親嘴便親嘴。這小妞 兒明明給老和尚點(diǎn)中了穴道,動彈不得,怎地我連摸一摸她的手也是不敢?”眼見她美麗的纖手從僧袍下露了出來,只想去輕輕握上一握,便是沒這股勇氣,忍不住罵道:“辣塊媽媽!”
那女郎不懂,凝視著他。韋小寶臉一紅,道:“我罵我自己膽小不中用,可不是罵你。”那女郎道:“你這般無法無天,還說膽小呢,你倘若膽小,可真要謝天謝地了?!?br/>
一聽此言,韋小寶豪氣頓生,站起身來,說道:“好,我要無法天天了。我要剝光你的衣衫?!蹦桥纱篌@,險些暈了過去。
韋小寶走到她身前,見到她目光中充滿了怨毒之意,心道:“算了,算了,我韋小寶是烏龜兒子王八蛋,向你投降,不敢動手?!比崧暤溃骸拔疑鷣砼吕掀牛拍阕吡T?!?br/>
那女郎驚懼甫減,怒氣又生,說道:“你……你在鎮(zhèn)上,跟那些……那些壞女人胡說什么?說我?guī)熸⒑臀沂恰恰恪裁吹模侥慊厝?,你……你這惡人……”
韋小寶哈哈大笑,道:“那些壞女人懂得什么?將來我娶你為妻之后,天下堂子的十萬個婊子 ,排隊(duì)站在我面前,韋小寶眼角兒也不瞟他們一瞟,從朝到晚,從晚到朝,一天十二個時辰,只瞧著我親親好老婆一個。”那女郎急道:“你再叫我一聲老……老……什么的,我永遠(yuǎn)不跟你說話?!表f小寶大喜,忙道:“好,好,我不叫,我只心里叫?!蹦桥傻溃骸靶睦镆膊辉S叫?!表f小寶微笑道:“我心里偷偷的叫,你也不會知道?!蹦桥傻溃骸昂?,我怎會不知?瞧你臉上神氣古里古怪,你心里就在叫了?!?br/>
韋小寶道:“媽媽一生下我,我臉上的神氣就這樣古里古怪了。多半因?yàn)槲乙怀瞿锾ィ椭缹硪⒛銥槠?。”那女郎閉上眼,不再理他。韋小寶道:“喂,我又沒叫你老婆,你怎地不理我了?”那女郎道:“還說沒有?當(dāng)面撒謊。你說娶我為……為什么的,那就是了?!表f小寶笑道:“好,這個也不說,我只說將來做了你老公……”
那女郎怒極,用力閉住眼睛,此后任憑韋小寶如何東拉西扯,逗她說話,總是不答。
韋小寶無法可施,想說:“你再不睬我,我要香你面孔了?!笨墒沁@句話到了口邊,立即縮住,只覺如此脅迫這位天仙般的美女 ,實(shí)是褻瀆了她,嘆道:“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跟我說了姓名,我就放你出去?!蹦桥傻溃骸澳泸_人?!表f小寶道:“普天下我人人都騙,只不騙你一個。這叫做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馬難追。小妻子一言不發(fā),活馬好追?!?br/>
那女郎一怔,問道:“什么死馬難追,活馬好追?”
韋小寶道:“這是我們少林派的話,總而言之,我不騙你就是。你想,我一心一意要讓你孫子叫我做爺爺,今天倘若騙了你,你兒子都不肯叫我爹爹,還說什么孫子?”
那女郎先不懂他說什么爺爺孫子的,一轉(zhuǎn)念間,明白他繞了彎子,又是在說那件事,輕輕說道:“我也不要你放,我受了你這般欺侮,早就不想活啦。你快一刀殺了我罷!”
韋小寶見到她頸中刀痕猶新,留著一條紅痕,好生歉疚,跪在地來,咚咚咚咚,向著她重重的磕了四個響頭,說道:“是我對姑娘不對!”左右開弓,在自己臉頰連打了十幾下,雙頰登時紅腫,說道:“姑娘別難過,韋小寶這混帳東西真正該打!”站起身來,過去開了房門,說道:“喂,老師侄,我要解開這位姑娘的穴道,該用什么法子?”
澄觀一直站在禪房門口等候。他內(nèi)力深厚,韋小寶和那女郎的對答,雖微細(xì)語,亦無不入耳,只覺這位師叔“勸說”女施主的言語,委實(shí)高深莫測,什么老公、老婆、孫子、爺爺,似乎均與武功無關(guān),小師叔的機(jī)鋒妙語也深奧,自己佛法修為不夠,未能領(lǐng)會。后來聽得小師叔跪下磕頭,自擊面頰,不由得更是感佩。禪宗傳法,弟子倘若不明師尊所傳的微言妙義,師父往往一棒打去,大喝一聲。以棒打人傳法,始于唐朝德山禪師,以大喝促人醒悟者,始于唐代道一禪師?!爱?dāng)頭棒喝”的成語,由此而來。澄觀心想當(dāng)年高僧以棒打人而點(diǎn)化,小師叔以掌擊而點(diǎn)化這位女施主,舍已為人,慈悲心腸更勝前人,正自感佩贊嘆,聽得他問起解穴之法,忙道:“這位女施主被封的是『大包皮穴』,乃屬足太陰脾經(jīng),師叔替她在腿上『箕門』、『血?!粌商幯ǖ劳蒲^宮,即可解開?!?br/>
韋小寶道:“『箕門』、『血?!粌裳?,卻在何處?”澄觀捋起衣衫,指給他看膝蓋內(nèi)側(cè)穴道所在,讓他試拿無誤,又教了推血過宮之法,說道:“師叔未習(xí) 內(nèi)功,解穴較慢。但推拿得半個時辰,必可解開?!表f小寶點(diǎn)了點(diǎn)頭,關(guān)上房門,回到榻畔。
那女郎于兩人對答都聽見了,驚叫:“不要你解穴,不許你碰我身子!”
韋小寶尋思:“在她膝彎內(nèi)側(cè)推拿半個時辰,的確不大對頭。我誠心給她解穴,但她一定說有意輕薄。雖然老公輕薄老婆天公地道,何況良機(jī)莫失,失機(jī)者斬。不過小妞 兒性子狠,我一解開她穴道,只怕她當(dāng)即一頭在墻上撞死,韋小寶就要絕子絕孫了?!被仡^大聲問道:“男女授受不親,咱們出家人更須講究,倘若不用推拿,可有什么法子?”
澄觀道:“是。師叔持戒精嚴(yán),師侄佩服之至。不觸對方身體而解穴。是有法子的。袖角輕輕一拂,或以一指禪功夫臨空一指……啊喲,不對,小師叔未習(xí) 內(nèi)功,這些法子都用不上,待師侄好好想想。”其實(shí)只須他自己走進(jìn)房來,袖角輕輕一拂,或以一指禪功夫臨空一指,都可立時解開那女郎的穴道,但師叔既然問起,自當(dāng)設(shè)法回答??墒巧頍o內(nèi)功之人,不用手指推拿而要解穴,那是何等的難事?就算他想上一年半截,也未必想得出什么法子。
韋小寶聽他良久不答,將房門推開一條縫,只見他仰起了頭呆呆出神,只怕就此三個時辰不言不動,也不出奇,于是又帶上了門,回過身來,想起當(dāng)日在皇宮中給沐劍屏解穴,從第一流的法子用到第九流的,在她身上拿捏打戳,毫無顧怨,她雖是郡主之尊,自己可一點(diǎn)也沒瞧在眼里,但對眼前這無名女郎,卻為什么這么戰(zhàn)戰(zhàn)兢兢、敬若天神?
轉(zhuǎn)眼向那女郎瞧去,只見她秀眉緊蹙,神色愁苦,不由得憐惜之意大起,拿起了木魚的錘子,走到她身邊,說道:“韋小寶前世欠了你的債,今世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你小姑娘一人?,F(xiàn)下我向你投降,我給你解穴,可不是存心占你便宜?!闭f著揭開僧袍,將木魚錘子在她左腿膝彎內(nèi)側(cè)輕輕戳幾下。那女郎白了他一眼,緊閉小嘴。韋小寶又戳了幾下,問道:“覺得怎樣?”
那女郎道:“你……你就是會說流氓 話,此外什么也不會?!?br/>
澄觀內(nèi)力深厚,輕輕一指,勁透穴道,韋小寶木魚錘所戳之處雖然部位很準(zhǔn),解不開被封的穴道。他聽那女郎出言諷刺,怒氣不可抑制,挺木魚重重戳了幾下。那女郎“啊”的一聲,韋小寶一驚,問道:“痛嗎?”那女郎怒道:“我……我……”
韋小寶又去戳她右腿膝彎,下手卻輕了,戳得數(shù)下,那女郎身子微微一顫,韋小寶喜道:“成了,少林派本來只有七十二門絕技,打從今天起,共有七十三門了。這一項(xiàng)新絕技是高僧晦明禪師手創(chuàng),叫作……叫作『木魚錘解穴神功』,嘿嘿……”
正自得意突然腰眼間一痛,呆了一呆,那女郎翻身坐起,伸手搶過他匕首,一劍直插入他胸中。韋小寶叫道:“啊喲,謀殺親夫……”一交 坐倒。
那女郎搶過放在一旁的柳葉刀,拉開房門,疾往外竄去。澄觀伸手?jǐn)r住,驚道:“女施主,你……殺……殺……了我?guī)熓濉恰恰蹦桥勺笫至~刀交 與右手,刷刷刷連劈三刀。澄觀袍袖拂出,那女郎雙腿酸麻,摔倒在地。
澄觀搶到韋小寶身邊,右手中指連彈,封了他傷口四周穴道,說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比种缸プ∝笆字?,輕輕提了出來,傷口中鮮血跟著滲出。澄觀見出血不多,忙解開他衣衫,見傷口約有半寸來深,口子也不甚大,又念了幾聲:“阿彌陀佛?!?br/>
韋小寶身穿護(hù)身寶衣,若不是匕首鋒利無匹,本來絲毫傷他不得,匕首雖然透衣而過,卻已無甚力道,入肉甚淺。但他眼見胸口流血,傷處又甚疼痛,只道難以活命,喃喃的道:“謀殺親夫……咳咳,謀殺親夫……”
那女郎倒在地下,哭道:“是我殺了他,老和尚,你快快殺了我,給他……給他抵命便了?!背斡^道:“咳,我?guī)熓妩c(diǎn)化于你,女施主執(zhí)迷不悟,也就罷了,這般行兇……殺人,未免太過?!表f小寶道:“我……我要死了,咳,謀殺親……”
澄觀一怔,飛奔出房,取了金創(chuàng)藥來,敷在他傷口,說道:“師叔,你大慈大悲,點(diǎn)化兇頑,你福報未盡,不會就此圓寂的。再說,你傷勢不重,不打緊的?!?br/>
韋小寶聽他說傷勢不重,精神大振,果覺傷口其實(shí)也不如何疼痛,說道:“俯耳過來,啊喲,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澄觀彎腰將耳朵湊到他嘴邊。韋小寶低聲道:“你解開她穴道,可是不能讓她出房,等她全身武藝都施展完了,這才……這才……”澄觀道:“這才如何?”韋小寶道:“那時候……那時候才……”心想:“就算到了那時候,也不能放她?!闭f道:“就……就照我吩咐……快……快……我要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了?!?br/>
澄觀聽他催得緊迫,雖然不明其意,還是回過身來,彈指解開那女郎被封的穴道。
那女郎眼見韋小寶對澄觀說話之時鬼鬼祟祟,心想這小惡僧詭計多端,臨死之時,定是安排了毒計來整治我,否則干么反而放我?當(dāng)即躍起,但穴道初解,血行未暢,雙腿麻軟,又即摔倒。澄觀呆呆的瞧著她,不住念佛。那女郎驚懼更甚,叫道:“快快一掌打死了我,折磨人不是英雄好漢?!背斡^道:“小師叔說此刻不能放你,當(dāng)然也不能害死你?!?br/>
那女郎大驚,臉上一紅,心想:“這小惡僧說過,他說什么也要娶我為妻,否則死不瞑目,莫非……莫非他在斷氣之前,要……要娶我做……做什么……什么老婆?”側(cè)身拾起地下柳葉刀,猛力往自己額頭砍落。
澄觀袍袖拂出,卷住刀鋒,左手衣袖向她臉上拂去。那女郎但覺勁風(fēng)刮面,只得松手撤刀,向后躍開。澄觀衣袖一彈,柳葉刀激射而出,噗的一聲,釘入屋頂梁上。那女郎見他仰頭望刀,左足一點(diǎn),便從他左側(cè)竄出。澄觀伸手?jǐn)r阻。那女郎右手五指往他眼中抓去。澄觀翻手拿她右肘,說道:“『云煙過眼』,這是江 南蔣家的武功?!蹦桥娠w腿踢他小腹。澄觀微微彎腰,這一腿便踢了個空,說道:“這一招『空谷足音』,源出山西晉陽,乃是沙陀人的武功。不過沙陀人一定另有名稱,老衲孤陋寡聞,遍查不知,女施主可知道這一招的原名么?”
那女郎哪來理他,拳打足踢,指戳肘撞,招數(shù)層出不窮。澄觀一一辨認(rèn),只是她出招甚快,已來不及口說,只得隨手拆解,一一記在心中。那女郎連出數(shù)十招,都被他毫不費(fèi)力的破解,眼見難以脫身,惶急之下,一口氣轉(zhuǎn)不過來,晃了幾下,暈倒在地。
澄觀嘆道:“女施主貪多務(wù)得,學(xué)了各門各派的精妙招數(shù),身上卻無內(nèi)力,久戰(zhàn)自然不濟(jì)。依老衲之見,還是從頭再練內(nèi)力,方是正途。此刻打得脫了力,倘若救醒了你,勢必再斗不免要受內(nèi)傷,還是躺著多休息一會,女施主以為如何?不過千萬不可誤會,以為老衲袖手旁觀,任你暈倒,置之不理。啊喲,老衲胡 里胡 涂,你早已暈昏,自然聽不到我說話,卻還在說個不休。”
走到榻邊一搭韋小寶脈搏,但覺平穩(wěn)厚實(shí),絕無險象,說道:“師叔不用擔(dān)心,你這傷一點(diǎn)不要緊的?!?br/>
韋小寶笑道:“這小姑娘所使的招數(shù),你都記得么?”澄觀道:“倒也記得,只是要以簡明易習(xí) 的手法對付,卻是大大的不易。”韋小寶道:“只須記住她的招數(shù)就是。至于如何對付,慢慢再想不遲?!背斡^道:“是,是,師叔指點(diǎn)得是?!表f小寶道:“等她拳腳功夫使完之后,再讓她使刀,記住了招數(shù)?!背斡^道:“對,兵刃上的招數(shù),也要記的。只不過有一件事為難,她的柳葉已釘在梁上了。只怕她跳不到那么高,拿不到?!表f小寶問道:“你呢?你能跳上去取下來嗎?”澄觀一怔,哈哈一笑,道:“師侄真是胡 涂之極?!?br/>
他這么一笑,登時將那女郎驚醒。她雙手一撐,跳起身來,向門口沖出。
澄觀左袖斜拂,向那女郎側(cè)身推去。那女郎一個踉蹌,撞向墻壁,澄觀右袖跟著拂出,擋在墻前,將她身子輕輕一托,那女郎登時站穩(wěn)。她一怔之際,知道自己武功和這老僧相差實(shí)在太遠(yuǎn),繼續(xù)爭斗徒然受他作弄,當(dāng)即退了兩步,坐在椅中。澄觀奇道:“咦,你不打了?”那女郎氣道:“打不過你,還打什么?”澄觀道:“你不出手,我怎知你會些什么招式?怎能想法子來破你的武功?你快坑詔手罷?”
那女郎心想:“好啊,原來你誘我動手,是要明白我武功家數(shù),我偏不讓你知道?!蓖蝗婚g躍起身來,雙拳直上直下,狂揮亂打,兩腳亂踢,一般的不成章法。
澄觀大奇,叫道:“咦,啊,古怪!希奇!哎!唷!不懂!奇哉!怪也!”但見她每一招都是見所未見,偶爾有數(shù)招與某些派中的招式相似,卻也是小同大異,似是而非,一時之間,頭腦中混亂不堪,只覺數(shù)十年勤修苦習(xí) 的武學(xué),突然全都變了樣子,一切奉為天經(jīng)地義,金科玉律的規(guī)則,霎時間盡數(shù)破壞無遺。
他哪知道那女郎所使的,根本不是什么武功招式,只是亂打亂踢。她知道不論自己如何出手,這老僧決計不會加害,最多也不過給他點(diǎn)中了穴道,躺在地上動彈不得而已,他若要制住自己,原不過舉手之勞,縱然自己使出最精妙的武功,結(jié)果也無分別,不如就此亂打亂踢。你要查知我武功的招式,我偏偏教你查不到。
澄觀熟知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竟想不到世上盡有成千成萬全然沒學(xué)過的武功之人,打起架來,出拳便打,發(fā)足便踢,懂什么拳法腳法,招數(shù)正誤?但見那女郎各種奇招怪式,源源不絕,無一不是生平從所未見,向所未聞,不由得惶然失措。
他畢生長于少林寺中,自剃度以來,從未出過寺門一步。少林寺中有人施展拳腳,自然每一招都有根有據(jù),有人講到各派武功,自然皆是精妙獨(dú)到之招,這些小孩子的胡 打亂踢,人人都見得多了,偏偏就是這位少林寺般若堂首座,武功淵博的澄觀大師從來沒見過,也從來沒人聽說過。他再看得十余招,不由得目瞪口呆,連“奇哉怪也”的感嘆之辭也說不出口了,眼前種種招式,紛至沓來:“這似乎是武當(dāng)長拳的『倒騎龍』,可是收式不對。難道是從崆峒派『云起龍驤』這一招中化出來?咦?這一腳踢得更加怪了,這樣直踢出去,給人隨手一拿,便抓住了足踝。但武學(xué)之道,大巧不能勝至拙,其中必定藏有極厲害的后著變化。啊,這一招她雙手抓來,要抓我頭發(fā),可是我明明沒有頭發(fā),那么這是虛招了。武術(shù)講究中有實(shí),實(shí)中虛,為什么要抓和尚頭發(fā),其中深意,不可不細(xì)加參詳……”
那女郎出手越亂,澄觀越感學(xué)惘,漸漸由不解而起敬佩,由敬佩而生畏懼。
韋小寶眼見那女郎胡 亂出手,澄觀卻一本正經(jīng)地凝神鉆研,忍不住“哈”的一聲,笑了出來。這一笑牽動處,甚是疼痛,只是咬牙忍住,一時又痛又好笑,難當(dāng)之極。
澄觀正自惶惑失措,忽然聽得韋小寶發(fā)笑,登時面紅過耳,心道:“師叔笑我不識得這女施主的奇妙招數(shù),只怕要請她來當(dāng)般若堂的首座。”一回 頭,見他神色痛苦,更感歉仄:“師叔心地仁厚,要我將首座之位讓了給這位女施主,這話一時卻說不出口?!钡娔桥扇_越來越亂,心想:“古人說道,武功到于絕指,那便羚羊掛角,無跡可尋。聽說前朝有位獨(dú)孤敗大俠,又有位令狐沖大俠,以無招勝有招,當(dāng)世無敵,難道……難道……”
他只須上前一試,隨便一拳一腳,便能把那女郎打倒。只是武學(xué)大師出手,必先看明對方招數(shù),謀定后動,既對那女郎的亂打亂踢全然不識,便如黔虎初見驢子,惶恐無已。
那女郎卻也不敢向他攻擊。一個亂打亂踢,憤怒難抑;一個心驚膽戰(zhàn),胡 思亂想。那女郎亂打良久手足酸軟,想到終究難以脫困,心中一陣氣苦,突然一晃身子,坐倒在地。
澄觀大吃一驚,心道:“故老相傳,武功練到極高境界,坐在地下即可遙遙出手傷人,只怕……只怕……”腦中本已一片混亂,惶急之下,熱血上沖,登時暈了過去,慢慢坐倒。
那女郎又驚又喜,生怕他二人安排下什么毒辣詭計,不敢上前去殺這老少二僧,起身便即沖出禪房。般若堂眾僧忽見一個少女向外疾奔,都是驚詫不已,未得尊長號令,誰也不敢上前阻攔。韋小寶臥在榻上,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兒。
過了良久,澄觀才悠悠醒轉(zhuǎn),滿臉羞漸,說道:“師叔,我……我實(shí)在愧對本寺的列祖列宗?!表f小寶苦笑道:“你到底想到哪里去啦?”澄觀道:“這位女施主武功精妙,師侄一招也識他不得,孤陋寡聞,實(shí)在慚愧之至?!庇眯挠洃浤桥傻恼惺剑墒撬袛?shù)變幻無窮,全無脈絡(luò)可循,卻哪里記得住了?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手扶墻壁,又欲暈倒。
韋小寶笑道:“你……你說她這樣亂打一氣,也是精妙武功?哈哈,呵呵,這……這可笑……笑死我了?!背斡^奇道:“師叔說這……這是亂打一氣,不……不是精妙武功?”韋小寶按住傷口,竭力忍笑,額頭汗珠一粒粒滲將出來,不住咳嗽,笑道:“這是天下每個小孩兒……小孩兒……都……都會的……哈哈……啊喲……笑死我了。”
澄觀吁了口氣,心下兀自將信將疑,臉卻上有了笑容,說道:“師叔,當(dāng)真這是亂打一氣?怎地我從來沒見過?”韋小寶笑道:“少林寺中,自然從來沒這等功夫?!背斡^抬頭想了半天,一拍大腿,道:“是了。這位女施主這些拳腳雖然奇特,其實(shí)極易破解,只須用少林長拳最粗淺的招式,便可取勝。只是……只是師侄心想天下決無如此容易之事,大巧若拙,大智大愚,良賈深藏若虛,外表看來極淺易的招式之中,定然隱伏有高深武學(xué)精義。難道這些拳腳,真的并無高深之處?這倒奇了。這位女施主為什么要在這里施展,那些招式似乎不登大雅之堂……那豈不是貽笑方家么?”韋小寶笑道:“我看也沒什么奇怪。她使不出什么新招了,就只好胡 亂出手。唉,哈哈,呵呵!”忍不住又大笑起來。
韋小寶所受刀傷甚輕,少林寺中的金創(chuàng)藥又極具靈效,養(yǎng)息得十多天,也就好了。他是當(dāng)今皇帝的替身,在寺中地位尊祟,誰也不敢問他的事,此事既非從所周知,只要他自己不說,旁人也就不知。他養(yǎng)傷之時,澄觀將兩個女郎所施的各種招式一一錄明,想出了破解的法子,一等韋小寶傷愈,便一招一式的傳他。
澄觀所教雖雜,但大致以“拈花擒拿手”為主?!澳榛ㄇ苣檬帧笔巧倭峙傻母呱钗鋵W(xué),純以渾厚內(nèi)力為基,出手平淡沖雅,不雜絲毫霸氣。禪宗歷代相傳,當(dāng)年釋迦牟尼在靈山會上,手拈金色波羅花示眾,眾皆默然,不解其意,獨(dú)有迦葉尊者破顏微笑。佛祖說道:“我有正法眼藏,涅磐妙心,實(shí)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蹦υX迦葉是佛祖的十大弟子之一,稱為“頭陀第一”,禪宗奉之為初祖。少林寺屬于禪宗,注重心悟。想佛祖拈花,迦葉微笑,不著一言,妙悟于心,那是何等超妙的境界?后人以“拈花”兩字為這路擒拿之名,自然每一招都是姿式高雅,和尋常擒拿手的扳手攀腿,大異其趣。只是韋小寶全無內(nèi)力根基,以如此斯文雅致的手法拿到高手身上,只要被對方輕輕一揮,勢必摔出幾個筋斗跌得鼻青臉腫,不免號啕大哭,微笑云云,那是全然說不上了,幸而那兩個女郎地是全無內(nèi)力,以此對付,倒也用得上。澄觀心想對方是兩個少女,不能粗魯相待,因此教的著重于這路手法。
韋小寶當(dāng)日向海天富學(xué)武功,由于有人監(jiān)督,兼之即學(xué)即用,總算學(xué)到了一點(diǎn)兒,此后陳近南傳他武功圖譜,只學(xué)得幾次,便畏難不學(xué)了。至于洪教主洪夫人所授的救命六招,也只馬馬虎虎的學(xué)個大概,離神龍島后便不再練習(xí) 了??墒沁@一次練武,為的是要捉那綠衫女郎來做老婆,自己做不成她老公便得上刀山,下油鍋,死后身入十八層地獄,此事非同小可,學(xué)招時居然十分用心,一招一式,和澄觀拆解試演。
學(xué)得幾天,又懶了起來,忽然想起到雙兒:“這小丫頭武功不弱,大可對付得了這兩個姑娘,我只須叫雙兒在身邊保駕便是,不用自己學(xué)武功了?!鞭D(zhuǎn)念又想:“我自己使本事拿住那綠衣姑娘,香香她的面孔,這才夠味。叫雙兒點(diǎn)了她穴道,我再去香面孔,太也沒種,這綠衣姑娘更加要瞧我不起。而且叫好雙兒做這等事,她縱然聽話,心里一定難過,我也不能太對她不住了。就算兩人的臉孔都香,公平交 易,她二人也必都不喜歡?!苯K于強(qiáng)打精神,又學(xué)招式。
這天澄觀說道:“師叔,你用心學(xué)這種武功,其實(shí)……其實(shí)沒有什么用處的。你這樣拿在我身上,倘若我內(nèi)力不吐,你的手腕……你的手腕就這個……那個……”韋小寶笑道:“我的手腕就這個地個喀喇一響,斷之哀哉了。”澄觀道:“你老望安,我是決不會對你使上內(nèi)勁的,師侄萬萬不敢。不過師侄之見,還是從頭自少林長拳學(xué)起,循序漸進(jìn),才是正途。”韋小寶道:“咱們練的招式為什么不是正途?”澄觀道:“這些招式?jīng)]有內(nèi)功根基。遇上了高手,不論變化多么巧妙,總不免一敗涂地。只有對付那兩位女施主,才有用處?!?br/>
韋小寶笑道:“那好極了,我就是要學(xué)來對付這位女施?!?br/>
澄觀向著他迷惘瞪視,大惑不解,說道:“倘然今后師叔再不遇到那兩位女施女,這番功夫心血,豈不是費(fèi)了?又耽誤了正經(jīng)練功的時日?!?br/>
韋小寶搖頭道:“我倘若遇不到這位女施主,那是非死不可,練了正經(jīng)功夫,又有什么用?”澄觀說的是“那兩位女施主”,韋小寶說的卻是“這位女施女”。
澄觀更是奇怪,問道:“師叔是不是中了那女施的毒,因此非找到她來取解藥不可,否則的話,就會性命難保?”韋小寶心道:“我說的是男女風(fēng)話,這老和尚卻夾纏到哪里去了?”正色道:“正是,正是。我中了她的毒,這毒鉆入五臟六腑,全身骨髓,非她本人不解。”澄觀“啊喲”一聲,道:“本寺澄照師弟善于解毒,我去請他來給師叔瞧瞧?!表f小寶忍笑道:“不用,不用,我所中的是慢性毒,只有她本人才是解藥,旁的人誰都不管用。澄照老和尚更加沒用。”澄觀點(diǎn)頭道:“原來只有她本人才有解藥?!表f小寶說“只有他本人才是解藥”,澄觀誤作“只有她本人才有解藥”,一字之差,意思大不相同。老和尚心下?lián)鷳n,喃喃自語:“唉,師叔中了這位施主的獨(dú)門奇毒,幸虧是慢性的……”
那女郎武功招式繁多,澄觀所擬的拆法也是變化不少,有些更頗為艱難,韋小寶武功全無根柢,一時又怎學(xué)得會?他每日里和澄觀過招試演,往往將這個白須皓然的老僧,當(dāng)作了是那紅顏綠衫的女郎,有時竟然言語輕佻,出手溫 柔,好在澄觀一概不懂,只道這位小師叔妙悟佛法,禪機(jī)深湛,自己蠢笨,難明精詣。
這一日兩人正在禪房中談?wù)摱牡斗?,般若堂的一名?zhí)事僧來到門外,說道:“方丈大師有請師叔祖和師伯,請到大殿敘話。”
兩人來到大雄寶殿,只見殿中有數(shù)十名外客,或坐或站,方丈晦聰禪師坐在下首相陪。上首坐著三人。第一人是身穿蒙古服色的貴人,二十來歲年紀(jì);第二人是個中年喇嘛,身材干枯,矮瘦黝黑;第三人是個軍官,穿戴總兵服色,約莫四十來歲。站在這三人身后的數(shù)十人有的是武官,有的是喇嘛,另有數(shù)十人穿著平民服色,眼見個個形貌健悍,身負(fù)武功。
晦聰方丈見韋小寶進(jìn)殿,便站起身來,說道:“師弟,貴客降臨本寺。這位是蒙古葛爾丹王子殿下,這位是西藏大喇嘛昌齊大法師。這位是云南平西王麾下總兵馬寶馬大人?!鞭D(zhuǎn)身向三人道:“這位是老衲的師弟晦明禪明?!?br/>
眾人見韋小寶年紀(jì)幼小,神情賊忒嘻嘻,十足是個浮滑小兒,居然是少林寺中與方丈并肩的禪師,均感訝異。葛爾丹王子忍不住笑了出來,說道:“這位小高僧真是小得有趣,哈哈,古怪,古怪。”韋小寶合十道:“阿彌陀佛,這位大王子真是大得滑稽,嘻嘻,希奇,希奇!”葛爾丹怒道:“我有什么滑稽希奇?”韋小寶道:“小僧有什么有趣古怪,殿下便有什么滑稽希奇了,難兄難弟,彼此彼此,請請?!闭f著便在晦聰方丈的下首坐下,澄觀站在他身后。
眾人聽了韋小寶說話,都覺莫測高深,心中暗暗稱奇。
晦聰方丈道:“三位貴人降臨本寺,不知有何見教?”昌齊喇嘛道:“我們?nèi)嗽诘乐信既幌嘤?,言談之下,都說少林寺是中原武學(xué)泰山北斗,好生仰慕。我們?nèi)硕计庍叺?,見聞鄙陋,因此上一同前來寶寺瞻仰,得見高僧尊范,不勝榮幸?!彼m是西藏喇嘛,卻說得好一口北京官腔,清脆明亮,吐屬文雅。
晦聰?shù)溃骸安桓耶?dāng)。蒙古、西藏、云南三地,素來佛法昌盛。三位久受佛法光照,自是智慧明澈,還盼多加指點(diǎn)。”昌齊喇嘛說的是武學(xué),晦聰方丈說的卻是佛法。少林寺雖以武功聞名天下,但寺中高僧皆以勤修佛法為正途,向來以為武學(xué)只是護(hù)寺持佛法的末節(jié)。
葛爾丹道:“聽說少林寺歷代相傳,其有七十二門絕技,威震天下,少有匹敵。方丈大師可否請貴寺眾位高僧一一試演,好讓小等一開眼界?”晦聰?shù)溃骸昂媒痰钕碌弥?,江湖上傳聞不足憑信。敝寺僧侶勤修參禪,以求正覺,雖然也有人閑來習(xí) 練武功,也只是強(qiáng)身健體而已,區(qū)區(qū)小技,不足掛齒?!备馉柕さ溃骸胺秸桑氵@可太也不光明磊落了。你試演一下這七十二項(xiàng)絕技,我們也不過是瞧瞧而已,又偷學(xué)不去的,何必小氣?”
少林寺名氣太大,上門來領(lǐng)教武功之人,千余年幾乎每月皆有,有的固是誠心求藝,有的卻是惡意尋釁,寺中僧侶總是好言推辭。就算來者十分狂妄,寺僧才迫不得已,出手反擊,總是教來人討不了好去。像葛爾丹王子這等言語,晦聰方丈早已不知聽了多少,當(dāng)下微微一笑,說道:“三位若肯闡明禪理,講論佛法,老僧自當(dāng)召集僧眾,恭聆教益。至于武功什么的,本寺向有寺規(guī),決計不敢妄自向外來的施主們班門弄斧?!?br/>
葛爾丹雙眉一挺,大聲道:“如此說來,少林寺乃是浪得虛名。寺中僧侶的武功狗屁不如,一錢不值。”晦聰微笑道:“人生在世,本是虛妄,本就狗屁不如,一錢不值。五蘊(yùn)皆空,色身已是空的,名聲更是身外之物,殿下說敝寺浪得虛名,那也說得是。”
葛爾丹沒料得這老和尚竟沒半分火氣,不禁一怔,站起身來,哈哈大笑,指著韋小寶道:“小和尚,你也是狗屁不如,一錢不值之人么?”
韋小寶嘻嘻一笑,說道:“大王子當(dāng)然是勝過小和尚了。小和尚確是狗屁不如,一錢不值。大王子卻是有如狗屁,值得一錢,這叫做勝了一籌?!闭局谋娙酥?,登時有幾人笑了出來。葛爾丹大怒,忍不住便要離座動武,隨即心想:“這小和尚在少林寺中輩份甚高,只怕真有些古怪,也未可知。”呼呼喘氣,將滿腔怒火強(qiáng)行按捺。
韋小寶道:“殿下不必動怒,須知世上最臭的不是狗屁,而是人言。有些人說出話來,臭氣沖天,好比……好比……嘿嘿,那也不用多說了。至于一錢不值,還不是最賤,最賤的乃是欠了人家?guī)浊f、幾百萬兩銀子,抵賴不還/殿下有?蘅髑罰約盒睦鎘惺?。扛馉柕埧阢等?,一時不知如何對答。
晦聰方丈說道:“師弟之言,禪機(jī)淵深,佩服,佩服。世事因果報應(yīng),有因必有果。做了惡事,必有惡果。一錢不值,也不過無善無惡,比之欠下無數(shù)孽債,卻又好得多了?!倍U宗高僧,無時無刻不在探求禪理,韋小寶這幾句話,本來只是譏刺葛爾丹的尋常言語,可是聽在晦聰方丈耳里,只覺其中深藏機(jī)鋒。
澄觀聽方丈這么一解,登時也明白了,不由得歡喜贊嘆:“晦明師叔年少有德,妙悟至理。老衲跟著他老人家學(xué)了幾個月,近來參禪,腦筋似乎已開通了不少。”
一個小和尚胡 言亂語,兩個老和尚隨聲附和,倒似是和葛爾丹有意的過不去。
葛爾丹滿臉通紅,突然急縱而起,向韋小寶撲來。賓主雙方相對而坐,相隔二丈有余,可是他身手矯捷,一撲即至,雙手成爪,一抓面門,一抓前胸,一股勁風(fēng)已將他全身罩住。韋小寶便欲抵擋,已毫無施展余地,只有束手待斃。
晦聰方丈右手袖子輕輕拂出,擋在葛爾丹之前。葛爾丹一股猛勁和他衣袖一撞,只覺胸口氣血翻涌,便如撞在一堵棉花作面,鋼鐵為里的厚墻上一般,身不由主的急退三步,待欲使勁站住,竟然立不住足,又退了三步,其時撞來之力已然消失,可是霎時之間,自己全身道竟也無影無蹤,大駭之下,雙膝一軟,便即坐倒,心道:“糟糕,這次要大大出丑?!毙哪罡D(zhuǎn),只覺屁十股碰到硬板,竟已回坐入自己原來的椅子。
晦聰方丈袍袖這一拂之力,輕柔渾和,絕無半分霸氣,于對方撞來的力道,頃刻間便估量得準(zhǔn)確異常,剛好將他彈回原椅,力道用得稍重,葛爾丹勢必會裂木椅,向后摔跌,力道用得略輕,他未到椅子,便已坐倒,不免坐在地下。來人中武功高深的,眼見他這輕輕一拂之中,孕育了武學(xué)絕詣,有人忍不住便喝出彩來。
葛爾丹沒有當(dāng)場出丑,心下稍慰,暗吸一口氣,內(nèi)力潛生,并不給這老僧化去,又是一喜,隨即想到適才如此魯莽,似乎沒有出丑,其實(shí)已大大的出丑,登時滿臉通紅,聽得身后有人喝彩,料想不是稱贊自己給人家這么一撞撞得好,更是惱怒。
韋小寶驚魂未定,晦聰轉(zhuǎn)過頭來,向他說道:“師弟,你定力當(dāng)真高強(qiáng),外逆橫來,不見不理?!洞髮毞e經(jīng)》云:『如人在荊棘林,不動即刺不傷,妄心不起,恒處寂滅之樂,一會妄心才動,即被諸有刺傷。』故經(jīng)云:『有心皆苦,無心即樂?!粠煹苣昙o(jì)輕輕,禪定修為,竟已達(dá)此『時時無心,刻刻不動』的極高境界,實(shí)是宿根深厚,大智大慧。”
他哪里知道韋小寶所以非但沒有還手招架,甚至連躲閃逃避之意也未顯出,只不過葛爾丹的撲擊實(shí)在來得太快,所謂“迅雷不及掩耳”,并非不想掩耳,而是不及掩耳?;蘼敺秸梢悦餍囊娦詾檎诠Ψ?,平時孜孜兀兀所專注者,盡在如何修到無我的境界,是以一見韋小寶竟然不理會自己的生死安危,便不由得佩服之極,至于自己以“破衲功”衣袖一拂之力將葛爾丹震開,反覺渺不足道。
澄觀更加佩服得五體投地,贊道:“金剛經(jīng)有云:『無我知,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晦明師叔已修到了這境界,他日自必得證阿扔卩羅三藐三菩提?!?br/>
葛爾丹本已怒不可遏,聽這兩個老和尚又來大贊這小和尚,當(dāng)即大叫:“哈里斯巴兒,尼馬哄,加奴比丁兒!”
他身后武士突然手臂急揚(yáng),黃光連閃,九枚金鏢分擊晦聰、澄觀、韋小寶三人胸口。
雙方相距既近,韋小寶等又不懂葛爾丹喝令發(fā)鏢的蒙古語,猝不及防之際,必鏢勢勁力急,已然及胸,晦聰和澄觀同時叫聲:“啊喲!”晦聰仍是使“破衲功”,袍袖一掩,已將三鏢卷起,澄觀雙掌一合,使一招“敬禮三寶”,將三枚金鏢都合在手掌中,射向韋小寶的三鏢噗的一聲響,卻都已打在他的胸口。
這九鏢陡發(fā)齊至,晦聰和澄觀待要救援,已然不及,都大吃一驚,卻聽得當(dāng)當(dāng)郎郎幾聲響,三枚金鏢落在地下,韋小寶身穿護(hù)身寶衣,金鏢傷他不得。
這一來,大殿上眾人無不聳動,眼見這小和尚年紀(jì)幼小,居然已練成少林派內(nèi)功最高境界的“金剛護(hù)體神功”,委實(shí)不可思議,均想:“難怪這小和尚能身居少林派『晦』字輩,與少林寺住持,成名已垂數(shù)十年的晦聰方丈并肩?!逼鋵?shí)晦聰和澄觀接鏢的手段也都高明之極,若非內(nèi)外功俱臻化境,決難辦到,只是韋小寶所顯的“本事”太過神妙,人人對這兩位老僧便不加注意了。
眾人群相驚佩之際,昌齊喇嘛笑道:“小高僧的『金剛護(hù)體神功』練到了這等地步,也可說不為易,只不過這神功似乎尚有欠缺,還不能震開暗器,以致僧袍上給戳了三個小洞?!惫世舷鄠鳎@“金剛護(hù)體神功”練到登峰造極之時,周身有一層無形罡氣,敵人襲來的兵刃暗器尚未及身,已給震開,可是那也只是武林中傳說而已,也不知是否真有其人能夠練成。昌齊喇嘛如此說法,眾人都知不過是雞蛋里找骨頭,硬要貶低敵手身價。
韋小寶給三枚金鏢打得胸口劇痛,其中一枚撞在傷口之側(cè),更是痛入骨髓,一口氣轉(zhuǎn)不過來,哪里說得出話?只好勉強(qiáng)一笑。
眾人都道他修為極高,不屑與昌齊這等無理取的鬧的言語爭辯。好幾個人心中都說:“你說他這路神功還沒練到家,那么我射你三鏢,只怕你胸口要開三個大洞,卻不是衣服上戳破三個小洞?!敝皇潜娙送范鴣?,不便出言譏刺。葛爾丹見韋小寶如此厲害,滿腔怒火登時化為烏有,心想:“少林派武功,果然大有門道?!?br/>
昌齊之道:“少林寺的武功,我們已見識到了,自然不是浪得虛名,狗屁不如。只不過聽說貴寺窩藏婦女,于這清規(guī)戒律,卻未免有虧?!被蘼斈樕怀?,說道:“大喇嘛此言差矣!敝寺素不接待女施主進(jìn)寺禮佛,窩藏婦女之事,從何說起?”昌齊笑道:“可是江湖上沸沸揚(yáng)揚(yáng),卻是眾口一辭?!被蘼敺秸晌⑽⒁恍?,說道:“江湖流言,何必多加理會?終須像晦明師弟一般,于外界橫逆之來,全不動心,這才是悟妙理,證正覺的功夫。”
昌齊喇嘛道:“聽說這位小高僧的禪房之中,便藏著一位絕色美女 ,而且是他強(qiáng)力綁架而來,難道晦明禪師對這位美女 ,也是全不動心么?”
韋小寶這時已緩過氣來,大吃一驚:“他們怎么知道了?”隨即明白:“是了,那穿藍(lán)衫的姑娘逃了出去,自然是去跟她們師長說了??磥磉@些人是她搬來的救兵,今日搭救我老婆來了。他說我房中有個美女 ,那么我老婆逃了出去,還沒跟他們遇上?!碑?dāng)即微微一笑,說道:“我房中有沒有美女 ,一看便知,各位有興,不妨便去瞧瞧?!?br/>
葛爾丹大聲道:“好,我們便去搜查個水落石出?!闭f著站起身來,左手一揮,喝道:“搜寺!”他手下的從人便欲向殿后走去。
晦聰說道:“殿下要搜查本寺,不知是奉了誰的命令?”葛爾丹說道:“是我本人下令就行,何必再奉別人命令?”晦聰?shù)溃骸斑@話不對了。殿下是蒙古王子,若在蒙古,自可下令任意施為。少林寺不在蒙古境內(nèi),卻不由殿下管轄?!备馉柕ぶ钢R總兵道:“那么他是朝廷命官,由他下令搜寺,這總成了?!彼垡娚倭稚涔Ω邚?qiáng),人數(shù)眾多,倘若動武,已方數(shù)十人可不是對手,又道:“你們違抗朝廷命令,那便是造反?!?br/>
晦聰?shù)溃骸斑`抗朝廷的命令,少林寺是不敢的。不過這一位是云南平西王麾下的武官,平西王權(quán)力再大,也管不到河南省來。”晦聰為人本來精明,只是一談到禪理,就不收得將世事全然置之度外,除此之外,卻是暢曉世務(wù),與澄觀的一竅不通全然不同。
昌齊喇嘛笑道:“這位小高僧都答應(yīng)了,方丈大師卻又何必借詞阻攔?難道這位美女 不是在晦明禪師的房中,卻是在……是在……嘻嘻……在方丈大師的禪房之中么?”
晦聰?shù)溃骸鞍浲臃?,罪過,罪過,大師何出此言?”
葛爾丹身后忽有一人嬌聲說道:“殿下,我妹子明明是給這小和尚捉去的,快叫他們交 出人來,否則我們決不能罷休,一把火將少林寺燒了?!边@幾句話全是女子聲音,但說話之人卻是個男人,臉色焦黃,滿臉濃髯。
韋小寶一聽,即知此人便是那藍(lán)衫女郎所喬扮改扮,不過臉上涂了黃蠟,粘了假須,不禁大喜:“這幾日我正愁,老婆的門派不知道,姓名不知道,她背夫私逃,卻上哪里找去?現(xiàn)今知道她們跟這蒙古王子是一伙,很好,很好,那便走不脫了?!?br/>
晦聰也認(rèn)了出來,說道:“原來這位便是那日來到敝寺傷人的姑娘,另有一位姑娘,確曾在敝寺療傷,不是隨著姑娘一起去了嗎?”
那女郎怒道:“后來我?guī)熋媒o這小和尚捉進(jìn)你廟里來了,這個老和尚便是幫手,是他將我?guī)煷虻沟牡??!闭f著指著澄觀。
韋小寶大驚,心道:“啊喲,不好,澄觀老和尚不會撒謊,這件事可要穿了,那便如何是好?”一時無計。
那女郎手指澄觀,大聲道:“老和尚,你說,你說,有沒這回事?”
澄觀合十道:“令師妹女施主到了何處,還請賜告。我?guī)熓逯辛怂碌膭《荆挥兴救瞬庞薪馑?。女施主大慈大悲,請你趕快去求求令師妹,賜予解藥。雖然晦明師叔智慧深湛,勘破生死,對這事漫不在乎,所謂生死即涅磐,涅磐即生死,不過……唉……”
他顛三倒四的說了一大串,旁人雖然不能盡曉,但也都知道那女郎不在寺中,而且韋小寶被她下毒,正要找他拿解藥解毒,否則性命難保。眾人見他形貌質(zhì)樸,這番話說得極是誠懇,誰都相信不是假話,又想:“就算寺中當(dāng)真窩藏婦女,而住持又讓人搜查,少林寺百房千舍,一時三刻卻哪里搜得出來?當(dāng)真要搜,多半徒然自討沒趣。”
那女郎卻尖聲道:“我?guī)熋妹髅魇墙o你們擄進(jìn)寺去的,只怕已給你們害死了。你們這些惡和尚傷天害理,毀□滅跡,自然搜不到了?!闭f到后來,又氣又急,聲音中已帶嗚□。
葛爾丹點(diǎn)頭道:“此話甚是。這個……這個小和尚不是好人?!?br/>
那女郎指著韋小寶罵道:“你這壞人,那天……那天在妓院里和那許多壞女人鬼混,又見到我?guī)熋蒙妹烂?,心里便轉(zhuǎn)歹主意,一定是我?guī)熋貌豢稀豢蠌哪?,你就將她殺了。你妓院都去,還有什么壞事做不出來?”
晦聰一聽,微微一笑,心想哪有此事。澄觀更不知妓院是什么東西,還道是類似少林寺戒律院、達(dá)摩院、菩提院的所在,心道:“師叔勇猛精進(jìn),勤行善法,這是六波羅蜜中的『精進(jìn)波羅蜜『,在妓院中修行,那也很好??!”
韋小寶心中卻是大急,生怕他一五一十,將自己在胡 鬧都抖了出來。
忽然馬總兵身后走出一人,抱拳說道:“姑娘,小人知道這位小禪師戒律精嚴(yán),絕無涉足妓院之事,只怕是傳聞所誤?!?br/>
韋小寶一見之下,登時大喜,原來此人便是在北京會過面的楊溢之。他當(dāng)日衛(wèi)護(hù)吳應(yīng)熊前往北京,想來吳應(yīng)熊已回云南,這一趟隨著馬總兵到河南,他一直低下了頭,站在旁人身后,是以沒認(rèn)他出來。
那女郎怒道:“你又怎么知道?難道你認(rèn)得他嗎?”
楊溢之神態(tài)恭敬,說道:“小人認(rèn)得這位小禪師,我們世子也認(rèn)得他。這位小禪師于我王府有極大恩惠,他出家之前,本是皇宮中的一位公公。因此去妓院什么的,又是什么強(qiáng)逼十令師妹,決非事實(shí),請姑娘明鑒?!?br/>
眾人一聽,都“哦”的一聲,均想:“如果他本是太監(jiān),自然不會去嫖妓,更不會強(qiáng)搶女子,藏入寺中。”
那女郎見了眾人神色,知道大家已不信自己的話,更是惱怒,尖聲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太監(jiān)?他如是太監(jiān),怎會說要娶……娶我?guī)熋米觥隼掀??但小和尚風(fēng)言風(fēng)語,這老和尚也是油嘴滑舌,愛計討人便宜?!闭f著手指澄觀。
眾人見澄觀年逾八旬,一副呆頭呆腦的模樣,適才聽他說話結(jié)結(jié)巴巴,辭不達(dá)意,普天下要找一個比他更不油嘴滑舌之人,只怕十分為難。這一來,對那女郎的話更加不信了,都覺今日貿(mào)然聽了她異想天開的一面之辭,來到少林寺出丑,頗為后悔。
楊溢之道:“姑娘,你不知這位小禪師出家之前,大大有名,乃是手誅大奸臣鰲拜的桂公公。我們王爺 受奸人誣諂,險遭不白之冤,全仗這位小禪師在皇上面前一力分辯,大恩大德,至今未報?!?br/>
眾人都曾聽過殺鰲拜的小桂子之名,知他是康熙所寵 的一個小太監(jiān),不由得“哦”了一聲,臉上顯露驚佩之色。
韋小寶笑道:“楊兄,多時不見,你們世子好?從前的一些小事,你老是掛在嘴上干什么?”
楊溢之跟隨著馬總兵上少室山來,除了平西王諸人之外,葛爾丹和昌齊喇嘛那伙人都不知他姓名,聽得韋小寶稱他為“楊兄”,兩人自是素識無疑。只聽楊溢之道:“禪師慈悲為懷,與人為善,說道小事一件,我們王爺 卻是感激無已。雖然皇上圣明,是非黑白,最終能辨明,可是若非禪師及早代為言明真相,這中間的波折,可也難說得很了?!?br/>
韋小寶笑道:“好說,好說。你們王爺 太也客氣了?!毙南聟s想:“我恨不得扳倒了你們這個漢奸王爺 ,只是皇上圣明,自己查知了真相,我這個順?biāo)饲橄氩蛔鲆膊豢傻???偹惝?dāng)日結(jié)下了善緣,今天居然是這人來給我解圍?!?br/>
葛爾丹上上下下的向他打量,說道:“原來你就是殺死鰲拜的小太監(jiān)。我在蒙古,也曾聽到過你的名頭。鰲拜號稱滿洲第一勇士,那么你的武功,并不是在少林寺中學(xué)的了?!?br/>
韋小寶笑道:“我的武功差勁之極,說來不值不笑。教過我武功的人倒是不少,這位楊大哥,就曾教過我一招『橫掃千軍』,一招『高山流水』?!闭f著站起身來,將這兩招隨手比劃。他沒使半分內(nèi)勁,旁人瞧不出高下,但招式確是『沐家拳』無疑。
楊溢之道:“全仗禪師將這兩招演給皇帝上看了,才辨明我們王爺 為仇家誣諂的冤屈?!?br/>
那女郎臉色不如先前氣惱,道:“楊大哥,這小……這人當(dāng)真本來是太監(jiān)?當(dāng)真于平西王府有恩?”楊溢之道:“正是。此事北京知道的人甚多?!?br/>
那女郎微一沉吟,問韋小寶道:“那么你跟我們姊妹……這樣……這樣開玩笑,是不是另有用意?”韋小寶道:“玩笑是沒有開,用意當(dāng)然是有的?!毙牡溃骸拔业挠靡庖⒛忝米幼隼掀?,不過這里人多,說不出口?!蹦桥蓡柕溃骸笆裁从靡??”韋小寶微微一笑,并不答復(fù)。眾人均想:“他既別有用意,當(dāng)然不便當(dāng)眾揭露?!?br/>
昌齊站起身來,合十說道:“方丈大師,晦明禪師,我們來得魯莽,得罪莫怪,這就告辭了?!被蘼敽鲜€禮,說道:“佳客遠(yuǎn)來,請用了素齋去。不過這位女施主……”他想你喬裝男人,混時寺來,不加追究,也就是了,再你吃齋,未免不合寺規(guī)。昌齊笑道:“多謝,多謝!免得方丈師兄為難,這餐齋飯,大家都不吃了罷?!?br/>
當(dāng)下眾人告辭出來,方丈和韋小寶、澄觀等送到山門口。
忽聽得馬蹄聲響,十余騎急馳而來。馳到近處,見馬上乘客穿的都是御前侍衛(wèi)服色,共是一十六人。沒到寺前,十六人便都翻身下馬,列隊(duì)走近,當(dāng)先二人正是張康年和趙齊賢。
張康年一見韋小寶,大聲道:“都……都……大人,你老人家好!”他本想叫“都統(tǒng)大人”,但見他身穿僧袍,這一句稱呼只好含糊過去。當(dāng)下十六人齊向他拜了下去。
韋小寶大喜,說道:“各位請起,不必多禮。我天天在等你們?!?br/>
葛爾丹等見這十六人都是品級不低的御前侍衛(wèi),對韋小寶卻如此恭敬,均想:“這小和尚果然有些來歷。”清制總兵是正二品官,一等侍衛(wèi)是正三品,二等侍衛(wèi)正四品。張康年等官階雖較總兵為低,但他們是皇帝侍衛(wèi),對外省武官并不瞧在眼里,只對馬總兵微一點(diǎn)頭招呼,便向韋小寶大獻(xiàn)殷勤。
葛爾丹見這些御前侍衛(wèi)著力奉承韋小寶,對旁人視若無睹,心中有氣,哼了一聲,道:“走罷,我可看不慣這等樣子?!币恍腥讼蚧蘼敺耪梢还笆郑律蕉?。
韋小玉邀眾侍衛(wèi)入寺。張康年和他并肩而行,低聲道:“皇上有蜜旨。”韋小寶點(diǎn)了點(diǎn)頭。
到得大雄寶殿,張康年取出圣旨宣讀,卻只是向句官樣文章,皇帝賜了五千兩銀子給少林寺,修建僧舍,重修佛像金身,又冊封韋小寶為“輔國奉圣禪師”?;蘼敽晚f小寶叩頭拜謝。張康年道:“皇上吩咐,要輔國奉圣禪師克日啟程,前往五臺山?!边@事早在韋小寶意料之中,躬身應(yīng)道:“奴才遵旨?!?br/>
奉過茶后,韋小寶邀過張康年、趙齊賢二人到自己禪房中敘話。張康年從懷中取出一道密旨,雙手奉上,說道:“皇上另有旨意?!?br/>
韋小寶跪下磕頭,雙手接過,見是人漆印密封了的,尋思:“不知皇上有什么吩咐。圣旨上寫的字,他認(rèn)得我,我不認(rèn)得他。既是密旨,可不能讓張趙他們得知,還是去請教方丈師兄為是。他決不能泄匯漏了機(jī)密?!?br/>
于是拿了密旨,來到晦聰?shù)亩U房,說道:“方丈師兄,皇上有一道密旨給我,要請你指點(diǎn)?!辈痖_密旨封套,見里面折著一大張宣紙,攤著開來,畫著四幅圖畫。
第一幅畫著五座山峰,韋小寶認(rèn)得便是五臺山。以南臺頂之北畫著一座廟宇,寫著“清涼寺”三字。他曾在清涼寺多日,這三個字倒有點(diǎn)面熟,寫在別處,他是決計不識的,寫在廟上,便算是遇上了熟人了。
第二幅是一個小和尚走進(jìn)廟宇,廟額上寫的也是“清涼寺”三字。小和尚身后跟著一群僧侶,眾僧頭頂寫著“少林寺和尚”五字。前面三字,韋小寶也識得,“和尚”兩字雖然不識,卻也猜得到。
第三幅畫的是大雄寶殿,一個小和尚居中而坐,嬉皮笑臉,面目宛然便是韋小寶,但身披大紅袈裟,穿了方丈的法衣,旁邊有許多僧人侍立。韋小寶瞧著畫中的小和尚和自己實(shí)在相像,越著越覺有趣,不覺笑了出來。
第四幅畫中這小和尚跪在地下,侍奉一個中年僧人。這僧人相貌清,正是出家后法名行癡的順治皇帝。
除了四幅圖畫處,密旨中更無其他文字。原來康熙雅擅丹青,知道韋小寶識字有限,便畫圖下旨。這四幅圖畫說得再也明白不過,是要他到清涼寺去做住持,侍奉老皇帝。
韋小寶先覺有趣,隨即喜悅之情消減,暗暗叫苦:“做做小和尚也還罷了,又要去做老和尚,那可糟糕之至了。”
晦聰微笑道:“恭喜師弟,皇上派你去住持清涼寺。清涼寺乃莊嚴(yán)古剎,建于北魏教文帝時,比少林寺尤早。師弟出主大寺,必可宏宣佛法,普渡眾生,昌大我教?!表f小寶搖頭苦笑,說道:“這住持我是做不來的,一定搞得笑話百出,一塌胡 涂?!被蘼?shù)溃骸笆ブ贾挟嬅饕獛煹軒ьI(lǐng)一群本寺僧侶,隨同前往。師弟可自行挑選。大家既是你相熟的晚輩,自當(dāng)盡心輔佐,決無疏虞,師弟大可放心。”
韋小寶呆了半晌,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小皇帝思慮周詳,當(dāng)時派自己來少林寺出家,早就安排下了今日之事。讓自己在少林寺住了半年有余,得與群僧相熟,以便挑選合意僧侶,同赴清冰寺。老皇帝既已出家,決不愿由侍衛(wèi)官兵保衛(wèi),說不定竟然來個不別而行,從此再也找不到他。少林僧武功卓絕,由自己率領(lǐng)了保護(hù)皇帝,比之侍衛(wèi)官兵是穩(wěn)妥得多了。
何況此事乃天大機(jī)密,皇帝倘若派遣侍衛(wèi)官兵,去保衛(wèi)五臺山的一個和尚,必定沸沸揚(yáng)揚(yáng),傳得舉世皆知。眾侍衛(wèi)中也必有識得老皇帝的。由一個少林僧入主清涼寺,卻十分尋常,以前清涼寺的住持澄光,本就是少林寺的十八羅漢之一。又想:“倘若小皇帝起初就命我去清涼寺出家,仍然太過引人注目,到少林寺來轉(zhuǎn)得一轉(zhuǎn),就不會有人起疑心了。”想到此處,對康熙的布置不由得大地欽佩。
當(dāng)下回去禪房,取出六千兩銀兩,命張康年待分賞給眾侍衛(wèi)。張趙二人沒想到韋小寶做了和尚,還是這等慷慨,喜出望外,贊道:“自古以來,大和尚賞銀子給皇帝侍衛(wèi)的,只有你韋大人一位,當(dāng)真是空前絕后,前無古人,后無來者?!?br/>
韋小寶笑道:“前無古僧,后來來僧?!?br/>
張康年低聲道:“韋大人,皇上派你辦什么大事,我們不敢多問。你有什么差遣,盡管吩咐好了。給你辦事就是給皇上辦事,大伙兒一樣的奮勇爭先。”趙齊賢道:“倘若韋大人要辦什么事,一時不得其便,我們或許可以稍盡微力。比方……比方說,韋大人如果要少林寺中的武功秘本,我們就來放火燒寺,一場大亂,韋大人就可乘機(jī)動手。”張康年吃吃而笑,悄聲道:“是啊,這叫做乘火打劫,渾水摸魚?!?br/>
韋小寶一怔,隨即明白:“是了,他們一定在猜想皇上派我來少林寺做和尚,到底有什么用意,這次交 來的密旨之中,又說了些什么。他們知道皇上好武,派我來少林寺出家,自然是****武功秘本了?!毙α艘恍?,也低聲道:“兩位放心!這個……我已經(jīng)得手啦?!?br/>
張趙二人大喜,一齊躬身請安,道:“皇上洪福齊天,韋大人精明干煉,恭喜你立此大功?!壁w齊賢道:“要不要讓我們給你帶出去?廟里和尚若有疑心,韋小寶盡可解衣給他們搜查?!表f小寶笑道:“那倒不用。你們?nèi)セ刈嗷噬?,就說奴才韋小寶謹(jǐn)奉圣旨,已將圖畫牢牢記住,用心辦事,請皇上放心?!眱晌粦?yīng)道:“是?!?br/>
趙齊賢想了片刻,已明白其中道理,道:“原來這些武功秘訣都是圖譜,韋小寶看熟后已牢牢記住?!睆埧的暌布词∥?,贊道:“那是更加好,倘若將秘本盜去,廟里和尚自然會知道,終究……終究不如那個最好,看過后記住,卻是神不知鬼不覺。那也全仗韋大人天生的絕頂聰明,像我這等蠢才,就說什么記不住?!表f小寶見二人誤會他所說的圖畫是少林寺武功圖譜,暗暗好笑,說道:“張兄不必太謙,在寺里慢慢的看,一天兩天不成,幾個月下來,終于記住了?!眱扇她R聲稱是,心想你在寺在半年有余,少林派武學(xué)的圖譜一定記了不少。
兩人告辭出去。韋小寶想起一事,問道:“剛才在山門外遇見一批人,你們可知是什么來歷?”張趙二人道:“不知?!表f小寶道:“你們快去查查。這群人來到少林寺,鬼鬼祟祟,看樣子也是想偷盜寺進(jìn)而的武功秘本。尤其是那個總兵,不知是誰的部下,他身為朝廷命官,竟膽敢想壞皇上的大事,委實(shí)大逆不道,存心造反。你們查到是何人主使,倒是一件大大的功勞?!倍讼驳溃骸斑@個容易,他們下山不久,一定追得上。那總兵有名有姓,一查便知?!表f小寶明知那馬總兵是吳三桂的部下,卻故意誣謅,假作不知他來歷,讓一眾御前侍衛(wèi)查知,稟告皇上邀功,遠(yuǎn)勝于自己去誣告。
韋小寶又道:“跟這伙人在一起的,有個女扮男裝白少女,她們正在找尋另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美貌姑娘。這兩個姑娘,跟這件逆謀大事牽涉極多。你們?nèi)ピO(shè)法詳細(xì)查明,兩個女子叫什么名字,什么出身來歷。查明之后,送封信來。”這番話自然是假公濟(jì)私了。他差皇上的侍衛(wèi)去追查自己的心上人,他們貪圖賞金,定然落力辦事。御前侍衛(wèi)要查什么案子,普天下官府都奉命差遣,如此雷厲風(fēng)行的追查,豈有找不到的線索之理?
張趙二人拍胸?fù)?dān)保,定當(dāng)查個水落石出,以報韋大人提拔之恩,知遇之恩,眷顧之情,重賞之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