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梁派諸人見過袁承志的武功,還不怎樣。龍游幫的黨 徒素來把呂七先生奉若天神,這時見一個年輕小伙子隨手將他打得大敗而走,都不禁聳然動容。
這些人中最感奇怪的卻是黃真。他見袁承志在呂七脅下這一戳,確是華山派絕技“鐵指訣”,然而他繞著對方游走、以及袖子兜接金條的身法,卻與自己所習 迥然不同,除了反手抓奪煙管這一招之外,余下這幾下小巧變幻,又帶著三分詭秘之氣,決非華山派武功以渾厚精奇見長的家數(shù),自不是師父晚年別創(chuàng)新招而傳授了這小師弟,一時也想不明白,當下在鐵算盤上一撥,說道:“剛才那位老爺子說過,只要動了三根金條,全部黃金奉還,兄弟在這里謝過?!彪p手一拱,對崔希敏道:“都撿起來吧?!?br/>
崔希敏俯身又要去拾金條。榮彩眼見黃澄澄的許多金條便要落入別人手中,心下大急,明知有袁承志這等高手在側(cè),憑自己功夫絕不能討得了好去,可是江湖上的規(guī)矩“見者有份”,龍游幫為這批黃金損折人命,奔波多日,就算分不到一半,也得分上三成,多多少少也得捧幾根金條回家,欺崔希敏武功平平,當即搶上前來,橫過左臂在他雙臂上一推。崔希敏退出數(shù)步,怒道:“怎么?你也要見過輸贏是不是?”黃真眼看榮彩身法,知道徒兒不是他對手,喝道:“希敏,退下!”搶上來抱拳笑道:“恭喜發(fā)財!掌柜的寶號是甚么字號?大老板一向做甚么生意?想必是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 ?!彼巧藤Z出身,生性滑稽,臨敵時必定說番不倫不類的生意經(jīng)。榮彩怒道:“誰跟你開玩笑?在下姓榮名彩,忝任龍游幫的幫主。還沒請教閣下的萬兒。”黃真道:“賤姓黃,便是‘黃金萬兩’之黃,彩頭甚好。草字單名一個真字,取其真不二價、貨真價實的意思。一兩銀子的東西,小號決不敢要一兩零一文,那真是老幼咸宜,童叟無欺。大老板有甚么生意,請你幫襯幫襯?!睒s彩聽他說個沒完,越聽越怒,眼見他形貌萎瑣,也不放在心上,喝道:“拿家伙來?!饼堄螏偷男值?,當即遞過一桿大槍。榮彩接槍一送,一個斗大槍花,勢挾勁風,迎面刺出。黃真倒踩七星步,倏然拔起身子,向左跳開,叫道:“啊喲,咱們做生意的,金子可不能不要。”將算盤和銅筆往懷里一揣,俯身就去撿金條。溫 氏五兄弟見他身法,知是勁敵,榮彩絕非對手。溫 方義、溫 方悟兩人同時撲上,叫道:“要拿金子,可沒那么容易?!秉S真見二人來勢猛惡,向右斜身避開,左手“敬德掛鞭”,呼的一聲,斜劈下來。溫 方義、方悟兩人一出手走的就是五行陣路子,一招打出,兩人早已退開。溫 方達、溫 方山兄弟搶了上來。溫 方山右手往上一擋,架開黃真一招,溫 方施左拳已向他后心擊到。
黃真雖然說話詼諧,做事卻是小心謹慎,加之武功高強,一生與人對敵,極少落于下風,這時陡然陷入五行陣之中,數(shù)招一過,溫 氏兄弟此去彼來,你擋我擊,五個人就如數(shù)十人般源源而上,不由得大吃一驚,心想這是甚么陣法,怎地如此復雜迅捷,當下抱元守一,見招拆招,不敢再行進攻。榮彩見黃真陷入包圍,只見勉力招架,無法還手,心頭大喜,只道有便宜可撿,使開楊家槍法,一招“靈蛇博擊”,疾往黃真后心刺去。小慧吃了一驚,大叫:“黃師伯留神。”黃真是穆人清的開山大弟子,武功深得華山派真?zhèn)?,?氏五兄弟若非練就這獨門陣法,就是五人齊上,也不是他的敵手。區(qū)區(qū)榮彩,豈能奈何了他?耳聽得背后鐵槍風聲,黃真反手一撈,已抓住槍頭,這空手入白刃的手法,正與袁承志剛才抓住呂七煙管如出一轍,只是黃真以數(shù)十年的功力,更加迅捷厲害,順手將榮彩拉了過來,同時左掌“單掌開碑”,拍開溫 方山打來的一拳,右腿踏上半步,讓去了溫 方義從后面踹上來的一腳。只聽得“啊喲”一聲,大槍飛起,榮彩跟著從六人頭頂飛了出來,摔在地下。龍游幫的弟兄們忙搶上扶起。龍游幫副幫主、榮彩的大弟子、二弟子見幫主失手,當即一起搶入,不數(shù)招,三人接二連三的被黃真摔了出來。副幫主更是折斷了右臂,身受重傷。這樣一來,龍游幫無人再敢加入戰(zhàn)團 。黃真叫道:“大老板、二老板,見者有份,人人有份摔上一交 ,決不落空!”他力斗溫 氏五老,打到酣處,只見六條人影往來飛舞,有時黃真突出包圍,但五人如影隨形,立即裹上。黃真心里暗暗著急,大叫:“本小利大,黃老板一個人做五筆生意,可有點兒忙不過來啦!”溫 氏兄弟也不勝駭異,心想瞧不出這土老兒模樣的家伙,居然門戶守得如此嚴密。
黃真見敵手越打越急,五個人如穿花蝴蝶般亂轉(zhuǎn)。有時一人作勢欲踢,豈知突然往旁讓開,他身后一人猛然發(fā)拳打到;有時一人雙手合抱,意欲肉搏,他往后面退避,后心有腳剛好踢到,湊得再合拍也沒有。眼見敵招變化無窮無盡,黃真竟是倏遇兇險,全仗武功精純,這才避過,于是長嘯一聲,從懷中取出銅筆鐵算盤,心想你們五個打我一個,已非公平交 易,黃老板先使兵刃,算不得壞了童叟無欺的規(guī)矩。當下以攻為守,算盤旁敲側(cè)擊,銅筆橫掃斜點,兵刃所指之處,盡是五老的要穴。溫 方達唿哨一聲,溫 正和溫 南揚等將五人兵刃拋了過來。五兄弟或挺雙戟,或使單刀,或舞軟鞭,或揮鋼杖,長短齊上,剛?cè)岵级€夾著幾柄飛刀。這番惡斗,比之剛才拳腳交 加,又多了幾分兇險,黃老板這樁買賣,眼看是要大蝕而特蝕了。崔希敏見師父情勢危急,明知自己不濟,卻也管不得了,虎吼一聲,拔出單刀,直向五行陣中縱去。剛跨出兩步,忽見眼前人影一晃,有人舉掌向自己肩頭按來。崔希敏橫刀便砍。那人這一按快極,倏然間已搭上他肩頭。崔希敏身子登如萬斤之重,再也跨不出步去,大駭之下,只聽得那人說道:“崔大哥,你不能去。”才看清那人原來是袁承志。剛才袁承志點倒呂七先生,他還不怎么佩服,心想不過是一時僥幸,可是此刻被他一掌輕輕搭在肩頭,自己半邊身體竟絲毫使不出勁,才知人家武功比自己高得太多,那就當真奇了。袁承志放開了手,說道:“你師父還可抵擋一陣,別著急。”他見六人又斗了一陣,忽然想起一個難題,眉頭微蹙,一時拿不定主意。安小慧走到他身前,說道:“承志大哥,你快去幫黃師伯啊。他們五個人打他一個,多不要臉?!痹兄静淮?,揮手叫她走開。小慧討了個沒趣,撅起了小嘴走開。青青看在眼里,芳心暗喜。只見六人越打越快,黃真每次用鐵算盤去鎖拿對方兵刃,五老總是迅速閃開,六人打得雖緊,卻絲毫不聞金鐵交 并之聲 ,大廳中但聽得兵刃揮動和衣衫飛舞的呼呼風聲。袁承志忽地躍起,走到小慧跟前,說道:“小慧妹妹,你別怪我無禮。剛才我在想一件事出了神,現(xiàn)下可想通啦。”小慧忽道:“這當口還道甚么歉啦,快去幫黃師伯呀?!痹兄拘Φ溃骸拔蚁胪司筒慌铝??!毙』鄣溃骸澳氵@人真是的,也不分個輕重緩急。有甚么為難的事,打完了再想不成么?”袁承志笑道:“我想的就是怎樣破這陣法。你有沒看出來,這五個老頭兒的兵器,從來沒跟師哥的銅筆鐵算盤碰過一下?”小慧道:“我也覺得奇怪。”崔希敏這時對袁承志已頗有點佩服,問道:“小師叔,那卻是甚么道理?”袁承志道:“這陣勢圓轉(zhuǎn)渾成,不露絲毫破綻,雙方兵器一碰,稍有頓挫,就不免有空隙可尋。破陣之道,在于設(shè)法憂亂五人的腳步方位,只得引得五個老頭兒中有一人走錯腳步,或是慢得一慢,這陣就破了?!贝尴C魮u頭道:“他們是熟練了的,包管閉了眼睛也不會走錯。”
袁承志點頭道:“他們練得當真熟極。”轉(zhuǎn)頭對小慧道:“你的發(fā)釵請借我一用。”小慧把插在頭發(fā)上的玉簪拔了下來遞給他。這玉簪清澄晶瑩,發(fā)出淡淡碧光,袁承志接了過來,突然高聲叫道:“大師哥,戊土生乙木,踏乾宮,走坎位。”黃真一怔,尚未明白,溫 氏五老卻已暗暗駭異:“怎么我們這五行陣的秘奧,給這小子瞧出來了?”袁承志又叫:“丙火克庚金,走霸宮,出離位!”
黃真纏斗良久,不論強攻巧誘,始終脫不出五老的包圍,他早想到,這陣勢既叫五行陣,必含五行生克變化之理,然五老穿梭般來去,攻勢凌厲,只得奮力抵御,毫無絲毫余暇去推敲陣法,忽聽袁承志叫喊,心想:“試一試也好?!绷r走震宮,出離位,果然見到了一個空檔。
他閃身正要穿出,急聽袁承志大叫:“走乾位,走乾位!”但乾位上明明有溫 方山、溫 方施二人擋著,黃真知道機不可失,不及細想,猛向二人沖去,剛搶近身,兩人已分開從兩側(cè)包抄,而填補空檔的溫 方達和溫 方悟還沒補上,黃真身手快極,銅筆右點,鐵算盤左砸,已然直竄出來,站在袁承志身旁。溫 氏五老見他脫出了五行陣,這是從所未有之事,不禁駭然,五人同時退開,排成一行。溫 方達道:“你能逃出我們的五行陣,身手也自不凡。閣下是華山派的嗎?與穆人清老前輩怎樣稱呼?”黃真武功精純,不似袁承志的駁雜,五老只跟他拆得十余招,便早認出了他的門派。
黃真身脫重圍,登時又是嬉皮笑臉,說道:“穆老前輩是我恩師。怎么,我這徒弟丟了他老人家的臉么?”溫 方達道:“‘神劍仙猿’及門弟子,自然高明。”黃真道:“不敢當!不怕不識貨,只怕貨比貨。咱們貨比貨比過了。姓黃的小老板沒能打倒溫 家五位大老板,各位也沒能抓住區(qū)區(qū)在下。算是公平交 易,半斤八兩。這批金子怎么辦?”轉(zhuǎn)頭對榮彩道:“掌柜的,你的生意是蝕定啦,這批金子,沒你老人家的份兒。”榮彩自知功夫與人家差得太遠,可是眼睜睜的瞧著滿地黃金,實在心疼,只得說幾句門面話遮羞:“姓黃的你別張狂,總有一天數(shù)你落在我手里?!秉S真笑道:“寶號有甚么生意,盡管作成小號,吃虧便宜無所謂,大家老賓東,價錢可以特別商量?!睒s彩明知斗他不過,那姓袁的又跟他是師兄弟,呂先生尚且鎩羽而去,何況自己?當下帶了徒弟幫眾,氣憤憤的走了。臨出門口,忍不住又向滿地黃金望了一眼,心中突然大悔:“剛才他們六人惡斗之時,我怎地沒偷偷在地上撿上一兩條,諒來也不會給人發(fā)見。”
溫 方達也不去理會龍游幫人眾的來去,對黃真道:“閣下這一身武功,也算是當世豪杰。這樣吧,這批金子瞧在你老哥臉上,我們奉還一半。”他震于華山派的威名,不愿多結(jié)冤家,頗想善罷。黃真笑道:“這批金子倘使是兄弟自己的,雖然現(xiàn)今世界不太平,賺錢不大容易,不過朋友們當真要使,拿去也沒有關(guān)系。須知勝敗乃兵家常事,賺蝕乃商家常事。和氣生財,生意不成仁義在??墒抢闲帜阋靼?,這是闖王的軍餉呀。我這個不成材的徒兒負責運送,給老兄的手下?lián)炝艘话肴?,我怎么交代呀?”?方義道:“要全部交 還,也不是不可以,但須得依我們兩件事?!秉S真道:“有價錢開出盤來,就好商量。你不妨漫天討價,我可以著地還錢。請你開出價錢來,咱們慢慢來討價還價?!睖?方義道:“這沒有價錢好講。第一,你須得拿禮物來換金子,禮物多少不論。這是我們的規(guī)矩,到了手的財物,決不能輕易退還?!秉S真知道這句話不過是為了面子,看來對方已肯交 還金子,既然如此,也不必多結(jié)冤家,當下收起嬉皮笑臉,正色道:“溫 爺吩咐,兄弟無有不遵。明兒一早,兄弟自去衢州城里,采辦一份重禮送上,再預備筵席,邀請本地有面子的朋友作陪,向各位道謝?!睖?方義聽他說話在理,哼了一聲,道:“這也罷了。第二件事,這姓袁的小子可得給我們留下?!?br/>
黃真一愣,心想你們既肯歸還金子,我也給了你們很大面子,又何必旁生枝節(jié)?有我在此,這個師弟豈容你們欺侮?他可不知袁承志和他們之間的牽涉甚多。他既得悉金蛇郎君與溫 儀之間的隱事,五老已是必欲殺之而后甘心,而尤其要緊的,是要著落在他身上,找到金蛇郎君那張寶藏地圖。五老雖知他武功極強,但自信五行陣奧妙無窮,定可制他得住。黃真笑道:“我這師弟飯量很大。你們要留他,本是一件好事,只是一年半載吃下來,就怕各位虧蝕不起。”
溫 方達冷笑道:“這位老弟剛才指點你走出陣勢,定是明白其中關(guān)訣。那就請他來試試如何?”
原來溫 氏五行陣共有五套陣法,適才對付黃真,只用了乙木陣法,還有甚多奇妙的招術(shù)變化未用。溫 方達心想適才你已左支右絀,雖然僥幸脫出包圍,卻未損得陣勢分毫,你這師弟旁觀者清,才瞧出了一些端倪,當真自身陷陣,也不免當局者迷了,是以他有恃無恐,向袁承志叫陣。黃真領(lǐng)略過這陣法的滋味,心想憑我數(shù)十年功力,尚且闖不出來,師弟雖然出言點撥了幾下,但顯是在旁靜心細觀,忽有所見,真要過手,五敵此去彼來,連綿不斷,他如何對付得了?便道:“你們陣法很厲害,在下已領(lǐng)教過了。我這個小師弟還沒有你們孫子的年紀大,老頭子何必跟他為難?要是真的瞧著他不順眼,你們隨便哪一位出來教訓教訓他就是啦?!边@話似乎示弱,其實卻是擠兌五老,要他們單打獨斗,想來以師弟點倒呂七先生的身手,一對一的動手,還不致輸了。溫 方山冷笑道:“華山派名氣不小,可是見了一個小小五行陣,立刻嚇得藏頭縮尾,從今而后,還是別在江湖上充字號了吧!”崔希敏大怒,從黃真身后搶出,叫道:“誰說我們?nèi)A山派怕了你?”溫 方山笑道:“你也是華山派的嗎!嘿嘿,厲害,厲害!那么你來吧?!贝尴C糁坏浪f自己厲害,縱出去就要動手。袁承志一把拉住,低聲道:“崔大哥,我先上,我不成的時候,你再來幫手?!贝尴C酎c頭道:“好!你要我?guī)兔r,叫一聲‘希敏’,我就上來,用不著甚么崔大哥、崔二哥的客氣?!痹兄军c點頭。小慧在旁突然噗哧一笑。崔希敏雙眼一瞪,問道:“你笑甚么?”小慧笑道:“沒甚么,我自己覺得好笑?!?br/>
崔希敏還待再問,袁承志已邁步向前,手拈玉簪,說道:“石梁派五行陣如此厲害,晚輩確是生平從所未見?!睖?方義道:“你乳臭未干,諒來也沒見識過甚么東西,別說我們的五行陣了?!痹兄军c頭道:“正是,晚輩見識淺陋,老爺子們要把我留下,晚輩求之不得,正可乘此機會,向老爺子們討教一下五行陣的秘奧。”崔希敏急道:“小師叔,他們哪是好心留你?你別上當。”小慧又是噗哧一笑。袁承志向崔希敏道:“他們老人家不會欺侮咱們年輕人,崔大哥放心好啦?!鞭D(zhuǎn)頭對五老道:“晚輩學藝未精,華山派的武功只是粗知皮毛,請老爺子們手下容情?!北娙艘娝哉Z軟弱,大有怯意,但神色間卻是滿不在乎,都不知他打得是甚么主意。黃真暗自著急,卻又不便阻攔師弟,心中只說:“唉,這筆生意做不過?!?br/>
溫 氏五老試過他的功力,不敢輕忽,五人一打手勢,溫 方義、溫 方山向右跨步,溫 方施、溫 方悟向左轉(zhuǎn)身,陣勢布開,頃刻間已將他圍在垓心。
袁承志似乎茫然不覺,抱拳問道:“咱們這就練嗎?”溫 方達冷冷的道:“你亮兵器吧!”
袁承志平伸右掌,將玉簪托在掌中,說道:“各位是長輩,晚輩哪敢無禮動刀動槍?便用這玉簪向老爺子們領(lǐng)教幾招!”此言一出,眾人又各一驚,都覺得這人實在狂妄大膽,這玉簪只怕一只甲蟲也未必刺得死,一碰便斷。怎能經(jīng)得起五老手中鋼杖、刀劍等物砸撞?如此胡 鬧,豈不是自速其死?青青心中憂急,只是暗叫:‘那怎……怎生是好?”
黃真知道這時已難于勸阻,心想這小師弟定是給師父寵 慣了,初涉江湖,不知天高地厚,只得緊緊抓住銅筆鐵算盤,一待他遇險,立即竄入相救,低聲囑咐崔希敏和小慧:“敵人太強,咱們寡不敵眾,非蝕本不可。待會我喝令你們走,你二人立即上屋向外沖出。我和袁師弟斷后,不論如何兇險,你們千萬不可回頭幫手。”崔希敏和小慧答應了。黃真思忖自己和袁承志要設(shè)法脫身,總還不是難事,只要崔安兩人不成為累贅,那就好辦得多。今日落荒而逃,暫忍一時之辱,他日約齊華山派五位高手,同時攻打五行陣,定可破了。那時才教這五個老頭兒知道華山派是否浪得虛名。他心中預計的五人,除自己外,是二師弟歸辛樹夫婦、自己的大弟子“八面威風”馮難敵,再加上師父穆人清親自主持,只須將溫 氏五老分別纏住,令五人各自為敵,不能分進合擊,五行陣立即破去,論到單打獨斗,溫 氏五老可不是自己對手。黃真面子上嬉皮笑臉,內(nèi)里卻是深謀遠慮,未思勝,先慮敗,定下了眼前脫身之策,又籌劃好了日后取勝之道。他破五行陣的人選中,還不把袁承志計算在內(nèi),料想小師弟功力尚淺,遠不及自己的得意門徒馮難敵。
只聽得袁承志道:“老爺子們既然誠心賜教,怎么又留一手,使晚輩學不到全套?”
溫 方達一怔道:“甚么全套不全套?”袁承志道:“各位除了五行陣外,還有一個輔佐的八卦陣,何不一起擺了出來,讓晚輩開開眼界?”溫 方義喝道:“這是你自己說的,可教你死而無怨?!鞭D(zhuǎn)頭對溫 南揚道:“你們來吧!”
溫 南揚手一揮,帶同十五人一齊縱出。溫 南揚一聲吆喝,十六人便發(fā)足繞著五老奔跑,左旋右轉(zhuǎn),穿梭來去。這十六人有的是溫 家子侄,有的是五老的外姓徒弟。都是石梁派二代的好手,特地挑選出來練熟了這八卦陣的。黃真見了這般情勢,饒是見多識廣,也不禁駭然,心道:“袁師弟實在少不更事,給自己多添難題。單和五老相斗,當真遇險之時,我還可沖入相救,現(xiàn)下外圍又有十六人擋住,所有空隙全被填得密密實實,只怕雀鳥也飛不進去了。自己明明本錢短缺,怎地生意卻越做越大?頭寸轉(zhuǎn)不過來,豈不糟糕?”袁承志右手大拇指與中指拈了玉簪,左手輕揚,右足縮起,以左足為軸,身子突然轉(zhuǎn)了四五個圈子。他身形一動,溫 氏五老立即推動陣勢,凝目注視他的動靜。但袁承志只是如一個陀螺般在原地滴溜溜的旋轉(zhuǎn),并不移步出手。原來金蛇郎君當日與五老交 手,中毒被擒,得人相救脫險之后,躲在華山絕頂反復思量昔日惡斗的情境,自忖其時縱使不服“醉仙蜜”,筋骨完好,內(nèi)力無滯,終究也攻不破五行陣,只不過多支撐得一時三刻而已。
他將五老的身法招術(shù)逐一推究,終于發(fā)見這陣法的關(guān)竅,在于敵人入圍之后,不論如何硬闖巧閃,五老必能以厲害招術(shù)反擊,一人出手,其他四人立即綿綿而上,不到敵人或死或擒,永無休止。五老招數(shù)互為守御,步法相補空隙。臨敵之際,五人猶似一人。金蛇郎君于五老當日所使的招術(shù),心中記得清清楚楚,越想越覺這陣勢實是不可摧破,窮年累月的苦思焦慮,各種各樣古怪的方法策略都想到了,但推究到終極,總覺難以收效。他自然也曾想到暗殺下毒,只須害死五老中的一人,五行陣便不成其為五行陣了。但他心高氣傲,自不屑行此無賴下策。何況他筋脈已斷,武功全失,縱使想出破陣之法,此陣也不能毀于自己親手。既說是破陣,就須堂堂正正,以真實本領(lǐng)將其攻破。一日早晨,他在山間閑步,忽見一條小青蛇在草叢游走,聽得人聲,立即蜷盤成圈,昂起了頭,略不動彈。他所以得了金蛇郎君這外號,固因他行事滑溜,狠毒兇險,卻也因他愛養(yǎng)毒蛇,擠取毒液來調(diào)制暗器藥箭。當年溫 氏兄弟中溫 方祿的妻子中他藥箭立時斃命,箭頭上所喂的便是蛇毒。他熟知蛇性,知道打圈昂首,便是等敵人先行動手進攻,然后趁虛而入,從敵人破綻中反擊,敵人若是不動,蛇類極少先攻。蛇身蜷盤成團 ,系隱藏己身所有弱處,昂首蓄勢,系以己身最強的毒牙伺機出擊。如果貿(mào)然竄出噬敵,蛇身極長,弱點甚多,不免為敵所乘。此乃蛇類自保的天性。這些行動,金蛇郎君往昔也不知見過幾百次了,從來不以為意,但此刻他正潛心思索攻破五行陣的訣竅,突然之間,腦海中靈光一閃,登時喜得大叫大跳,破五行陣的策略就此制定,那就是:“后發(fā)制人”四字。
武學中本來講究的是制敵機先,這“后發(fā)制人”卻是全然反其道而行。根本方略一定,其余手段迎刃而解,不到一個月功夫,已將摧破五行陣的方法全部想定,詳詳細細的寫入了《金蛇秘笈》。他明知這秘笈未必能有人發(fā)現(xiàn),即使有人見到,說不定也在千百年后,那時溫 氏五老尸骨早已化為塵土。只是他心中一口怨氣不出,又想那五行陣總要流傳下來,要是始終無人能破,豈非讓石梁派稱霸于天下?他將殫心竭慮所想出來的破法寫在秘笈之中,因在他內(nèi)心,破陣之法既已想出,五行陣便算已經(jīng)破了。若真能以此法摧破五行陣,自然再好不過,可是那畢竟渺茫之極,他從來沒有想要收一個徒弟來為己完成心愿。袁承志當下持定“后發(fā)制人”的方略,轉(zhuǎn)了幾個圈子,已將五行陣與八卦陣全部帶動。
八卦陣法雖為五老后創(chuàng),《金蛇秘笈》中未曾提及,但根本要旨,與五行陣全無二致。袁承志只看十六人轉(zhuǎn)得幾個圈子,已是了然于胸,心想:“敵人若是破不了五行陣,何必再加一個八卦陣?若是破了五行陣,八卦陣徒然自礙手腳。溫 氏五老的天資見識,和金蛇郎君果然差得甚遠。看來這五行陣也是上代傳下來的,諒五老自己也創(chuàng)不出來。他們自行增添一個陣勢,反成累贅。金蛇郎君當年若知溫 氏五老日后有此畫蛇添足之舉,許多苦心的籌謀反可省去了。”五老要等他出手,然后乘勢撲上,卻見他身子越轉(zhuǎn)越慢,殊無進攻之意,最后竟坐下地來,雙手放在膝上,臉露微笑。五老固是心下駭然,旁觀各人也都大惑不解,均想他大敵當前,怎么如此頑皮。豈知這是袁承志慢軍之計,一來是誘敵來攻,二來要使五老心煩意亂,不能沉著。
溫 方義見他坐下,果然忍耐不住,雙掌一錯,便要擊他后心。溫 方悟忙道:“二哥,莫亂了陣法!”溫 方義這才忍住。五老腳下加速,繼續(xù)變陣,只待他出手,立即擁上。須知不論大軍交 鋒,還是兩人互傅,進攻者集中全力攻擊對方,己方必有大量弱點不加防御,只須攻勢凌厲,敵人忙于自守,無暇反擊,己方的弱點便不守而守。五行陣以一人來引致對方進攻,自顯弱點,其余四人便針對敵人身上的弱點進襲,所謂相生相克,便是這個道理。現(xiàn)下袁承志全不動彈,那便是周身無一不備,五老一時倒是無法可施。
又過一會,袁承志忽然打個呵欠,躺臥在地,雙手疊起放在頭下當枕頭,顯得十分優(yōu)閑舒適。外面八卦陣的十六名弟子游走良久,越奔越快,功力稍差的人已額角見汗,微微氣喘。五老也真耐得,仍不出手。
袁承志心想:“虧你們這批老家伙受得了這口氣?!焙龅匾粋€翻身,背脊向上,把臉埋在手里,呼呼打起鼾來。自來武林中打斗,千古以來,從未有過這項姿勢,后心向上而臥,豈非任人宰割?崔希敏、小慧、青青、溫 儀等人又是好笑,又是代他擔心。黃真先見他坐下臥倒,已悟出了他對敵的方略,不禁佩服他聰明大膽,這時見他肆無忌憚的翻身而臥,暗叫不妙,覺得此舉未免過份,五老若向他背后突襲,卻又如何閃避?招徠生意,可不能用苦肉計。
溫 方達眼見良機,大喜之下,左手向右急揮,往下一按,溫 方施四柄飛刀快如閃電,已向袁承志背心插去。這下發(fā)難又快又準,旁觀眾人驚叫聲中,白光閃處,四把明晃晃的飛刀一齊斬在袁承志背上。溫 儀、青青、和小慧都是神搖心悸,轉(zhuǎn)頭掩面。石梁派眾人歡聲雷動。八卦陣的十六弟子也有七八人停了腳步。
便在此時,袁承志忽地躍起,背上四把飛刀立時震落。他身動如箭,斜射而出,啪的一掌,正打在溫 南揚后心。溫 南揚一口鮮血尚未噴出。已被袁承志提起擲進五行陣中。眾人還沒看清楚他如何竄出五行陣來,只見陣外十六名弟子猶如渴馬奔泉,寒鴉赴水,紛紛向五行陣中心投去。袁承志這里一拳,那邊一腿,每一招下的都是重手,眾弟子不是給他制住要害,抓起擲了進去,就是被他用掌力揮進陣內(nèi)。溫 正等人功力較深,運拳抵抗,也是三招兩式,立被打倒。這么一來,五行八卦陣登時大亂。陣中不見敵人,來來去去的盡是自己人。眾人萬料不到袁承志身穿木桑所賜的金絲背心,飛刀不能相傷,反而被他乘機進襲,舉手之間就把八卦陣攻破。溫 氏五老連聲怪叫,手忙腳亂的接住飛進陣來的眾弟子。袁承志哪里還容得他們緩手重行布陣,搶上兩步,左手三指直戳溫 方施的穴道。溫 方施見飛刀傷他不得,本已大駭,見他攻來,又是四柄飛刀向他胸前擲去。袁承志不避不讓,手指直向他咽喉下二寸六分的“璇璣穴”點到,飛刀從他胸前震落,三指卻已伸到溫 方施穴道上。溫 方山鋼杖“潑風盤打”,勢挾勁風,猛向袁承志右胯打去。袁承志笑道:“拐杖上了屋頂,又撿回來了?!笨谥姓f話,手上絲毫不緩,順手一拉,將一名石梁派弟子拖過來向他杖頭擋去。溫 方山大駭,這一杖雖沒盼能打中敵人,但估計當時情勢,他前后無法閃避,除了以兵器擋架之外,更無別法,然而他使的卻是一枚脆細的玉簪,只要鋼杖輕輕在玉簪上一擦,就把簪子震為粉碎。哪知他竟拖了一名本門弟子來擋,這一杖上去,豈不將他打得筋斷骨折?總算他武功高強,應變神速,危急中猛然踏上一步,左手在杖頭力扳,叫道:“大哥,留神!”鋼杖余勢極大,準頭偏過,猛向溫 方達砸去。他知大哥盡可擋得住這一杖,果然溫 方達雙戟一立,只聽得當?shù)囊宦暣箜懀鹦撬臑R,鋼杖和短戟各自震了回來。袁承志卻已乘機向溫 方悟疾攻。他左掌猛劈,右手中的玉簪不住向他雙目刺去。溫 方悟連連倒退,揮動皮鞭想封住門戶,但袁承志已欺到身前三尺之地,手中皮鞭只嫌太長,所謂“鞭長莫及”,此時卻另有含義了,霎時之間,被玉簪連攻了六七招。溫 方悟見玉簪閃閃晃動,不離自己雙目,連續(xù)兩次都已刺到眼皮之上。嚇得魂飛天外,此時方知玉簪的厲害,最后一次實在躲不過了,丟開皮鞭,雙手蒙住眼睛,倒地接連打了幾個滾,這才避開,但后心已中了重重一腳,痛徹心肺。他當年以一條皮鞭在溫 州擂臺上連敗十二條好漢,威風遠震,數(shù)十年盛名不衰,哪知今日在這少年人手中的一枚碧玉簪下敗得如此狼狽,站起身來固是羞憤難當,旁觀眾人也皆駭然。黃真見小師弟如此了得,出手之怪,從所未見,驚喜之余,心想就是師父也不會這些功夫,“他這家寶號貨色繁多,五花八門,看來不是我華山派一家進的貨。他生意的路子可廣得很啊。”崔希敏狂叫喝采。小慧抿著嘴兒微笑。溫 儀與青青心中竊喜。袁承志摧破堅陣,精神陡長,此時勝券在握,著著進逼
十,左手使的是華山派的伏虎掌法,右手玉簪使得卻是《金蛇秘笈》中的金蛇錐法。這身法便是神劍仙猿穆人清親臨,金蛇郎君夏雪宜復生,也只識得一半,溫 氏五老如何懂得?他打退溫 方悟后,轉(zhuǎn)向溫 方義攻擊,也是連施險招,逼
十得他手忙腳亂。溫 方達見情勢緊急,唿哨一聲,突然發(fā)掌把一名弟子推了出去。溫 方山也手腳齊施,把陣中弟子或擲或踢,一一清除。練武廳中人數(shù)一少,五行陣又推動起來。但袁承志逼
十住了溫 方義毫不放松,使五人無法連環(huán)邀擊。酣斗中溫 方義左肩中掌,溫 方山鋼杖一招“李廣射石”,筆直向袁承志后心搗去,同時溫 方達雙戟向左攻到,溫 方義左肩雖痛,仍按照陣法施為。這時八卦陣已破,五行陣也已打亂,但五老仍是按照陣法,并力抵御。溫 儀瞧著袁承志在五老包圍中進退趨避,身形瀟灑,正是當年金蛇郎君在五行陣中的模樣,又看一會,只見自己朝思夜想的情郎,白衣飄飄,正在陣中酣戰(zhàn),不由得心神激蕩,站起身來,叫道:“夏郎,夏郎,你……你終于來了?!边~步便向廳心走去。青青忙拉住她手臂,叫道:“媽,你別去?!睖?儀眼睛一花,凝神看清楚陣中少年身形仿佛,面目卻非,登時身子一晃,倒在青青的懷中。便在此時,袁承志忽地躍起,右手將玉簪往頭上一插,左手已挽住了廳頂?shù)臋M梁,翻身而上。
五老斗得正緊,忽然不見了敵人,一怔之際,便覺頭頂風生,數(shù)十件暗器從空中撒將下來,知道不妙,待要閃避,溫 方山與溫 方施已被錢鏢分別打中穴道,跌倒在地。
溫 方達俯身去救,袁承志又是一把銅錢撒了下來。溫 方達雙戟“密云欲雨”,在頭頂一陣盤旋,只聽叮叮之聲 不絕,砸飛了十多粒銅錢。當下舞動雙戟,化成一團 白光護住頂門,忽然間手上一震,雙戟已被甚么東西纏住,舞不開來。他吃了一驚。用力回奪,哪知就這么上奪,雙戟突然脫手飛去。他不暇細思,于旁觀眾人驚呼聲中向旁躍開三步,伸掌護身,只見袁承志已自空躍下,站在廳側(cè),手持雙戟,溫 方施的皮鞭兀自纏在戟頭。袁承志喝道:“瞧著!”兩戟脫手飛出,激射而前,分別釘入廳上的兩根粗柱,戟刃直透柱身。兩根柱子一陣晃動,頭頂屋瓦亂響。站在門口的人紛紛逃出廳外,只怕大廳倒坍。當年穆人清初授袁承志劍術(shù)時,曾飛劍擲出,沒入樹干,木桑道人譽為天下無雙之劍法,袁承志今日顯這一手,便是從那一招變來。黃真見他以本門手法擲戟撼柱,威不可當,不禁大叫:“袁師弟,好一招‘飛天神龍’呀!”袁承志回頭一笑,說道:“不敢忘了師父的教導,還請大師哥指教?!睖?方達四顧茫然,只見四個兄弟都已倒在地下。袁承志緩步走到黃真身邊,拔下頭上玉簪,還給了小慧。溫 方達見本派這座天下無敵的五行八卦陣,竟被這小子在片刻之間,如摧枯拉朽般一番掃蕩,登時鬧了個全軍覆沒,一陣心酸,竟想在柱子上一頭碰死。但轉(zhuǎn)念一想:“我已垂暮之年,這仇多半難報。但只要留得一口氣在,總不能善罷干休!”雙手一擺,對黃真道:“金子都在這里,你們拿去吧?!贝尴C舨淮僬f第二句話,當即將地下金條盡行撿入皮袋之中,石梁派空有數(shù)十人站在一旁,卻眼睜睜的不敢阻攔。袁承志適才這一仗,已打得他們心驚膽戰(zhàn),斗志全失。溫 方達走到二弟方義身邊,但見他眼珠亂轉(zhuǎn),身子不能動彈,知是給袁承志以錢鏢打中要穴,當即給他在“云臺穴”推宮過血,但揉捏良久,溫 方義始終癱瘓不動。又去察看另外三個兄弟,一眼就知各人被點中了穴道,然而依照所學的解穴法潛運內(nèi)力施治,卻全無功效,心知袁承志的點穴法另有怪異之處,可是慘敗之余,以自己身分,實不愿低聲下氣的相求,轉(zhuǎn)頭瞧著青青,嘴唇一努。
青青知他要自己向袁承志求懇,故作不解,問道:“大爺爺,你叫我嗎?”溫 方義暗罵:“你這刁鉆丫頭,這時來跟我為難,等此事過了,再瞧我來整治你們娘兒倆。”低聲道:“你要他給四位爺爺解開穴道?!?br/>
青青走到袁承志跟前,福了一福,高聲道:“我大爺爺說,請你給我四位爺爺解開穴道。這是我大爺爺求你的,可不是我求你啊!”袁承志道:“好?!鄙锨罢┥斫庵?,黃真忽然在鐵算盤上一撥,說道:“袁師弟,你實在一點也不懂生意經(jīng)。奇貨可居,怎不起價?你開出盤去。不怕價錢怎么俏,人家總是要吃的?!痹兄局来髱熜謱κ号珊苡袗焊?,這時要乘機報復。他想師父常說:“得饒人處且饒人”,青青又已出言相求,金子既已取回,雖不愿再留難溫 氏五老,但大師兄在此,自然一切由他主持,便道:“請大師哥吩咐?!?br/>
黃真道:“溫 家在這里殘害鄉(xiāng)民,仗勢橫行,衢州四鄉(xiāng)怨聲載道,我這兩天已打聽得清清楚楚。我說師弟哪,你給人治病,那是要落本錢的,總得收點兒診費才不蝕本,這筆錢咱們自己倒也不用要了,若是去救濟給他溫 家害苦了的莊稼人,這樁生意做得過吧?”
袁承志想起初來石梁之時,見到許多鄉(xiāng)民在溫 家大屋前訴怨說理,給溫 正打得落花流水,又想起石梁鎮(zhèn)上無一人不對溫 家大屋恨之入骨,俠義之心頓起,道:“不錯,這里的莊稼漢真是給他們害苦啦。大師哥你說怎么辦?”黃真在算盤上滴滴篤篤的撥上撥下,搖頭晃腦的念著珠算口訣,甚么“六上一去五進一”、“三一三十一,二一添作五”說個不停,也不知算甚么帳。
崔希敏和小慧見慣黃真如此裝模作樣。袁承志對大師兄很是恭敬,見他算帳算得希奇古怪,卻不敢嬉笑。石梁派眾人滿腔氣憤,哪里還笑得出?只有青青卻嗤的一聲笑了出來。黃真搖頭晃腦的道:“袁師弟,你的診費都給你算出來啦!救一條命是四百石白米?!痹兄镜溃骸八陌偈俊秉S真道:“不錯,四百石上等白米,不許攙一粒沙子秕谷,斤兩升斗,可不能有一點兒搗鬼?!币膊粏枩?方達是否答允,已說起白米的細節(jié)來。袁承志道:“這里四位老爺子,那么一共是一千六百石了?”黃真大拇指一豎,贊道:“師弟,你的心算真行,不用算盤,就算出一個人四百石,四個人就是一千六百石。”崔希敏想:“那有甚么希奇?我不用算盤也算得出。”黃真對溫 方達道:“明兒一早,你備齊一千六百石白米,分給四鄉(xiāng)貧民,每人一斗。你發(fā)滿了一千六百石,我?guī)煹芫徒o你救治這四位令弟。”
溫 方達忍氣道:“一時三刻之間,我哪里來這許多白米?我家里搬空了米倉,只怕也不過七八十石罷了。”黃真道:“診金定價劃一,折扣是不能打的。不過看在老朋友份上,分期發(fā)米,倒也不妨通融。你發(fā)滿四百石,就給你救一個人。等你發(fā)滿八百石,再給你救第二個。要是你手頭不便,那么隔這么十天半月、一年半載之后再發(fā)米,我?guī)煹茈S請隨到,就算是在遼東、云南,也會趕來救人,決不會有一點兒拖延推搪?!睖?方達心想:“四個兄弟給點中了穴道,最多過得十二個時辰,穴道自解,只不過損耗些內(nèi)力而已,不必受他如此敲詐勒索?!秉S真已猜中了他心思,說道:“其實呢,你我都是行家,知道過得幾個時辰,穴道自解,這一千六百石白米,大可省之。只不過我們?nèi)A山派的點穴功夫有點兒霸道,若不以本門功夫解救,給點了穴道之人日后未免手腳不大靈便,至于頭昏眼花,大便不通,小便閉塞,也是在所難免,內(nèi)力大損,更是不在話下。好在四位年紀還輕,再練他五六十年,也就恢復原狀了?!睖?方達知道此言非虛,咬了咬牙,說道:“好吧,明天我發(fā)米就是?!秉S真笑道:“大老板做生意真是爽快不過,一點也不討價還價。下次再有生意,要請你時時光顧?!睖?方達受他奚落了半天,一言不發(fā),拂抽入內(nèi)。
袁承志向溫 儀和青青施了一禮,說道:“明天見。”他知石梁派現(xiàn)下有求于己,決不敢對她們母女為難。師兄弟等四人提了黃金,興高采烈的回到借宿的農(nóng)民家里。
這時天才微明。小慧下廚弄了些面條,四人吃了,談起這場大勝,無不眉飛色舞。
黃真舉起面碗,說道:“袁師弟,當時我聽師父說收了一位年紀很輕的徒弟,曾對你二師哥歸辛樹夫婦講笑,說咱們自己的弟子有些年紀都已三十開外了,師父忽然給他們添上了一位小師叔,只怕大伙兒有點尷尬吧。哪知師弟你功夫竟這么俊,別說我大師哥跟你差得遠,你二師哥外號神拳無敵,大江 南北少有敵手,但我瞧來,只怕也未必勝得過你。咱們?nèi)A山派將來發(fā)揚光大,都應在師弟你身上了。這里無酒,我敬你一碗面湯?!闭f罷舉起碗來,將面湯一飲而盡。袁承志忙站起身來,端湯喝了一口,說道:“小弟今日僥幸取勝,大師哥的稱贊實在愧不敢當?!?br/>
黃真笑道:“就憑你這份謙遜謹慎,武林中就極為難得,快坐下吃面。”他吃了幾筷,轉(zhuǎn)頭對崔希敏道:“你只要學到袁師叔功夫的一成,就夠你受用一世了。”
崔希敏在溫 家眼見袁承志大展神威,舉手之間破了那厲害異常的五行陣,心里佩服之極,聽師父這么說,突然跪倒,向袁承志磕了幾個頭,說道:“求小師叔教我點本事?!痹兄久蛳逻€禮,連說:“不敢當,我大師哥的功夫,比我精純十倍?!秉S真笑道:“我功夫不及你,可是要教這家伙,卻也綽綽有余,只是我實在沒有耐心。師弟若肯成全這小子,做師哥的感激不盡?!痹瓉睃S真因卻不過崔秋山的情面,收了崔希敏為徒。但這弟子資質(zhì)魯鈍,聞十而不能知一,與黃真機變靈動的性格極不相投。黃真縱是在授藝之時,也是不斷的插科打諢,胡說八道。弟子越蠢,他譏刺越多。崔希敏怎能分辨師父的言語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黃真明明說的是諷刺反話,他還道是稱贊自己。如此學藝,自然難有成就。后來袁承志感念他叔叔崔秋山舍命相救之德,又見他是小慧的愛侶,果然詳加指點。崔希敏雖因天資所限,不能領(lǐng)會到多少,但比之過去,卻已大有進益了。次日一早,黃真和袁承志剛起身,外邊有人叫門,進來一名壯漢,拿了溫 方達的名帖,邀請四人前去。黃真笑道:“你們消息也真靈通,我們落腳的地方居然打聽得清清楚楚。”四人來到溫 家,只見鄉(xiāng)民云集,一擔擔白米從城里挑來,原來溫 方達連夜命人到衢州城里采購,衢州城是浙東大城,甚是富饒,但驟然要采購一千六百石米,卻也不大容易,米價陡起,使溫 家又多花了幾百兩銀子。溫 方達當下請黃真過目點數(shù),然后一斗斗的發(fā)給貧民。四鄉(xiāng)貧民紛紛議論,都說溫 家怎么忽然轉(zhuǎn)了性。黃真見溫 方達認真發(fā)米,雖知出于無奈,但也不再加以譏誚,說道:“溫 老爺子,你發(fā)米濟貧,乃是為子孫積德。有個新編的好歌,在下唱給你聽聽?!狈砰_嗓子,唱了起來:
“年來蝗旱苦頻仍,嚼嚙禾苗歲不登,
米價升騰增數(shù)倍,黎民處處不聊生。
草根木葉權(quán)充腹,兒女呱呱相向哭;
釜甑塵飛爨絕煙,數(shù)日難求一餐粥。
官府征糧縱虎差,豪家索債如狼豺。
可憐殘喘存呼吸,魂魄先歸泉壤埋。
骷髏遍地積如山,業(yè)重難過饑餓關(guān)。
能不教人數(shù)行淚,淚灑還成點血班?
奉勸富家同賑濟,太倉一粒恩無既。
枯骨重教得再生,好生一念感天地。
天地無私佑善人,善人德厚福長臻。
助貧救生功勛大,德厚流光裕子孫?!?br/>
他嗓子雖然不佳,但歌詞感人,聞者盡皆動容。袁承志道:“師哥,你這首歌兒作得很好啊?!秉S真道:“我哪有這么大的才學?這是闖王手下大將李巖李公子作的歌兒?!痹兄军c頭道:“原來又是李公子的大作。他念念不忘黎民疾苦,那才是真英雄、大豪杰?!?br/>
袁承志也不待一千六百石白米發(fā)完,便給溫 氏四老解開穴道,推宮過血。四老委頓了半夜,均已有氣無力,臉色氣得鐵青。袁承志向五老作了一揖,說道:“多多得罪,晚輩萬分抱歉。”黃真笑道:“你們送了一千六百石米,不免有點肉痛,但石梁溫 家的名聲卻好了不少。這樁生意你們其實是大有賺頭,不可不知?!蔽謇弦谎圆话l(fā),掉頭入內(nèi)。
黃真見發(fā)米已畢,貧民散去,說道:“咱們走吧!”袁承志心想須得與青青告別,又想她母女和溫 家已經(jīng)破臉,只怕此處已不能居,正待和師哥商議,忽見青青抱著母親,哭叫:“承志大哥!”快步奔了出來。
袁承志一驚,忙問:“怎么?”猛聽得颼颼風聲,知道不妙,忙急躍而前,伸手一抄,抓住了四柄射向青青背心的飛刀。只見人影閃動,溫 方施避入了門后,跟著砰的一聲,大門合上,將六人關(guān)在門外。
青青哭道:“四爺爺下毒手殺……殺了我媽。”轉(zhuǎn)過手中母親的身子,只見溫 儀背心上插了一柄飛刀,直沒至柄。袁承志驚怒交 集,伸手要去拔刀。黃真把他手一擋,道:“拔不得,一拔立時就死!”眼見溫 儀傷重難救,便點了她兩處穴道,使她稍減痛楚。溫 儀臉露微笑,低聲道:“青兒,別難受。我……我去……去見你爸爸啦。在你爸爸身邊,沒人……沒人再欺侮我?!鼻嗲嗫拗B連點頭。溫 儀對袁承志道:“有一件事,你可不能瞞我?!痹兄镜溃骸安敢郎趺词??晚輩決不隱瞞。”溫 儀道:“他有沒有遺書?有沒提到我?”袁承志道:“夏前輩留下了些武功圖譜。昨天我破五行陣,就是用他遺法,總算替他報了大仇,出了怨氣?!睖?儀道:“他沒留下給我的信么?”袁承志不答,只緩緩搖了搖頭。溫 儀好生失望,道:“他喝了那碗蓮子羹才沒力氣,這碗……這碗蓮子羹是我給他喝的。可是我真的……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呀?!痹兄景参克溃骸跋那拜呍谔熘`,一定明白,決不會怪伯母的?!睖?儀道:“他定是傷心死的,怪我暗中害他,現(xiàn)今就算明白,可是也已遲了?!鼻嗲嗥溃骸皨?,爹爹早知道的。你也喝了蓮子羹,要陪爹爹一起死。他當時就明白了?!睖?儀道:“他……他當真明白嗎?為甚么一直不來接我?連……連遺書也不給我一封?”
袁承志見她臨死尚為這事耿耿于懷,一時之間,想不出甚么話來安慰,但見她目光散亂,雙手慢慢垂了下來,忽然心念一動,想起了《金蛇秘笈》中那張“重寶之圖”,其中提到過溫 儀的名字,忙從懷里取出來,道:“伯母,你請看!”溫 儀雙目本已合攏,這時又慢慢睜開,一見圖上字跡,突然精神大振,叫道:“這是他的字,我認得的?!钡吐暷钪菐仔凶值溃骸暗枚ㄖ恕瓌照埜罢憬?衢州石梁……尋訪溫 儀,……尋訪溫 儀,那就是我呀……酬以黃金十萬兩?!庇忠姷侥莾尚行∽郑骸按藭r縱聚天下珍寶,亦焉得以易半日聚首,重財寶而輕別離,愚之極矣,悔甚恨甚。”她滿臉笑容,伸手拉住袁承志的衣袖,道:“他沒怪我,他心里仍然記著我,想著我……而今我是要去了,要去見他了……”說著慢慢閉上了眼。袁承志見此情景,不禁垂淚。溫 儀忽然又睜開眼來,說道:“袁相公,我求你兩件事,你一定得答應?!痹兄镜溃骸安刚堈f,只要做得到的,無不應命?!睖?儀道:“第一件,你把我葬在他身邊。第二件……第二件……”袁承志道:“第二件是甚么?伯母請說。”溫 儀道:“我……我世上親人,只有……只有這個女兒,你……你們……你們……”手指著青青,忽然一口氣接不上,雙眼一閉,垂頭不動,已停了呼吸。青青伏在母親身上大哭,袁承志輕拍她肩頭。黃真、安小慧、和崔希敏三人眼見袁承志對她極是關(guān)切,又見她母親慘遭殺害,均感惻然,只是于此中內(nèi)情一無所悉,不知說甚么話來安慰才好。青青忽地放下母親尸身,拔劍而起,奔到大門之前,舉劍亂剁大門,哭叫:“你們害死我爹爹,又害死我媽媽,我……我要殺光了你溫 家全家?!笨v身躍起,跳上了墻頭。
袁承志也躍上墻頭,輕輕握住她左臂,低聲道:“青弟,他們果然狠毒。不過,終究是你的外公。”
青青一陣氣苦,身子一晃,摔了下來。袁承志忙伸臂挽住她腰,卻見她已昏暈過去,大驚之下,連叫:“青弟,青弟!”黃真道:“不要緊,只是傷心過度。”取出一塊艾絨,用火折點著了,在青青鼻下熏得片刻,她打了一個噴嚏,悠悠醒來,呆呆瞧著母親尸身,一言不發(fā)。
袁承志問道:“青弟,你怎么了?”她只是不答。袁承志垂淚道:“你跟我們?nèi)グ?,這里不能住了。”青青呆呆的點了點頭。袁承志抱起溫 儀尸身,五人一齊離了溫 家大屋。袁承志走出數(shù)十步,回頭一望,但見屋前廣場上滿地白米,都是適才發(fā)米時掉下來的,數(shù)十頭麻雀跳躍啄食。此時紅日當空,濃蔭匝地,溫 家大屋卻緊閉了大門,靜悄悄地沒半點聲息,屋內(nèi)便如空無一人。
黃真對崔希敏道:“這五十兩銀子,拿去給咱們借宿的農(nóng)家,叫他們連夜搬家?!贝尴C艚恿?,瞪著眼問師父道:“干么要連夜搬家呀?”黃真道:“石梁派的人對咱們無可奈何,自然會遷怒于別人,定會去向那家農(nóng)家為難。你想那幾個莊稼人,能破得了五行陣嗎?”崔希敏點頭道:“那可破不了!”飛奔著去了。四人等他回來,繞小路離開石梁鎮(zhèn),行了十多里,見路邊有座破廟。黃真道:“進去歇歇吧。廟破菩薩爛,旁人不會疑心咱們順手牽羊、偷雞摸狗?!贝尴C舻溃骸澳钱斎?!”走進廟中,在殿上坐了。黃真道:“這位太太的遺體怎么辦?是就地安葬呢,還是到城里入殮?”袁承志皺眉不語。黃真道:“如到城里找靈柩入殮,她是因刀傷致死,官府查問起來,咱們雖然不怕,總是麻煩。”言下意思是就在此葬了。青青哭道:“不成,媽媽說過的,她要和爸爸葬在一起?!秉S真道:“令尊遺體葬在甚么地方?”青青說不上來,望著袁承志。袁承志道:“在咱們?nèi)A山!”四人聽了都感詫異。袁承志又道:“她父親便是金蛇郎君夏前輩。”黃真年紀與夏雪宜相仿,但夏雪宜少年成名,黃真初出道時,金蛇郎君的威名早已震動武林,一聽之下,登時肅然動容,微一沉吟,說道:“我有個主意,姑娘莫怪?!鼻嗲嗟溃骸袄喜堈f?!秉S真指著袁承志道:“他是我?guī)煹?,你叫我老伯不敢當,還是稱大哥吧。”崔希敏向青青直瞪眼,心想:“這樣一來,我豈不是又得叫你這小妞 兒作姑姑?”青青向袁承志望了一眼,竟然改了稱呼,道:“黃大哥的話,小妹自當遵依?!贝尴C舭蛋到锌啵骸霸愀?,糟糕,這小妞 居然老實不客氣的叫起黃大哥來?!秉S真怎想得到這渾小子肚里在轉(zhuǎn)這許多念頭,對青青道:“令堂遺志是要與令尊合葬,咱們總要完成她這番心愿才好。但不說此處到華山千里迢迢,靈柩難運,就算靈柩到了華山腳下,也運不上去?!鼻嗲嗟溃骸霸趺??”袁承志道:“華山山峰險峻之極,武功稍差一些的就上不了。運靈柩上去是決計不成的?!秉S真道:“另外有個法子,是將令尊的遺骨接下來合葬。不過令尊遺體已經(jīng)安居吉穴,再去驚動,似乎也不很妥當。”
青青見他說得在理,十分著急,哭道:“那怎么辦呢?”黃真道:“我意思是把令堂遺體在這里火化了,然后將骨灰送上峰去安葬?!闭f到這件事,他可一本正經(jīng),再不胡 言亂語了。青青雖然下愿,但除此之外也無別法,只得含淚點頭。當下眾人收集柴草,把溫 儀的尸體燒化了。青青自幼在溫 家頗遭白眼,雖然溫 正等幾個表兄見她美貌,討好于她,卻也全是心存歹念,只有母親一人才真心愛她,這時見至愛之人在火光中漸漸消失,不禁伏地大哭。
袁承志在破廟中找了一個瓦罐,等火熄尸銷,將骨灰撿入罐中,拜了兩拜,暗暗禱祝:“伯母在天之靈盡管放心,小侄定將伯母骨灰送到華山絕頂安葬,決不敢有負重托。”黃真見此事已畢,對袁承志道:“我們要將黃金送到江 西九江 去。闖王派了許多兄弟在江 南浙贛一帶聯(lián)絡(luò),以待中原大舉之時,南方也豎義旗響應,人多事繁,在在需錢。袁師弟奪還黃金,功勞真是不小?!?br/>
青青道:“小妹不知這批金子如此事關(guān)重大,要不是兩位大哥到來,可壞了闖王大事。”崔希敏道:“也要你知道才好?!鼻嗲嘣诳陬^上素不讓人,說道:“此后如不是黃大哥親自護送,多半路上還要出亂子。”崔希敏急道:“甚……甚么?你又要來搶嗎?”黃真眼睛一橫,不許他多言,說道:“袁師弟與溫 姑娘如沒甚么事,大家同去九江 如何?”袁承志道:“小弟想念師父,想到南京去拜見他老人家,還想見見崔叔叔。大師哥以為怎樣?”黃真點頭道:“師父身邊正感人手不足,他老人家也想念你得很。師弟,你這一次在石梁開張大發(fā),賺了個滿堂紅。今后行俠仗義,為民除害,盼你諸事順遂,大吉大利,生意興隆,一本萬利?!痹兄久C然道:“還請大師哥多多教誨?!秉S真笑道:“我不跟你來這套,咱們就此別過。夏姑娘,你以后順手發(fā)財,可得認明人家招牌字號呀?!闭酒饋硪还笆郑D(zhuǎn)頭就走。崔希敏也向師叔拜別。
小慧對袁承志道:“承志大哥,你多多保重?!痹兄军c頭道:“見到安嬸嬸時,說我很記掛她?!毙』鄣溃骸皨屩滥汩L得這樣高了,一定很喜歡。我去啦!”行禮告別,追上黃真和崔希敏,向西而去。她一面走,一面轉(zhuǎn)頭揮手。袁承志也不停揮手招呼,直至三人在山邊轉(zhuǎn)彎,不見背影,這才停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