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丹楓生性豁達(dá),再翻讀那本《玄功要訣》,忽而笑道:“朝聞道,夕死可矣。這也是孔子說的。我而今得此異書,如聞一代宗師親傳大道,可窺武學(xué)不傳之秘,獲前人未有之緣那還不心滿意足,卻還斤斤計(jì)較自己能活多少天,胸襟如此滯而不化,豈不為古圣先賢所笑!”如此一想頓把生死置之度外,就在石窟之中,按那異書所授,修習(xí) 起上乘的內(nèi)功來。
張丹楓惡斗半日,本已漸感饑餓,做了一陣功課,氣透重關(guān),舌底生津,反覺通體舒泰,納頭便睡,一醒來,洞中珠光寶氣,耀眼生纈,也不知外間是白天還是黑夜。張丹楓又試依著自己所悟的妙理,揣摸自己所見過的大師伯董岳的大力金剛手功夫,試行練習(xí) ,一掌接著一掌,拍那玉門 ,玉門 給掌力震得蓬蓬作響,雖打它不開,聽這掌力擊石之聲 ,也知自己無師自通的金剛手功夫,竟也有了幾分功力。
張丹楓餓了一天,還不覺怎樣,只是口中焦渴,卻是難受之極。要知常人不食,可支持至七日始死,但若無水喝,則三日必死。張丹楓武功雖高,日余滴水不進(jìn),亦五內(nèi)如焚,好不容易才在石壁的隙罅之中,等得幾滴滲出來的水珠,仍是未解焦渴。張丹楓屏神靜氣在心中默誦那本《玄功要訣》,從頭至尾,又從最后一字倒背回來,心有所注,焦渴之感果然減弱。如此這般翻來復(fù)去背了幾遍,正在潛心默誦,忽聞得有一陣細(xì)微的悉索之聲 ,接著聽得有硬物挖掘土石之聲 ,張丹楓一躍而起高聲叫道:“是誰?”外面的人一聲不響,挖石掘土如故。張丹楓奇道:“若是有心救我,為何卻不答話?”外面的人掘了許久,張丹楓奮起神力,一掌擊去,碰著玉門 ,“蓬”的一聲,玉門 動也不動,手臂卻幾乎給反震得脫臼。張丹楓想起這玉門 堅(jiān)固異常,斷非普通的鐵器所能開,若說是重掘地下一條隧道進(jìn)來,雖然可能,但挖土鑿石,工程非小,只怕地道通時自己已經(jīng)渴死餓死了。而且聽外面挖土之聲 ,又似乎只是孤身一人,憑一人之力,那就更不易為。
張丹楓正在思想,忽見玉門 下,石屑紛飛,泥土松動,張丹楓用寶劍在里面接著那缺口一挖,外面忽地透進(jìn)一絲亮光,原來外面的人,已在玉門 之下,挖開土石,挖出了一條手指般大小的孔道。張丹楓大奇,心道:“這是什么用意?莫非是想先送食物給我,讓我敬廷殘喘嗎?只是這孔道也太小了。”仔細(xì)聽時,外面挖土之聲 頓止,孔道中悉索之聲 ,似是有什么硬物,從外面推塞進(jìn)來,張丹楓全神注視,陡然間眼睛一亮,一枚金光閃閃的鎖匙,已從孔道塞了入來,張丹楓拿起一看,這枚金鎖匙和自己在快活林所得的那把,竟是一模一樣。張丹楓何等機(jī)伶,急投進(jìn)匙孔中一試,玉門 應(yīng)手而開,門外笑盈盈的站著一個少女!
張丹楓一見,幾乎疑在夢中,這少女笑靨盈盈紅暈雙頰,正是洞庭莊主的女兒!只見她左手把長劍,右手持利鑿,劍尖還帶著泥土,洞口掛著一盞碧紗燈籠,想必是她帶來照明的。玉門 打開之后,燈籠的燭光給洞中的寶氣珠光映得黯然失色。
張丹楓滿腹疑團(tuán) ,攏袖一揖,道:“多謝姑娘相救。”那少女忽地格格一笑,掩口說道:“少主人,我家等你已經(jīng)等了三代了,昨晚我們不知是你,幾乎傷了你的性命,你不怪責(zé)我們,反而多謝么?”張丹楓猛然省起,哈哈一笑,道:“快別這樣稱呼,我的祖先偶然曾稱王稱帝,與我何干?我姓張名丹楓,你叫我丹楓好了。”那少女道:“我在兩個月前已經(jīng)知道你的名字,那時我就想:這個名字真美,我們的洞庭山腰也種有好多楓樹,你看到嗎?”
這少女笑語盈盈,吹氣如蘭,與張丹楓竟然一見如故,閑聊起來,張丹楓不覺心中暗笑:云蕾是天真之中帶有矜持,而這少女則是天真之中帶著爽朗,正是春蘭秋菊,各擅勝場。張丹楓瞧她一眼,笑道:“你別忙告訴我你的名字,讓我猜猜,你是不是復(fù)姓澹臺,名字中有一個‘明’字的?”那少女道:“你猜對了,是不是澹臺滅明告訴你的?”張丹楓笑道:“澹臺將軍可從來沒有對我說過有你這樣一位聰明伶俐的妹妹?!蹦巧倥残Φ溃骸爸慌滤郧斑€不知道有我這個笨丫頭呢。他上個月匆匆來到這里,認(rèn)識家人,只住了一宵,便又跑了。”張丹楓計(jì)算日期,澹臺滅明到太湖之日,正是番王將要回國,自己在京中見過澹臺與于謙之后。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偷離京數(shù)日,可笑京中的錦衣衛(wèi)竟是無人發(fā)覺,任他來去。
那少女道:“這么說來,澹臺滅明離開這里之后,還沒有見過你了。他上個月來時,說起你偷入中原,可能會到蘇州訪尋先人遺寶,叫我們留意??上麃砣ゴ掖?,沒有詳細(xì)說起你的形貌,我們以為你也像他一樣,在蒙古多年已是胡 兒相貌,誰知你比我們蘇杭的少年子弟,還要俊秀得多?!闭f完之后,忽地抿嘴一笑,似乎是發(fā)覺自己說話孟浪,但卻也沒有尋常女兒家的羞澀之容。張丹楓心中暗笑:澹臺滅明貌似胡 兒,那是因?yàn)樗淖娓负透赣H娶的都是胡 婦,并非因?yàn)樵诿晒抛〉镁昧讼嗝簿蜁兊模尚@少女天真未鑿,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得。
這少女又道:“前日你來游山之時,我們已有疑心,只因最近恰巧發(fā)生一樁事情,聽說有一個叛賊偷到蘇州畫圖的副本猜疑寶藏是埋在快活林中,半月來不斷有人到快活林踩探,我們這里的秘密雖無外人得知,但也不能不分外提防。所以你前日來到此山周圍察看,我們還以為你是想來盜寶的賊人呢?!?
張丹楓笑道:“你看我的相貌像強(qiáng)盜嗎?”少女道:“就是因?yàn)椴幌?,要不然你哪里還有性命。我爹爹聽你談吐風(fēng)雅,摸不清你的來歷。想試探你是不是少主,又怕萬一不是,這天大的秘密,就要泄出去。所以只好寧枉毋縱將你困在八陣中,但又怕誤傷好人,所以手下留情,要不然你雖然識破陣,恐也不易闖得出去?!睆埖鞯溃骸昂髞砟銈冇衷鯓幼R穿我的來歷的呢?”那少女笑道:“普天之下,除了你一人之外,還有誰能夠從外面開啟這個玉門 ?”張丹楓也笑道:“普天之下,除了你一人之外,也沒有誰能夠救我出來?!蹦巧倥H有得意之色,笑道:“可不正是?這兩把金鎖匙就這么巧,我這把開不進(jìn)去,你這把開不出來?!闭f到此處面上忽然飛起一陣紅暈,原來她小時聽媽媽說過這樣的一句話:姻緣匹配有如鎖匙開鎖一把鎖匙一把鎖,絲毫不能勉強(qiáng)。她無意之中說出鎖匙開鎖的話,想起了母親之言,不覺羞紅了臉。
張丹楓甚是納罕,不明這少女何以忽然之間忸忸作態(tài),咳了一聲笑道:“你的姓名我已知道三個字,還有一個字不知道呢。”那少女道:“你看我可真高興得傻了,連姓名也忘記告訴你,我叫做澹臺鏡明,我爹叫做澹臺仲元,我的太祖叫做澹臺歸真,是你祖張皇帝手下的大將?!睆埖餍Φ溃骸澳闾娴拿治抑馈H绱苏f來,我真要多謝你們一家。澹臺將軍隨我們含垢忍辱,遠(yuǎn)處異國,作化外之民。而你們又為我家在這個山頭守了幾代?!卞E_鏡明笑道:“在這里住有什么不好?朝夕面對湖山,你還不滿意嗎?”張丹楓微微一笑,澹臺鏡明忽然“啊哎”一聲,叫了起來,道:“你瞧,我又忘記了一件事?!睆埖鞯溃骸巴浭裁??”澹臺鏡明道:“忘記你困在洞中已經(jīng)是一天一夜 了。你瞧,我給你帶了好東西來呢?!弊叱龆纯?,將擱在地上的一個小花藍(lán)提了進(jìn)來。藍(lán)中有太湖洞庭山的名果白沙枇杷,還有干糧肉脯。張丹楓先吃枇杷,后嚼肉脯,真覺是平生從所未賞的妙品。
澹臺鏡明在洞中東瞧西望,把玩珠寶,笑道:“怪不得古往今來,許多人想做皇帝。你的太祖不過做了幾年皇帝,就積下了這么多好玩的東西?!卑褞琢R姑髦閽伾蠏伮?,像小孩子玩玩具似的,忽而又笑道:“這些東西確是好玩??墒羌炔荒苤桂?,又不能止渴,我看呀,這些珠子還不如我的枇杷?!睆埖餍Φ溃骸八匝?,我寧愿要你的枇杷,不要這些珠子。”澹臺鏡明道:“你說得好聽,你若不要這些珠寶,為何冒了這般大的危險(xiǎn),從蒙古一直跑到太湖來?”張丹楓道:“我要把這些珠寶,盡數(shù)送給別人?!卞E_鏡明道:“送與何人?”張丹楓道:“送與明朝的皇帝?!卞E_鏡明叫道:“什么,送與明朝的皇帝?明朝的皇帝不是你家的大仇人嗎?”
張丹楓道:“不錯,明朝的皇帝是我家的大仇人。”澹臺鏡明道:“那么你還要將珠寶送與他?”張丹楓道:“不錯,我是要送與他?!卞E_鏡明道:“哼,不行,不行!珠寶雖然是你們張家的,我們替你守了幾代,你要送與明朝皇帝,可得問過我們。”張丹楓道:“我一說你們準(zhǔn)會同意?!北銓⑺麨閲目嘈暮捅ж?fù)說了。澹臺鏡明笑道:“哈,原來并不是送給明朝皇帝,是送給打韃子的人,我倒給你嚇了一跳。”
張丹楓把半藍(lán)枇杷吃完,澹臺鏡明仍是留在洞中和他說話好像忘記了外面還有人在等待他們的消息似的。張丹楓從她的話中也知道了許多關(guān)于澹臺一家的事情。
原來張士誠在敗亡的前夕,將遺孤托與澹臺歸真。那澹臺滅明的祖父,遠(yuǎn)走蒙古,將快活林的“藏寶圖”托與一個姓石的心腹武士,即轟天雷石英的祖先,又暗中請澹臺歸真的弟弟即澹臺鏡明的祖父鎮(zhèn)守在西洞庭山,暗護(hù)寶藏,并留下了一枚只能從里面開出來的金鎖匙,布置可算十分周密。排起輩分,澹臺滅明和澹臺鏡明是堂兄妹,但兩支人一在漠北,一在江 南卻是幾代不通音訊,直到上一個月,澹臺滅明乘著護(hù)送番王之便,偷偷溜到太湖一行,他們才知道“老主公”(張士誠)已經(jīng)在蒙古留下了后代。
張丹楓見她笑語盈盈,在珠光寶氣映照之下分外嫵媚,心中一動,說道:“我的小兄弟見了你一定會歡喜你?!卞E_鏡明說:“什么,你的小兄弟?我為什么要他歡喜?”張丹楓笑道:“我的小兄弟自幼失了親人,孤苦伶仃,沒有人和她玩,你和她一般年紀(jì),不正是可以做個最好的朋友嗎?”澹臺鏡明怒道:“什么?要我陪你的小兄弟玩?哼,我不喜歡和臭小子玩!”其實(shí)張丹楓也是“臭小子”,澹臺鏡明一說之后,立刻又發(fā)現(xiàn)自己說話的破綻,不覺面上又泛起紅潮。只聽得張丹楓笑道:“我的小兄弟不是臭小子。”澹臺鏡明道:“不是臭小子是香小子呀。哼,香小子我也不喜歡?!睆埖餍Φ溃骸耙膊皇窍阈∽?,她呀,她是一位小姑娘?!卞E_鏡明一怔,道:“是小姑娘?”張丹楓道:“是呀,是小姑娘。我認(rèn)識她時,她女扮男裝,我叫慣了她小兄弟,老是改不過口來?!卞E_鏡明見他提起“小兄弟”時,說得十分親熱,不知怎的,心頭突然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竟是平生從未有過的感覺,但也是一掠即過,面上并沒有現(xiàn)出什么,可是張丹楓已似察覺了什么,心中對這少女頗感歉意。
兩人停下話來,過了半晌,張丹楓忽似記起一事,問道:“你的爹爹為何不下來?”澹臺鏡明道:“他發(fā)現(xiàn)有敵人上山想必是去布置八陣圖了?!闭f得毫不在乎。張丹楓驚道:“若有敵人上山,就必定是扎手的強(qiáng)敵,咱們快出去瞧!”
澹臺鏡明道:“什么扎手的強(qiáng)敵,料也闖不過我爹手中的漁叉,闖得過爹爹手中的漁叉,也闖不過那個石陣。”她對爹爹的武功與八陣圖竟是十分信賴。張丹楓心道:“呀,你這小妮子哪里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番來的敵人若非大內(nèi)高手就定是紅發(fā)妖龍那班邪魔勁敵?!闭f道:“咱們還是去瞧瞧的好?!卞E_鏡明道:“好,去就去吧?!迸c張丹楓走出石洞關(guān)了玉門 ,通過隧道,洞口掛有一根長繩,兩人攀援而上,外面一片燦爛的陽光,看光影已是正午時分。
把眼一望,洞庭山莊莊門緊閉,山腰的亂石叢中人影幢幢傳出了一陣陣兵器的劇烈碰擊之聲 ,張丹楓急忙加快腳步,趕去助陣。澹臺鏡明道:“你急什么?我的媽媽和妹妹都來了,還怕它什么強(qiáng)敵?!睆埖髯蛲淼蕉赐ド角f投宿,并沒有見著女主人,詫道:“啊,原來你還有媽媽?!卞E_鏡明道:“我怎么沒有媽媽,不過她住在外面,十天半月才回來一次,我剛才見她上到半山,才下來救你?!睆埖魃醺衅婀窒氲溃骸胺胖@樣好的人間仙境不住,卻夫妻分開,住在外面,卻是為何呢?”但這時急著助陣,無暇多問。
兩人來到八陣圖前,不覺大吃一驚,陣中困住的敵人,竟是個個武功高強(qiáng)。尤其厲害的是一個老漢和一個道人,那老漢的兵器怪異之極,形似龍頭拐杖,可又比普通的龍頭拐杖多了兩樣?xùn)|西,一樣是在拐杖的尖端,伸出一個形如手掌的東西,五枝明晃晃的利鉤,有如手指;另一樣是拐杖上長滿尖刺,舞動起來有如毛茸茸的猿臂,作勢攫人。那道人的兵器,卻是一柄長劍,雖不怪異,但抽刺之際,飛起一朵朵劍花更是駭人。另有一個少年軍官,掌風(fēng)虎虎,石陣中較小的石塊,竟然給他的掌力震得飛震起來。澹臺鏡明再仔細(xì)瞧時,只見自己的爹爹雖然把守著死門要戶,但是在強(qiáng)敵圍攻之下,陣勢施展不開。
澹臺鏡明一聲嬌叱,拔出利劍,就待闖入石陣,忽見張丹楓定著雙睛,如癡似呆,兀立不動。澹臺鏡明嗔道:“你這人是怎么的?剛才那么著急,現(xiàn)在卻又不上前去助我的爹爹,你等什么?”張丹楓暗叫糟糕,原來那老漢與道人正是鐵臂金猿龍鎮(zhèn)方與三花劍玄靈子,這兩人也還罷了,那少年軍官卻是云蕾的哥哥,新中恩科武狀元的云蕾??磧蛇叾返萌绱思ち?,只怕會有死傷。張丹楓心道:“我雖然暗助云重中了恩科狀元,只是他心中對我的敵意實(shí)未消除,說明真相,他又不肯相信,如何是好?我若然上前與他動手,豈不誤會更深?”忽見三花劍玄靈子突展絕招,劍花朵朵向把守杜門的一個老婆婆殺去,那老婆婆手使拐杖,呼呼還了兩招,云重忽然連發(fā)三掌,助玄靈子將那老婆婆逼十得退出了杜門,張丹楓又是一驚!
另一守在驚門的少女也給敵人逼十得手忙腳亂。張丹楓道:“這兩人是你的媽媽和妹妹嗎?”澹臺鏡明怒道:“怎么,你還等什么?”說話之間已奔出數(shù)丈之地,張丹楓一笑道:“原來都是熟人!”身形一起,倏地?fù)屵^了澹臺鏡明的前頭,先入石陣,長劍一指,叫道:“澹臺大娘,守緊杜門,玉明妹子,轉(zhuǎn)過休門,我來也!”縱身一躍,掠過鐵臂金猿的頭頂,奔入生門,與洞庭莊主澹臺仲元并肩一立,守穩(wěn)了八陣圖的門戶。
原來云重那晚在快活林一無所得,反給張丹楓留字嘲笑,自是不肯罷休。其實(shí)張丹楓是好意勸他,他卻當(dāng)為嘲笑,當(dāng)下恨恨然回轉(zhuǎn)撫衙。第二日京中的七大高手都已會齊,探出張丹楓已進(jìn)了太湖,于是七大高手,連同云重,共是八人,急急追蹤而至,就在張丹楓陷入石洞之后的第二日日間,追到了西洞庭山山上。
正在滿山搜索,忽聽得嘿嘿冷笑之聲 ,抬頭一看,只見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婆婆,揚(yáng)著一面錦緞,錦緞上繡著十朵大紅花其中七朵周圍圍以紅線,十分刺目。一個侍衛(wèi)奇道:“咦,這不是澹臺村茶亭的那個老嫗嗎?她的女兒呢?我那日經(jīng)過茶亭正見她繡這錦緞上的紅花。”另一個大內(nèi)高手道:“是呀,那日我經(jīng)過花亭,也正見她繡這錦緞上的紅花。她還說什么這是第十朵?!痹浦匦闹幸徽?,想起自己那日離開茶亭之時,錦緞上的還是第八朵紅花,忙問那兩個侍衛(wèi)道:“你們那日是不是向她們打聽過張丹楓?”那兩個侍衛(wèi)道:“是呀,這和錦緞上的大紅花又有什么關(guān)系?”云重道:“這個老婆婆定是張丹楓的黨 羽!”急急飛身追趕,那老婆婆又將錦緞一揚(yáng),陰惻惻的說道:“呀,可惜,可惜!你也來了!這三朵紅花也要給明兒摘下來了?!?
鐵臂金猿大怒,喝道:“兀你這妖婦,裝神弄鬼?!甭氏缺阕罚抢掀牌派矸ㄆ婵欤笠欢?!--script>群眾相結(jié)合”是基本的領(lǐng)導(dǎo)方法,也是馬克思主義認(rèn)識論。領(lǐng),右一繞,不消一盞茶的時刻已將云重與大內(nèi)七大高手,都帶到了八陣圖前面。云重見亂石堆疊,有如重門疊戶,內(nèi)中隱有煞氣,他雖不識八陣圖,卻比那些人多讀過幾本兵書,不覺一陣躊躇,停下腳步。忽見亂石堆中,現(xiàn)出一個少女,笑道:“哈,你們都來了嗎?他們等候同伴已等得不耐煩了?!睂⑹忠恢?,只見左側(cè)的一堆石堆上并列著七顆頭顱,不知用什么藥水煉過,面目尚栩栩如生。云重認(rèn)出其中一人,正是那日策馬經(jīng)過茶亭的那個停士,鐵臂金猿與三花劍也認(rèn)出其中兩人是司禮太監(jiān)王振府中的衛(wèi)士,另一個高手認(rèn)出一人是海龍幫的副幫主,想來他們都是因?yàn)榇蚵爮埖鞫贿@兩母女割下頭顱。大內(nèi)七大高手都激怒,恃著藝高膽大一齊闖入了八陣中,云重身不由己,也跟眾人闖入石陣。
石陣中異聲驟起,只見一個老者,三綹長須,提著一把漁叉,現(xiàn)出身來,接著現(xiàn)出幾個農(nóng)人,捏的不是鋤頭,卻是刀槍劍戟,在亂石堆中,忽隱忽現(xiàn)。鐵臂金猿大怒,喝道:“先把這老兒擒下?!倍赐デf主哈哈大笑,迎面就是一叉,鐵臂金猿拐杖一震,橫擊過去,洞庭莊主身形倏忽不見,陡聽得身后利刃劈風(fēng)之聲 ,那少女手使雙刀,一個盤旋,便下殺著,云重呼的一掌拍出,那少女叫道:“好厲害!”身子一縮又不見了,三花劍玄靈子展劍一追,那老婆婆忽地不知從什么地方跳出,十指如鉤,朝玄靈子手腕與頂門雙雙抓下,竟然是大力鷹抓的功夫。三花劍心中一凜,急使絕招,倏地抖起三朵劍花,那老婆婆一抓抓空,立刻又轉(zhuǎn)入另一處門戶,陣圖展開,霎時間,將云重等八個一流高手,都困在八陣圖中。
這八名高手雖然各各身懷絕技,但不明陣法,敵人個個神出鬼沒,竟然被分隔得首尾不能呼應(yīng),只有挨打的份兒。云重較有機(jī)謀,見不是路,急忙叫道:“他們共是八人,咱們也是八人,各自認(rèn)定一人,不要亂攻?!比绱艘粊恚蝿轁u穩(wěn)。那八陣圖雖是奇妙無比,洞庭莊主卻只識得三成,尚未能盡量發(fā)揮,加以除了他夫妻二人功力最高,可與云重等人匹敵之外,其他六人和大內(nèi)的眾高手卻是相差甚遠(yuǎn),這一來一邊仗著陣圖奧妙,一邊仗著實(shí)力高強(qiáng),在石陣之中殺得難解難分,雙方都是險(xiǎn)招迭見。
正在激戰(zhàn)之際,云重漸漸看出破綻,正在與鐵臂金猿合力逼十迫那老婆婆,陡見張丹楓一劍飛來,又驚又怒,急叫:“留神!”鐵臂金猿與三花劍都曾在張丹楓與云蕾手下吃過大虧,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雙雙搶上。張丹楓長劍一振,嗡嗡作響,白衣飄飄,在八陣圖中竄來竄去,左一劍,右一劍,前一劍,后一劍,避強(qiáng)攻弱,不與鐵臂金猿、三花劍及云重三個功力最高的人正面接戰(zhàn),卻把其他五名大內(nèi)高手,又逼十得各各分開,不能兼顧。
澹臺鏡明大喜叫道:“好?。 倍赐デf主見張丹楓聲東擊西,指南打北,身形四方出沒,卻又是緊對著死門的樞紐要戶竟是深明陣法,猶在自己之上,也不禁狂喜叫道:“老主公有后,大周可以重光。”張士誠身死雖已七八十年,澹臺一家,提起他時仍是喚為老主公。這八陣圖本是彭和尚傳與張士誠,張士誠因要澹臺歸真守護(hù)寶藏,又將八陣圖傳授與他,而今洞庭莊主澹臺仲元見張丹楓深明陣法,不待細(xì)問,已知他定是少主無疑。
張丹楓與澹臺鏡明加入,形勢突變,適才是八大高手稍占上風(fēng),而只卻只的挨打的份兒。澹臺鏡明四處游走,運(yùn)劍如風(fēng)向那些被張丹楓攪得頭昏眼花的大內(nèi)高手,東踢一腳,西刺一劍,殺得十分痛快。
把守“驚”門那少女名叫澹臺玉門 ,正是澹臺鏡的妹妹,她剛才被云重掌力一震,險(xiǎn)險(xiǎn)跌倒,這時見陣形已隱,敵人只有防守的份兒,不自禁地跳出門戶,高聲叫道:“姐姐,你與我殺這□,他剛才欺負(fù)我?!卑咽忠恢冈浦兀E_鏡明笑道:“這還不容易!好,你踏乾方,進(jìn)坎位,攻他右邊?!毕蛟浦胤中闹贝蹋浦匾徽剖庨_,斷門刀揚(yáng)空一閃,正待還招,側(cè)面青光一閃,澹臺鏡明的利劍又已攻到,而且位置巧妙,正在他的掌力攻不到的地方,云重飛身急閃,澹臺鏡明滑似游魚,陡地從他掌下滑過,刷的一劍,指他面門。這一劍來得快捷之極云重又被逼十在兩堆亂石之間,只能側(cè)身躲閃。但因地形太窄,看這來勢,縱然躲得開面門要害,肩頭也只恐要被那利劍刺個透明窟窿!
按說云重的功力本來比澹臺鏡明姐妹高出一籌,就算以一敵二,縱不能勝,也不會落敗,無奈她們姐妹二人,仗著石陣的奧妙,先把云重逼十得處身不利的地形,然后聯(lián)劍急攻,頓時把云重置于險(xiǎn)境。
澹臺鏡明手腕一翻,刷的一劍刺去,忽聽得叮當(dāng)一聲,只見張丹楓突然從左側(cè)的傷門跳出,劍尖輕輕一撥,把自己的利劍拔開。張丹楓這一下,澹臺鏡明卻是萬萬料想不到,詫道:“你干什么?”張丹楓道:“看在我的面上,這一劍就不刺了吧?!卞E_鏡明莫名其妙,但見張丹楓笑吟吟的看著自己,心中一動,似覺他的目光具有絕大的魔力,不由自己地將利劍撤了回來。洞庭莊主也好生驚詫,高聲問道:“這軍官是什么人???”張丹楓道:“他說我是他的大仇人?!痹浦嘏溃骸罢l要你手下留情,我與你兩家之仇,今生今世,休想化解?!焙舻囊徽疲迸氯?。洞庭莊主更是詫異,看這情形,云重對他確是仇深似海,不知何以張丹楓卻要處處護(hù)他。
張丹楓左掌揮了半個圓弧緩緩?fù)瞥?,云重心中一怔:“咦他幾時也學(xué)成了大力金剛手的功夫?”雙掌相交 ,各退三步,張丹楓道:“云重吾兄,走為上計(jì)?!痹浦馗?!--script>說,時漢文帝常遣使往問《道德經(jīng)》經(jīng)義。傳著有《道德經(jīng),道:“誰與你稱兄道弟?”呼的又是一掌,張丹楓道:“我問你何所為而來?”鐵臂金猿喝道:“你將寶藏交 出,我們便走。”此言實(shí)是色厲內(nèi)荏,他知今日之戰(zhàn)討不了好,但愿張丹楓肯放他走,要寶藏之話,不過是如此說說,遮個顏面罷了。那料張丹楓仰天大笑,忽道:“原來你們是為先祖的寶藏而來,這些東西我本來就想送給大明皇帝,有你們代勞送去,那是最好不過!”此言一出,除了澹臺鏡明之外,余人無不吃驚。洞庭莊主道:“少主,你這是什么話?”云重道:“大丈夫?qū)幩啦蝗?。張丹楓,你焉能屢次戲弄于我?”他把張丹楓的真心話竟?dāng)作戲弄之言。
張丹楓道:“你要如何才肯相信?”云重一言不發(fā),呼呼呼,又是連劈三掌,張丹楓好生氣惱,卻也無可奈何。
忽聽得哨聲四起,半山坡的樹木亂石叢中突然竄出一大批人,高矮肥瘦,奇形怪狀,漫山遍野,四處殺來。張丹楓定睛看時,為首二人,一個滿頭紅發(fā),猶如一叢亂草,又似一堆火云盤在頭上,此人正是昨日與自己豪賭的紅發(fā)妖龍郭洪,這猶罷了,另一個人鷹鼻碧眼,身高七尺有余,手持一雙開山大斧卻是瓦刺國太師也先手下的第一名勇士,名喚察魯圖,武功之強(qiáng),在瓦刺國中,僅在澹臺滅明之下。張丹楓見了,不由得大吃一驚,心中駭?shù)溃骸肮槭峭跽竦男母刮涫?,這兩人如何能會合一起,莫非瓦刺兵已經(jīng)侵入中原么?”
鐵臂金猿一聲歡呼,叫道:“你們來得正好,叛賊張丹楓正在這兒!”郭洪嘿嘿冷笑,把手一揮,將洞庭山莊的人與大內(nèi)七大高手,連同云重在內(nèi),都圍了起來。
鐵臂金猿這一驚非同小可,叫道:“喂,喂!你不認(rèn)得我們嗎?我們八人都是皇上派來的!”郭洪冷笑道:“我們都不是皇上派來的!哼,哼,把寶藏和地圖都獻(xiàn)出來!”云重怒叱道:“你們敢造反嗎?寶藏和地圖是皇上要的!”郭洪笑道:“你們到瓦刺去找皇上吧,寶藏和地圖是王公公要的!”云重一怔,道:“你說什么?皇上怎么啦?”郭洪笑道:“沒什么瓦刺大軍已進(jìn)了雁門關(guān)啦!你的皇上已做了瓦刺的俘虜啦!”
張丹楓叫道:“云重吾兄,現(xiàn)在你該明白了嗎?合力對外是為上計(jì)?!币宦佣?,挺劍便刺郭洪。云重一聲怒吼,斷門刀一閃,左掌呼的一聲隨著刀光劈去,直取番將,察魯圖振臂一格,云重虎口流血,斷門刀幾乎震飛。但察魯圖的雙斧左上右落,也給云重的金剛掌力震得歪過一邊,大叫:“好呀,你這娃娃也有點(diǎn)功夫?!庇米懔猓p斧一卷,霍地砍來,來勢兇猛之極!
張丹楓那劍迅若雷霆,郭洪見過他的厲害,不敢硬接,一個盤龍繞步,斜閃發(fā)招。張丹楓白衣飄飄,虛刺一劍,猛地一個翻身,劍把一翻,反手一帶,察魯圖的左斧正在潑風(fēng)砍到,被他施用巧力,一粘粘出外門。云重正在吃力,得張丹楓替他接了一招,口中不言,心中卻是感激。
察魯圖雙眼一睜,道:“哈,張公子,原來是你!”張丹楓道:“你不在瓦刺,到這來做什么?這里須不是你的地方,給我滾回去!”察魯圖道:“你家屢受我國國主大恩,居然也敢背叛么?”張丹楓道:“我燒變了灰,也是中國之人,焉能受你國主籠絡(luò)!”察魯圖大怒道:“我早看出你心懷二志,原來你果真是私逃回來要與我們作對,哼、哼,吃我一斧!”
張丹楓刷刷二劍,偏鋒疾上,察魯圖雙斧一個盤旋,猶如泰山壓頂,硬壓下來,張丹楓知他力大,只可智取,展開絕頂?shù)妮p身功夫,與他周旋。察魯圖神力驚人不在澹臺滅明之下,但論到騰挪閃展的小巧功夫卻是不如。兩人瞬即斗了十?dāng)?shù)招,察魯圖雙斧霍霍,周圍一丈之內(nèi),全是斧影劍光。
這時雙方已成混戰(zhàn)之局,郭洪帶來的人竟有三四十之多,有些是奸臣王振暗中網(wǎng)羅的武士,有些是江 南道上的黑幫人物前日想搶快活林的海龍幫幫主也在內(nèi)。
郭洪這邊勝在人多,但張丹楓這邊卻有好幾個一流高手,鐵臂金猿、三花劍、云重以及洞庭莊主夫妻等人,都是一身武功,非同小可,但以少敵眾,卻也吃力非常。
張丹楓道:“都退到八陣圖內(nèi)?!辈祠攬D大笑道:“區(qū)區(qū)石陣,能奈我何?”雙斧揮舞,竟把一堆石頭,劈得倒塌,有兩名大內(nèi)高手,搶上堵截,卻因不識陣圖之妙,劈得倒塌,有兩名大內(nèi)高手,搶上堵截,卻因不識陣圖之妙,反踏入死門,張丹楓大叫:“快退!”察魯圖左右開弓,雙斧霍地一劈,這兩名高手陷身在狹窄的石陣之中,閃避不便,冷不及防,竟然給察魯圖從頂門直劈下來,分成兩片。
察魯圖哈哈大笑,陡覺身后冷風(fēng)疾射,回身一斧,確了個空,只聽得“嗤”的一響,衣袖已給張丹楓利劍刺穿,察魯圖急忙招架,倏地又不見了人影。正待竄出,猛然間只見白光一閃,張丹楓笑嘻嘻地從左側(cè)亂石堆中現(xiàn)出身來,刷的一劍,在察魯圖的右臂開一道傷口。察魯圖暴跳如雷,雙斧疾劈,但聽得轟隆隆聲如巨炮,石頭紛飛之中,張丹楓身形一閃,又在察魯圖肩上刺了一劍,察魯圖要還擊時,在沙塵滾滾之中,看也看不清楚,張丹楓又不見了。本來以察魯圖的武功,尚稍在張丹楓之上,但一者是張丹楓深識陣圖巧妙,進(jìn)退得宜;二者是輕功較高,亦占了便宜;三者是張丹楓習(xí) 了玄功要訣,深明避強(qiáng)擊弱之理。故此,竟然在霎時間,連刺了察魯圖三劍。
察魯圖砍了幾斧,精鋼斧口,也已卷了。心中一怔,知道徒恃蠻力,只有吃虧,加上張丹楓神出鬼沒,更是令人膽寒。察魯圖氣焰頓滅,搶著占到一個較寬闊的地形,雙斧展開,上使“雪花蓋頂”下使“枯樹盤根”,把全身防得個風(fēng)雨不透。
張丹楓哈哈大笑,不去理他,卻在石陣之中,東馳西掠,片刻之間,又傷了幾人。可是敵人眾多,殺之不退,混戰(zhàn)之中自己這邊,又有兩名大內(nèi)高手,死在敵人兵刃之下。
云重連用金剛大力手法,也斃了幾人,忽見紅發(fā)妖龍郭洪正被洞庭莊主的漁叉迫得身形歪斜不定,與自己相距不過數(shù)步之遙。云重恨極郭洪,入開身邊的敵人,猛躍而前,呼的一掌就朝郭洪頂門劈下。
忽聽得張丹楓叫道:“小心,這□掌上有毒!”云重心中一怔,掌勢收攏不住,陡地直劈下去。但見郭洪手腕一翻,掌心通紅如血,“蓬”的一聲,雙掌相交 ,郭洪一聲厲叫,手腕關(guān)節(jié),被云重一掌擊折,手掌吊了下來,云重也覺掌心一麻,連忙后退。張丹楓道:“云兄,快運(yùn)真元之氣,不要讓毒氣上升?!痹浦厍屏藦埖饕谎?,跌坐地上。張丹楓道:“鏡明,你守護(hù)他,不準(zhǔn)讓敵人碰他毫發(fā)。”澹臺鏡明也瞧了張丹楓一眼,一聲不響地持劍守在云重身邊。
澹臺鏡有熟悉陣勢,又有張丹楓等在外線擋著敵人,果然防守得十分嚴(yán)密。那郭洪的手腕骨頭,給云重掌力擊得粉碎,疼痛難當(dāng),驀然從同伴手中搶過一張利刃,“嗖”的一下,從斷腕處齊根切下,敷上金創(chuàng)藥撕下衣襟包扎,厲聲叫道:“我死不了,你們加緊強(qiáng)攻。”眾人見他如此兇狠亦都不禁駭然。
那邊少了郭洪一個高手,實(shí)力雖然稍減,卻無大礙。張丹楓這邊,少了云重,又要抽出澹臺鏡明為他防護(hù),本來人少,陣勢立見松散。郭洪坐在地上,揮單臂指揮,一陣強(qiáng)攻,反而占了優(yōu)勢。
張丹楓見敵人勢盛,相持下去,只有吃虧,但又想不到破敵之法,心中暗暗叫苦。激戰(zhàn)多時,雖連傷了數(shù)名敵人,但自己這邊,又有一名大內(nèi)高手與兩名莊丁受了重傷,形勢更是吃緊。正自心焦,忽聽得一陣悠揚(yáng)的笛聲,從山坡花樹之間隨風(fēng)飄來,有人歌道:“誰把蘇杭曲子謳?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無情物,牽動長江 萬古愁。呀,呀,牽動長江 萬古愁!”歌聲妙曼,如怨如訴,這正是張丹楓畫上的題詩。
這霎時間,張丹楓心頭,如有電流通過,頓時呆了。只見花蔭深處,一個少女,手持短笛,緩緩行來。這少女穿著一身湖水色的衣裳,衣袂輕揚(yáng),姿容絕艷,輕移蓮步,飄飄若仙。澹臺鏡明吃了一驚心道:“這難道是太湖的仙女飛上山頭?”她素來以貌美自負(fù),而今見了這個少女,宛如空谷幽蘭,既清且艷,頓覺自愧不如。
只聽得張丹楓顫聲叫道:“小兄弟!”澹臺鏡明“呵”了一聲,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云重的眼中也放出了異樣的光芒。
這少女突如其來,交 戰(zhàn)雙方都不覺緩下了手。郭洪叫道:“這少女必是邪門,分出人來,擋她入陣?!蹦巧倥宦暡话l(fā)仍是緩緩前行。
張丹楓精神陡振,突然一聲長嘯,從一個石堆上飛身一掠跳上第二個石堆,運(yùn)劍如風(fēng),連傷數(shù)敵,片刻之間,跳出陣外攜著那個少女的手,滴淚說道:“小兄弟,你也來了!”
那少女一把甩開張丹楓的手,嗖的拔出腰間佩劍道:“我的哥哥呢?”這少女正是云蕾。她因來到了江 南文物之鄉(xiāng),已無北方黑道上險(xiǎn)惡,所以改回了女裝。
張丹楓道:“你的哥哥被困在這石陣之中,咱們先把敵人殺散了再說?!惫楠?dú)臂指揮,分兵御敵,調(diào)出五名好手?jǐn)r截張、云二人,他們欺負(fù)云蕾是個柔弱少女,五人中倒有三人先撲云蕾。只見云蕾抽出寶劍,輕輕一劃,信手發(fā)招,倏地飛起一片青光。說時遲,那時快,張丹楓劍招后發(fā)先至,倏地又飛起一片白光,青光白光,互相交 織,幻成異彩,劍花錯落,如繁星點(diǎn)點(diǎn),紛灑下來,雙劍一合,威力絕倫,竟在一招之內(nèi),連刺了五個敵人的穴道,這五名好手,連“哼”也未哼出一聲便紛紛倒地,滾下山坡去了。
郭洪大吃一驚,只見張丹楓與那少女,身形一晃,已闖入陣中。兩人在石陣?yán)镒蟠┯也?,儼如蜻蜓掠水,彩蝶穿花,雙劍揮舞,劍光繚繞之中只見四面八方都是張、云二人的身影。石陣之中,青白二色劍光,翩若驚鴻,宛如游龍,忽東忽西,忽聚忽散,八陣圖雖然是重門疊戶,地形逼十窄,這青白二色的劍光,滾來滾去,卻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雙劍所到之外,無不披靡,片刻之間,郭洪帶來的人已死傷八九。
察魯圖雙眼通紅,搶著出來,雙斧疾劈,張丹楓一聲長笑反手一劍,自左至各,劃了一道圓??;云蕾青冥寶劍揚(yáng)空一閃也自右至左,劃了一道圓弧,雙劍一合,合成一道光圈,緊緊一箍。只聽得一陣金鐵交 鳴之聲 ,察魯圖的雙斧震得倒卷回來虎口流血,幾乎脫手飛出,他素以神力自負(fù),料不到張丹楓與云蕾,雙劍齊出,居然硬接硬架,力道之強(qiáng),還遠(yuǎn)在他之上。
張丹楓見他斧頭居然并未脫手,也暗暗驚異,笑道:“再接這招!”側(cè)身一劍,快若飄風(fēng),察魯圖雙斧一分,一招“指天劃地”,上護(hù)天庭,下斬?cái)匙悖鲆姀埖鲃︿h一晃,偏旁一引,云蕾刷的一劍,竟從他絕對料不到的方位,疾刺進(jìn)來,波的一聲,雙斧齊齊確下,張、云二人倏地跳開,察魯圖雙斧狂掃,亂石紛飛,有如山崩地裂。張丹楓道:“你回去吧!”長劍疾出輕輕在他背心大穴點(diǎn)了一下,察魯圖突然大叫一聲,雙斧一拋口吐鮮血,晃了幾晃一跤跌下,倒地不起竟是死了。
郭洪心膽俱裂,趁著沙石彌空,單掌撐地,居然手足并用似陀螺般在地上滾轉(zhuǎn),覓路逃生。澹臺鏡明覷個正著,喝聲:“哪里走?”躍出一劍,自前心穿到后心,眼見也不能活了。
這一戰(zhàn)慘烈異常,郭洪帶來的人全軍覆沒。張丹楓這邊,大內(nèi)七大高手,死了四人,傷了一人,只有鐵臂金猿與三花劍幸得無恙,洞庭莊主的莊丁也死傷了好幾人,還有云重受一毒掌之傷,傷勢如何,尚未知道。
待得風(fēng)平沙止,張丹楓引著云蕾走到云重跟前,只見云重眼睛半閉,手臂吊桶般粗大。云蕾淚承雙睫,撲上前道:“哥哥!”張丹楓道:“小兄弟,小兄弟,讓你哥哥歇歇,咱們先背他回莊子去?!奔t發(fā)妖龍那一掌劇毒非常,云重幸仗著內(nèi)功深堪,運(yùn)氣御毒,這才不至于令毒氣攻心,保得性命。張丹楓阻止云蕾多與云重說話,實(shí)是一番好意,免得令他分神。云蕾哪知厲害,一陣激動,忍不著又道:“哥哥你怎么啦?大--丹楓,他的傷厲害么?”她以前叫慣了張丹楓做“大哥”,這兩字幾乎沖口而出,到了口邊,才改喚“丹楓”,臉上不覺泛起一陣紅潮,張丹楓道:“沒--沒什么,但還是讓他歇歇的好?!?
云重忽地張開了眼,道:“你是誰?”云蕾道:“哥哥,我是你的親妹?!痹浦仄沉藦埖饕谎?,忽冷笑道:“你是我的妹子,莫認(rèn)錯人了吧?”云蕾哭道:“哥哥,你好忍心,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呀!”云重道:“我有這樣好的妹子?”云蕾道:“我真是你的親妹子呀,你若不信--”云重厲聲叱道:“有何憑證?”云蕾咬了咬牙,從懷中摸出羊皮血書道:“哥哥,你看!”這羊皮血書兄妹兩各有一份,自是最好的憑證。云重斜眼一瞥,只見兩顆又圓又大的淚珠從云蕾眼角落下來。云重道:“哼,你還有臉拿出爺爺?shù)难獣俊痹浦仄鋵?shí)是已知她是妹子,故意逼十她拿出血書!云蕾心中一酸,淚珠兒在眼眶中打轉(zhuǎn),卻是哭不出來。云重一指張丹楓,正想數(shù)說,張丹楓忽然一躍而前,駢指如戟,朝著云重的手臂重重一戳。云蕾驚道:“你干什么?”云重吸了口氣,道:“張丹楓,你不必故意來獻(xiàn)殷勤,我就是死了,也不愿再受你的恩典?!痹评龠@才醒起,這乃是張丹楓拿手的急救絕技,耗自己真元之氣,替云重阻滯了臂上血液的流動,免得毒氣急速上升。
張丹楓道:“小兄弟,咱們還是快回莊子去吧,來,來,咱們談?wù)?。”伸手牽云蕾的衣袖。云蕾瞧了哥哥一眼,手腕一翻,將張丹楓的手甩脫,面色慘白,不發(fā)一言。張丹楓難過之極,黯然退下,甚是尷尬。
澹臺大娘搖了搖頭。澹臺鏡明看得十分驚異,心道:“聽張丹楓在石洞中之談話語氣,看他對她如此親熱,這少女當(dāng)是他的心上之人,何以她卻對他冷酷如斯?”抬頭一望,忽見張丹楓向她輕輕招手。
澹臺鏡明滿腹狐疑,走了過去,只聽得張丹楓低聲說道:“云重所受的毒傷,非他所能自療。我有祖?zhèn)鞯牡に?,我教你治法,你替我把他醫(yī)好。”澹臺鏡明接過了丹藥問道:“這少女是什么人?”張丹楓苦笑道:“嗯,我是她的仇人!”
澹臺鏡明怔了一怔,道:“什么?她是你的仇人?”張丹楓道:“不,我是她的仇人。不,她當(dāng)我是她的仇人?!卞E_鏡明道:“那你為何不親自治他,將這冤仇化解?”張丹楓笑道:“我就是不想令他知道。免得他說我是故意乘他之危,施恩望報(bào)?!?
洞庭莊主叫一個莊丁背起云重,云蕾跟在后面,偷偷往后一瞧,忽見張丹楓與澹臺鏡明耳鬢□磨,低聲談笑,心中又是一酸,想道:“好,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比如從來沒有認(rèn)識過這一個人,大家散了干凈!”柔腸寸斷,忽覺悲從中來,不可斷絕,淚珠滾滾流下。洞庭莊主奇道:“姑娘,你的哥哥傷勢并無惡化,你哭什么?”云蕾好像聽而不聞,仍是嗚嗚咽咽啜泣不止。
回到洞庭山莊,山下已是炊煙四起。洞庭莊主把云重安頓在一間靜室,叫人好生照料。又忙著叫莊丁弄飯,鐵臂金猿與三花劍甚是不好意思,洞庭莊主生性豁達(dá),絕口不提他們來尋寶之事,兩人在席間謝了張丹楓救命之恩,各自安歇。
澹臺鏡明受了張丹楓之托,晚飯過后,帶了丹藥,悄悄往云重的靜室,室中燭影搖紅,紗窗上現(xiàn)出云蕾影子。澹臺鏡明腳步一停,只聽得云蕾說道:“哥哥!爺爺不是他父親害的。于閣老已說得清清楚楚,這免仇不報(bào)也罷?!痹浦氐溃骸岸昴榴R之仇,又如何說?”云蕾道:“他父親此事,確是做得不該,但也不至于不共戴天?!痹浦乩湫Φ溃骸澳愕箷娉鹑苏f話!”云蕾哭道:“哥哥!”云重道:“怎么?云家的兒女不許這么沒有志氣!”云蕾咬了咬牙,把眼淚咽了回去,道:“你師父也這么說,他說張丹楓是我輩中人,外敵為重,能化解便化解了吧。”云重又“哼”了一聲,忽道:“我知道你喜歡這姓張的小子!”云蕾本來已忍住不哭,聽了此話,又羞又氣又憤,說道:“誰說我歡喜他了,他--”云重截著說道:“你歡喜他也好,不歡喜他也好,總之,我不許你嫁他!”云蕾再忍不住,沖口說道:“他自有意中之人,我這生不嫁,你不必為我操心!”云重怔了一怔,心頭更氣,想道:“原來你是因?yàn)榧薏簧纤@才不嫁。”正想再罵,見云蕾雙眼通紅,想起自己只有這么一個妹子,而且是分了十余年之后第一次相逢,心中亦頗覺不忍,嘆了口氣,忽聽得門外有人咳了一聲,房門開處,澹臺鏡明走了進(jìn)來。
云蕾剛剛說起她,陡然見她來到勉強(qiáng)笑了一笑。云重道:“不敢有勞姑娘探望?!卞E_鏡明道:“讓我看看你傷勢?!痹浦氐溃骸皼]有什么,多謝關(guān)心。云蕾,你替我送這位姑娘回去?!卞E_鏡明本是心中有氣,瞥他一眼,見他故意做出沒事的樣子,忍不住噗嗤一笑,道:“真的沒有什么嗎?你吸口氣看看。”
云重適才與云蕾爭論,動了真氣,傷口發(fā)作,毒氣又已上升,吸了口氣,胸臆發(fā)悶欲嘔。澹臺鏡明道:“你再不醫(yī)治,過不了今晚子時。大丈夫雖說視死如歸,這樣死了,卻也未免不值。呀,若然是我,我就不充這門子的英雄好漢?!痹浦孛嫔蛔儯溉婚g覺得痛得更甚。云蕾道:“澹臺姑娘,不能醫(yī)么?”澹臺鏡明道:“只怕你的哥哥拒人于千里之外。”這話實(shí)是暗含□弄,指他拒絕張丹楓之事而言。云重卻聽不出來,道:“姑娘言重了,我在貴莊作客,實(shí)是不敢多所麻煩?!痹评傩闹幸粍?,想道:“原來張丹楓都告訴了她?!毙闹杏质且凰?,但為著哥哥性命,忍受委屈,說道:“若得姑娘醫(yī)治,我們兄妹感激不盡?!卞E_鏡明道:“感激不必?!北鞠肜m(xù)說:“但求你不恨我罵我,我就心滿意足?!痹挼娇谶叄X海中忽然現(xiàn)出張丹楓誠摯的目光,想道:“我何苦傷他心愛之人的心呢?!笨戳嗽评僖谎?,心中暗自嘆道:“這姑娘畢竟比我有福得多。”
澹臺鏡明取出丹藥,一種內(nèi)服,一種外敷,又取出一張銀刀,一包棉花,叫云蕾幫忙,將云重衣袖卷起,銀刀交 叉劃了個十字,捉著云重的臂膊,十指緊按,將膿血擠了出來,又腥又臭,一面擠一面用藥外敷。云重這條臂膊,本來是麻木得毫無知覺,漸漸覺得澹臺鏡明的纖纖十指,在自己的肌肉上摩挲轉(zhuǎn)動,滑膩膩的好不舒服。云重在漠北長大,少見女子,更何況這樣健美婀娜的女子,頓時間只覺心頭卜卜亂跳,面上發(fā)熱說道:“姑娘大恩,沒齒不忘,只是太褻瀆了姑娘了!”澹臺鏡明頭也不抬,淡淡說道:“看你也是個昂藏男子,為何像女兒家的忸怩作態(tài)?”云重素以“硬漢”自命,若然平日有人說他女兒之態(tài),他必然會認(rèn)為是莫大的侮辱。而今被澹臺鏡明調(diào)侃,卻是感到非常舒服,臉上更發(fā)熱了。
云蕾道:“多謝姐姐,藥已敷了,讓我來服侍吧?!卞E_鏡明敷完了藥,便想離開,聽了云蕾的話,立刻放手。交代了幾件服侍病人要注意的事情,閑話更不多說一句,淡然的和云蕾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自離開。云蕾心道:“這少女前來贈藥,為何卻冷得如此怕人,莫非她聽到我的話了?!毙闹姓绮话病?
云重聽得腳步漸遠(yuǎn)漸寂,抬頭說道:“這位澹臺姑娘真是難得!”眼中竟然充滿柔情。云蕾心中一動,想起她日間和張丹楓親熱的情狀,看了哥哥一眼,欲說又止。云重見妹妹嘴唇微動,眼光中流露出一種非常奇異的神情,似是憐憫,似是惶恐,又似是焦慮不安,心中大惑不解。
澹臺鏡明滿腔心事,穿過回廊,繞過假山,前往見張丹楓復(fù)命。張丹楓所住的精舍建在荷塘之中,這時新月初上,睡蓮搖曳,在月光之下,更顯得分外清幽。
月色澄明,荷塘泛影,只見張丹楓白衣如雪,倚檻沉吟,遠(yuǎn)遠(yuǎn)望去,就如人在田田荷葉之中,朵朵蓮茶,翠蓋紅裳,圍擁著一個白衣書生“亦狂亦俠能哭能歌。”聽他哭得悲苦,心也酸了。忽而哭聲一止,張丹楓又笑了起來,反復(fù)吟道:“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既然甘心憔悴,始終不悔,那又有什么可以傷心?呀,小兄弟,小兄弟,你就是再將我狠狠折磨,我也絕不會對你埋怨的?!?
澹臺鏡明聽他先前一哭,已是心酸,而今聽他哭后之笑,更覺難受。頓時間不覺癡了,猛一抬頭,只見月移花影,斗轉(zhuǎn)星橫,聽山門外更鼓之聲 ,敲的已是三更了。澹臺鏡明猛然省起,自己此來,原為的是向張丹楓復(fù)命,報(bào)告醫(yī)治云重的經(jīng)過,可不知怎的,心中一酸,竟是寸步難移,雖然只要繞過假山,就可與張丹楓對面相語,但她卻怎樣也不肯從假山后露出面來,心中盡自癡癡想道:“原來他對云蕾竟是如此愛深情重,呀,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若然有人對我如此,我就是死了,也自甘心!”忽又想道:“可惜他們兩家結(jié)下深仇,適才聽他們兄妹談話,云重又是如此固執(zhí),這卻如何是好?”瞬息之間,思潮百變,聽張丹楓痛哭狂歌,自己可真愿天下有情人 都成眷屬,但腦海中泛出張丹楓與云蕾的雙雙儷影之時,自己卻又忽地惘然若有所失。正是:
似此情懷難自解,百般幽怨上心頭。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