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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萍蹤俠影錄

梁羽生 著 /

神秘師兄 上傳


  這支珊瑚正是周健送與云蕾,而云蕾又拿來送給石翠鳳作聘禮的信物,后來云蕾又將它留與周山民,托他去向石英說明真相,以便退親的。周山民掏出珊瑚,石翠鳳想起曾為這支珊瑚慪過許多閑氣,不覺面紅過耳。周山民掏出珊瑚,正想遞上馬背,云蕾哈哈一笑,道:“這珊瑚本是你家的東西,把來與我作甚?”輕輕一拍,駿馬嘶風(fēng),與張丹楓并轡奔馳,片刻之間,已沒入黃沙漠漠之中,剩下周山民呆呆地站在山下,不知所措。
  兩人馬行迅速,第二日一早已過了雁門關(guān),關(guān)外是漢胡 接壤之地,蒙古人以游牧為主,女子騎馬,極是平常。因此云蕾也就不必再改男裝。張丹楓對著玉人,在草原之上奔馳,心胸更覺舒暢,笑道:“若得與你浪跡風(fēng)塵,就是一生都這樣奔波我也心甘情愿?!痹评佥p掠云鬢,回眸一笑,道:“傻哥哥又說傻話啦!”張丹楓益覺心旗搖搖,不可抑止。飛馬走過雁門關(guān),雁門關(guān)的明朝統(tǒng)兵尚未回來,戰(zhàn)火之后,只見一片頹垣,幾名戍卒。張丹楓正自感慨,忽聽得云蕾嘆了口氣,丹楓道:“小兄弟,你怎么啦?”云蕾道:“我想起了小時候隨爺爺回來時的情景,哎,不知不覺已是十年了!就在這兒,我還記得那是十月十五的晚上,我爺爺就在這兒將血書交 付與我。”提起血書,心中不覺一陣難過,相對黯然。
  張丹楓道:“人生幾何?何必盡記起那些不快意之事。”兩人策馬緩行。云蕾道:“人生真是奇怪?”張丹楓道:“怎么奇怪?”云蕾含情脈脈,看他一眼欲說又止。張丹楓:“世事變幻,每每出人意外,比如我吧,我本以為今生今世,不會再出雁門關(guān)的了,哪知而今又到此地。所以你以為奇怪的事情也未必奇怪。有些看來絕不可能之事,說不定忽然之間就順理成章地解決了。”話中含有深意,這剎那間,云蕾的心頭掠過了爺爺血書的陰影,掠過了哥哥嚴(yán)厲的面容,一抬頭卻又見著張丹楓那像冬日陽光一樣的溫 暖的笑容,頓覺滿天陰霾,都被掃除干凈。
  張丹楓策馬傍著云蕾,正想再溫 言開解,他跨下的照夜獅子馬忽然一聲長嘶,向前疾奔,這匹馬竟然不聽主人的控制,真是從來未有之事。張丹楓一提繩□,忽又想道:“這匹馬如此飛奔,必有緣故,我且看它將我載到哪兒?!狈潘衫K□,那匹馬竟然不依著正路而行,循著山邊的小道,上高竄低,一路嘶鳴不已,云蕾放馬追趕,總落后半里之遙。跑了一陣,忽聽得前面也有馬聲嘶鳴,好像互為呼應(yīng)。張丹楓向前一望,只見山坡之下,有兩個人正在□殺,一匹白馬,和自己的照夜獅子馬一模一樣,奔了出來。
  張丹楓看清楚時,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這一對□殺的漢子其中一個正是自己的二師伯潮音和尚,對手是一個四十多歲,略顯發(fā)胖,但身手卻非常矯捷的中年人。潮音和尚使一根粗如碗口的禪杖,橫掃直劈,舞得呼呼風(fēng)響,正是佛門最厲害的伏魔杖法。那漢子忽掌忽指,或劈或戳,招數(shù)迅捷之極,而且手法怪異,潮音和尚的伏魔杖法何等兇猛,卻每每被他輕飄飄的一掌后開,就在掌風(fēng)杖影之中,欺身疾進(jìn),出指點潮音和尚的穴道,每次出指,潮音和尚雖能避開,也不免機(jī)伶伶地打個冷戰(zhàn)。張丹楓心中一怔:這漢子的掌法指法和日前所見的那個蒙面人竟是一模一樣,所使的都是最上乘的鐵琵琶掌和一指禪的功夫!
  山坡下還有一個女子微笑觀戰(zhàn),這女子年約三十多歲,面如滿月,姿容端正,似是一個大家少婦 ,其實卻是個未曾出嫁的老姑娘。她一面看一面發(fā)笑。潮音和尚身軀魁梧,手揮禪杖竟被那個漢子一雙肉掌迫得手忙腳亂,潮音和尚似是甚為惱怒猛的一招“獨(dú)劈華山”,舉禪仗當(dāng)頭劈下,那漢子一閃閃開,潮音和尚去勢太猛,收勢不及,一杖打下,砸到地上,打得沙石紛飛。那漢子哈哈一笑,出指如電,向潮音脅下一戳,潮音和尚武功也算高強(qiáng),在此絕險之際,竟然以禪杖支地,一個筋斗倒翻起來,雖然避開了敵人的一記殺手,但亦已顯得狼狽異常!那中年女子忽地哈哈一笑,道:“玄機(jī)逸士門下,亦不過如此而已,哈哈,真是浪得虛名?!?
  張丹楓眉頭一皺,便欲上前,忽地想道:“這漢子分明就是那蒙面人,他和也先的武士同行到沙濤山寨,后來卻又引了周山民前來相救,真令人猜不透他的來歷。不知他何以卻要與我的二師伯為難?”回頭一看,云蕾的快馬已如飛而來,尚差半里未到。自己的那匹照夜獅子馬則和潮音和尚的那匹白馬在一處□磨挨擦,互相嬉戲。原來潮音和尚這匹白馬乃是張宗周的坐騎,潮音和尚上次到瓦刺夜探張府之時,謝天華暗助他脫險,偷送與他的。這匹馬和張丹楓的照夜獅子馬乃是母子,故此張丹楓的馬遠(yuǎn)遠(yuǎn)聽見它的嘶聲,就不聽主人的控制,奔來相見。
  片刻之間,云蕾已經(jīng)來到,向戰(zhàn)場一望,失聲叫道:“那不是潮音師伯嗎?潮音師伯!”潮音和尚斗得正緊,被那漢子迫得透不過氣來,竟不能分心回顧,聽了云蕾的叫聲,也不能回答。那漢子卻沖著張、云二人齜牙咧嘴地笑了一笑道:“真是人生無處不逢君,又見著你們了,這個糟和尚竟是你們的師伯嗎?”潮音大怒,揮禪杖潑風(fēng)疾掃,無奈敵手太強(qiáng),潮音和尚力不從心,反而給他在肩頭一捺,腳步踉蹌,搖搖欲倒!
  玄機(jī)逸士門下的四大弟子,以謝天華武功最強(qiáng),云蕾的師父飛天龍女葉盈盈在面壁十二年之后,武功大進(jìn),也不在謝天華之下,大弟子金剛手董岳武學(xué)的造詣不及謝天華和葉盈盈,但外家功夫登峰造極,金剛手天下無雙,內(nèi)家的功夫亦有相當(dāng)造詣,所以只論功力,則還要數(shù)他。至于潮音和尚,則因他性子暴躁,練不了最上乘的武功,只得了師父的一套伏魔仗法和外家硬功。雖然只此一套杖法,已是受用不盡,在江湖上罕逢對手,但一旦遇到了像這漢子那樣頂兒尖兒的人物,可就不免相形見絀,處處受制于人,這時給他一捺,竟是搖搖欲倒。
  張丹楓叫道:“二師伯,你且歇一會兒。有事小輩服其勞我替你接幾招吧!”拔劍出鞘,向著那漢子道:“前輩請指教我們是玄機(jī)逸士門下第三代弟子,小輩請前輩賜招,不敢單獨(dú)平斗,請恕我們無禮,一齊上了。”長劍一揮,道:“小兄弟你也來向前輩討教兩招吧!”云蕾應(yīng)聲出劍,雙劍一合,頓時飛起兩道銀虹,交 叉一剪,那漢子向張丹楓拍一掌,向云蕾戳一指,分用鐵琵琶與一指禪的功夫?qū)Ω秲扇?。雙劍合璧,何等厲害,有如長江 浪涌,大海潮生,一招緊過一招,更加上張丹楓的武功,在畢家相斗之時,已能和潮音和尚打個平手,得了《玄功要訣》之后,武功精進(jìn),更在潮音和尚之上。所以雙劍合璧,十招一過,立刻把那人迫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那人道:“雙劍合璧,威力果是不凡,師妹,你也來見識見識?!蹦侵心昱討?yīng)了一聲,也不見她怎樣作勢,晃眼之間就到了面前,只見她嗖嗖兩聲,拔出兩般兵器,左手是一柄金鉤,右手是一柄銀光閃閃的長劍,長劍一指,金鉤一拉,張丹楓與云蕾二人都不由得退了三步,張丹楓劍勢左展,云蕾劍勢右展,合成了一道圓弧,將這對男女也迫出了劍光圈外。
  那女子好不厲害,左鉤右劍,竟然一退即進(jìn),兩手不同的兵器在一瞬之間都連進(jìn)三招。那漢子忽而用琵琶掌,忽而用一指禪,攻勢也驟然轉(zhuǎn)盛,張丹楓擋了兩招,一招“飛龍在天”配合著云蕾的“潛龍入地”雙劍一上一下,擋住了敵人的鉤、劍、掌、指四種不同的攻勢。那女子也不由得輕啟朱唇,贊了一個“好”字。張丹楓忽道:“請問兩位和澹臺滅明是怎么個稱呼?”
  原來不但那漢子的鐵琵琶掌法和澹臺滅明相同,即這女子的金鉤路數(shù),也和澹臺滅明的吳鉤劍法一模一樣。只是澹臺滅明使的兵器是雙鉤,而這女子則除了金鉤之外還多一柄長劍,所以招數(shù)更見怪異。
  那女子怔了一怔,忽而笑道:“我們只想見識玄機(jī)逸士獨(dú)創(chuàng)的武功,誰耐煩聽你尋根究底?”左手一起,金光一閃,又是一鉤鉤來。張丹楓碰了一個釘子心中也自有點生氣,暗道:“好,我就讓你們見識見識我?guī)熥娴莫?dú)創(chuàng)武功!”劍勢越發(fā)催緊,雙劍忽分忽合,有如雙龍戲水,劍勢如虹,變化奇幻,頓時將那對男女裹在劍光之中。
  但這對敵人的武功委實太強(qiáng),表面看來,雖似被雙劍所困無能為力,其實卻是暗施妙手,著著反擊。片刻之間,又斗了五七十招,張丹楓也還罷了,云蕾根基稍差,內(nèi)功較弱,被他們的潛力反擊,胸口如受重壓,竟呼吸緊張,漸感不支。張丹楓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心道:“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只道雙劍合璧,天下無敵,哪知還是給這對男女,占了上風(fēng)?!逼鋵嵅皇请p劍的威力不強(qiáng),而是云蕾的功力與敵人相去甚遠(yuǎn),所以尚不能將雙劍之威,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潮音和尚歇息了一會,見張丹楓與云蕾戰(zhàn)敵人不下,一揮禪杖,又加入戰(zhàn)團(tuán) ,潮音和尚的功力在張丹楓之下,卻在云蕾之上,張、云二人雙劍合璧,與敵人本是相差無幾,潮音和尚一加入來,以三敵二,漸漸拉成平手。
  又激斗了三五十招,仍是不分高下,忽聽得馬蹄得得,遠(yuǎn)遠(yuǎn)傳來,片刻之后,只見一人策馬而來,腰懸長劍意態(tài)瀟灑,瞥了一眼,忽地笑道:“你們連我的徒弟都戰(zhàn)不下,還替上官老怪撐什么門面?”張丹楓大喜叫道:“師父!”原來來的人正是謝天華!
  謝天華道:“潮音師兄,你且歇一會兒,待我見識見識上官老怪門下的武功。金鉤仙子,我先向你請教,烏老二,你再與我的徒兒多打一會吧。”原來這對男女,男的叫做烏蒙夫,本是上官天野的二弟子,上官天野昔日曾與玄機(jī)逸士爭雄,劇斗三日三夜不分勝負(fù)。他有幾種極厲害的功夫,一指禪就是其中之一??墒撬墓Ψ蛏豕?,其中的一指禪與另一種功夫必須童男童女才能修練,而且即算在煉成之后,若一結(jié)婚,功力就要大減。所以上官天野在收徒之后,必先問明徒弟此生結(jié)不結(jié)婚,若甘愿不結(jié)婚的才傳以一指禪功,大弟子澹臺滅明因自己這一支人遠(yuǎn)走異國,不愿絕后,所以沒有答應(yīng),因而也就只得了吳鉤劍法和其他的內(nèi)外功夫,一指禪功卻沒有學(xué)到。二弟子烏蒙夫貪得上乘功夫,一入門就答應(yīng)此生誓不結(jié)婚。那女子叫做林仙韻,外號金鉤仙子,是上官天野的三弟子,也是一入門就答應(yīng)不結(jié)婚。林仙韻十余年前,美艷非常,烏蒙夫與她同門習(xí) 技,日久生情愫,林仙韻是個女子,較為沉靜,沒有表露出來,烏蒙夫卻是大膽追求,有許多痕跡落在上官天野的眼里。
  上官天野本意要調(diào)教 出幾個出色的弟子,再與玄機(jī)逸士一決雌雄,他又最不歡喜別人言而無信,一發(fā)現(xiàn)了二弟子烏蒙夫?qū)α窒身崙延挟愋?,不禁勃然大怒,一氣之下,竟將他趕出門墻,所以澹臺滅明對別人說起,就只是說自己只有一個師妹,而沒有提及烏蒙夫了。
  烏蒙夫被逐出師門之后,一方面是對師門仍甚依戀,一方面也是悲憤莫名,心中自思:天下難道就沒有一種更上乘的武功,可以夫婦雙修的么?師父的一指禪功,結(jié)婚之后就會功力減弱,據(jù)師父說那是因為泄了真元之氣,壞了“童子功”的緣故,但假若有一種上乘的內(nèi)功,可以保住真元之氣的,那么結(jié)婚又有何妨?烏蒙夫因為有此一念,所以云游天下,一心一意想尋覓一種正宗的更上乘的內(nèi)功,十余年來,卻沒有尋到。他少年之時曾聽澹臺滅明談起張士誠和彭和尚的舊事,聽說彭和尚有一本遺書叫《玄功要訣》,雖然不知內(nèi)容,但以彭和尚那么高的本領(lǐng)而書名又叫做《玄功要訣》,想必內(nèi)中大有道理。是以他也想尋覓這本書。一月之前,他回到蒙古,碰到了也先手下的武士額吉多,說是已探出張士誠的寶藏和那本遺書都埋在蘇州,關(guān)鍵則是在石英家中的一幅畫圖。額吉多知他曾是澹臺滅明的師弟,便邀他相助,他無可無不可,便隨了額吉多到沙濤的山寨,恰好遇到張丹楓,這才知道《玄功要訣》已給張丹楓取去。他是長輩,又自負(fù)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自然不便向小輩要書,故此悄然而退。他對異族亦無好感,但他因?qū)P囊灰庖獙W(xué)上乘內(nèi)功,對瓦刺與明朝的兩國相爭之事,亦不甚關(guān)心,但他也不愿張丹楓毀在額吉多與沙濤的手里,致使奇書落入蒙古武士的手中,故此他退出了沙濤的山寨之后,卻又暗地里去向金刀寨主報信。
  至于金鉤仙子林仙韻,雖然表面沒顯露,心中對烏蒙夫也是念念不忘。她在師門十年之后,武功已有成就,上官天野遣她下山,自立門戶,她就在雁門關(guān)外的一座山中,潛心苦練,也不收徒弟。烏蒙夫幾天之前找到了她,兩人提起別后之情,各自凄愴。但禁于師門的約束,仍不敢談婚論嫁。后來烏蒙夫說起,說是探得玄機(jī)逸士有兩個弟子,即將出關(guān),林仙韻道:“師父十年來心愿,就是要勝過那玄機(jī)逸士,只不知這幾十年來,玄機(jī)逸士又創(chuàng)了什么奇特的武功。他也想門下的弟子勝過玄機(jī)逸士的弟子,好替他爭光。你我不如到雁門關(guān)外,邀斗玄機(jī)逸士的那兩名弟子,勝了固好,就是不能勝,也總可以探出一些虛實,為師門立一大功。也許師父就因此會讓你重列門墻了?!睘趺煞蚪o她說動,便同到雁門關(guān)外一個險要之地攔截,烏蒙夫本探聽出玄機(jī)逸士那兩名弟子,是一男一女,但截到之時,卻只見潮音和尚一人。這就是烏蒙夫與潮音和尚相斗的前因后果。
  無巧不巧,雙方正在激戰(zhàn)之時,謝天華策馬來到,叫道:“潮音師兄,你且歇一會兒?!鼻噤搫σ涣?,便向金鉤仙子林仙韻挑戰(zhàn)。潮音和尚向謝天華瞥了一眼,意頗不忿,但也不言語。
  林仙韻道:“你是謝天華嗎?”謝天華道:“不錯,謝天華正是區(qū)區(qū)。”林仙韻道:“我素聞玄機(jī)逸士門下,以謝天華的武功最強(qiáng),今日你來得正好,我也想見識見識你的武功。”左手一起,霍地便是一鉤,謝天華反手一劍,身隨劍勢,一牽一引,林仙韻被他帶動兩步,金鉤幾乎脫手,不禁大吃一驚。須知鉤奪之類的兵器,本來是用以克制刀劍的,而今林仙韻的金鉤反被謝天華的青鋼劍所克,事屬反常,哪得不驚!謝天華劍隨身轉(zhuǎn),滴溜溜地轉(zhuǎn)了半個圓圈,劍把一翻,劍身貼著金鉤劍尖便刺敵腕,這一招正是百變玄機(jī)劍法中的一個最精妙的招數(shù)。林仙韻右手劍招已發(fā),一招“玉女穿針”,疾刺謝天華胸口的“玄現(xiàn)穴”,這是“圍魏救趙”之策,要迫謝天華撤劍回救。謝天華心中暗笑:“我焉能給你刺著?”身形略略一偏,劍身仍然黏著金鉤,劍尖往上一挑。哪知就在這剎那間,林仙韻趁著謝天華稍失平衡,金鉤一拉,霍地便脫了出來,劍光一晃,改刺為抹,一招“平沙落雁”,橫削過去,這兩下手法,利落干凈,拿捏時候,不差毫發(fā),將下風(fēng)之勢立刻扭轉(zhuǎn)過來。謝天華也不禁失聲贊好,道:“金鉤仙子,果然名不虛傳!”橫劍一封,將金鉤銀劍一齊蕩開,青鋼劍左起右落,一口氣連削八劍,都用同一手法,看來毫不出奇,但八劍一氣呵成,竟把林仙韻迫得只能招架,心中也自暗暗佩服:這謝天華的武功果然比他的師兄要高明許多。
  謝天華動手之時,張丹楓也與烏蒙夫再度交 手,這回是張丹楓單獨(dú)接戰(zhàn),有意相讓,不用雙劍之力迫他。本來張丹楓不是烏蒙夫的對手,但烏蒙夫先戰(zhàn)潮音和尚,后戰(zhàn)張丹楓與云蕾氣力消耗不少,三十招之內(nèi),竟然占不了張丹楓的便宜。
  謝天華斜眼一瞥,見愛徒武功精進(jìn),好得出奇甚是驚異,哈哈笑道:“烏蒙夫,你連我的徒弟也戰(zhàn)不下嗎?”烏蒙夫大憤,呼呼呼連掃三掌,在掌風(fēng)劍影之中,欺身直進(jìn),運(yùn)一指禪的功夫,刺探張丹楓的穴道,著著搶攻。張丹楓機(jī)靈之極,急忙縮小圈子,仗寶劍之力,護(hù)著全身,烏蒙夫攻勢雖然強(qiáng)勁,迫切之間,也破不了張丹楓的守勢。
  過了一會,雙方已斗了七八十招,謝天華劍勢縱橫,將林仙韻迫得連連后退,顯然占了很大的優(yōu)勢,烏蒙夫也已搶得上風(fēng),但張丹楓卻還能自保。謝天華哈哈大笑,道:“烏老二,快一百招啦,你還勝不了我的徒弟嗎?”
  烏蒙夫戰(zhàn)一個小輩不下,自覺甚難為情,又見林仙韻處在下風(fēng),不再戀戰(zhàn),強(qiáng)笑解嘲道:“謝天華,你的徒弟果然名不虛傳,我看你也不見得比他高明多少。我對有本事的后輩素來愛惜,就讓他喘一口氣吧,今日不必再斗了,改天我再向你領(lǐng)教?!迸c林仙韻先后跳出圈子,向西北奔走。謝天華聽他們自去,笑對張丹楓道:“你哪兒學(xué)來的這身武功,再過兩年,我真不敢再做你的師父啦!”又對潮音和尚道:“今日咱們雖然稍占上風(fēng),但這兩人的功夫,確是武林罕見,徒弟尚且如此,那上官老怪的武功,實屬深不可測,咱們的師父不想與他親自動手,我只怕我與四妹二人,聯(lián)劍斗他,也難保不落敗呢?!?
  張丹楓正想向師父說明得到彭和尚遺書之事,忽見潮音和尚面色鐵青,道:“哼,你還記得師父么?”謝天華道:“師兄你說什么?”潮音和尚道:“我還以為你今日不來了呢?”謝天華道:“師兄,你是怪我來遲了么?”潮音和尚道:“云蕾,你來得正好,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嗎?”云蕾怔了怔,旅途中忘記時日,但前昨兩晚,都見月圓,想必不是十五,就是十六。張丹楓道:“今日是正統(tǒng)十三年十月十六?!痹评倜腿皇∑穑袢照撬隣敔斔离y的第十周年。當(dāng)日情景又一幕一幕地從腦中閃過,本已模糊了的情景,突然間又清晰起來,珠淚不禁簌簌而下。
  潮音和尚道:“謝天華,咱們十年之前在這里說了什么話來?”謝天華道:“咱們當(dāng)日在這里擊掌為盟,一個撫孤,一個報仇。你要將云靖的孫女帶回去交 給四妹,撫養(yǎng)成|人,我要到瓦刺去殺張宗周?!背币艉蜕邪侯^冷笑,道:“原來你也還記得如此清楚。云蕾你過來?!痹评倥睬皟刹?。潮音道:“你瞧,這當(dāng)日的女娃兒如今已成了一名出色的女劍客啦,我該做的已經(jīng)做了。你呢?你將張宗周的首級帶來沒有?”謝天華答道:“沒有!”潮音和尚哼了一聲,道:“原來你是貪圖富貴腆顏事敵啦!”呼的一杖,就向謝天華當(dāng)頭掃下。謝天華一閃閃開,道:“且慢,四妹呢?她來了沒有?”潮音和尚勃然大怒,喝道:“你敢自恃武功,欺壓師兄嗎?我不要四妹幫手,先就要將你打三百禪杖,你有膽欺師滅長就亮劍將我殺了!”謝天華道:“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料想四妹該與你一齊來到為何卻不見她?”潮音和尚本來是約了師妹葉盈盈一同出雁門關(guān),找謝天華算帳,潮音和尚馬快,所以先到。但想起耽擱了這么些時候葉盈盈也該來了,不覺也是一怔。謝天華道:“等到四妹來了,咱們再把話說清楚?!背币艉蜕谢饸庥制鸷鹊溃骸肮瓉砟阊劾锞蜎]有我這個師兄了嗎?”大喝一聲,當(dāng)頭又是一杖!
  潮音和尚性子暴躁之極,動手不能自休,不由分說,呼呼呼,一連掃了七八杖,把謝天華弄得啼笑皆非,迫得施展最上乘的內(nèi)家功夫,袍袖一揮將潮音和尚的禪杖裹住,笑道:“丹楓,你也來得正好,你向二師伯說去?!背币艉蜕械溃骸皬埖鞯氖虑槲乙仓来蟀?,他倒不愧是個好男兒。但父還父,子還子,龍生九種,父子兄弟,各各不同。張宗周終歸是瓦刺的丞相,是通番賣國的奸賊。此事與張丹楓無關(guān),我只問你背盟之罪。”潮音和尚連珠炮般的發(fā)話,簡直不容旁人置喙,話尚未完,禪杖一抽,又向謝天華劈頭打去。伏魔杖法展開,有如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連續(xù)不斷,看來似乎非把他的禪杖奪出手去,難以自休。
  謝天華連連苦笑,左閃右躲,張丹楓咳了一聲,想起此事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正待委婉陳辭,忽聽得一聲怪響,掠過空際,其聲嗚嗚類似胡 人的號角,但卻尖銳的多。云蕾面色一變叫道:“大哥你隨我來!”張丹楓道:“什么事情?”話猶未了,謝天華袍袖一揮,將潮音和尚的禪杖蕩開,身形一起有如鷹隼穿林,只一掠就掠到了潮音和尚的那匹白馬身邊。那白馬似是吃了一驚,昂首人立,前蹄疾踢,謝天華躍上馬背一按白馬頸項,輕輕一拍,那馬四蹄疾奔,嘶鳴不已,似是不服,但卻無可奈何。潮音和尚大怒,喝道:“你敢偷我的寶馬逃跑?”其實這白馬本來是謝天華偷與他的,他急不擇言,張丹楓聽了也不覺好笑。
  但見云蕾早也飛身上馬,向前疾奔,在馬上回頭,不住地向張丹楓招手。潮音和尚叫道:“丹楓,讓你的白馬給我?!睆埖餍Φ溃骸岸煵?!--script>已喪失了個性。,你今日耗盡精神,歇一歇吧,回頭我再向你請安?!憋w身上馬,不理潮音,一股勁地向前追趕,潮音氣得暴跳如雷,只得要了謝天華的坐騎。但前面這三匹馬,都是世所稀有的寶馬,謝天華乘來的黃驃馬,雖然也是蒙古良駒,卻是望塵莫及。
  張丹楓的照夜獅子馬最快,不一刻就趕過了師父,謝天華雖已制服 那匹白馬,但還未熟,一路走一路掙扎,反而落在云蕾的馬后。張丹楓道:“師父,什么事情?”謝天華揮手道:“你跟云姑娘先去,不必問?!睆埖髋鸟R疾追,不一刻又趕上云蕾,只聽得空際怪聲搖曳,一長一短,越聽越清楚了。張丹楓與云蕾并轡飛馳,過了一會,那怪聲急促地響了幾下,以后便不再聞。云蕾花容變色,側(cè)耳傾聽,“咦”了一聲,道:“大哥,這聲音怎么就沒有了?”張丹楓忍耐不住,又問道:“小兄弟,這到底是什么事情?你神色慌張,所為何來?”
  云蕾道:“我的師傅遇險!”張丹楓吃了一驚,道:“你的師傅?”云蕾道:“不錯,這聲音是我?guī)煾蛋l(fā)出的告急聲音只有我和三師伯聽得懂?!睆埖鞯溃骸澳銕煾档奈涔Γ?dāng)今之世,能及得上她的,也不過有限幾人,怎么她會遇險?”云蕾道:“這確是她發(fā)出的告急聲?!毙『缴嫌幸环N修竹,弄成吹管,發(fā)聲尖銳,十里之內(nèi),都可聽見,加上飛天龍女深湛的內(nèi)功,一吹起來,在僻靜之地,二十里外,也可傳到。飛天龍女在還未受罰面壁之前,曾將它弄為玩具,戲?qū)χx天華說過以后如遇有什么急事,就用這竹管發(fā)聲招喚。到了云蕾上山之后,兩師徒在空山中同度十年,無話不談,所以云蕾也知道這吹管的功能。其他同門,則是無一知曉。
  吹管之聲 忽止,那當(dāng)然是給敵人毀了,甚或遇了險也說不定。張丹楓不覺心中一怔:上官天野遠(yuǎn)在蒙藏交 界的深山,除了是他,當(dāng)今之世,能制服 飛天龍女的,恐怕就只有她的師父玄機(jī)逸士,其他的人連澹臺滅明、謝天華等都算上,最多也不過打個平手。那么難道是上官天野來了么?以他的輩分地位,若說要為了為難一個后輩,萬里迢迢地趕來那實是難以置信。但除了是他,卻又是誰?誰能有那么高的本領(lǐng)?云蕾也是如此想法神情越見惶恐。那吹管之聲 止了,兩人不知向何方追尋,云蕾道:“大哥,這怎么辦?”剛才的聲音自群山之中發(fā)出,經(jīng)過回旋震蕩,不比空曠之地,容易辨別方向,張丹楓也不知該怎么辦。
  忽見前面兩騎奔馳,原來張、云二人馬快,竟趕上早就走了的烏蒙夫與林仙韻。烏蒙夫回首笑道:“張丹楓,你們還要□殺嗎?”張丹楓道:“不敢,請問這里可是住有一位世外高人?”烏蒙夫笑道:“世外高人,豈是你們所能見的?”張丹楓道:“不管他見是不見,但求前輩指引?!睘趺煞虻溃骸澳愕购苡卸Y貌,三妹你問一問。”金鉤仙子林仙韻發(fā)聲長嘯,過了一陣,只聽得另外一種嘯聲從天而降,入耳撼心,就如有人在耳邊發(fā)嘯一般,功力之深,實是不可思議。林仙韻搖了搖頭道:“這位高人,今日什么人也不見。”
  但距離已近,不比方才,張丹楓已聽出是從附近一個山頭發(fā)出來的,的拱手道:“多謝指引!”與云蕾策馬疾奔。林仙韻道:“你們不得允可,私闖上去,想找死么?呀,你們年紀(jì)青青,死了豈不可惜?”張、云二人哪肯聽她嘮叨,策馬如飛不一刻就到了山腳,將烏蒙夫與林仙韻遠(yuǎn)遠(yuǎn)拋在后面。兩人將馬放了,施展輕功提縱之術(shù),疾行上山,上到半山,山風(fēng)吹來便聞得一樓異香,沁人心脾。云蕾道:“這是我?guī)煾等粘S玫淖灾频摹倩ㄏ恪?!”張丹楓聽了,心里一寬,飛天龍女果然是在此地了。兩人更加快腳步,不一刻就到了峰巔。正是:
  驚聽異聲天外喚,山中又再遇奇人。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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