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蒙古鐵騎進駐留馬驛西行七里之驚雁宮後第七日。
一陣健馬急馳的聲音轟然響起,迅如疾雷般由遠而近,直追留馬平原的唯一市鎮(zhèn)留馬驛而來。馬蹄踢起漫天塵土,旋風(fēng)般卷飛上半天,露出了幾個強悍的騎士,他們中有精赤上半身的,也有穿上皮革或搭著獸皮的,頭上都戴著各式各樣猙獰可怖的戰(zhàn)士護盔,背上長弓箭筒,插滿長箭,正是縱橫天下的蒙古悍兵。
時值當(dāng)午,艷陽高照,大地一片火熱,留馬驛的主街通原大道頗為熱鬧,除了本鎮(zhèn)的居民外,還有不少外來的旅客和商人。但當(dāng)蹄聲一起,群眾牽兒喊娘,一片混亂後,整條街道立時靜無人跡,所有人都避進建筑物內(nèi)或躲進橫巷去。說時遲,那時快,七乘蒙古騎士沖上通原大道的入口。
奔進長街後,蒙人騎速不減反增,帶頭那精壯的蒙人,呼的一聲,手中的馬鞭揚上半空,在天空中呼嘯了一圈,重重落下,抽在馬股上,健馬吃痛狂嘯一聲,箭矢般的標前,沖向長街的另一端,其他蒙兵紛紛效尤,呼叫聲此起彼落,七乘悍騎狂風(fēng)般掠過,使人生起一種慘烈的感覺,聲勢奪人。
就在此刻,一只小黃狗不堪驚嚇,失常地發(fā)狂從一條橫巷直竄出來,就在疾若電光石火急奔而來的駿馬前橫過,帶頭的騎士座下駿馬受驚彈起前蹄,騎士不慌不忙,一抽馬頭,人馬同時向前躍出,天神般跨越急奔的黃狗,人馬還在半空時,騎士彎弓搭箭,利箭電閃,剎那間將奔至道旁一堵上墻下的黃狗,活生生釘進墻去,這時馬的前蹄才剛著地,後來的騎士同聲喝采,繼續(xù)加速疾馳,轉(zhuǎn)眼問變成幾個小黑點。旋風(fēng)般來,旋風(fēng)般去,留下滿天飛揚的塵土。露出的箭尾,微微晃動,黃狗的血仍在滴下,地上一灘血紅。
同一時間,留馬驛最具規(guī)模的酒家觀云樓的閣樓上,向無蹤正目送蒙古悍騎的遠去,剛才那一幕仍盤旋在他的腦海內(nèi)。向無蹤年約三十馀,身形高瘦,手腳均較普通人長上一些,動作靈巧,雙目轉(zhuǎn)動間使人感到他是個機靈多智的人物。
同時和他在觀云樓上憑窗窺看的,還有幾個膽子大點的鎮(zhèn)民和外地客,膽小的便瑟縮在座位上。
時值午膳,十來張桌子坐滿了人,卻是一片寂靜,小二們也停止了奔動,國破家亡下,眾人都心情沉重。狗兒死前短促卻凄厲的慘叫,似乎提醒了他們將來或會遭遇的同樣命運,很多人的面色仍在發(fā)自,一副末世的景象。
蹄聲消失,眾人尚未回過神來,向無蹤的心卻不斷沉向絕望的深淵,他認出那帶頭的騎士是蒙古大汗親兵兵團 東衛(wèi)兵的赫赫人物,箭筒士統(tǒng)領(lǐng)顏列射。要知蒙古帝國以戰(zhàn)起家,最重軍權(quán),大汗的親兵,不啻是大汗藉以維持帝座的實力和本錢,能入選者,皆萬中挑一的精銳。親兵共分東、南、西、北、中五衛(wèi),每衛(wèi)兵力經(jīng)常維持在一萬五千人間,一衛(wèi)內(nèi)又分宿衛(wèi)、箭筒士和散班。所以若能高踞箭筒士之首,必定有其驚人絕藝。
向無蹤心內(nèi)暗以箭術(shù)獨步中原武林的長孫氏與顏列射比較,不禁自己也大吃一驚,原來他的結(jié)論竟是:縱使長孫氏的箭藝在用勁巧妙上勝出一線,但純以殺敵的角度來看,兩者也不過是伯仲之間。當(dāng)然,如果對壘沙場,蒙人配合以威震天下的騎射,長孫氏亦難免落敗身亡。這樣可怕的敵人,對這位志在驅(qū)逐韃子、還我河山的武士來說,如何能不心膽俱喪。
向無蹤在觀察街外的同時,酒家內(nèi)各式人等的一舉一動,絲毫不能逃過他的耳目。其中一個面墻而坐、身材高大、衣著普通的外地來客,生得一表非凡,氣度沉雄,顯是不凡之士。當(dāng)蒙騎馳聘而過時,此君并沒有其他人的不安表現(xiàn),亦沒有起身離座觀看,但別看他雙肩寂然不動,雙耳卻在有節(jié)奏地輕輕顫動,這等以耳代目的觀察方式,實在駭人聽聞,若非向無蹤這等擅於觀察的名家,絕不能得出如斯推論。
向無蹤心內(nèi)的震蕩實是難以形容,心內(nèi)更是疑團 重重,先是蒙古大汗的東衛(wèi)親兵,在不明的原因下進駐留馬驛七里外千里崗下的驚雁宮,跟著再就是這罕得一見的蓋代高手出現(xiàn),兩者是否有關(guān)連,又或純屬巧合呢?
這時高大漢子起身會賬,登時把向無蹤從纏織交 錯的思路里,活生生的扯回現(xiàn)實。這男子看來還在盛年,約在四十上下,不過這類精研氣功之士,往往能克服衰老的自然法則,所以年齡很難從外表來判斷。
高大漢子走到柜臺前,和掌柜閑聊了幾句,旁人聽來不外是一個遠方來客,詢問附近的名勝風(fēng)光,但聽在向無蹤其內(nèi),卻知道這漢子乃極富經(jīng)驗的江湖道,漫不善意的問答里,已弄清楚他要的資料,而且因為所問不限於某一目標,故又不用顧慮別人探悉他真正的目的地,極為老練。這時向無蹤已下了決心,希望能在這個表面看來毫不相關(guān)的漢子身上,追查蒙人到此的目的。
高大漢子步下酒樓,不徐不疾地走向剛才蒙古騎兵消失的方向。向無蹤待他走遠了,迅速下樓。走出大道,轉(zhuǎn)入一條橫巷,展開身法,迅如鬼魅地在小巷里穿插,一面走,一邊脫下身上衣服再反轉(zhuǎn)來穿,跟著取出一種藥液,涂抹在面上,這些復(fù)雜的動作,都是在他疾奔下同時進行,所以當(dāng)他再見到高大漢子的背影時,高大漢子已走出留馬驛,而向無蹤亦從商人的打扮,變成一個膚色黑實的地道農(nóng)民,如魔法的變幻。
向無蹤一邊利用道旁的大樹草叢掩遮行藏,另一方面,亦不敢跟得太近,因為他對這高大漢子懷有極大的戒懼,一下錯失,恐有性命之憂,但向無蹤對白己的追蹤之術(shù)和輕功身法很有信心,自問若來個逃之夭夭,即管敵人勝二十倍,也只可以徒呼奈何。
這時高大漢子突然從往千里崗驚雁宮的官道轉(zhuǎn)入了一條支路,向無蹤大為躊躇。他來此已有五天,對這附近的環(huán)境了如指掌,他們這些擅長追蹤偵測的專家,都必需有超人的記憶力,才能事半功倍。所以向無蹤一見高大漢子所定的方向,知道那一帶都沒有高大的樹木,不利於隱蔽行蹤,現(xiàn)在他可以做的,一是繼續(xù)跟蹤,憑氣味腳印的去向遠遠吊著對方,一是放棄。想到這里,向無蹤自己知道必須迅速下一個決定。其實若非目標如此深不可測,向無蹤也不用有這麼多顧慮。
就在此刻,一股形如實物的強大殺氣從身後撲來,向無蹤大駭,不容多想,向前沖出。他箭矢般標前,剎那間向前推移了超過二十丈的距離,兩旁樹影急退。他將自己的體能發(fā)揮至極限,可是那股殺氣如影隨形,不加多也不減少,無論他沖前有多快,都無時無刻不在緊緊地威脅他。
向無蹤當(dāng)機立斷,停了下來,這樣的提氣前沖,最耗真力,如果他再不停止,不需假手於人,自己便要氣絕力竭而亡??墒峭O聛磲幔菤馊匀槐3帜菢幼?,自己便如從來沒有改變過位置,當(dāng)然,向無蹤知道自己比之剛才,已是大大不如。他現(xiàn)在全身功力,最多只耗剩十之六七,卻絕無機會調(diào)息,背後涌來的殺氣仿如狂風(fēng)巨浪,一波一波向自己沖來,向無蹤先機盡失,縱使而對千軍萬馬,也不致如這般的窩囊。
突然間殺氣稍緩,向無蹤從崩潰的邊緣抽回一腳,身後一個沉雄之極的聲音道:“向極是你的甚麼人?”
向無蹤心中生起一線希望,急忙答道:“正是家父?!?/p>
背後的人略略沉吟,向無蹤全身一輕,壓力頓消,連忙回轉(zhuǎn)頭來。眼前丈許處,卓立了那高大漢子,手上并沒有兵器。難道此人不需借助兵刃,便可發(fā)出這樣的殺氣?
向無蹤拱手為禮道:“多謝前輩手下留情?!?/p>
高大漢子道:“不必客套,若非我見你剛才危急下施展向兄的鬼魅潛蹤身法,你現(xiàn)在真的化為鬼魅了。”
向無蹤自知在鬼門關(guān)打了個轉(zhuǎn),突然間,心念一動,記起一個人來,膛目結(jié)舌地道:“小子有眼無珠,前輩莫非是凌渡虛大俠?”
凌渡虛微微一笑道:“果真是故人之後,功夫不俗,追蹤之法也得真?zhèn)??!?/p>
聽到這里,向無蹤不由老臉一紅。
凌渡虛又問:“向兄近況如何?”
向無蹤道:“先父於年前練功時,氣脈倒流入心,撒手西去?!?/p>
凌渡虛長吁一聲,轉(zhuǎn)側(cè)了身,負手望天,自言自語道:“生死有命,果真絲毫不爽。唉!不出所料?!边@幾句說話,使向無蹤完全摸不到頭腦。
凌渡虛又道:“向小弟為何要跟蹤老夫呢?”
向無蹤連忙道:“慚愧得很,小子現(xiàn)於復(fù)尊旗任天文旗主下任總巡之職,專責(zé)偵察敵情,希望能驅(qū)逐韃子,還我山河。十日前得知蒙古大汗從汴梁抽出上萬精兵,連夜移師留馬驛,得知此地必有天大重要之事,故受命趕來此地。但偵察多日,仍然茫無頭緒,未知前輩可否指點一二?!闭f完後以詢問的眼光望著凌渡虛,當(dāng)然希望他也如自己一樣來個全盤托出。
凌渡虛聽到向無蹤正在為危難的國家努力時,連連說了幾聲:“好”!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但卻答道:“小弟,今日一見,便止於此?!币膊徽f些後會有期的話,轉(zhuǎn)身便去。
向無蹤心中打了個突兀,奇怪這位父親摯交 ,這樣要去便去。剛想說話,凌渡虛回身拋來一本發(fā)黃的絹本冊子,顯然是凌波虛貼身收藏之物。
凌渡虛一邊遠去一邊道:“這上面有些許練功心得,小弟若能領(lǐng)會,將可免步上乃父舊路,好自為之了?!闭f到最後一句,凌波虛最少到了半里之外,聲音仍近如耳語,其功力之深,實在驚世駭俗。
向無蹤獲贈寶笈,喜出望外,但心中卻隱隱覺得凌渡虛有種臨危矚托的味道,大感不安。能令如陵渡虛這個特級高手也擔(dān)心劫數(shù)難逃,一定有件驚天動地的事在進行中。突然間雙腿一軟,坐倒地上,原來適才早耗盡真力,為了避免在凌渡虛前出丑,才苦苦支撐。凌渡虛既已離去,再也沒有支持下去的理由,心下一松,軟倒地下。凌渡處不攻一招,便足以殺敵取勝,自是駭人聽聞之至。
通往驚雁宮的大小道路,全被蒙古軍隊封鎖,飛鳥難渡,行宮名副其實地與外界斷絕了關(guān)系。
驚雁宮占地極廣,殿閣亭臺,氣象肅森,依山勢而建,背靠千里崗主峰驚雁峰,亦呈行宮得名之來由。驚雁峰高插入云,秀出群山之上,使驚雁宮雄視整個留馬平原,留馬驛在左上方的七里遠處。全宮除主殿偏殿以一種近乎大理石的質(zhì)料所建外,其他都是木構(gòu)建筑。主殿雁翔殿坐落全宮核心,左右是兩個偏殿,各有一條約二十丈長的廊道相連,如兩邊飛出雁翼;兩個副殿,以左雁翼殿和右雁翼殿為名。宮前護溝深廣,引進千里崗的溪流,成為天然的屏障。往驚雁宮除了由千里崗攀山而下外,唯一的途徑是一條直通正門的大石橋,寬敞至可容四馬并馳,鬼斧神功,氣勢磅礴,使人生起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敵的感覺。
時值末辰,太陽稍離中天而較偏西,驚雁宮在陽光照射下,巍然聳立。宮外的草原,疏落有致地布滿了蒙古軍營,間中傳來馬嘶和號角的長號,上萬蒙古精銳,駐扎於此。
這時在驚雁宮的主殿雁翔殿內(nèi),聚集了蒙古軍中最重要的七個人物,剛才在留馬驛大街一展身手的神箭手顏列射,赫然在內(nèi)。其他六個人,除了一個身穿蒙古皇服的男子和兩個漢人外,都是蒙軍將領(lǐng)。
那身穿皇服的男子,正背向其他各人,負手察看殿內(nèi)一條支柱上的浮雕。眾人默立一旁,似乎惟恐打擾了他的雅興,愈發(fā)顯得他身分尊崇,在他人之上。
皇服男子身形雄偉,甚有氣派,負手卓立,便如一株高拔的松柏,英姿過人。他又看了一會,轉(zhuǎn)過身來,一臉向往的神色。男子生得相貌堂堂,不愁而成,雙目電光隱現(xiàn),冷酷而有一種透視 人心的魔力,給人以精明厲害卻又城府深沉的感覺,是那種雄才大略之士的典型。外貌看來年過四十,可是歲月不但沒有給他帶來衰老,反而增添了成熟的魅力和威嚴。
如果向無蹤在此,難免要大吃一驚,并要重新對這次驚雁宮事件加以估計。蒙古大汗的近衛(wèi)親兵,勞師遠征,在這兵荒戰(zhàn)亂之時,抽出實力,已屬事非尋常,竟然連這樣的人物也親來督師,就更是完全不可思議了。
這位身穿皇服的男子,是在軍權(quán)上僅次於當(dāng)今大汗忽必烈的思漢飛。思漢飛為忽必烈之弟,原名旭烈兀,因仰慕中國文化,入主中原後易名思漢飛,武功蓋世,與魔宗蒙赤行及國師八師巴,并列蒙古三大高手。思漢飛是軍事上少有的天才,昔年曾大破波斯聯(lián)軍於歐洲,建立蒙古帝國的基業(yè),權(quán)傾一時。手下網(wǎng)羅了不少奇人異士,反蒙之士聞之喪膽。忽必烈之能登極,他的支持是決定性的因素。
思漢飛環(huán)視眼前各人一眼,眾人中除了大將博爾忽和自己的心腹謀士漢人高手崔山鏡外,其他人對自己剛才察看石雕的舉動,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思漢飛淡淡一笑,露出了一排雪白整齊的牙齒,說不盡的溫 文儒雅,從容道:“這些浮雕造型高古,手工細致精雅,工程必然驚人的龐大,當(dāng)非一時一地可以完成的巨構(gòu)。其內(nèi)容尤令人難解,描繪的都是奇禽異獸。我雖曾閱典籍無數(shù),多年來南征北討,更足踏遍天下,但浮雕上的事物,卻是一無所知,所以不能根據(jù)其內(nèi)容作出肯定的結(jié)論,這真是奇怪之至?!?/p>
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像是待眾人發(fā)言。他聲線低沉卻清晰,條理分明,談吐風(fēng)度極佳。所以他說的問題:表面上似乎與蒙軍此行的任務(wù)無甚關(guān)連,但眾人知他智比天高,語不虛發(fā),所以都沒有絲毫不耐煩,反而生出求知的好奇心。
看到眾人等待的神色,思漢飛很是滿意,控制氣氛,正是駕御屬下的方法。
思漢飛續(xù)道:“驚雁宮傳為宋朝開國皇帝之弟趙北美所建,趙北美碌碌凡夫,何能有此心胸魄力,這個傳說絕對是虛構(gòu)?!?/p>
其實思漢飛早先指出浮雕造型高古,不類近世之作,加上要完成這樣的工程,當(dāng)需累世經(jīng)年的長時間,所以思漢飛如此推論,眾人也覺合情合理。
思漢飛道:“扎力,你向大家報告一下你的調(diào)查。”
宿衛(wèi)軍都統(tǒng)領(lǐng)赤扎力,急忙踏前一步。赤扎力的軍階比顏列射還要高出一級,表面看來悍勇粗豪,動作間卻輕巧靈捷,使人不敢生出對粗漢那種疏忽之心。
赤扎力道:“小將奉皇爺之命,曾對驚雁宮作了各方面的調(diào)查,包括查問投降於我的漢室皇族,搜羅歷代主人及曾參與建筑者的後人資料、詢問附近的居民,以至建筑材料、圖則等等,調(diào)查的結(jié)果,卻是令人沮喪之極,幾乎和調(diào)查以前沒有甚麼兩樣?!?/p>
眾人都不禁大為驚異,在赤孔方這極無孔不入的偵查下,居然查不到任何資料,那只有一個可能性:就是有人蓄意隱瞞起任何有關(guān)驚雁宮的秘密,而且應(yīng)是長時期以來就有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朝代里,進行這種保密的工作。
赤孔方續(xù)道:“自宋高宗以來,驚雁宮雖然有人打理和維修,卻從沒有人長住在此,甚至不準任何皇族以外的人來此采訪。更奇怪的是,這留馬平原區(qū),還是近五十年才有人居住,整個千里崗和留馬平原在此之前乃蠻荒不毛之地。我曾經(jīng)調(diào)查過附近居民的族譜、縣志、墓碑上的銘文等等,最多也只可追溯到四代以前。這確是奇怪之極?!?/p>
眾人這時愈來愈多疑團 ,就赤扎力所說,顯然驚雁宮藏有某些秘密,是以宋朝皇室將有關(guān)資料保密。而更奇怪的是,驚雁宮建造的時代,必定早於附近居民的遷來此地,當(dāng)時這里一片荒原,為甚麼和憑甚麼能在這樣的條件下建造這等耗費人力時間的建設(shè)?
思漢飛望往大將博爾忽,這個蒙古著名的猛將,似乎在有意無意間回避自己的眼光,心中一動道:“爾忽你對這問題必有獨立見解,不如說出來,讓大家參考?!闭Z氣間流露出些許不高興,像是在怪博爾忽不主動說出心中的推論,顯然另有私心。
原來蒙古人起自大漠,講求強者為王,立國以後,派系斗爭,還是無時或已,即使大汗忽必烈,亦難以干涉。思漢飛雖然掌管宿衛(wèi),權(quán)傾當(dāng)代,博爾忽卻屬鎮(zhèn)戍兵的系統(tǒng),一內(nèi)一外,互相制衡,誰也奈何不了對方。今天博爾忽跟來,正是不欲思漢飛的宿衛(wèi)系統(tǒng)專美,其中當(dāng)然牽涉到錯綜復(fù)雜的人事斗爭。
博爾忽換上必恭必敬的神態(tài)道:“本鎮(zhèn)對此其實百思不得其解,我看倒是崔先生成竹在胸,兼且其術(shù)數(shù)易學(xué)造詣,在我朝上下不作第二人想,要解開疑團 ,還是要勞頓他?!辈柡龃朕o優(yōu)雅,說話攻守兼?zhèn)?,非常厲害?/p>
崔山鏡見矛頭指向自己,心中一栗,退後一步,拱手道:“博將軍過譽,愧不敢當(dāng),博將軍良賈深藏,使我等不能得聆教益,才是令人扼腕?!边@幾句也極為厲害,點出博爾忽滿肚密圈。這班人在官場打滾多年,無一不是滑不溜手的厲害人物。
另一個漢人高手畢夜驚插口道:“博大帥所言非虛,崔兄乃土木之學(xué)的一代大師,還是請崔兄費點神吧1
崔山鏡對畢夜驚這個邪道頂尖的高手,實在不敢怠慢,知他心狠手辣,殺人如麻。其師弟烈日炎,亦是一等一的高手,兇殘狠毒。至於他們的師兄血手厲工,雖退隱多年,仍隱為中原黑道第一強手,與白道的無上宗師今東來,各領(lǐng)風(fēng)騷,這樣的強敵自不宜樹立,連忙道:“剛才說的,確是在下心中之言,在來此之前,我崔山鏡原是目空一切。但這駕雁宮的布置令我眼界大開,始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本人的識見,比之設(shè)計此宮者,實在微不足道?!?/p>
說到最後,語氣透露出一種強烈心悅誠服的味道。眾人至此無不凜然。要知這崔山鏡武功雖不弱,但還未能進窺上乘之道,此之畢夜驚這成名多年的魔頭,仍然有一段距離,可是他在術(shù)數(shù)五行上的造諧,卻是黑道上百年來罕見的人才,已可列入宗匠的境界,故甚為思漢飛所器重,若果他也要自愧不如,那這驚雁宙的布置,豈非遠遠超出當(dāng)代的水平。
畢夜驚陰沉的面容,閃過一絲驚異道:“愿聞其詳1
崔山鏡道:“驚雁宮的布局,和天上的三垣二十八宿、五星日月的運轉(zhuǎn)行度,有一種玄妙的契合,故而可以萬古常存,本人推論其建筑年代,可能上溯至三皇五帝的時期?!?/p>
眾人除了思漢飛,包括博爾忽在內(nèi),一齊嘩然。
崔山鏡不理眾人的反應(yīng)道:“宮中一草一木,均按某一超越在下理解的神秘序列加以安排,并非是現(xiàn)今流傳的河洛理數(shù),又成先後天八卦等。在下經(jīng)過多日殫思竭智:終於推論得這里的一切操作:均按天地人之道來運作,不假人手。天是天上的星宿,人是我們現(xiàn)在肉眼所見的宮殿,地據(jù)我推論便應(yīng)是我們腳踏之下,另有玄虛。此三者相輔相成,秘異莫測。”
顏烈射亦忍不住發(fā)言道:“崔先生是否指地下密室?”
思漢飛插口道:“我也曾和崔先生反覆推敲,地下應(yīng)是有龐大的空間布置,便如秦王政的巨大陵墓一樣,神秘莫測?!?/p>
還末發(fā)過言的散班衛(wèi)統(tǒng)領(lǐng)牙木溫 道:“這確是駭人聽聞之至,不過今次我等西來,不外在乎戰(zhàn)神圖錄和岳冊,縱使驚雁宮為鬼神建於遠古時代,於我等何妨。”說完轉(zhuǎn)頭望向崔山鏡。
原來崔山鏡為人心高氣傲,除了對思漢飛、國師八師巴、魔宗蒙赤行又或畢夜驚等有限幾人外,其他人并不放在眼內(nèi),一向與其他蒙古將領(lǐng)不大和睦,所以牙木溫 出言挑剔。
崔山鏡傲然一笑,不置可否,又似乎在譏笑他的無知。
牙木溫 面上一紅。赤扎力與他多年出生入死,連忙解圍道:“崔大人智深如海,豈是我等所能測度,還望說出高見,以開茅塞?!泵黠@地站在牙木溫 一方。
赤扎力也是思漢飛的心腹,思漢飛一聽便知究竟,當(dāng)然不想各人斗僵,尤其在敵對派系博爾忽之前,連忙說道:“爾忽,你對此必有高見,由你來說。”這下極為高明,又將眾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博爾忽身上。
博爾忽暗罵一聲,這趟不便推辭,道:“根據(jù)現(xiàn)存資料所得,驚雁宮充滿不解之秘。我們來此,主要是為了要取得傳說中的戰(zhàn)神圖錄和可供漢人垂死掙扎希望的岳冊。這兩件珍寶,藏於此地,必然有其前因後果,而驚雁宮亦必然有其特別的地方和形式,提供安全的藏寶地方,使人難以找到。證諸我們現(xiàn)在以上萬人手,第七日七夜之力加以搜索,依然徒勞無功。可見驚雁宮的布置一日不能識破,戰(zhàn)神圖錄和岳冊便應(yīng)一日不能找到,兩者是二而一、一而二的事?!边@人條理分明,說理嚴謹,是個智勇雙全的人物。
思漢飛一邊聽,一邊來回踱方步,博爾忽說完,他便停下來,乾咳一聲,把眾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身上,道:“驚雁宮的確是難解之謎,其實當(dāng)日我初抵此地,登時知道這處實在不簡單,即命赤扎力遺急使往請國師,看來他應(yīng)該離此不遠?!?/p>
眾人聽得國師之名,都露出既恭敬又害怕的神色,連崔山鏡和畢夜驚也不例外。
思漢飛繼續(xù)道:“國師學(xué)究天人,精研天人之道,法力深厚,抵此後事情必有定論?!鞭D(zhuǎn)頭望向畢夜驚道:“畢先生,令師弟未知有何消息?”
畢夜駕略一沉吟道:“敝師弟烈日炎正跟緊韓公度,若有蛛絲馬跡,自有回報?!?/p>
思漢飛長笑一聲道:“管他韓公度能邀來甚麼高手,以我方的實力,盡管國師未能及時趕來,他們落敗身亡,殆無疑問。”
停了一停,思漢飛面上露出興奮的神色,道:“這件事可被視為漢人馀孽與我大蒙一個最高層次的爭雄決勝,今次漢人若失敗,無論在精神意志和實力上的打擊,將一敗不可收拾,對我大蒙統(tǒng)治,有長遠利益?!?/p>
眾人至此恍然大悟,知道這才是這不世之雄來此的原因,不禁打心底佩服思漢飛的高瞻遠矚。
陷阱布置好了,猛虎在何方呢?
蒙古將領(lǐng)議事完畢時,太陽剛西沉下山,大地逐漸化入黑暗里,整個留馬平原在太陽的馀暉下,一片荒茫,大地微微刮起一陣陣晚風(fēng),天氣轉(zhuǎn)為寒涼。雄據(jù)驚雁峰半山上的驚雁宮,君臨整個留馬平原,瑰麗無倫,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秘異。
這時在離蒙軍駐扎處約三里的一個樹林,一個灰衣人正在飛快的縱躍,他手中飛索不斷飛出,搭勾上樹木,身子呼的一聲飛出,利用飛索的攀力,在高大的樹林內(nèi)像蝙蝠般自由 飛翔。他的身法迅如鬼魅,又不斷利用樹形地勢來掩藏身形,普通人就算睜大雙目,諒也不見他在眼前掠過。
最後他躍上一株粗可合抱的槐樹樹椏上,俯伏不動,了無半點聲息。在樹前約六丈處有一條清澈見底、蜿蜒地在樹林內(nèi)川流的小溪,溪水有時撞在石上,發(fā)出淙淙的流水聲,悅耳動聽。一名大漢背對灰衣人,正蹲伏溪邊,把嘴湊下溪流,就那樣大口大口地喝水,狀極痛快。
大漢背插雙拐,動作間給人豪邁不羈的感覺,正是那種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的英雄烈士。喝完水,又用水洗臉,絲毫不理溪水把他的衣襟和前胸的衣服全弄濕了。
俯伏樹上的灰衣人動也不敢動,呼吸調(diào)節(jié)到若有若無,甚至連毛孔也運功收縮起來,更不敢張眼凝視,因為他知道眼前這高手實在非同小可,任何對常人毫無意義的訊息,例如體溫 的散發(fā)、生命的磁嘗凝視所產(chǎn)生的眼光力,都能引起這類特級高手的反應(yīng),那就後果難測了。盡管以他烈日炎的自負,身為當(dāng)今黑道泰斗畢夜驚的師弟,能否逃得性命,也尚在未知之?dāng)?shù),更遑論殺敵取勝。
這大漢的出現(xiàn),大出烈日炎意料之外,韓公度俠名雖著,但竟能在這樣短的時間內(nèi),引出這類屬於江湖神話的高手,盡管烈日炎如此老謀深算,也有點亂了陣腳。如果他知道凌渡虛也曾在附近出現(xiàn),怕早夾著尾巴逃了。
突然間,烈日炎心中生起警兆,但已遲了步。那大漢全身向後急退,迅如閃電間,背脊撞上烈日炎俯伏的大樹干上,卻全無相撞後應(yīng)有的聲音,甚至連枝葉也不見晃動,但這一撞,幾乎使在離地兩丈多高處的烈日炎陷入萬劫不復(fù)的地步。
烈日炎亦是罕見的高手,反應(yīng)之快,驚人之極,在全無預(yù)兆下,大漢撞上樹身一剎那,他已彈離樹身,但大漢藉撞樹所傳來的那沉雄之極的內(nèi)力,仍然將他震得幾乎五臟離位。
當(dāng)烈日炎彈上半空時,大漢暴喝一聲,宛如平地焦雷,把半空中的烈日炎連耳膜也幾乎震穿,烈日炎知道氣功練到這樣境界的高手,無論以物傳力或用聲音,均能傷人,自己雖和敵人未有任何正面接觸,已接二連三受挫,傷上加傷,幸好自己精通天魔心法,換了一般的高手早七孔血流,魂游地府。
大漢大喝的同時,閃電般躍起,迎往在三丈高半空的烈日炎趕來。烈日炎暗呼不妙,當(dāng)機立斷,運起魔功,突然張口一噴,滿天血霧,向從樹下飛躍而上的大嘆噴士。兩只手同時各揮出一條飛索,疾射向相反方向的兩株大樹。
盡管大漢有驚人的身手,也不敢冒險闖入血霧里,血霧和敵人的真力渾為一體,沾者必傷。對方借噴出內(nèi)傷積血來減輕了傷勢的魔功心法,確是了得。雖然攻其不備,占了先機,但敵人依然能掙扎頑抗,亦令他感到駭然。
就在血霧要罩下來之時,大漢把身子硬向橫移,撲附在另一株樹干上。同一時間,烈日炎呼的一聲,藉飛索之力,夜鷹般撲向樹林的深處,其速度超出了人類的極限。
大漢并不追趕,暗贊一聲,因為如果烈日炎不利用飛索來加速,絕難逃離他的掌心,又假如烈日炎只是拋出一條飛索,他就可估計其落點加以攔截,但烈日炎利用了兩條飛索,使他不能捉摸他的逃路,極盡詭變之能事。敵人先被己傷,仍能作出如此反應(yīng),確是一等一的高手。
大漢扳扳背後雙拐,心想如果不是有要事在身,必當(dāng)追蹤前去,這樣的敵手,也是難得,但如此一耽誤,必然累事,略沉吟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