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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江湖奇?zhèn)b傳

平江不肖生 著 /

神秘師兄 上傳

話說孫癩子跟著鄧 法官的頭,走進(jìn)一條巷子,又污穢又狹小,使人一望而知是窮家小戶聚居之所。孫癩子心里想道:難道這個鄧 法官就住在這們一個貧民窟窿里嗎?他既學(xué)會了一肚皮法術(shù),只應(yīng)該在瀏陽替人家拿妖捉怪,保人平安。無端的取下頭來,是這般招搖魁市,以致滿街的老少男女都和看把戲一般的圍擁著走,象這樣的逞能,也就太無味了。我今日不遇著便罷,既遇著了,倒得和他開個玩笑。

說起來真怪,孫癩子不曾轉(zhuǎn)這念頭的時候,那鄧 法官的頭被長凳馱著只顧向前行走,兩眼雖是不住的開合,然并不注意看誰一眼。孫癩子才轉(zhuǎn)這念頭,那頭似乎已經(jīng)知覺了,兩眼登時橫過來,圓溜溜的向?qū)O癩子瞪著。孫癩子見了,隨即現(xiàn)出笑容,仿佛向熟人打招呼的神氣,接著舉右手迎頭一招,那頭便如被人推了一把,朝后滾了下來,長凳仍不停留的向前走了。許多跟迸巷口看熱鬧的人見了這情形,也莫名其妙,只一個個發(fā)出詫異的聲音,喊道:“哎呀,不得了,鄧 法官跌了跟斗了,我們快些追上去,將長凳搶回來。若不然,這顆頭只怕不能回去了?!逼渲杏幸粋€年少的說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們不曾聽得鄧 法官說過吧?凡是遇著他用法術(shù)驅(qū)使甚么物件在街上行走時,萬不可動手和攔住去路,如不聽吩咐,必有大禍。于今鄧 法官的頭已進(jìn)了這巷子,離他家不遠(yuǎn)了,我想這頭,忽然滾下凳來,必是鄧 法官有意要玩一個甚么把戲給我們看。不然,決不至無故滾下地來,你們看,這頭已滾向前追趕那凳去了?!敝灰娺@頭在地下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即一路翻滾直向長凳追去。孫癩子那里肯放他走呢,口中默念了幾句,伸手一指那頭,那頭立時如有繩索牽扯,又是一路翻滾,退還原來落地之處了。看的人尚不知是孫癩子與鄧 法官斗法,但見人頭滾來滾去,真以為少年說的話對了,果是鄧 法官有意玩一個把戲給大家看。只見那頭接連來回滾了八次,看熱鬧的人只覺得好看,大家拍掌歡呼鄧 法官好法力。

誰知大眾歡呼的聲音還沒停歇,突然從人叢中鉆出一只黑狗來,一口咬住那頭上的發(fā)髻,依著長凳去的方向便跑。孫癩子看了,大笑道:“人奈不何,狗奈得何嗎?回來,回來!”說著,對狗招了招手,那狗仿佛聽了主人的呼喚,登時搖頭擺尾的,銜著那顆人頭回到孫癩子跟前。孫癩子彎腰從狗口中取下那頭來,托在手中撫摸??礋狒[的這才吃了一驚,知道是孫癩子與鄧 法官斗法。大家從孫癩子手中看那顆頭時,額上的汗珠兒,顆顆掉下來比黃豆還大,兩只眼睛也紅了。

就有人向?qū)O癩子請教了姓名,說道:“鄧 法官今日遇著對頭了,這回吃苦不小,只看他這一顆顆的汗珠兒,就可知道他此時甚是著急,可以饒恕他么?”孫癩子點頭:“我孫耀庭出門多年,于今剛回瀏陽不久,不但不曾和鄧 法官見面,并不曾聞他的名,與他毫無冤仇,誰愿意無端與他做對頭。不過我們學(xué)法術(shù)的人,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可輕易使用法術(shù),剃頭是一件極平常的事,何必要是這們招搖魁市,害得許多過路的人都跟著瞧把似的,豈不無聊之至,我因此要和他開個玩笑,使他知道學(xué)法木的人,是這般瞎鬧不得。他既急成了這個模樣,就放他回去也使得?!痹挷耪f了忽見一只籃盤大的麻鷹,從天空如射俞一般的撲下來,一伸爪也是抓住那頭的發(fā)髻,沖天飛去了。孫癩子不覺仰天笑道:“何苦要費這們大的事,我既存心放你回去,便用不著再鬧這玩意了。若安心給你下不去,鷹與狗又有甚么分別?”

一人向?qū)O癩子說道:“我們在這里親眼看見的,雖知道是你存心放他回去,他這鷹方能釘著頭飛,但他或者還以為是自己的法力搶回去的呢,他仗著法力高強,在我瀏陽橫行無忌,我瀏陽人被他害得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的,已不在少數(shù)了。難得你是瀏陽人,法力更比他好,他就住在這巷子里,何不去會會他,也替我們?yōu)g陽人出一口氣呢?”孫癩子看這說話的人。年紀(jì)雖止二十多歲,做手藝的裝束,然言談舉動,看得出很是誠實,不象是一個輕浮多事的少年。并且說話時,面上還帶著些忿怒的神氣,孫癩子料知這少年即是被鄧 法官害了的一個,隨即點了點頭,問道:

“你老哥貴姓?聽老哥的語氣,鄧 法官必有對老哥不起的地方?!鄙倌甏鸬溃骸拔倚諒垼腋赣H就是在北城外燒磚瓦窯的張連升,在瀏陽燒了四十多年的磚瓦窯。凡是久住在瀏陽的人,敢說不問大家小戶,沒有不知道我父親的。張連升的磚瓦,有名的價錢公道,貨色認(rèn)真,并不曾有事得罪過鄧 法官,不知他為甚么平白無故的找我父親為難,竟將我父親的窯搗毀。我父親那時已有六十多歲了,受不下這般氣忿,沒幾日就咬牙切齒的死了。”孫癩子一聽少年提起張連升的名字,卻想到十一二歲的時候,曾聽人閑談過燒窯的張連升,法術(shù)異常靈驗,時常替人畫符治鬼,不取分文。尋常不會法術(shù)的人燒窯,每每因誤犯了土煞和窯神,不是窯匠害病,便是窯里的磚瓦破碎,惟有張連升的窯,那怕架在太歲頭上,也平平安安的出貨。只不知鄧 法官是怎生與他為難的。當(dāng)向少年問道:“你父親張連升不是也會法術(shù)的嗎,如何被鄧 法官搗毀了窯呢?”少年嘆道:“若不是我父親會法術(shù),大約姓鄧 的也不至找來為難。不過我父親雖則會法術(shù),然從來不曾見他在人跟前無端夸耀過。便是有人求他去治病,他能推諉的,還是推諉不去,必不得已也不問病家要錢。

鄧 法官素不與我父親相識,我父親也不知道他到瀏陽來了。他原是醴陵人,前年才到瀏陽來。究竟到瀏陽來干甚么,也無人知道。專喜在稠人廣眾之中,顯出他的法術(shù)來,好象惟恐旁人不知這他會法術(shù)似的。

“他第一次顯法,我也在場。記得在去年正月十五,有一個紳士雇了戲班在龍王廟演戲酬神。

新年無事的人多,看戲的比平時多了幾倍。正月間天氣寒冷的,人人頭上都戴了帽子,姓鄧 的就拿著各人的帽子顯神通。只見他忽伸手向自己頭上抓下帽子來,朝天舞了幾下,向空中一擲,那帽子脫手就變了一只烏鴉,展翅在空中盤旋飛舞。立在他后面的人看得清切,都仰面觀望,不提防那烏鴉才飛繞了幾轉(zhuǎn),各人頭上的帽子,都跳起來,離開各人的頭顱,也變做烏鴉,跟著那只烏鴉飛個不住,霎時間就有千數(shù)百只烏鴉,在眾人頭頂上飛的飛,撲的撲,日色都被遮得沒有光了??磻虻挠隽诉@種情形,不由得又驚訝又歡喜,知道是他使的手段,就爭著問他的姓名,于是滿廟的人。都知道他鄧 法官的神通廣大了。烏鴉飛舞了一陣,仍飛回各人的頭上,各顯原形,還是頂帽子。是這們到處顯法術(shù),我父親不僅不肯在場和他為難,并存心躲避他。每見他來了,就悄悄的抽身走開,到底不知他為甚么放我父親不過?

“去年八月,我父親正在窯棚里燒窯,只差一兩日就要出貨了。好好的一窯火,突被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登時完全熄滅了。這樣駭人的情形,我父親在窯棚里四十年不曾見過,只得點起香燭來請師。誰知燭剛點著,也被一口冷風(fēng)吹熄了。我父親知道有人暗算,正捉住一只雄雞,待一撕兩半,姓鄧 的卻已先下毒手了,天崩地塌也似的一聲大響,窯已倒陷下來,我父親當(dāng)時就氣得昏倒在地,直到我父親死后,我到窯棚附近打聽才明白當(dāng)時的情形。

“原來那日姓鄧 的到他朋友家中閑談,朋友的家就在窯棚對面。那朋友忽問鄧 法官道:‘對角窯棚里的張連升,你認(rèn)識么?’鄧 法官搖頭道:‘只聞名不曾見面,聽說他的法術(shù)不錯,不知究竟怎樣?’那朋友道:‘張連升的法術(shù),是在我瀏陽有名的。收嚇、斷家、催生、接骨,沒一件不靈驗非常。你只看他燒窯四十年,無一次不順利,就可以知道他的法術(shù)是瀏陽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了?!侵肋@話就觸犯了姓鄧 的,不服氣似的說道:‘不見得他張連升在瀏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法術(shù),我多久便想瞧瞧他的本領(lǐng)。你既這們佩服他,我且和他開個玩笑你看,我借你這床 上睡一睡,你躲在大門里面,偷看對過窯棚里有甚么舉動,隨時報我知道?!桥笥巡恢绤柡?,見鄧 法官仰面睡在床 上,就躲在大門里望著對角窯棚。忽見很濃厚的黑煙,突然中斷了,如熄了火的一般,便去到鄧 法官床 前,報道:‘窯里已不見冒煙了,進(jìn)火的人現(xiàn)出慌張的樣子了?!?法官揮手道:

‘再去看,看了情形,再來報我?!桥笥芽戳宋腋赣H點燭,又去報告。只見鄧 法官張嘴向空中一噓,又教朋友去看,那朋友報說我父親捉了一只雄雞在手,鄧 法官順手拖了一張被單,一面蒙頭蒙腦的蓋在身上,一面說道:‘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說時兩腳一蹬,兩手一拉,被單早已撕成了幾塊。這邊把被單撕破,那邊的窯便應(yīng)聲而倒,可惡姓鄧 的聽說我父親急得昏倒在地,還跑出來遠(yuǎn)遠(yuǎn)的指著向那朋友挪揄道:‘原來你瀏陽人數(shù)一數(shù)二的法力高強人物,也不過如此?!f罷,得意洋洋的走了。我自恨一點兒法術(shù)不懂,不能替我冤死的父親報這仇恨。難得今日無意中遇見了你,湊巧你又是瀏陽人,無論如何也得求你替瀏陽人出了這口氣。姓鄧 的還有兩個徒弟,比姓鄧 的更加兇惡,終日在賭場煙館,無風(fēng)三個浪,無人不見了他兩個徒弟就頭痛?!?/p>

孫癩子問道:“他兩個徒弟姓甚么?叫甚么名字?是瀏陽人么?”張連升的兒子說道:“他大徒弟姓王,多半也是醴陵人,前年與鄧 法官同過瀏陽來的。瀏陽人看他身體生得很長大,像貌又很兇惡,都呼他做王大門神,外人知道他名字的倒少。二徒弟是來瀏陽不久收的,姓趙,名如海,瀏陽北鄉(xiāng)人。年紀(jì)雖止二十四歲,卻生成一身好氣力,拳棒工夫,瀏陽一縣人沒一個敢惹他,自拜鄧 法官為師后,更是橫行無忌了?!睂O癩子道:“照你所說的,他師徒既在瀏陽如此橫行,應(yīng)該有人出頭懲創(chuàng)他才是道理。我雖是瀏陽人,不過從小出門在外,現(xiàn)在剛回來沒幾日。故鄉(xiāng)情形,因離開久了,一時不得明白,你且耐心多等些時,他姓鄧 的上了今日這番當(dāng),若能從此改悔,強盜收心也可以做好人,偌大的瀏陽,何處不能容一個醴陵人居住?如果仍怙惡不悛,我自有對付他的法子。”許多看的人見孫癩子這們說,以為是推諉,不肯認(rèn)真和鄧 法官作對的話,料知沒有把戲看了,各自退出巷去。

孫癩子也待走出來,張連升的兒子卻拉住不放道:“你不肯替我父親報仇,代瀏陽人出氣,都不要緊,只是得收我做個徒弟?!睂O癩子笑道:“我自己求做別人的徒弟,別人還棄嫌我,不要我,我倒能收你做徒弟嗎?并且你的年紀(jì),只怕比我還大一兩歲,我如何能做你的師傅,快不要這般亂說。”張連升兒子道:“這卻不然,我拜師是學(xué)法術(shù),但是有法術(shù)的便能做我的師傅,年紀(jì)大小有甚么相干。我父親的法術(shù)雖不甚高,然確是個很靈驗的。我若是有心要學(xué)法術(shù),在幾年前就應(yīng)求我父親傳授我,只因我原來是不打算學(xué)法術(shù)的。自然在父親被姓鄧 的氣死后,我報仇的念頭,雖不曾一日停歇,然從不敢在人前顯露。因姓鄧 的在這里也有些黨 羽,我又是個沒有能耐的人,倘若向人露出報仇的話來,傳到姓鄧 耳里去了,仇報不了,反把一條性命送掉。剛才看了你和姓鄧 的斗法的情形,喜得我忘了形,竟當(dāng)著許多人向你訴說原由。以為你已經(jīng)與姓鄧 的破過臉了,聽了我的話,立時就可以到姓鄧 的家里去,替瀏陽除了這個毒物,想不到你不肯即時下手。你的法術(shù)比姓鄧 的高強,自然不愁姓鄧 的尋仇報復(fù),我此后若不拜你為師,求你保護(hù),卻如何敢在瀏陽居住呢?所以不能不求你慈悲,收我做個徒弟,我情愿終身侍奉你。我父母都已去世了,因此刻尚在服中,還不曾娶妻,我家里有幾畝祖遺的產(chǎn)業(yè),節(jié)省些兒過活,也夠我一生的溫 飽,只求你答應(yīng)我,我就誠心恪意的迎你到我家中供養(yǎng)一世?!?/p>

孫癩子心里躊躇道:“我剛下山不久,正是自己要用力做工夫的時候,本不應(yīng)該就收人做徒弟。不過我是個無家可歸的人,終年住在客棧里也不成個局面,難得他能迎接我到他家里去,就答應(yīng)他也沒有妨礙。”孫癩子是這們躊躇,張連升兒子不待他開口答應(yīng),也不顧地下污穢,撲翻身軀便叩了幾個頭道:“師傅就不答應(yīng),我也在這里拜師了?!睂O癩子慌忙拉了他起來,說道:

“你既是拜我為師,就得請我喝進(jìn)師酒。不喝進(jìn)師酒,便傳授你的法術(shù),也是不靈驗的?!睆堖B升兒子連聲應(yīng)是道:“進(jìn)師酒是應(yīng)該請師傅喝的?!碑?dāng)下就陪著孫癩子走到一家素來與張連升做往來的酒館,要了幾樣下酒的菜,請孫癩子喝酒。

誰知孫癩子此時雖尚是一個少年,酒卻好像一只沒有底的酒桶,一杯一杯的喝下肚去,與澆在酒缸里一般。一口氣喝了十多斤燒酒,才微微的顯出些醉意,迷縫著兩眼向張連升兒子道:

“天色快要黃昏了,你自回家去吧。我趁著這時高興,要出城去瞧一個朋友,明天再到你家來?!?/p>

張連升兒子道:“師傅不是說出門多年,才回瀏陽不久嗎?有甚么朋友住在城外呢?并且這時出城去,等到看了朋友回頭,城門必已關(guān)了,不能進(jìn)城。我看不如就到我家去。師傅喝了這們多酒,在這時分獨自跑出城去,很不相宜,到我家睡過了今夜,明天再出城看朋友也不遲?!睂O癲子搖頭笑道:“好容易喝酒喝得這們高興,不趁此時去看朋友,豈不辜負(fù)了這一團(tuán) 興致?你不用管我的事,明天只坐在家里等我便了。”

說完,偏偏倒倒的往外走。張連升兒子不敢多說,急忙算清了酒菜帳。追出酒館,打算跟在孫癩子背后,看他出城看甚么朋友。若是因喝醉了酒倒在地下不能動時,便好馱著回家。幸喜追蹤出來,孫癲癩踉踉蹌蹌的還走得不遠(yuǎn),遂不開口,只悄悄的在后跟著,只見孫癩子頭也不回的走出城來,翻過了幾重山嶺,走到一座廟宇門口,廟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孫癩子略不遲疑,伸手就推那廟門,竟是虛掩的,隨即塞身進(jìn)去了。張連升兒子惟恐自己師傅順手將門關(guān)閉,自己便不能進(jìn)去,忙緊走了幾步,跑到廟門跟前。喜得孫癩子并沒將門推關(guān),大著膽子挨身進(jìn)去,卻不敢跟著走上神殿??创箝T兩旁有兩匹泥塑的馬,馬前都有一個與人一般高大的馬夫。心喜這馬夫背后,倒是好藏身之所,三步作二步搶到馬夫背后立著。定睛看自己師傅正一步一偏的走上了神殿,故意咳了一聲嗽,大聲問道:“里面沒有人嗎?”這話問出沒一會,就有一個小和尚走出來,問道:

“你是甚么人?來這里找誰的?”只聽得孫癩子答道:“我并不找甚么人,是特來看和尚的?!?/p>

小和尚帶著不快意的聲口,問道:“你找那個和尚?我看你象是灌醉了酒的,無故跑到這里來發(fā)酒瘋,出去罷,這里是佛門清凈之地,不許俗人到這里胡 鬧。”孫癩子怒氣沖沖的說道:“小禿驢好生無理!我來看你這廟里的住持和尚,誰喝醉了酒?誰發(fā)了甚么酒瘋?看住持和尚,能由你這小禿驢罵出去的嗎?”

小和尚聽了這些話,雖則一肚皮的不高興,然在究竟不知道來的是甚么人,恐怕真?zhèn)€得罪了住持和尚的朋友,不是當(dāng)耍的。只得勉強按納住火性,問道:“你既是來看我們師傅的,見面為甚么不明白說出來,只說是特來看和尚的。廟里的和尚多,知道你是看那個和尚。”孫癩子笑道:

“這廟里有好多的和尚嗎,我看只有一個和尚,一個和尚之外,都是魔障?!闭f話時喉嚨里“咕嚕咕嚕”響了幾聲,好象要嘔吐的神氣。小和尚看了這情形,心里已斷定不是來看自己師傅的,不知那里的醉漢,胡 亂撞進(jìn)廟門來了。不由得氣又冒上來,喝道:“灌醉了牛尿,這佛殿上嘔不得,快給我滾出去!真不知是那里來的晦氣,山門已經(jīng)關(guān)了,你為甚么敢推開進(jìn)來?”孫癩子也喝道:“你這小禿驢實在太可惡了,你真?zhèn)€敢不去叫你的住持和尚出來么?若再說我是喝醉了酒的,就別怪我動粗打了你。”說著,將衣袖捋了一捋,做出要打人的樣子。小和尚見孫癩子捋起衣袖要打他了,倒高興起來,笑道:“你這醉鬼想到這廟里來打人么?那就不要怨我出家人不慈悲?!币幻嬲f,也一面捋著衣袖。孫癩子那里把小和尚看在眼里,一順手便抓了過來。小和尚好象也會些拳腳似的,正待掙脫,里面已走出一個老和尚來,問道:“甚么人在這里暄鬧?”

孫癩子見有老和尚出來,隨即將小和尚放了。小和尚受了一肚皮的委屈,正在向老和尚申訴,老和尚不待他開口,就叱道:“孽障!一點兒禮節(jié)不懂得,動輒和人相打,還不滾開些?!毙『蜕斜涣R得堵著嘴不敢說甚么,老和尚很和氣的問孫癩子道:“施主這時分到此地來,有何貴干?”

孫癩子也陪笑答道:“并沒有甚么事故主,是特來貴廟借一個地方,暫宿一宵,求老和尚慈悲?!?/p>

老和尚道:“這卻對不起,敝廟地方狹小,不但沒有留客的床 帳被褥,連容客的所在都沒有,請到別處去罷?!睂O癩子道:“若有別處可去,我也不到這里來了。沒有床 帳被褥,便坐著打一夜 盹也使得。”老和尚道:“實在對不起,不能遵命。因為敝廟的規(guī)則,是從來不許留俗人住夜的。

這規(guī)則是要一干僧眾大家遵守的,不能由老僧破壞。”

孫癩子道:“此時天色已經(jīng)昏黑了,廟外都是山林田野,與其出外死在虎豹口里,寧肯在這廟里吊一夜 ,雖不得安睡,然不至送了性命。我不占貴廟的地方,難道懸空吊一夜 也使不得嗎?”

老和尚道:“不要和老僧開玩笑,一個人怎么能懸空吊一夜 不占地方呢?請到別處去罷,這里委實不能相留?”孫癩子道:“我確能懸空吊一夜 。老和尚不相信,我就吊給老和尚看?!痹挷耪f了,抬頭向屋梁上看了一看,只一聳身,就向正梁竄上去,用三個指頭捏住屋梁,身體懸空吊下,問老和尚道:“是這般吊一夜 也不行嗎?”老和尚忽然哈哈笑道:“請下來罷,原來是好漢有意向老僧顯工夫的,確是了不得,老僧已領(lǐng)教了。”孫癩子聽了老和尚的話,三指一松,身體如秋葉一般的飄然而下。

老和尚已合掌當(dāng)胸請問姓名。孫癩子將姓名履歷略說了一番。老和尚讓進(jìn)方丈就坐。孫癩子笑道:“我也有一個一點兒禮節(jié)不識的新徒弟今日才拜師,卻不聽我的吩咐。我原是教他歸家去的,他公然悄悄的跟我上這里來了,我要本待不理他的,又恐怕被令徒拿住他當(dāng)賊打。他今日剛拜師,一手工夫不曾學(xué)得,打起來不是令徒的對手,請教老法師怎么辦?”老和尚道:“既是令徒來了,現(xiàn)在外面么?請進(jìn)來便了?!睆堖B升兒子見孫癩子已知道他跟來了,不由得心里一沖,待趕緊溜出廟門逃回去罷,又因天色已經(jīng)晚了,城門久已關(guān)閉,不能回家。待仍躲在馬夫身后不動罷,一會兒被人搜出來了,更難為情。

正在進(jìn)退兩難的時候,只聽得老和尚向著自己藏匿的所在喊道:“張大哥,貴老師既知道你跟進(jìn)來了,再躲著有甚么用處呢?”張連升兒子至此再也藏身不住了,只好硬著頭皮走出來,直到佛殿上。孫癩子指著老和尚給他看道:“他是雪山大師,在瀏陽是無人不知道的。你是生長瀏陽的人,也應(yīng)該認(rèn)識?!睆堖B升兒子對雪山和尚行了個禮道:“雖不曾見過老和尚的面,但是聞名已久了?!睂O癩子笑道:“瀏陽人個個知道雪山大師,也可以說瀏陽人沒一個知道雪山大師。

你所聞的名,不過是聞他品行超卓,戒律精嚴(yán)的名,有誰知道他是一個神通廣大、法力無邊的人??!”雪山和尚合掌念著阿彌陀佛道:“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是這般替我吹噓,簡直是不容老僧在瀏陽住了?!毙f旋讓孫癩子師徒進(jìn)了方丈,分賓主坐定。

孫癩子將本人的履歷和學(xué)道的經(jīng)過,向雪山和尚說了一個大概回道:“我在峨嵋的時候,就時常聽得四方來聚會的道友談及老和尚,那時便已打算回瀏陽時必來拜訪,今日幸是如了我的心愿了。我有一事特來請教老法師:近兩年來住在瀏陽的鄧 法官,老法師可曾認(rèn)識他?”雪山和尚笑道:“怎么不認(rèn)識,他雖來瀏陽只有兩年,然不認(rèn)識他的大約很少很少?!睂O癩子點頭問道:

“老法師本來認(rèn)識他呢,還是從他到瀏陽以后才認(rèn)識呢?”雪山和尚道:“他到瀏陽不久就來看老僧,不是本來認(rèn)識的?!睂O癩子道:“老法師覺得他為人怎么?”雪山和尚道:“老僧出家人,終年不大出廟預(yù)聞外事,他為人怎樣,倒不覺得。”孫癩子道:“他自從見過老法師后,也時常來親近老法師么?”雪山和尚搖頭道:“僅來過那們一次,以后不曾來過?!睂O癩子道:“他來見了老法師,曾有些甚么言語舉動,老法師可以使我知道么?”雪山和尚點頭道:“這有甚么不可以,不過老僧不愿傳揚到外面,使大家都知道他來見老僧的情形,老僧不向人說,外人是永遠(yuǎn)不會知道的,因為他自己斷不愿意拿著去向人說,他當(dāng)日會見老僧的時候,只略略寒喧幾句,就和老僧談道。老僧索性愚戇,或者因談?wù)撆蚤T時候,他心中似乎不快,即從左手食指放出一條青蛇來,圍繞在老僧脖子上。喜得老僧的皮膚粗老,不曾著傷,只是不該將他練了多年的法寶,一拉兩斷的摜在地下,登時顯出一柄折成兩段的劍來。他看了不由得大哭,說是半生精力,付之流水了。老僧那時雖自悔魯莽,但也無法補綴他已斷之劍,只好敷衍他出了門,自后便不曾見面了?!睂O癩子嘆道:“老法師使他受了這們重大的懲創(chuàng),他在瀏陽居然還敢肆無忌憚,這東西膽大妄為,可謂達(dá)于極點了?!?/p>

遂將耳內(nèi)聽得的鄧 法官的行為,和他兩個徒弟仗著邪術(shù)橫行的事跡,一一述了一遍。雪山和尚道:“我雖有耳目,卻和聾聵了的差不多,他師徒在瀏陽的這些行為,我簡直毫無聞見。不過他們左道的人,行徑是與尋常人有別,左道是注重尸解的。尸解有兵解、木解、水火解等分別,在學(xué)道時候,就定了這人應(yīng)該兵解或火解。若這人應(yīng)該兵解的,不作奸犯科,便不致于明正典刑,兵解的境界,不容易達(dá)到。所以每有學(xué)左道的人,行為比世間一切惡人還惡劣若干倍。這鄧 法官將來應(yīng)該如何尸解,外人雖不得而知,然他現(xiàn)在的行為,必步步朝著將來尸解的路上走去?!睂O癩子道:“古人修道,志在度人,他為修道而反害人,這道又如何得成就呢?”雪山和尚道:

“不如此,又安得謂之左道?!睂O癩子道:“我特來請教老法師,應(yīng)如何對付他,使他以后不在瀏陽作惡?”雪山和尚道:“管他做甚么!據(jù)老僧看,他在人世橫行的日子也有限了,且耐心等些時再瞧罷。”孫癩子在峨嵋山就聞雪山和尚的名,知道他的道術(shù)玄妙,并深自掩藏不露。他說看鄧 法官在人世橫行的日子有限,必不會差錯,當(dāng)下便不再說。這夜孫癩子師徒就在廟里歇宿了。

次日作別回到張連升兒子家,便在張家過活,也傳授張連升兒子一些小法術(shù),不在話下。

孫癩子自見了雪山和尚出來,過不到半月,就聽得瀏陽一縣城的紛紛傳說:“法官被妖精所害,自知不久就要死了,此刻正忙著自己料理自己的后事。孫癩子聽了這種傳說,暗想:雪山和尚的神通真不錯,在兩年前見了一面的人,竟能斷定他的生死,可知我們的道術(shù),僅能知道一些皮毛,算不了一回事。不過鄧 法官的邪術(shù),也還有一點兒真材實學(xué),甚么妖精能害他到這一步,倒得去詳細(xì)打聽一番,想罷,徑自打聽去了。不知打聽得究竟是甚么妖精?如何將害鄧 法官的情形?且待第九十六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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