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周瑜見孔明襲了南郡,又聞他襲了荊襄,如何不氣?氣傷箭瘡,半晌方蘇,眾將再三勸解。瑜曰:“若不殺諸葛村夫,怎息我心中怨氣!程德謀可助我攻打南 郡,定要奪還東吳?!闭h間,魯肅至。瑜謂之曰:“吾欲起兵與劉備、諸葛亮共決雌雄,復(fù)奪城池。子敬幸助我。”魯肅曰:“不可。方今與曹操相持,尚未分成 ?。恢鞴F(xiàn)攻合淝不下。不爭自家互相吞并,倘曹兵乘虛而來,其勢危矣。況劉玄德舊曾與曹操相厚,若逼得緊急,獻(xiàn)了城池,一同攻打東吳,如之奈何?”瑜曰: “吾等用計(jì)策,損兵馬,費(fèi)錢糧,他去圖現(xiàn)成,豈不可恨!”肅曰:“公瑾且耐。容某親見玄德,將理來說他。若說不通,那時(shí)動(dòng)兵未遲?!敝T將曰:“子敬之言甚 善?!?br/>
于是魯肅引從者徑投南郡來,到城下叫門。趙云出問,肅曰:“我要見劉玄德有話說?!痹拼鹪唬骸拔嶂髋c軍師在荊州城 中。”肅遂不入南郡,徑奔荊州。見旌旗整列,軍容甚盛,肅暗羨曰:“孔明真非常人也!”軍士報(bào)入城中,說魯子敬要見??酌髁畲箝_城門,接肅入衙。講禮畢, 分賓主而坐。茶罷,肅曰:“吾主吳侯,與都督公瑾,教某再三申意皇叔,前者,操引百萬之眾,名下江南,實(shí)欲來圖皇叔;幸得東吳殺退曹兵,救了皇叔。所有荊 州九郡,合當(dāng)歸于東吳。今皇叔用詭計(jì),奪占荊襄,使江東空費(fèi)錢糧軍馬,而皇叔安受其利,恐于理未順。”孔明曰:“子敬乃高明之士,何故亦出此言?常言道: 物必歸主。荊襄九郡,非東吳之地,乃劉景升之基業(yè)。吾主固景升之弟也。景升雖亡,其子尚在;以叔輔侄,而取荊州,有何不可?”肅曰:“若果系公子劉琦占 據(jù),尚有可解;今公子在江夏,須不在這里!”孔明曰:“子敬欲見公子乎?”便命左右:“請公子出來?!敝灰妰蓮恼邚钠溜L(fēng)后扶出劉琦。琦謂肅曰:“病軀不能 施禮,子敬勿罪?!濒斆C吃了一驚,默然無語,良久,言曰:“公子若不在,便如何?”孔明曰:“公子在一日,守一日;若不在,別有商議?!泵C曰:“若公子不 在,須將城池還我東吳?!笨酌髟唬骸白泳粗允且?。”遂設(shè)宴相待。
宴罷,肅辭出城,連夜歸寨,具言前事。瑜曰:“劉琦正 青春年少,如何便得他死?這荊州何日得還?”肅曰:“都督放心。只在魯肅身上,務(wù)要討荊襄還東吳。”瑜曰:“子敬有何高見?”肅曰:“吾觀劉琦過于酒色*, 病入膏肓,現(xiàn)今面色*羸瘦,氣喘嘔血,不過半年,其人必死。那時(shí)往取荊州,劉備須無得推故?!敝荑おq自忿氣未消,忽孫權(quán)遣使至。瑜令請入。使曰:“主公圍合 淝,累戰(zhàn)不捷。特令都督收回大軍,且撥兵赴合淝相助?!敝荑ぶ坏冒鄮熁夭裆pB(yǎng)病,令程普部領(lǐng)戰(zhàn)船士卒,來合淝聽孫權(quán)調(diào)用。
卻 說劉玄德自得荊州、南郡、襄陽,心中大喜,商議久遠(yuǎn)之計(jì)。忽見一人上廳獻(xiàn)策,視之,乃伊籍也。玄德感其舊日之恩,十分相敬,坐而問之。籍曰:“要知荊州久 遠(yuǎn)之計(jì),何不求賢士以問之?”玄德曰:“賢士安在?”籍曰:“荊襄馬氏,兄弟五人并有才名:幼者名謖,字幼常;其最賢者,眉間有白毛,名良,字季常。鄉(xiāng)里 為之諺曰:‘馬氏五常,白眉最良。’公何不求此人而與之謀?”玄德遂命請之。馬良至,玄德優(yōu)禮相待,請問保守荊襄之策。良曰:“荊襄四面受敵之地,恐不可 久守;可令公子劉琦于此養(yǎng)病,招諭舊人以守之,就表奏公子為荊州刺史,以安民心。然后南征武陵、長沙、桂陽、零陵四郡,積收錢糧,以為根本。此久遠(yuǎn)之計(jì) 也?!毙麓笙?,遂問:“四郡當(dāng)先取何郡?”良曰:“湘江之西,零陵最近,可先取之;次取武陵。然后湘江之東取桂陽;長沙為后?!毙滤煊民R良為從事,伊 籍副之。請孔明商議送劉琦回襄陽,替云長回荊州。便調(diào)兵取零陵,差張飛為先鋒,趙云合后,孔明;玄德為中軍,人馬一萬五千;留云長守荊州、糜竺、劉封守江 陵。
卻說零陵太守劉度,聞玄德軍馬到來,乃與其子劉賢商議。賢曰:“父親放心。他雖有張飛、趙云之勇,我本州上將邢道 榮,力敵萬人,可以抵對?!眲⒍人烀鼊①t與邢道榮引兵萬余,離城三十里,依山靠水下寨。探馬報(bào)說:“孔明自引一軍到來?!钡罉s便引軍出戰(zhàn)。兩陣對圓,道榮 出馬,手使開山大斧,厲聲高叫:“反賊安敢侵我境界!”只見對陣中,一簇黃旗出。旗開處,推出一輛四輪車,車中端坐一人,頭戴綸巾,身披鶴氅,手執(zhí)羽扇, 用扇招邢道榮曰:“吾乃南陽諸葛孔明也。曹操引百萬之眾,被吾聊施小計(jì),殺得片甲不回。汝等豈堪與我對敵?我今來招安汝等,何不早降?”道榮大笑曰:“赤 壁鏖兵,乃周郎之謀也,干汝何事,敢來誑語!”輪大斧竟奔孔明??酌鞅慊剀?,望陣中走,陣門復(fù)閉。道榮直沖殺過來,陣勢急分兩下而走。道榮遙望中央一簇黃 旗,料是孔明,乃只望黃旗而趕。抹過山腳,黃旗扎住,忽地中央分開,不見四輪車,只見一將挺矛躍馬,大喝一聲,直取道榮,乃張翼德也。道榮輪大斧來迎,戰(zhàn) 不數(shù)合,氣力不加,撥馬便走。翼德隨后趕來,喊聲大震,兩下伏兵齊出。道榮舍死沖過,前面一員大將,攔住去路,大叫:“認(rèn)得常山趙子龍否!”道榮料敵不 過,又無處奔走,只得下馬請降。子龍縛來寨中見玄德、孔明。玄德喝教斬首??酌骷敝怪?,問道榮曰:“汝若與我捉了劉賢,便準(zhǔn)你投降?!钡罉s連聲愿往。孔明 曰:“你用何法捉他?”道榮曰:“軍師若肯放某回去,某自有巧說。今晚軍師調(diào)兵劫寨,某為內(nèi)應(yīng),活捉劉賢,獻(xiàn)與軍師。劉賢既擒,劉度自降矣?!毙虏恍牌?言??酌髟唬骸靶蠈④姺侵囇砸病!彼旆诺罉s歸。道榮得放回寨,將前事實(shí)訴劉賢。賢曰:“如之奈何?”道榮曰:“可將計(jì)就計(jì)。今夜將兵伏于寨外,寨中虛立旗 幡,待孔明來劫寨,就而擒之。”劉賢依計(jì)。
當(dāng)夜二更,果然有一彪軍到寨口,每人各帶草把,一齊放火。劉賢、道榮兩下殺 來,放火軍便退。劉賢、道榮兩軍乘勢追趕,趕了十余里,軍皆不見。劉賢、道榮大驚,急回本寨,只見火光未滅,寨中突出一將,乃張翼德也。劉賢叫道榮:“不 可入寨,卻去劫孔明寨便了。”于是復(fù)回軍。走不十里,趙云引一軍刺斜里殺出,一槍刺道榮于馬下。劉賢急撥馬奔走,背后張飛趕來,活捉過馬,綁縛見孔明。賢 告曰:“邢道榮教某如此,實(shí)非本心也。”孔明令釋其縛,與衣穿了,賜酒壓驚,教人送入城說父投降;如其不降,打破城池,滿門盡誅。劉賢回零陵見父劉度,備 述孔明之德,勸父投降。度從之,遂于城上豎起降旗,大開城門,赍捧印綬出城,竟投玄德大寨納降??酌鹘虅⒍热詾榭な?,其子劉賢赴荊州隨軍辦事。零陵一郡居 民,盡皆喜悅。
玄德入城安撫已畢,賞勞三軍。乃問眾將曰:“零陵已取了,桂陽郡何人敢取?”趙云應(yīng)曰:“某愿往。”張飛 奮然出曰:“飛亦愿往!”二人相爭??酌髟唬骸敖K是子龍先應(yīng),只教子龍去。”張飛不服,定要去取。孔明教拈閹,拈著的便去。又是子龍拈著。張飛怒曰:“我 并不要人相幫,只獨(dú)領(lǐng)三千軍去,穩(wěn)取城池?!壁w云曰:“某也只領(lǐng)三千軍去。如不得城,愿受軍令。”孔明大喜,責(zé)了軍令狀,選三千精兵付趙云去。張飛不服, 玄德喝退。
趙云領(lǐng)了三千人馬,徑往桂陽進(jìn)發(fā)。早有探馬報(bào)知桂陽太守趙范。范急聚眾商議。管軍校尉陳應(yīng)、鮑隆愿領(lǐng)兵出戰(zhàn)。 原來二人都是桂陽嶺山鄉(xiāng)獵戶出身,陳應(yīng)會使飛叉,鮑隆曾射殺雙虎。二人自恃勇力,乃對趙范曰:“劉備若來,某二人愿為前部。”趙范曰:“我聞劉玄德乃大漢 皇叔;更兼孔明多謀,關(guān)、張極勇;今領(lǐng)兵來的趙子龍,在當(dāng)陽長坂百萬軍中,如入無人之境。我桂陽能有多少人馬?不可迎敵,只可投降?!睉?yīng)曰:“某請出戰(zhàn)。 若擒不得趙云,那時(shí)任太守投降不遲?!壁w范拗不過,只得應(yīng)允。
陳應(yīng)領(lǐng)三千人馬出城迎敵,早望見趙云領(lǐng)軍來到。陳應(yīng)列成陣 勢,飛馬綽叉而出。趙云挺槍出馬,責(zé)罵陳應(yīng)曰:“吾主劉玄德,乃劉景升之弟,今輔公子劉琦同領(lǐng)荊州,特來撫民。汝何敢迎敵!”陳應(yīng)罵曰:“我等只服曹丞 相,豈順劉備!”趙云大怒,挺槍驟馬,直取陳應(yīng)。應(yīng)捻叉來迎,兩馬相交,戰(zhàn)到四五合,陳應(yīng)料敵不過,撥馬便走。趙云追趕。陳應(yīng)回顧趙云馬來相近,用飛叉擲 去,被趙云接住?;?cái)S陳應(yīng)。應(yīng)急躲過,云馬早到,將陳應(yīng)活捉過馬,擲于地下,喝軍士綁縛回寨。敗軍四散奔走。云入寨叱陳應(yīng)曰:“量汝安敢敵我!我今不殺 汝,放汝回去;說與趙范,早來投降?!标悜?yīng)謝罪,抱頭鼠竄,回到城中,對趙范盡言其事。范曰:“我本欲降,汝強(qiáng)要戰(zhàn),以致如此?!彼爝惩岁悜?yīng),赍捧印綬, 引十?dāng)?shù)騎出城投大寨納降。
云出寨迎接,待以賓禮,置酒共飲,納了印綬,酒至數(shù)巡,范曰:“將軍姓趙,某亦姓趙,五百年 前,合是一家。將軍乃真定人,某亦真定人,又是同鄉(xiāng)。倘得不棄,結(jié)為兄弟,實(shí)為萬幸?!痹拼笙?,各敘年庚。云與范同年。云長范四個(gè)月,范遂拜云為兄。二人 同鄉(xiāng),同年,又同姓,十分相得。至晚席散,范辭回城。次日,范請?jiān)迫氤前裁瘛T平誊娛啃輨?dòng),只帶五十騎隨入城中。居民執(zhí)香伏道而接。云安民已畢,趙范邀請 入衙飲宴。酒至半酣,范復(fù)邀云入后堂深處,洗盞更酌。云飲微醉。范忽請出一婦人,與云把酒。子龍見婦人身穿縞素,有傾國傾城之色*,乃問范曰:“此何人 也?”范曰:“家嫂樊氏也?!弊育埜娜菥粗?。樊氏把盞畢,范令就坐。云辭謝。樊氏辭歸后堂。云曰:“賢弟何必?zé)┝钌┡e杯耶?”范笑曰:“中間有個(gè)緣故,乞 兄勿阻:先兄棄世已三載,家嫂寡居,終非了局,弟常勸其改嫁。嫂曰:‘若得三件事兼全之人,我方嫁之:第一要文武雙全,名聞天下;第二要相貌堂堂,威儀出 眾;第三要與家兄同姓?!愕捞煜履堑糜羞@般湊巧的?今尊兄堂堂儀表,名震四海,又與家兄同姓,正合家嫂所言。若不嫌家嫂貌陋,愿陪嫁資,與將軍為妻,結(jié) 累世之親,如何?”云聞言大怒而起,厲聲曰:“吾既與汝結(jié)為兄弟,汝嫂即吾嫂也,豈可作此亂人倫之事乎!”趙范羞慚滿面,答曰:“我好意相待,如何這般無 禮!”遂目視左右,有相害之意。云已覺,一拳打倒趙范,徑出府門,上馬出城去了。
范急喚陳應(yīng)、鮑隆商議。應(yīng)曰:“這人發(fā) 怒去了,只索與他廝殺?!狈对唬骸暗众A他不得。”鮑隆曰:“我兩個(gè)詐降在他軍中,太守卻引兵來搦戰(zhàn),我二人就陣上擒之?!标悜?yīng)曰:“必須帶些人馬。”隆 曰:“五百騎足矣。”當(dāng)夜二人引五百軍徑奔趙云寨來投降。云已心知其詐,遂教喚入。二將到帳下,說:“趙范欲用美人計(jì)賺將軍,只等將軍醉了,扶入后堂謀 殺,將頭去曹丞相處獻(xiàn)功:如此不仁。某二人見將軍怒出,必連累于某,因此投降?!壁w云佯喜,置酒與二人痛飲。二人大醉,云乃縛于帳中,擒其手下人問之,果 是詐降。云喚五百軍入,各賜酒食,傳令曰:“要害我者,陳應(yīng)、鮑隆也;不干眾人之事。汝等聽吾行計(jì),皆有重賞?!北娷姲葜x。將降將陳、鮑二人當(dāng)時(shí)斬了;卻 教五百軍引路,云引一千軍在后,連夜到桂陽城下叫門。城上聽時(shí),說陳、鮑二將軍殺了趙云回軍,請?zhí)厣套h事務(wù)。城上將火照看,果是自家軍馬。趙范急忙出 城。云喝左右捉下,遂入城,安撫百姓已定,飛報(bào)玄德。
玄德與孔明親赴桂陽。云迎接入城,推趙范于階下??酌鲉栔?,范備言 以嫂許嫁之事。孔明謂云曰:“此亦美事,公何如此?”云曰:“趙范既與某結(jié)為兄弟,今若娶其嫂,惹人唾罵,一也;其婦再嫁,使失大節(jié),二也;趙范初降,其 心難測,三也。主公新定江漢,枕席未安,云安敢以一婦人而廢主公之大事?”玄德曰:“今日大事已定,與汝娶之,若何?”云吾:“天下女子不少,但恐名譽(yù)不 立,何患無妻子乎?”玄德曰:“子龍真丈夫也!”遂釋趙范,仍令為桂陽太守,重賞趙云。
張飛大叫曰:“偏子龍干得功!偏我是無用之人!只撥三千軍與我去取武陵郡,活捉太守金旋來獻(xiàn)!”孔明大喜曰:“翼德要去不妨,但要依一件事?!闭牵很妿煕Q勝多奇策,將士爭先立戰(zhàn)功。未知孔明說出那一件事來,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