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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紅樓夢

曹雪芹 著 /

神秘師兄 上傳

  話說探春湘云才要走時,忽聽外面一個人嚷道:“你這不成|人的小蹄子!你是個什么東西,來這園子里頭混攪!”黛玉聽了,大叫一聲道:“這里住不得了。”一手指著窗外,兩眼反插上去。原來黛玉住在大觀園中,雖靠著賈母疼愛,然在別人身上,凡事終是寸步留心。聽見窗外老婆子這樣罵著,在別人呢,一句是貼不上的,竟像專罵著自己的。自思一個千金小姐,只因沒了爹娘,不知何人指使這老婆子來這般辱罵,那里委屈得來,因此肝腸崩裂,哭暈去了。紫鵑只是哭叫:“姑娘怎么樣了,快醒轉(zhuǎn)來罷?!碧酱阂步辛艘换?。半晌,黛玉回過這口氣,還說不出話來,那只手仍向窗外指著。
  探春會意,開門出去,看見老婆子手中拿著拐棍趕著一個不干不凈的毛丫頭道:“我是為照管這園中的花果樹木來到這里,你作什么來了!等我家去打你一個知道?!边@丫頭扭著頭,把一個指頭探在嘴里,瞅著老婆子笑。探春罵道:“你們這些人如今越發(fā)沒了王法了,這里是你罵人的地方兒嗎!”老婆子見是探春,連忙陪著笑臉兒說道:“剛才是我的外孫女兒,看見我來了他就跟了來。我怕他鬧,所以才吆喝他回去,那里敢在這里罵人呢。”探春道:“不用多說了,快給我都出去。這里林姑娘身上不大好,還不快去么?!崩掀抛哟饝?yīng)了幾個“是”,說著一扭身去了。那丫頭也就跑了。
  探春回來,看見湘云拉著黛玉的手只管哭,紫鵑一手抱著黛玉,一手給黛玉揉胸口,黛玉的眼睛方漸漸的轉(zhuǎn)過來了。探春笑道:“想是聽見老婆子的話,你疑了心了么?”黛玉只搖搖頭兒。探春道:“他是罵他外孫女兒,我才剛也聽見了。這種東西說話再沒有一點道理的,他們懂得什么避諱?!摈煊衤犃它c點頭兒,拉著探春的手道:“妹妹……”叫了一聲,又不言語了。探春又道:“你別心煩。我來看你是姊妹們應(yīng)該的,你又少人伏侍。只要你安心肯吃藥,心上把喜歡事兒想想,能夠一天一天的硬朗起來,大家依舊結(jié)社做詩,豈不好呢?!毕嬖频溃骸翱墒侨憬阏f的,那么著不樂?”黛玉哽咽道:“你們只顧要我喜歡,可憐我那里趕得上這日子,只怕不能夠了!”探春道:“你這
  話說的太過了。誰沒個病兒災(zāi)兒的,那里就想到這里來了。你好生歇歇兒罷,我們到老太太那邊,回來再看你。你要什么東西,只管叫紫鵑告訴我?!摈煊窳鳒I道:“好妹妹,你到老太太那里只說我請安,身上略有點不好,不是什么大病,也不用老太太煩心的?!碧酱捍饝?yīng)道:“我知道,你只管養(yǎng)著罷?!闭f著,才同湘云出去了。
  這里紫鵑扶著黛玉躺在床 上,地下諸事,自有雪雁照料,自己只守著旁邊,看著黛玉,又是心酸,又不敢哭泣。那黛玉閉著眼躺了半晌,那里睡得著?覺得園里頭平日只見寂寞,如今躺在床 上,偏聽得風(fēng)聲,蟲鳴聲,鳥語聲,人走的腳步聲,又像遠(yuǎn)遠(yuǎn)的孩子們啼哭聲,一陣一陣的聒噪的煩躁起來,因叫紫鵑放下帳子來。雪雁捧了一碗燕窩湯遞與紫鵑,紫鵑隔著帳子輕輕問道:“姑娘喝一口湯罷?”黛玉微微應(yīng)了一聲。紫鵑復(fù)將湯遞給雪雁,自己上來攙扶黛玉坐起,然后接過湯來,擱在唇邊試了一試,一手摟著黛玉肩臂,一手端著湯送到唇邊。黛玉微微睜眼喝了兩三口,便搖搖頭兒不喝了。紫鵑仍將碗遞給雪雁,輕輕扶黛玉睡下。
  靜了一時,略覺安頓。只聽窗外悄悄問道:“紫鵑妹妹在家么?”雪雁連忙出來,見是襲人,因悄悄說道:“姐姐屋里坐著?!币u人也便悄悄問道:“姑娘怎么著?”一面走,一面雪雁告訴夜間及方才之事。襲人聽了這話,也唬怔了,因說道:“怪道剛才翠縷到我們那邊,說你們姑娘病了,唬的寶二爺連忙打發(fā)我來看看是怎么樣。”正說著,只見紫鵑從里間掀起簾子望外看,見襲人,點頭兒叫他。襲人輕輕走過來問道:“姑娘睡著了嗎?”紫鵑點點頭兒,問道:“姐姐才聽見說了?”襲人也點點頭兒,蹙著眉道:“終久怎么樣好呢!那一位昨夜也把我唬了個半死兒?!弊嚣N忙問怎么了,襲人道:“昨日晚上睡覺還是好好兒的,誰知半夜里一疊連聲的嚷起心疼來,嘴里胡說白道,只說好像刀子割了去的似的。直鬧到打亮梆子以后才好些了。你說唬人不唬人。今日不能上學(xué),還要請大夫來吃藥呢?!闭f著,只聽黛玉在帳子里又咳嗽起來。紫鵑連忙過來捧痰盒兒接痰。黛玉微微睜眼問道:“你和誰說話呢?”紫鵑道:“襲人姐姐來瞧姑娘來了?!闭f著,襲人已走到床 前。黛玉命紫鵑扶起,一手指著床 邊,讓襲人坐下。襲人側(cè)身坐了,連忙陪著笑勸道:“姑娘倒還是躺著罷?!摈煊竦溃骸安环?,你們快別這樣大驚小怪的。剛才是說誰半夜里心疼起來?”襲人道:“是寶二爺偶然魘住了,不是認(rèn)真怎么樣。”黛玉會意,知道是襲人怕自己又懸心的原故,又感激,又傷心。因趁勢問道:“既是魘住了,不聽見他還說什么?”襲人道:“也沒說什么?!摈煊顸c點頭兒,遲了半日,嘆了一聲,才說道:“你們別告訴寶二爺說我不好,看耽擱了他的工夫,又叫老爺生氣?!币u人答應(yīng)了,又勸道:“姑娘還是躺躺歇歇罷?!摈煊顸c頭,命紫鵑扶著歪下。襲人不免坐在旁邊,又寬慰了幾句,然后告辭,回到怡紅院,只說黛玉身上略覺不受用,也沒什么大病。寶玉才放了心。
  且說探春湘云出了瀟湘館,一路往賈母這邊來。探春因囑咐湘云道:“妹妹,回來見了老太太,別像剛才那樣冒冒失失的了。”湘云點頭笑道:“知道了,我頭里是叫他唬的忘了神了?!闭f著,已到賈母那邊。探春因提起黛玉的病來。賈母聽了自是心煩,因說道:“偏是這兩個玉兒多病多災(zāi)的。林丫頭一來二去的大了,他這個身子也要緊。我看那孩子太是個心細(xì)?!北娙艘膊桓掖鹧?。賈母便向鴛鴦道:“你告訴他們,明兒大夫來瞧了寶玉,就叫他到林姑娘那屋里去?!兵x鴦答應(yīng)著,出來告訴了婆子們,婆子們自去傳話。這里探春湘云就跟著賈母吃了晚飯,然后同回園中去。不提。
  到了次日,大夫來了,瞧了寶玉,不過說飲食不調(diào),著了點兒風(fēng)邪,沒大要緊,疏散疏散就好了。這里王夫人鳳姐等一面遣人拿了方子回賈母,一面使人到瀟湘館告訴說大夫就過來。紫鵑答應(yīng)了,連忙給黛玉蓋好被窩,放下帳子。雪雁趕著收拾房里的東西。一時賈璉陪著大夫進(jìn)來了,便說道:“這位老爺是常來的,姑娘們不用回避?!崩掀抛哟蚱鸷熥?,賈璉讓著進(jìn)入房中坐下。賈璉道“紫鵑姐姐,你先把姑娘的病勢向王老爺說說?!蓖醮蠓虻溃骸扒衣f。等我診了脈,聽我說了看是對不對,若有不合的地方,姑娘們再告訴我?!弊嚣N便向帳中扶出黛玉的一只手來,擱在迎手上。紫鵑又把鐲子連袖子輕輕的摟起,不叫壓住了脈息。那王大夫診了好一回兒,又換那只手也診了,便同賈璉出來,到外間屋里坐下,說道:“六脈皆弦,因平日郁結(jié)所致。”說著,紫鵑也出來站在里間門口。那王大夫便向紫鵑道:“這病時常應(yīng)得頭暈,減飲食,多夢,每到五更,必醒個幾次。即日間聽見不干自己的事,也必要動氣,且多疑多懼。不知者疑為性情乖誕,其實因肝陰虧損,心氣衰耗,都是這個病在那里作怪。不知是否?”紫鵑點點頭兒,向賈璉道:“說的很是。”王太醫(yī)道:“既這樣就是了。”說畢起身,同賈璉往外書房去開方子。小廝們早已預(yù)備下一張梅紅單帖,王太醫(yī)吃了茶,因提筆先寫道:
  六脈弦遲,素由積郁。左寸無力,心氣已衰。關(guān)脈獨洪,肝邪偏旺。木氣不能疏達(dá),勢必上侵脾土,飲食無味,甚至勝所不勝,肺金定受其殃。氣不流精,凝而為痰;血隨氣涌,自然咳吐。理宜疏肝保肺,涵養(yǎng)心脾。雖有補(bǔ)劑,未可驟施。姑擬黑逍遙以開其先,復(fù)用歸肺固金以繼其后。不揣固陋,俟高明裁服。又將七味藥與引子寫了。賈璉拿來看時,問道:“血勢上沖,柴胡 使得么?”王大夫笑道:“二爺?shù)窈?是升提之品,為吐衄所忌。豈知用鱉血拌炒,非柴胡 不足宣少陽甲膽之氣。以鱉血制之,使其不致升提,且能培養(yǎng)肝陰,制遏邪火。所以《內(nèi)經(jīng)》說:‘通因通用,塞因塞用?!窈?用鱉血拌炒,正是‘假周勃以安劉’的法子?!辟Z璉點頭道:“原來是這么著,這就是了?!蓖醴蛉擞值溃骸跋日埛蓜?,再加減或再換方子罷。我還有一點小事,不能久坐,容日再來請安?!闭f著,賈璉送了出來,說道:“舍弟的藥就是那么著了?”王大夫道:“寶二爺?shù)箾]什么大病,大約再吃一劑就好了?!闭f著,上車而去。
  這里賈璉一面叫人抓藥。一面回到房中告訴鳳姐黛玉的病原與大夫用的藥,述了一遍。只見周瑞家的走來回了幾件沒要緊的事,賈璉聽到一半,便說道:“你回二奶奶罷,我還有事呢?!闭f著就走了。周瑞家的回完了這件事,又說道:“我方才到林姑娘那邊,看他那個病,竟是不好呢。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摸了摸身上,只剩得一把骨頭。問問他,也沒有
  話說,只是淌眼淚?;貋碜嚣N告訴我說:‘姑娘現(xiàn)在病著,要什么自己又不肯要,我打算要問二奶奶那里支用一兩個月的月錢。如今吃藥雖是公中的,零用也得幾個錢?!掖饝?yīng)了他,替他來回奶奶?!兵P姐低了半日頭,說道:“竟這么著罷:我送他幾兩銀子使罷,也不用告訴林姑娘。這月錢卻是不好支的,一個人開了例,要是都支起來,那如何使得呢。你不記得趙姨娘和三姑娘拌嘴了,也無非為的是月錢。況且近來你也知道,出去的多,進(jìn)來的少,總繞不過彎兒來。不知道的,還說我打算的不好;更有那一種嚼舌根的,說我搬運到娘家去了。周嫂子,你倒是那里經(jīng)手的人,這個自然還知道些?!敝苋鸺业牡溃骸罢嬲廊?!這樣大門頭兒,除了奶奶這樣心計兒當(dāng)家罷了。別說是女人當(dāng)不來,就是三頭六臂的男人,還撐不住呢。還說這些個混帳話?!闭f著,又笑了一聲,道:“奶奶還沒聽見呢,外頭的人還更糊涂呢。前兒周瑞回家來,說起外頭的人打諒著咱們府里不知怎么樣有錢呢。也有說‘賈府里的銀庫幾間,金庫幾間,使的家伙都是金子鑲了玉石嵌了的?!灿姓f‘姑娘做了王妃,自然皇上家的東西分的了一半子給娘家。前兒貴妃娘娘省親回來,我們還親見他帶了幾車金銀回來,所以家里收拾擺設(shè)的水晶宮似的。那日在廟里還愿,花了幾萬銀子,只算得牛身上拔了一根毛罷咧?!腥诉€說‘他門前的獅子只怕還是玉石的呢。園子里還有金麒麟,叫人偷了一個去,如今剩下一個了。家里的奶奶姑娘不用說,就是屋里使喚的姑娘們,也是一點兒不動,喝酒下棋,彈琴畫畫,橫豎有伏侍的人呢。單管穿羅罩紗,吃的戴的,都是人家不認(rèn)得的。那些哥兒姐兒們更不用說了,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去拿下來給他頑。’還有歌兒呢,說是‘寧國府,榮國府,金銀財寶如糞土。吃不窮,穿不窮,算來……’”說到這里,猛然咽住。原來那時歌兒說道是“算來總是一場空”。這周瑞家的說溜了嘴,說到這里,忽然想起這話不好,因咽住了。鳳姐兒聽了,已明白必是句不好的話了。也不便追問,因說道:“那都沒要緊。只是這金麒麟的話從何而來?”周瑞家的笑道:“就是那廟里的老道士送給寶二爺?shù)男〗瘅梓雰?。后來丟了幾天,虧了史姑娘撿著還了他,外頭就造出這個謠言來了。奶奶說這些人可笑不可笑?”鳳姐道:“這些話倒不是可笑,倒是可怕的。咱們一日難似一日,外面還是這么講究。俗語兒說的,‘人怕出名豬怕壯’,況且又是個虛名兒,終久還不知怎么樣呢?!敝苋鸺业牡溃骸澳棠虘]的也是。只是滿城里茶坊酒鋪兒以及各胡 同兒都是這樣說,并且不是一年了,那里握的住眾人的嘴。”鳳姐點點頭兒,因叫平兒稱了幾兩銀子,遞給周瑞家的,道:“你先拿去交 給紫鵑,只說我給他添補(bǔ)買東西的。若要官中的,只管要去,別提這月錢的話。他也是個伶透人,自然明白我的話。我得了空兒,就去瞧姑娘去。”周瑞家的接了銀子,答應(yīng)著自去。不提。
  且說賈璉走到外面,只見一個小廝迎上來回道:“大老爺叫二爺說話呢?!辟Z璉急忙過來,見了賈赦。賈赦道:“方才風(fēng)聞宮里頭傳了一個太醫(yī)院御醫(yī)、兩個吏目去看病,想來不是宮女兒下人了。這幾天娘娘宮里有什么信兒沒有?”賈璉道:“沒有。”賈赦道:“你去問問二老爺和你珍大哥。不然,還該叫人去到太醫(yī)院里打聽打聽才是?!辟Z璉答應(yīng)了,一面吩咐人往太醫(yī)院去,一面連忙去見賈政賈珍。賈政聽了這話,因問道:“是那里來的風(fēng)聲?”賈璉道:“是大老爺才說的?!辟Z政道:“你索性和你珍大哥到里頭打聽打聽?!辟Z璉道:“我已經(jīng)打發(fā)人往太醫(yī)院打聽去了?!币幻嬲f著,一面退出來,去找賈珍。只見賈珍迎面來了,賈璉忙告訴賈珍。賈珍道:“我正為也聽見這話,來回大老爺二老爺去的。”于是兩個人同著來見賈政。賈政道:“如系元妃,少不得終有信的。”說著,賈赦也過來了。
  到了晌午,打聽的人尚未回來。門上人進(jìn)來,回說:“有兩個內(nèi)相在外要見二位老爺呢?!辟Z赦道:“請進(jìn)來。”門上的人領(lǐng)了老公進(jìn)來。賈赦賈政迎至二門外,先請了娘娘的安,一面同著進(jìn)來,走至廳上讓了坐。老公道:“前日這里貴妃娘娘有些欠安。昨日奉過旨意,宣召親丁四人進(jìn)里頭探問。許各帶丫頭一人,余皆不用。親丁男人只許在宮門外遞個職名,請安聽信,不得擅入。準(zhǔn)于明日辰巳時進(jìn)去,申酉時出來?!辟Z政賈赦等站著聽了旨意,復(fù)又坐下,讓老公吃茶畢,老公辭了出去。
  賈赦賈政送出大門,回來先稟賈母。賈母道:“親丁四人,自然是我和你們兩位太太了。那一個人呢?”眾人也不敢答言,賈母想了一想,道:“必得是鳳姐兒,他諸事有照應(yīng)。你們爺兒們各自商量去罷?!辟Z赦賈政答應(yīng)了出來,因派了賈璉賈蓉看家外,凡文字輩至草字輩一應(yīng)都去。遂吩咐家人預(yù)備四乘綠轎,十余輛大車,明兒黎明伺候。家人答應(yīng)去了。賈赦賈政又進(jìn)去回明老太太,辰巳時進(jìn)去,申酉時出來,今日早些歇歇,明日好早些起來收拾進(jìn)宮。賈母道:“我知道,你們?nèi)チT。”赦政等退出。這里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也都說了一會子元妃的病,又說了些閑話,才各自散了。
  次日黎明,各間屋子丫頭們將燈火俱已點齊,太太們各梳洗畢,爺們亦各整頓好了。一到卯初,林之孝和賴大進(jìn)來,至二門口回道:“轎車俱已齊備,在門外伺候著呢?!辈灰粫r,賈赦邢夫人也過來了。大家用了早飯。鳳姐先扶老太太出來,眾人圍隨,各帶使女一人,緩緩前行。又命李貴等二人先騎馬去外宮門接應(yīng),自己家眷隨后。文字輩至草字輩各自登車騎馬,跟著眾家人,一齊去了。賈璉賈蓉在家中看家。
  且說賈家的車輛轎馬俱在外西垣門口歇下等著。一回兒,有兩個內(nèi)監(jiān)出來說:“賈府省親的太太奶奶們,著令入宮探問;爺們俱著令內(nèi)宮門外請安,不得入見?!遍T上人叫快進(jìn)去。賈府中四乘轎子跟著小內(nèi)監(jiān)前行,賈家爺們在轎后步行跟著,令眾家人在外等候。走近宮門口,只見幾個老公在門上坐著,見他們來了,便站起來說道:“賈府爺們至此。”賈赦賈政便捱次立定。轎子抬至宮門口,便都出了轎。早有幾個小內(nèi)監(jiān)引路,賈母等各有丫頭扶著步行。走至元妃寢宮,只見奎壁輝煌,琉璃照耀。又有兩個小宮女兒傳諭道:“只用請安,一概儀注都免?!辟Z母等謝了恩,來至床 前請安畢,元妃都賜了坐。賈母等又告了坐。元妃便向賈母道:“近日身上可好?”賈母扶著小丫頭,顫顫巍巍站起來,答應(yīng)道:“托娘娘洪福,起居尚健?!痹窒蛐戏蛉送醴蛉藛柫撕?,邢王二夫人站著回了話。元妃又問鳳姐家中過的日子若何,鳳姐站起來回奏道:“尚可支持?!痹溃骸斑@幾年來難為你操心。”鳳姐正要站起來回奏,只見一個宮女傳進(jìn)許多職名,請娘娘龍目。元妃看時,就是賈赦賈政等若干人。那元妃看了職名,眼圈兒一紅,止不住流下淚來。宮女兒遞過絹子,元妃一面拭淚,一面?zhèn)髦I道:“今日稍安,令他們外面暫歇?!辟Z母等站起來,又謝了恩。元妃含淚道:“父女弟兄,反不如小家子得以常常親近?!辟Z母等都忍著淚道:“娘娘不用悲傷,家中已托著娘娘的福多了?!痹謫枺骸皩氂窠鼇砣艉??”賈母道:“近來頗肯念書。因他父親逼得嚴(yán)緊,如今文字也都做上來了?!痹溃骸斑@樣才好。”遂命外宮賜宴,便有兩個宮女兒,四個小太監(jiān)引了到一座宮里,已擺得齊整,各按坐次坐了。不必細(xì)述。一時吃完了飯,賈母帶著他婆媳三人謝過宴,又耽擱了一回??纯匆呀铣?,不敢羈留,俱各辭了出來。元妃命宮女兒引道,送至內(nèi)宮門,門外仍是四個小太監(jiān)送出。賈母等依舊坐著轎子出來,賈赦接著,大伙兒一齊回去。到家又要安排明后日進(jìn)宮,仍令照應(yīng)齊集。不題。
  且說薛家夏金桂趕了薛蟠出去,日間拌嘴沒有對頭,秋菱又住在寶釵那邊去了,只剩得寶蟾一人同住。既給與薛蟠作妾,寶蟾的意氣又不比從前了。金桂看去更是一個對頭,自己也后悔不來。一日,吃了幾杯悶酒,躺在炕上,便要借那寶蟾做個醒酒湯兒,因問著寶蟾道:“大爺前日出門,到底是到那里去?你自然是知道的了。”寶蟾道:“我那里知道。他在奶奶跟前還不說,誰知道他那些事!”金桂冷笑道:“如今還有什么奶奶太太的,都是你們的世界了。別人是惹不得的,有人護(hù)庇著,我也不敢去虎頭上捉虱子。你還是我的丫頭,問你一句話,你就和我摔臉子,說塞話。你既這么有勢力,為什么不把我勒死了,你和秋菱不拘誰做了奶奶,那不清凈了么!偏我又不死,礙著你們的道兒?!睂汅嘎犃诉@話,那里受得住,便眼睛直直的瞅著金桂道:“奶奶這些閑話只好說給別人聽去!我并沒和奶奶說什么。奶奶不敢惹人家,何苦來拿著我們小軟兒出氣呢。正經(jīng)的,奶奶又裝聽不見,‘沒事人一大堆’了?!闭f著,便哭天哭地起來。金桂越發(fā)性起,便爬下炕來,要打?qū)汅?。寶蟾也是夏家的風(fēng)氣,半點兒不讓。金桂將桌椅杯盞,盡行打翻,那寶蟾只管喊冤叫屈,那里理會他半點兒。
  豈知薛姨媽在寶釵房中聽見如此吵嚷,叫香菱:“你去瞧瞧,且勸勸他。”寶釵道:“使不得,媽媽別叫他去。他去了豈能勸他,那更是火上澆了油了?!毖σ虌尩溃骸凹冗@么樣,我自己過去?!睂氣O道:“依我說媽媽也不用去,由著他們鬧去罷。這也是沒法兒的事了。”薛姨媽道:“這那里還了得!”說著,自己扶了丫頭,往金桂這邊來。寶釵只得也跟著過去,又囑咐香菱道:“你在這里罷。”
  母女同至金桂房門口,聽見里頭正還嚷哭不止。薛姨媽道:“你們是怎么著,又這樣家翻宅亂起來,這還像個人家兒嗎!矮墻淺屋的,難道都不怕親戚們聽見笑話了么?!苯鸸鹞堇锝勇暤溃骸拔业古氯诵υ捘?!只是這里掃帚顛倒豎,也沒有主子,也沒有奴才,也沒有妻,沒有妾,是個混帳世界了。我們夏家門子里沒見過這樣規(guī)矩,實在受不得你們家這樣委屈了!”寶釵道:“大嫂子,媽媽因聽見鬧得慌,才過來的。就是問的急了些,沒有分清‘奶奶’‘寶蟾’兩字,也沒有什么。如今且先把事情說開,大家和和氣氣的過日子,也省的媽媽天天為咱們操心?!蹦茄σ虌尩溃骸笆前。劝咽虑檎f開了,你再問我的不是還不遲呢?!苯鸸鸬溃骸昂霉媚?,好姑娘,你是個大賢大德的。你日后必定有個好人家,好女婿,決不像我這樣守活寡,舉眼無親,叫人家騎上頭來欺負(fù)的。我是個沒心眼兒的人,只求姑娘我說話別往死里挑撿,我從小兒到如今,沒有爹娘教導(dǎo)。再者我們屋里老婆漢子大女人小女人的事,姑娘也管不得!”寶釵聽了這話,又是羞,又是氣;見他母親這樣光景,又是疼不過。因忍了氣說道:“大嫂子,我勸你少說句兒罷。誰挑撿你?又是誰欺負(fù)你?不要說是嫂子,就是秋菱,我也從來沒有加他一點聲氣兒的?!苯鸸鹇犃诉@幾句話,更加拍著炕沿大哭起來,說:“我那里比得秋菱,連他腳底下的泥我還跟不上呢!他是來久了的,知道姑娘的心事,又會獻(xiàn)勤兒;我是新來的,又不會獻(xiàn)勤兒,如何拿我比他。何苦來,天下有幾個都是貴妃的命,行點好兒罷!別修的像我嫁個糊涂行子守活寡,那就是活活兒的現(xiàn)了眼了!”薛姨媽聽到這里,萬分氣不過,便站起身來道:“不是我護(hù)著自己的女孩兒,他句句勸你,你卻句句慪他。你有什么過不去,不要尋他,勒死我倒也是希松的。”寶釵忙勸道:“媽媽,你老人家不用動氣。咱們既來勸他,自己生氣,倒多了層氣。不如且出去,等嫂子歇歇兒再說?!币蚍愿缹汅傅溃骸澳憧蓜e再多嘴了?!备搜σ虌尦龅梅縼?。
  走過院子里,只見賈母身邊的丫頭同著秋菱迎面走來。薛姨媽道:“你從那里來,老太太身上可安?”那丫頭道:“老太太身上好,叫來請姨太太安,還謝謝前兒的荔枝,還給琴姑娘道喜?!睂氣O道:“你多早晚來的?”那丫頭道:“來了好一會子了。”薛姨媽料他知道,紅著臉說道:“這如今我們家里鬧得也不像個過日子的人家了,叫你們那邊聽見笑話?!毖绢^道:“姨太太說那里的話,誰家沒個碟大碗小磕著碰著的呢。那是姨太太多心罷咧?!闭f著,跟了回到薛姨媽房中,略坐了一回就去了。寶釵正囑咐香菱些話,只聽薛姨媽忽然叫道:“左肋疼痛的很。”說著,便向炕上躺下?;5脤氣O香菱二人手足無措。要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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