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記22回,寶釵做生辰,賈府開了梨園會搭臺看戲。
“大家娘兒姐妹等說笑時,賈母因問寶釵愛聽何戲,愛吃何物等語。寶釵深知賈母年老人,喜熱鬧戲文,愛吃甜爛之物,便總依賈母賈母往日素喜著說了出來,賈母更加歡悅?!?br/>
記得每每有人分析寶釵的性格時,這一段便經(jīng)常被拿出來引證,總歸就是說她如何如何心機和世故,如何如何懂得討人的歡心,揣測著老祖宗的喜歡,盡挑揀順耳的話說,比起王熙鳳明顯的野心,更顯得虛偽云云。
但這段若不揣著這種偏激的眼光和挑剔的心氣去看的話,其實很簡單,寶釵那瞬間亦未必就怎樣存著野心去巴結討好,她也只不過應著溫 厚的本性,順著喜慶的場合,說了兩句孝順話而已。
從這里我突然想到,很多時候,我們是不是陷入了一個怪圈,世界其實并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可怕,只是我們對這種小小的虛偽和壓抑過于敏感。不管是對虛幻的故事,還是對我們真實生存的環(huán)境,不由自主的抱持著天生的敵意與挑剔,甚至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身邊的一切。
在這種心態(tài)的指引下,所有的不完美都被我們的想象力所放大??闯鋈槭裁瓷磉吶硕际怯薮烙肿运?、虛偽又可悲,而又總覺得自己內(nèi)心的自由 和美好在這種環(huán)境下受到了強烈的壓制,于是生出對整個人生和社會的悲觀情緒。
這種情緒讓我們以為我們看到了世界的真相,認識了生活的本源,從側身斜睨變?yōu)閼嵤兰邓住T谶@種情緒作為背景的思考和影響下,我們最終變成林夕在《開到荼靡》里所說的那樣:“最后剩下自己,舍不得挑剔;最后對著自己,也不大看得起...”
我不否認悲憤自有其哲思性和啟發(fā)性,然而我們的生活就真的就有如此的不堪嗎?
自憐是人的天性,華美的生命長袍上若不爬幾只虱子那簡直就無法成就悲劇的美感??墒钱斘覀兛咕苤麄€世界的時候,我們是否就真的可以以此證明自己的真誠呢?這種抗拒本身,就真的有其意義所在嗎?
我們厭惡著整個世界,卻沒有思考過形成這個世界的根源和必然性。我們根本不可能擺脫這一切,相反很多時候正是我們的行為鞏固了我們認為吃人的社會規(guī)則。那么在別人的眼光里我們是否也一樣是虛偽和懦弱呢?
如果你像《月亮與六便士》里的高更一樣,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又有實現(xiàn)它的勇氣,那我一定為你擊節(jié)。但如果你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而只是對這世界憤憤不平的話,那我想,你也許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真誠。
關于寶釵,她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完美的。我不覺得她虛偽,也不認為她有錯,更不要說什么封建禮教的犧牲品之類。
她沒有傷害過誰,也沒有站在整個世界的敵對面,但她一樣堅持了她自己。
即便沒有人懂得她,沒有人愛過她,即便她的結局同樣是孤單和虛無。但她曾那么努力地豐富過自己的生命,溫 柔的愛護過他人的感情。那么相比黛玉對于世界那種尖銳的、理想化的敵對來說,寶釵無疑是我覺得更值得愛敬的人。
世界不曾虧負我們,其實讓我們不快樂的,根本是我們自己。
能夠讓我們不快樂的,也只有我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