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 初戀：從你的全世界路過

總有幾分鐘，其中的每一秒，你都愿意拿一年去換取。

總有幾顆淚，其中的每一次抽泣，你都愿意拿滿手的承諾去代替。

總有幾段場景，其中的每幅畫面，你都愿意拿全部的力量去銘記。

總有幾句話，其中的每個字眼，你都愿意拿所有的夜晚去復(fù)習(xí) 。

親愛的，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我想和你，永遠(yuǎn)在一起。

1.從你的全世界路過

一個人的記憶就是座城市，時間腐蝕著一切建筑，把高樓和道路全部沙化。如果你不往前走，就會被沙子掩埋。所以我們淚流滿面，步步回頭，可是只能往前走。

1

2004年的時候心灰意冷不想勞動，每天捧著電腦打牌，一打就是十幾個鐘頭。但我的技術(shù)很差，毫無章法可言，唯一的優(yōu)勢是打字快，于是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戰(zhàn)術(shù)，叫作廢話流。

一發(fā)牌，我就開始在聊天框里跟玩家說話：“赤焰天使，你娘舅最近身體好嗎？”“天使為嘛是赤焰的呢，會燉熟的，你過日子要小心。”“咦，蒼涼之心，好久不見你怎么改名字了？”“毛茸茸你好，幫幫我可以嗎，我膝蓋腫腫的呢……”

結(jié)果很多玩家忍無可忍，啪啪啪亂出牌，罵一句“我去你大爺?shù)摹本屯顺隽?。這樣我靠打字贏了打牌，賺到勝率75%。后來慢慢不管用，我又想了新招。

我在對話框里講故事。

系統(tǒng)發(fā)牌，我打字：“從前有個神父，他住的村子里最美的姑娘叫小芳。突然小芳懷孕了，死也不肯說是誰的孩子。村民就暴打她，要將她浸豬籠。小芳哭著說，是神父的呢。村民一起沖進(jìn)教堂，神父沒有否認(rèn)，任憑他們打斷了自己的雙腿。過了二十年，奇跡發(fā)生了。”

然后我就開始打牌。對話框里一片混亂，其他三個人在號叫：“我弄死你啊，發(fā)生了什么奇跡？去你妹的，老子不打了，你講話能不能完整點(diǎn)兒？”

就這樣，我的勝率再次沖到80%。

廢話流名聲大震，還有很多人來拜師。我一看勝率都在50%以下，頭銜全部還是“赤腳”，冷笑拒絕。

正當(dāng)我驕傲的時候，跟我合租的茅十八異軍突起，自學(xué)成才。

這狗東西太無恥，他發(fā)明的屬于廢話流分支：詛咒術(shù)。比如好端端地大家在打牌，茅十八打一行字：“大慈大悲普度眾生觀世音菩薩，圣潔的露水照耀世人，明亮的目光召喚平安，如果你想自己的父母健康，就請復(fù)述一遍，必須做到，否則出門被車撞死?！?/p>

我去你的三姑夫！

當(dāng)時強(qiáng)迫轉(zhuǎn)發(fā)還不流行，被他這么一搞整個棋牌間里一片手忙腳亂，人人無心計(jì)算。一局沒打完，他已經(jīng)依次請過太上老君、上帝、耶和華、圣母馬利亞、招財童子、唐明皇、金毛獅王謝遜、海的女兒……我輸了。

茅十八這人生活中安靜沉默，連打電話都基本只有三個字：“喂。嗯。拜?！彼蔀閺U話流宗師，讓我瞠目結(jié)舌。

2

我跟茅十八的友誼一直維持著，2009年甚至一塊兒自駕去稻城亞丁。當(dāng)時他帶著自己的女朋友荔枝，開到?jīng)_古寺，景色如同畫卷，層巒疊嶂的色彩撲面而來。

我知道茅十八的打算，他緊張得發(fā)抖。

他跪在荔枝面前，說：“荔枝，你可以嫁給我嗎？”

才一句話，后半句就哽咽了，那個“嗎”字差點(diǎn)兒沒發(fā)出來，將疑問句變成祈使句。

荔枝說：“怎么求婚也就一句話，你真夠惜字如金的?！?/p>

茅十八一邊抽泣，一邊說：“荔枝，你可以嫁給我嗎？”

荔枝說：“好的?！?/p>

茅十八給荔枝戴戒指，手抖得幾乎戴不上。我和其他兩個朋友冒充千軍萬馬，聲嘶力竭地號叫，打滾。

2010年荔枝生日，茅十八送的禮物是個導(dǎo)航儀。大家很震驚，這禮物過于奇特，難道有什么寓意？

茅十八羞澀地說，他鼓搗了一個多月，把導(dǎo)航儀的語音文件全部換掉了。我興奮萬分，逼著荔枝開車，一起檢驗(yàn)茅十八的研究成果。

這一嘗試，我徹底回想起茅十八稱霸廢話流的光榮戰(zhàn)績。

在開車兜風(fēng)的過程中，導(dǎo)航儀廢話連篇：“完蛋，前面有攝像頭 。這盤搞不定了，我找不到你想去的地方。大哥你睡醒沒有，這地址錯的啵？”

大家樂不可支。最牛X的是在等紅燈時，導(dǎo)航儀里茅十八嚴(yán)肅地說：“手剎還拉好了？萬一倒溜怎么辦？你不要按喇叭，按喇叭搞什么啊，前頭是個活鬧鬼的話馬上來干你，你又干不過他，老老實(shí)實(shí)等不行嗎，哦，你沒按喇叭，算老子沒講……”

大家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荔枝笑得花枝亂顫，說：“你平時不吭聲，怎么錄音啰唆成這樣？”

茅十八說：“上次去稻城，你不是嫌導(dǎo)航儀太古板，不夠人性化嗎，我就改裝了一下，以后開車你就不會覺得無聊了。”

荔枝拿起導(dǎo)航儀，隨便一按，導(dǎo)航儀尖叫：“你不會是想關(guān)掉我吧，老子又沒犯法，你關(guān)，你關(guān)，回頭老子不做導(dǎo)航儀了，換根二極管做收音機(jī)，你咬我啊……”

所有人嘆服。

3

2011年，茅十八和荔枝分手。

荔枝把茅十八送她的所有東西裝個盒子，送到我的酒吧。

我說：“茅十八還沒來，在路上，你等他嗎？”

荔枝搖搖頭，說：“不等啦，你替我還給他。”

我說：“他有話想和你說的?！?/p>

荔枝說：“無所謂了，他一直說得很少。”

我說：“荔枝，真的就這樣？”

荔枝走到門口，沒回頭，說：“我們不合適?！?/p>

我說：“保重?！?/p>

荔枝說：“保重?！?/p>

那天茅十八沒出現(xiàn)，我打電話他也不接。去他在電子城的柜臺找，旁邊的老板告訴我，他好幾天沒來做生意了。

最后在一家小酒館偶爾碰到，他喝得很多，面紅耳赤，眼睛都睜不開，問我：“張嘉佳，你去過沙城嗎？”

我想了想：“是敦煌嗎？”

他搖頭說：“不是的，是座城市，里面只有沙子。”

我說：“你喝多了?！?/p>

他趴在桌上睡著了。

4

就這樣，荔枝的紙箱子放在我的酒吧里，茅十八從來沒有勇氣過來拿。

有天店長坐我車回家，拿個導(dǎo)航儀出來玩，我看著眼熟，店長撇撇嘴說：“亂翻翻到的。”

她一開機(jī)，導(dǎo)航儀發(fā)出茅十八的聲音：“老子沒得電了你還玩?！?/p>

嚇得店長雞飛狗跳，說見鬼了，抱頭狂號。

我打電話給茅十八：“東西還要不要？”

茅十八沉默了一會兒，說：“不要了，明天回老家泰州?！?/p>

我說：“回去干嗎？”

茅十八說：“家里在新城商業(yè)街替我租個鋪?zhàn)?，我回去賣手機(jī)?！?/p>

我忽然心里有些難過，也沒有話，剛想掛手機(jī)，茅十八說：“賣手機(jī)挺好的，萬一碰到個年輕貌美的姑娘，成就一段姻緣，棒棒的?！?/p>

我說：“你加油?！?/p>

茅十八說：“保重?！?/p>

我說：“保重。”

5

2012年8月，我心情很差，開車往西，在成都喝了頓大酒，次日突發(fā)奇想，還是去稻城看看。

雖然只有一個人，但沿途聽著導(dǎo)航儀茅十八的胡說八道，一會兒“跑那么快作死，掉溝里面我又不能幫你推”，一會兒“一百米后左拐了，媽逼你慢點(diǎn)兒”，倒也不算寂寞。

我覺得茅十八真是天才，我忘記插電源，亮紅燈后導(dǎo)航儀瘋狂地喊：“老子沒得電了老子沒得電了，你給老子點(diǎn)兒電??！”

我差點(diǎn)兒笑出來，趕緊插電源。

翻過折多山、跑馬山、海子山、二郎山，想看牛奶海和五色海的話，要自己爬上去。我覺得很累，于是停在沖古寺。綠的草、藍(lán)的水、紅的葉、白的山，我看著這一場秋天的童話發(fā)呆。

導(dǎo)航儀突然“嘟”的一聲響了。

是茅十八的聲音：

“荔枝，你又到稻城了嗎？這里定位是沖古寺，我向你求婚的地方。抵達(dá)這個目的地，我就會對你說：因?yàn)槭亲钏{(lán)的天，所以你是天使。你降臨到我的世界，用喜怒哀樂代替四季，微笑就是白晝，哭泣就是黑夜?！?/p>

“我喜歡獨(dú)自一個人，直到你走進(jìn)我的心里。那么，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不喜歡獨(dú)自一個人?！?/p>

“我想分擔(dān)你的所有，我想擁抱你的所有，我想一輩子陪著你，我愛你，我無法抗拒，我就是愛你?！?/p>

“荔枝，我在想，當(dāng)你聽到這段話的時候，是我們結(jié)婚一周年呢，還是帶著小寶寶自駕游呢？”

“我站在那一天的天空下，和今天的自己，一起對你說，荔枝，我愛你。”

聽著導(dǎo)航儀里茅十八的聲音，我的眼淚涌出眼眶。

那一天在云影閃爍的山坡上，草地?zé)o限柔軟，茅十八跪在女孩前，說：“荔枝我愛你?！?/p>

今天在云影閃爍的山坡上，草地?zé)o限柔軟，茅十八的影子跪在女孩的影子前，說：“荔枝我愛你?！?/p>

這里無論多美麗，對于茅十八和荔枝來說，都已經(jīng)成為沙城。

一個人的記憶就是座城市，時間腐蝕著一切建筑，把高樓和道路全部沙化。如果你不往前走，就會被沙子掩埋。

沙城就是一個人的記憶。

偶爾夢里回到沙城，那些路燈和腳印無比清晰，而你無法碰觸，一旦雙手陷入，整座城市就轟隆隆地崩塌。把你的喜笑顏開，把你的碧海藍(lán)天，把關(guān)于我們之間所有的影子埋葬。

如果你不往前走，就會被沙子掩埋。所以我們淚流滿面，步步回頭，可是只能往前走。

哪怕往前走，是和你擦肩而過。

我從你們的世界路過，可你們也只是從對方的世界路過。

哪怕寂寞無聲，我們也依舊都是廢話流，說完一切，和沉默做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