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雨在郵箱里看到一封陌生人的來信，點開卻一個字也沒有，只有一個圖片附件，再點開，是一張照片。她自己，剛才，半個小時前，在衛(wèi)生間洗臉。照片上，她正在往臉上抹洗面奶。沒錯，她自己。王小雨尖叫一聲，好像鼠標(biāo)燙手似的，把它給砸了出去。

別奇怪，這是我編的一個小說的開頭，恐怖小說。

我喜歡編小說的開頭，而且僅僅是開頭。

以前在某論壇文學(xué)版寫東西的時候，經(jīng)常有些寫手寫了幾截開頭然后不了了之，遭到讀者群眾的痛罵。其實讀者不明白，寫一個小說就像經(jīng)營一場婚姻，開始是靠愛情，后來是靠毅力。有些人不堪忍受沒有愛情的婚姻，于是趁早離了婚。

某個片刻一個人被表達(dá)欲擊中，那個表達(dá)欲新鮮、強(qiáng)烈、濃郁，像一只紅光滿面的蘋果，非常挑逗地坐在那里，讓人忍不住伸出手去。但是很多時候，吃了幾口就不想吃了，發(fā)現(xiàn)其實不餓，或者這蘋果根本不好吃。事實上大多數(shù)小說除了開頭也乏善可陳，新鮮、強(qiáng)烈、濃郁的感覺被消耗了之后，剩下的只是強(qiáng)迫癥。

長期—個人獨居異國小鎮(zhèn)，我發(fā)明了一些自娛自樂的方式，比如自己給自己編故事。走在路上等紅燈的時候，看著對面那個人，我就想，他現(xiàn)在的樣子，可以作為一個小說的開頭。或者看著超市里一個挑水果的老太太，我又想，她現(xiàn)在可以是一個小說的開頭。然后漸漸地，滿大街走來走去的，滿屋子坐著的，都是小說的開頭。每個人都變成一個紙團(tuán) ，被撿起來，被展開，文字凸現(xiàn)出來，被一個低音給念出來。漸漸地，那些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小的陌生人都變得有聲有色，明明什么都不是，卻顯得像那么回事。

“王小雨很生氣，因為媽媽對劉阿姨說李思思不漂亮。媽媽對劉阿姨說李思思不漂亮但是王小雨還巴結(jié)人家。媽媽對劉阿姨說李思思不漂亮但是王小雨還巴結(jié)人家的時候還哈哈大笑。4歲的王小雨坐在一旁覺得忍無可忍，于是大喊一句：李思思最漂亮了！”

這是一篇兒童故事的開頭。下面是一篇色情的開頭：

干完王小雨就后悔了，她盯著發(fā)黃的天花板想，我這是何苦呢，如果我15歲就跟人上床 了，或者如果我65歲還沒有跟人上床 ，那我都是英雄，可是我他媽28的生日急急忙忙隨便找了個人給解決了這叫什么事啊。不就是個輿論壓力嗎，不就是個社會嗎，多賤啊，靠。

當(dāng)然這也可以作為一個故事的開頭：王小雨熱愛編造故事的開頭。她的計算機(jī)里，堆滿了故事的開頭。她也不催自己去寫完它們，事實上她根本沒想過去寫完它們，就那么擱著，有時候想起來就去添一節(jié)，有時候干脆又另起一個開頭。這些開頭，就像無數(shù)個被咬了一口的蘋果，在她的腦子里亂滾，滾到角落里，慢慢地腐爛。葛明說你怎么這樣啊，光下蛋不孵小雞啊。王小雨說要孵小雞干嘛，你知道嗎，美好的秘訣就是速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