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本能 1
本能可以與習 性比較,但它們的起源不同——本能的級進——蚜蟲和蟻——本能是變異的——家養(yǎng)的本能,它們的起源——杜鵑、牛鳥、駝鳥以及寄生蜂的自然本能——養(yǎng)奴隸的蟻——蜜蜂,它的營造蜂房的本能——本能和構造的變化不必同時發(fā)生——自然選擇學說應用于本能的難點——中性的或不育的昆蟲——提要。
許多本能是如此不可思議,以致它們的發(fā)達在讀者看來大概是一個足以推翻我的全部學說的難點。我在這里先要聲明一點,就是我不準備討論智力的起源,就如我未曾討論生命本身的起源一樣。我們所要討論的,只是同綱動物中本能的多樣性、以及其他精神能力的多樣性的問題。?
我并不試圖給本能下任何定義,容易闡明,這一名詞普通包含著若干不同的精神活動;但是,當我們說本能促使杜鵑遷徙并使它們把蛋下在別種鳥巢里,每一個人都知道這是什么意義。我們自己需要經驗才能完成的一種活動,而被一種沒有經驗的動物、特別是被幼小動物所完成時,并且許多個體并不知道為了什么目的卻按照同一方式去完成時,一般就被稱為本能。但是我能闡明,這些性狀沒有一個是普遍的。如于貝爾(pierre huber)所說的,甚至在自然系統中是低級的那些動物里,小量的判斷或理性也常發(fā)生作用。?
弗·居維葉(frederick cuvier)以及若干較老的形而上學者們曾把本能與習 性加以比較。我想,這一比較,對于完成本能活動時的心理狀態(tài),提供了一個精確的觀念,但不一定涉及到它的起源。許多習慣性活動是怎樣地在無意識下進行,甚至不少直接與我們的有意識的意志相反!然而意志和理性可以使它們改變。習 性容易與其他習 性、與一定的時期、以及與身體的狀態(tài)相聯系。習 性一經獲得,常常終生保持不變??梢灾赋霰灸芎土?性之間的其他若干類似之點。有如反復歌唱一個熟知的歌曲,在本能里也是一種活動節(jié)奏式地隨著另一活動;如果一個人在歌唱時被打斷了,或當他反復背誦任何東西時被打斷了,一般地他就要被迫重新走回頭路,以恢復已經成為習慣的思路;胡 伯爾發(fā)現能夠制造很復雜繭床 的青蟲(caterpillar)就是如此;因為,如果在它完成構造第六個階段時,把它取出,放在只完成構造第三個階段的繭床 里,這個青蟲僅重筑第四、第五、第六個階段的構造。然而,如果把完成構造第三個階段的青蟲,放在已完成構造第六個階段的繭床 里,那么它的工作已大部完成了,可是并沒有從這里得到任何利益,于是它感到十分失措,并且為了完成它的繭床 ,它似乎不得不從構造第三個階段開始(它是從這里離開的),就這樣它試圖去完成已經完成了的工作。?
如果我們假定任何習慣性的活動能夠遺傳,——可以指出,有時確有這種情形發(fā)生,——那么原為習 性和原為本能之間,就變得如此密切相似,以致無法加以區(qū)別。如果莫扎特(mozart)不是在三歲時經過極少的練習 就能彈奏鋼琴,而是全然沒有練習 就能彈奏一曲,那么可以說他的彈奏確實是出于本能的了。但是假定大多數本能是由一個世代中的習 性得來的,然后遺傳給以后諸世代,則是一個嚴重的錯誤。能夠清楚地示明,我們所熟知的最奇異的本能,如蜜蜂的和許多蟻的本能,不可能是由習 性得來的。?
普遍承認本能對于處在現今生活條件之下的各個物種的安全,有如肉體構造一樣的重要。在改變了的生活條件下,本能的微小變異大概有利于物種,至少是可能的;那末,如果能夠指出,本能雖然很少發(fā)生變異,但確曾發(fā)生過變異,我就看不出自然選擇把本能的變異保存下來并繼續(xù)累積到任何有利的程度,存在有什么難點。我相信,一切最復雜的和奇異的本能就是這樣起源的。使用或習 性引起肉體構造的變異,并使它們增強,而不使用使它們縮小或消失,我并不懷疑本能也是這樣的。但我相信,在許多情形里,習 性的效果,同所謂本能自發(fā)變異的自然選擇的效果相比,前者是次要的。產生身體構造的微小偏差有一些未知原因,同樣地本能自發(fā)變異也是由未知原因引起的。?
除非經過許多微小的、然而有益的變異之緩慢而逐漸的積累,任何復雜的本能大概不可能通過自然選擇而產生。因此,像在身體構造的情形里一樣,我們在自然界中所尋求的不應是獲得每一復雜本能的實際過渡諸級,——因為這些級只能在各個物種的直系祖先里才能找到,——但我們應當從旁系系統里去尋求這些級的一些證據;或者我們至少能夠指出某一種類的諸級是可能的;而我們肯定能夠做到這一點,考慮到除了歐洲和北美洲以外,動物本能還極少被觀察過,并且關于絕滅物種的本能,更是全無所知,所以使我感到驚異的是,最復雜本能所賴以完成的諸級能夠廣泛的被發(fā)現。同一物種在生命的不同時期或一年中的不同季節(jié)、或被放置在不同的環(huán)境條件下等等而具有不同的本能,這就往往會促進本能的變化;在這種情形下,自然選擇大概會把這種或那種本能保存下來??梢躁U明,同一物種中本能的多樣性在自然界中也是存在的。?
還有,像在身體構造的情形里那樣,各個物種的本能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據我們所能判斷的,它從來沒有完全為了其他物種的利益而被產生過,這和我的學說也是符合的。我知道有一個極其有力的事例,表明一種動物的活動從表面看來完全是為了別種動物的利益,如于貝爾最初觀察的,這就是蚜蟲自愿地把甜的分泌物供給螞蟻:它們這樣做之出于自愿可由下列事實來說明。我把一株酸模植物(dock-plant)上的所有螞蟻全部捕去,并且在數小時內不讓它們回來,此外留下了約十二只蚜蟲。過了這一段時間,我確實覺得蚜蟲要進行分泌了。我用放大鏡觀察了一些時候,但沒有一個分泌的,于是,我盡力模仿螞蟻用觸角觸動它們那樣地,用一根毛輕輕地觸動它們和拍打它們,但還沒有一只分泌;隨后我讓一只螞蟻去接近它們,從它那慌忙跑走的樣子看來,它好像立刻覺得它發(fā)現了何等豐富的食物,于是它開始用觸角去撥蚜蟲的腹部,先是這一只,然后那一只;當各蚜蟲一經覺到它的觸角時,即刻舉起腹部,分泌出一滴澄清的甜液,螞蟻便慌忙地把這甜液吞食了。甚至十分幼小的蚜蟲也有這樣的動作,可見這種活動是本能的,而不是經驗的結果。根據于貝爾的觀察,蚜蟲對于螞蟻肯定沒有厭惡的表示;如果沒有螞蟻,它們最后要被迫排出它們的分泌物。但是,因為排泄物極黏,如果被取去,無疑對于蚜蟲是便利的,所以它們分泌大概不是專為螞蟻的利益。雖然不能證明任何動物會完全為了其他物種的利益而活動,然而各個物種卻試圖利用其他物種的本能,正像利用其他物種的較弱的身體構造一樣。這樣,某些本能就不能被看作是絕對完全的;但是詳細討論這一點以及其他類似之點,并不是必不可少的,所以,這里就省略了。?
本能在自然狀態(tài)下有某種程度的變異以及這些變異的遺傳既然是自然選擇的作用所不可少的,那末就應該盡量舉出許多事例來;但是篇幅的缺乏,限制我不能這樣做。我只能斷言,本能確實是變異的——例如遷徙的本能,不但在范圍和方向上能變異,而且也會完全消失,鳥巢也是如此,它的變異部分地依存于選定的位置以及居住地方的性質和氣候,但常常由于全然未知的原因而發(fā)生變異。奧杜旁曾舉出幾個顯著的例子,說明美國北部和南部的同一物種的鳥巢有所不同。有過這樣的質問:如果本能是變異的,為什么“當蠟質缺乏的時候,蜂沒有被賦予使用別種材料的能力呢?”但是蜂能夠使用什么樣的別種自然材料呢?我曾看到,它們會用加過硃砂而變硬了的蠟,或者用加過豬脂而變軟了的蠟來進行工作。安德魯·奈特觀察到他的蜜蜂并不勤快地采集樹蠟,卻用那些封蔽樹皮剝落部分的蠟和松節(jié)油粘合物。最近有人指出,“蜂不搜尋花粉,卻喜歡使用一種很不相同的物質,即燕麥粉。對于任何特種敵害的恐懼,必然是一種本能的性質,這從未離巢的雛鳥身上可以看到這種情形,雖然這種恐懼可由經驗或因看見其他動物對于同一敵害的恐懼而被強化。對于人類的恐懼,如我在他處所指出的,棲息在荒島上的各種動物是慢慢獲得的。甚至在英格蘭,我們也看到這樣的一個事例,即一切大形鳥比小形鳥更怕人,因為大形鳥更多地遭受過人們的迫害。英國的大形鳥更怕人,可以穩(wěn)妥地歸于這個原因;因為在無人島上,大形鳥并不比小形鳥更怕人些;喜鵲(magpie)在英格蘭很警惕,但在挪威卻很馴順,埃及的羽冠烏鴉(hooded crow)也是不怕人的。?
有許多事實可以示明,在自然狀態(tài)下產生的同類動物的精神能力變異很大。還有若干事例可以舉出,表明野生動物中有偶然的、奇特的習 性,如果這種習 性對于這個物種有利,就會通過自然選擇產生新的本能。但是我十分知道,這等一般性的敘述,如果沒有詳細的事實,在讀者的心目中只會產生微弱的效果。我只好重復說明,我保證我不說沒有可靠證據的話。?
在家養(yǎng)動物中習 性或本能的遺傳變化?
如果大略地考察一下家養(yǎng)下的少數例子,則自然狀態(tài)下本能的遺傳變異的可能性甚至確實性將被加強。我們由此可以看到習 性和所謂自發(fā)變異的選擇,在改變家養(yǎng)動物精神能力上所發(fā)生的作用。眾所周知,家養(yǎng)動物的精神能力的變異是何等之大。例如貓,有的自然地喜捉大鼠,有的則喜捉小鼠,并且我們知道這種傾向是遺傳的。據圣約翰先生(mr. st. john)說,有一只貓常捕捉獵鳥(game- bird )回家,另一只貓捕捉山兔或兔,還有一只貓在沼澤地上行獵,幾乎每夜都要捕捉一些山鷸(woodcock)或沙錐(snipe)。有許多奇異而真實的例子可以用來說明與某種心理狀態(tài)或某一時期有關的各種不同癖性和嗜好以及怪癖,都是遺傳的。但是讓我們看看眾所熟知的狗的品種的例子;毫無疑問,把幼小的向導狗第一次帶出去時,它有時能夠指示獵物的所在,甚至能夠援助別的狗(我曾親自看見過這種動人的情形);拾物獵狗(retriever)確實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把銜物持來的特性遺傳下去;牧羊狗并不跑在綿羊群之內,而有在羊群周圍環(huán)跑的傾向。幼小動物不依靠經驗而進行了這些活動,同時各個個體又差不多以同樣方式進行了這些活動,并且各品種都歡欣鼓舞地而且不知道目的地去進行這些活動——幼小的向導狗并不知道它指示方向是在幫助它的主人,有如白色蝴蝶并不知道為什么要在甘藍的葉子上產卵一樣——所以我無法看出這些活動在本質上與真正的本能有什么區(qū)別。如果我們看見一種狼,在它們幼小而且沒有受過任何訓練時,一旦嗅出獵物,它先站著不動,像雕像一般,隨后又用特別的步法慢慢爬過去;又看見另一種狼環(huán)繞鹿群追逐,卻不直沖,以便把它們趕到遠的地點去,這時我們必然要把這等活動叫作本能。被稱為家養(yǎng)下的本能,的確遠不及自然的本能那么固定;但是家養(yǎng)下的本能所蒙受的選擇作用也極不嚴格,而且是在較不固定的生活條件下,在比較短暫的時間內被傳遞下來的。?
當使不同品種的狗進行雜交 時,即能很好地看出這等家養(yǎng)下的本能、習 性以及癖性的遺傳是何等強烈,并且它們混合得多么奇妙。我們知道,長軀獵狗與逗牛狗雜交 ,可影響前者的勇敢性和頑強性至許多世代;牧羊狗與長軀獵狗雜交 ,則使前者的全族都得到捕捉山兔的傾向。這等家養(yǎng)下的本能,如用上述的雜交 方法來試驗時,是與自然的本能相類似的,自然的本能也按照同樣的方式奇異地混合在一起,而且在一個長久的時間內表現出其祖代任何一方的本能的痕跡:例如,勒魯瓦(le roy)描述過一只狗,它的曾祖父是一只狼;它只有一點表示了它的野生祖先的痕跡,即當呼喚它時,不是直線地走向它的主人。?
家養(yǎng)下的本能有時被說成為完全由長期繼續(xù)的和強迫養(yǎng)成的習 性所遺傳下來的動作,但這是不正確的。從沒有人會想像去教或者曾經教過翻飛鴿去翻飛,——據我所見到的,一只幼鴿,從不曾見過鴿的翻飛,可是它卻會翻飛。我們相信,曾經有過一只鴿子表現了這種奇怪習 性的微小傾向,并且在連續(xù)的世代中,經過對于最好的個體的長期選擇,乃造成像今日那樣的翻飛鴿;格拉斯哥(glasgow )附近的家養(yǎng)翻飛鴿,據布倫特先生(mr. brent)告訴我說,一飛到十八英寸高就要翻筋斗。假如未曾有過一只狗自然具有指示方向的傾向,是否會有人想到訓練一只狗去指示方向,是可懷疑的;人們知道這種傾向往往見于純種的狟里,我就曾看見過一次這種指示方向的行為:如許多人設想的,這種指示方向的行為大概不過是一個動物準備撲擊它的獵物之前停留一忽時間的延長而已。當指示方向的最初傾向一旦出現時,此后在每一世代中的有計劃選擇和強迫訓練的遺傳效果將會很快地完成了這個工作;而且無意識選擇至今仍在繼續(xù)進行,因為每一個人雖然本意不在改進品種,但總試圖獲得那些最善于指示方向的和狩獵的狗。另一方面,在某些情形下,僅僅習 性一項已經足夠了;沒有一種動物比“野兔(wild rabbit)更難以馴服的了;也幾乎沒有一種動物比馴服的幼小家兔更馴順的了,但我很難設想家兔僅僅為了馴服性才常常被選擇下來;所以從極野的到極馴服的性質的遺傳變化,至少大部分必須歸因于習 性和長久繼續(xù)的嚴格圈養(yǎng)。?
在家養(yǎng)狀況下,自然的本能可以消失:最顯著的例子見于很少孵蛋的、或從不孵蛋的那些雞品種,這就是說,它們從來不喜孵蛋。僅僅由于習 見,才妨礙了我們看出家養(yǎng)動物的心理曾經有過何等巨大的和持久的變化。對于人類的親愛已經變成了狗的本能,是很少可以懷疑的。一切狼、狐、胡 狼(jackal)以及貓屬的物種縱使在馴養(yǎng)后,也極其銳意地去攻擊雞、綿羊和豬;火地和澳洲這些地方的未開化人不養(yǎng)狗,因為他們把小狗拿到家里來養(yǎng),曾發(fā)現這種傾向是不能矯正的。另一方面,我們的已經文明化了的狗,甚至在十分幼小的時候,也很少必要去教它們不要攻擊雞、綿羊和豬的!無疑它們會偶爾攻擊一下的,于是就要遭到一頓打;如果還不能得到矯正,它們就會被弄死;這樣,通過遺傳、習 性和某種程度的選擇,大概協同地使我們的狗文明化了。另一方面,小雞完全由于習 性,已經消失了對于狗和貓的懼怕的本能;而這種本能本來是它們原來就有的。赫頓上尉(captain hutton)曾經告訴過我,原種雞——印度野生雞(gallus bakkiva)——的小雞,當由一只母雞撫養(yǎng)時,最初野性很大。在英格蘭,由一只母雞撫養(yǎng)的小雉雞,也是這樣。并不是小雞失去了一切懼怕,而只是失去了對于狗和貓的懼怕,因為,如果母雞發(fā)出一聲報告危險的叫聲,小雞便從母雞的翼下跑開(小火雞尤其如此),躲到四周的草里或叢林里去了。這顯然是一種本能的動作,便于母鳥飛走,就如我們在野生的陸棲鳥類里所看到的那樣。但是我們的小雞還保留著這種在家養(yǎng)狀況下已經變得沒有用處的本能,因為母雞由于不使用的緣故,已經幾乎失掉飛翔的能力了。?
因此,我們可以斷定,動物在家養(yǎng)下可以獲得新的本能;而失去自然的本能,這一部分是由于習 性,一部分是由于人類在連續(xù)世代中選擇了和累積了特殊的精神習 性和精神活動,而這些習 性和活動的最初發(fā)生,是由于偶然的原因——因為我們的無知無識,所以必須這樣稱呼這種原因。在某些情形下,只是強制的習 性一項,已足以產生遺傳的心理變化;在另外一些情形下,強制的習 性就不能發(fā)生作用,一切都是有計劃選擇和無意識選擇的結果:但是在大多數情形下,習 性和選擇大概是同時發(fā)生作用的。?
特種本能?
我們只要考察少數事例,大概就能很好地理解本能在自然狀態(tài)下怎樣由于選擇作用而被改變的。我只選擇三個例子,——即,杜鵑在別種鳥巢里下蛋的本能;某些螞蟻養(yǎng)奴隸的本能,以及蜜蜂造蜂房的本能。博物學者們已經把后二種本能,一般地而且恰當地列為一切已知本能中最奇異的本能了。?
杜鵑的本能?
某些博物學者假定,杜鵑的這種本能的比較直接的原因,是她并不每日下蛋,而間隔二日或三日下蛋一次;所以,她如果自己造巢,自己孵蛋,則最先下的蛋便須經過一些時間后才能得到孵抱,或者在同一個巢里就會有不同齡期的蛋和小鳥了。如果是這樣,下蛋和孵蛋的過程就會很長而不方便,特別是雌鳥在很早的時期就要遷徙,而最初孵化的小鳥勢必就要由雄鳥來單獨哺養(yǎng)。但是美洲杜鵑就處于這樣的困境;因為她自己造巢,而且要在同一時期內產蛋和照顧相繼孵化的幼鳥。有人說美洲杜鵑有時也在別種鳥巢里下蛋,贊同和否認這種說法的都有;但我最近從衣阿華(iowa)的梅里爾博士(dr. merrell)那里聽到,他有一次在伊里諾斯(iliinois)看到在藍色松鴉(garrulus cristatus)的巢里有一只小杜鵑和一只小松鴉;并且因為這兩只小鳥都已差不多生滿羽毛,所以對于它們的鑒定是不會錯誤的。我還可以舉出各種不同的鳥常常在別種鳥巢里下蛋的若干事例?,F在讓我們假定歐洲杜鵑的古代祖先也有美洲杜鵑的習 性,她們也偶爾在別種鳥巢里下蛋。如果這種偶爾在別種鳥巢里下蛋的習 性,通過能使老鳥早日遷徙或者通過其他原因,而有利于老鳥;或者,如果小鳥,由于利用了其他物種的誤養(yǎng)的本能,比起由母鳥來哺養(yǎng)更為強壯——因為母鳥必須同時照顧不同齡期的蛋和小鳥,而不免受到牽累,那么老鳥或被錯誤哺養(yǎng)的小鳥都會得到利益。以此類推,我們可以相信,這樣哺養(yǎng)起來的小鳥由于遺傳大概就會具有它們的母鳥的那種常有的和奇特的習 性,并且當它們下蛋時就傾向于把蛋下在別種鳥的巢里,這樣,它們就能夠更成功地哺養(yǎng)它們的幼鳥。我相信杜鵑的奇異本能會由這種性質的連續(xù)過程而被產生出來。還有,最近米勒以充分的證據確定了,杜鵑偶爾會在空地上下蛋,孵抱,并且哺養(yǎng)她的幼鳥。這種少見的事情大概是復現久已失去了的原始造巢本能的一種情形。?
有人反對說,我對杜鵑沒有注意到其他有關的本能和構造適應,據說這些必然是相互關聯的。但在一切情形下,空論我們所知道的一個單獨物種的一種本能是沒有用處的,因為直到現在指引我們的還沒有任何事實。直到最近,我們所知道的只有歐洲杜鵑的和非寄生性美洲杜鵑的本能;現在,由于拉姆齊先生(mr. ramsay)的觀察,我們知道了澳洲杜鵑的三個物種的一些情形,它們是在別種鳥的巢里下蛋的。可以提起的要點有三個:第一,普通杜鵑,除了很少例外,只在一個巢里下一個蛋,以便使大形而貪吃的幼鳥能夠得到豐富的食物。第二,蛋是顯著地小,不大于云雀(sky-lark)的蛋,而云雀只有杜鵑四分之一那么大。我們從美洲非寄生性杜鵑所下的十分大的蛋可以推知,蛋小是一種真正的適應情形,第三,小杜鵑孵出后不久便有把義兄弟排出巢外的本能、力氣,以及一種適當形狀的背部,被排出的小鳥于是凍餓而死。這曾經被大膽地稱為仁慈的安排,因為這樣可使小杜鵑得到充足的食物,并且可使義兄弟在沒有獲得感覺以前就死去!?
現在講一講澳洲杜鵑的物種;它們雖然一般只在一個巢里下一個蛋,但在同一個巢里下二個或者甚至三個蛋的情形也不少見。青銅色杜鵑的蛋在大小上變化很大,它們的長度從八英分(lines)至十英分。為了欺騙某些養(yǎng)親,或者更確切地說:為了在較短期間內得到孵化(據說蛋的大小和孵化期之間有一種關聯),生下來的蛋甚至比現在還小,如果這對于這個物種有利,那么就不難相信,一個下蛋愈來愈小的族或物種大概就會這樣被形成;因為小形的蛋能夠比較安全地被孵化和哺養(yǎng)。拉姆齊先生說,有兩種澳洲的杜鵑,當它們在沒有掩蔽的巢里下蛋時,特別選擇那樣一些鳥巢,其中蛋的顏色和自己的相似。歐洲杜鵑的物種在本能上明顯地表現了與此相似的傾向,但相反的情形也不少,例如,她把暗而灰色的蛋,下在籬鶯(hedge-warbler)巢中,與其亮藍綠色的蛋相混。如果歐洲杜鵑總是不變地表現上述本能,那么在一切被假定共同獲得的那些本能上一定還要加上這種本能。據拉姆齊先生說,澳洲青銅色杜鵑的蛋在顏色上有異常程度的變化;所以在蛋的顏色和大小方面,自然選擇大概保存了和固定了任何有利的變異。?
在歐洲杜鵑的場合中,當杜鵑孵出后的三天內,養(yǎng)親的后代一般都被排逐出巢外去;因為杜鵑在這時候,還處于一種極其無力的狀態(tài)中,所以古爾得先生(mr. gould)以前相信這種排逐的行為是出自養(yǎng)親的。但他現在已得到關于一個小杜鵑的可靠的記載,這小杜鵑此時眼睛還閉著,并且甚至連頭還抬不起來,卻把義兄弟排逐出巢外,這是實際看到的情形。觀察者曾把它們中間的一只拾起來又放在巢里,但又被排逐出去了。至于獲得這種奇異而可惜的本能的途徑,如果小杜鵑在剛剛孵化后就能得到盡量多的食物對于它們是極其重要的話(大概確系如此),那么我想在連續(xù)世代中逐漸獲得為排逐行動所必需的盲目欲望 、力量以及構造,是不會有什么特別困難的;因為具有這種最發(fā)達的習 性和構造的小杜鵑,將會最安全地得到養(yǎng)育。獲得這種獨特本能的第一步,大概僅僅是在年齡和力量上稍微大了一些的小杜鵑的無意識的亂動;這種習 性此后得到改進,并且傳遞給比較幼小年齡的杜鵑。我看不出這比下述情形更難理解,即其他鳥類的幼鳥在未孵化時就獲得了啄破自己蛋殼的本能——或者如歐文所說的,小蛇為了切破強韌的蛋殼在上顎獲得了一種暫時的銳齒。因為,如果身體的各部分在一切齡期中都易于發(fā)生個體變異,而且這變異在相當齡期或較早齡期中有被遺傳的傾向——這是無可爭辯的主張,——那末,幼體的本能和構造,確和成體的一樣,能夠慢慢地發(fā)生改變;這二種情形一定與自然選擇的全部學說存亡與共。?
牛鳥屬(molothrus)是美洲鳥類中很特別的一屬,與歐洲椋鳥(starling)相似,它的某些物種像杜鵑那樣地具有寄生的習 性,并且它們在完成它們的本能上表現了有趣的級進。褐牛鳥(molothrus badius)的雌鳥和雄鳥,據優(yōu)秀的觀察家赫得森先生說,有時群居而過著亂交 的生活,有時則過著配偶的生活。它們或者自己造巢,或者奪取別種鳥的巢,偶然也把他種鳥的幼鳥拋出巢外。它們或者在這個據為己有的巢內下蛋,或者,真奇怪,在這巢的頂上為自己營造另一個巢。它們通常是孵自己的蛋和哺養(yǎng)自己的小鳥的;但據赫得森先生說,大概它們偶爾也是寄生的,因為他曾看到這個物種的小鳥追隨著不同種類的老鳥,而且叫喊著要求它們哺喂。牛鳥屬的另一物種,多卵牛鳥(m. bonariensis)的寄生習 性比上述物種更為高度發(fā)達,但是距離完全化還很遙遠。這種鳥,據知道的,一定要在他種鳥的巢里下蛋;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有時候數只這種鳥會合造一個自己的不規(guī)則的而且不整潔的巢,這種巢被放置在特別不適宜的地方,如在大薊(thistle)的葉子上,然而就赫得森先生所能確定的說來,它們從來不會完成自己的巢。它們常在他種鳥的一個巢里下如此多的蛋,——十五到二十個——以致很少被孵化,或者完全不孵化。還有,它們有在蛋上啄孔的奇特習 性,無論自己的或所占據的巢里的養(yǎng)親的蛋皆被啄掉。它們還在空地上隨便產下許多蛋,那些蛋當然就這樣被廢棄了。第三個物種,北美洲的單卵牛鳥(m. pecoris),已經獲得了杜鵑那樣完全的本能,因為它從來不在一個別種鳥巢里下一個以上的蛋,所以小鳥可以有保證地得到哺育。赫得森先生是堅決不相信進化的人,但是他看到了多卵牛鳥的不完全本能似乎也大受感動,他因此引用了我的話,并且問:“我們是否必須不認為這等習 性是特別賦予的或特創(chuàng)的本能,而認為是一個普遍法則——過渡——的小小結果呢?”?
各種不同的鳥,如上所述,偶爾會把它們的蛋下在別種鳥的巢里。這種習 性,在雞科里并非不普通,并且對于鴕鳥的奇特本能提供了若干解說。在鴕鳥科里幾只母鳥共同地先在一個巢里,然后又在另一個巢里下少數的蛋;由雄鳥去孵抱這些蛋。這種本能或者可以用下述事實來解釋,即雌鳥下蛋很多,但如杜鵑一樣,每隔兩天或三天才下一次。然而美洲鴕鳥的這種本能,與牛鳥的情形一樣,還沒有達到完全化;因為有很多的蛋都散在地上,所以我在一天的游獵中,就拾得了不下二十個散失的和廢棄的蛋。?
許多蜂是寄生的,它們經常把卵產在別種蜂的巢里,這種情形比杜鵑更可注意;就是說,這等蜂隨著它們的寄生習 性,不但改變了它們的本能,而且改變了它們的構造;它們不具有采集花粉的器具,如果它們?yōu)橛追滟A蓄食料,這種器具是必不可少的。泥蜂科(sphegida;形似胡 蜂)的某些物種同樣也是寄生的;法布爾最近曾提出良好的理由使我們相信:一種小唇沙蜂(tachytes nigra)雖然通常都自己造巢,而且為自己的幼蟲貯蓄被麻痹了的食物,但如果發(fā)現別種泥蜂所造的和貯蓄有食物的巢,它便會加以利用,而變成臨時的寄生者。這種情形和牛鳥或杜鵑的情形是一樣的,我覺得如果一種臨時的習 性對于物種有利益,同時被害的蜂類,不會因巢和貯蓄的食物被無情奪取而遭到絕滅,自然選擇就不難把這種臨時的習 性變成為永久的。?
養(yǎng)奴隸的本能?
這種奇妙的本能,是由于貝爾最初在紅褐蟻(formica[polyerges]rufescens )里發(fā)現的,他是一位甚至比他的著名的父親更為優(yōu)秀的觀察者。這種螞蟻絕對依靠奴隸而生活;如果沒有奴隸的幫助,這個物種在一年之內就一定要絕滅。雄蟻和能育的雌蟻不從事任何工作,工蟻即不育的雌蟻雖然在捕捉奴隸上極為奮發(fā)勇敢,但并不做其他任何工作。它們不能營造自己的巢,也不能哺喂自己的幼蟲。在老巢已不適用,勢必遷徙的時候,是由奴蟻來決定遷徙的事情,并且實際上它們把主人們銜在顎間搬走,主人們是這樣的不中用,當于貝爾捉了三十個把它們關起來,而沒有一個奴蟻時,雖然那里放入它們最喜愛的豐富食物,而且為了刺激它們進行工作又放入它們自己的幼蟲和蛹,它們還是一點也不工作;它們自己甚至不會吃東西,因而許多螞蟻就此餓死了。于貝爾隨后放進一個奴蟻——黑蟻(f. fusca),她即刻開始工作,哺喂和拯救那些生存者;并且營造了幾間蟲房,來照料幼蟲,一切都整頓得井井有條。有什么比這等十分肯定的事實更為奇異的呢?如果我們不知道任何其他養(yǎng)奴隸的蟻類,大概就無法想像如此奇異的本能曾經是怎樣完成的。?
另一個物種——血蟻(formica sanguinea),同樣也是養(yǎng)奴隸的蟻,也是由于貝爾最初發(fā)現的。這個物種發(fā)現于英格蘭的南部,英國博物館史密斯先生(mr. f. smith)研究過它的習 性,關于這個問題以及其他問題,我深深感激他的幫助。雖然我充分相信于貝爾和史密斯先生的敘述,但我仍然以懷疑的心情來處理這個問題,因為任何人對于養(yǎng)奴隸的這種極其異常本能的存在有所懷疑,大概都會得到諒解。因此,我愿意稍微詳細地談談我作的觀察。我曾掘開十四個血蟻的窠,并且在所有的集中都發(fā)現了少數的奴蟻。奴種(黑蟻)的雄蟻和能育的雌蟻,只見于它們自己固有的群中,在血蟻的集中從來沒有看見過它們。黑色奴蟻,不及紅色主人的一半大,所以它們在外貌上的差異是大的。當巢被微微擾動時,奴蟻偶爾跑出外邊來,像它們主人一樣地十分激動,并且保衛(wèi)它們的巣;當窠被擾動得很厲害,幼蟲和蛹已被暴露出來的時候,奴蟻和主人一齊奮發(fā)地把它們運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因此,奴蟻顯然是很安于它們的現狀的。在連續(xù)三個年頭的六月和七月里,我在薩立(surrey)和薩塞克斯(sussex),曾對幾個巢觀察了幾個小時,但從來沒有看到一個奴蟻自一個巢里走出或走進。在這些月份里,奴蟻的數目很少,因此我想當它們數目多的時候,行動大概就不同了;但史密斯先生告訴我說,五月、六月、以及八月間,在薩立和漢普郡(hampshire),他在各種不同的時間內注意觀察了它們的巢,雖然在八月份奴蟻的數目很多,但也不曾看到它們走出或走進它們的巢。因此,他認為它們是嚴格的家內奴隸。而主人卻不然,經??吹剿鼈儾粩嗟匕徇\著造巢材料和各種食物。然而在1860年七月里,我遇見一個奴蟻特別多的蟻群,我觀察到有少數奴蟻和主人混在一起離巢出去,沿著同一條路向著約二十五碼遠的一株高蘇格蘭冷杉前進,它們一齊爬到樹上去,大概是為了找尋蚜蟲或胭脂蟲(cocci)的。于貝爾有過許多觀察的機會,他說,瑞士的奴蟻在造窠的時候常常和主人一起工作,而它們在早晨和晚間則單獨看管門戶;于貝爾還明確地說,奴蟻的主要職務是搜尋蚜蟲。兩個國家里的主奴兩蟻的普通習 性如此不同,大概僅僅因為在瑞士被捕捉的奴蟻數目比在英格蘭為多。?
有一次,我幸運地看到了血蟻從一個巢搬到另一個巢里去,主人們謹慎地把奴蟻帶在顎間,并不像紅褐蟻的情形,主人須由奴隸帶走,這真是極有趣的奇觀。另一天,大約有二十個養(yǎng)奴隸的蟻在同一地點獵取東西,而顯然不是找尋食物,這引起了我的注意;它們走近一種奴蟻——獨立的黑蟻群,并且遭到猛烈的抵抗;有時候有三個奴蟻揪住養(yǎng)奴隸的血蟻的腿不放,養(yǎng)奴隸的蟻殘忍地弄死了這些小抵抗者,并且把它們的尸體拖到二十九碼遠的巢中去當食物;但它們不能得到一個蛹來培養(yǎng)為奴隸。于是我從另一個巢里掘出一小團 黑蟻的蛹,放在鄰近戰(zhàn)斗的一處空地上,于是這班暴君熱切地把它們捉住并且拖走,它們大概以為畢竟是在最后的戰(zhàn)役中獲勝了。?
在同一個時候,我在同一個場所放下另一個物種——黃蟻(f. flava)的一小團 蛹,其上還有幾只攀附在窠的破片上的這等小黃蟻。如史密斯先生所描述的,這個物種有時會被用作奴隸,縱使這種情形很少見。這種蟻雖然這么小,但極勇敢,我看到過它們兇猛地攻擊別種蟻。有一個事例使我驚奇,我看見在養(yǎng)奴隸的血蟻巢下有一塊石頭,在這塊石頭下是一個獨立的黃蟻群;當我偶然地擾動了這兩個巢的時候,這小螞蟻就以驚人的勇敢去攻擊它們的大鄰居,當時我渴望確定血蟻是否能夠辨別常被捉作奴隸的黑蟻的蛹與很少被捉的小形而猛烈的黃蟻的蛹,明顯地它們確能立刻辨別它們;因為當它們遇到黑蟻的蛹時,即刻熱切地去捉,當它們遇到黃蟻的蛹或甚至遇到它的巢的泥土時,便驚惶失措,趕緊跑開;但是,大約經過一刻鐘,當這種小黃蟻都爬走之后,它們才鼓起勇氣,把蛹搬走。?
一天傍晚,我看見另一群血蟻,發(fā)現許多這種蟻拖著黑蟻的尸體(可以看出不是遷徙)和無數的蛹回去,走進它們的巣內。我跟著一長行背著戰(zhàn)利品的蟻追蹤前去,大約有四十碼之遠,到了一處密集的石南科灌木(heath)叢,在那里我看到最后一個拖著一個蛹的血蟻出現。但我沒有能夠在密叢中找到被蹂躪 的巣在那里。然而那巢一定就在附近,因為有兩三只黑蟻極度張惶地沖出來,有一只嘴里還銜著一個自己的蛹一動不動地停留在石南的小枝頂上,并且對于被毀的家表現出絕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