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用黃色、綠色、粉色裝飾了塞耶街的時候,洛麗塔再也無法挽回地生出了做演員的熱望。一個星期天我恰巧發(fā)觀普拉特和一些人在沃爾頓酒店里吃午飯,隔了老遠(yuǎn)她就看見了我,出于同情,謹(jǐn)慎地拍拍手,而洛看也不看。我對戲劇深惡痛絕,歷史地看,它是一種原始又腐朽的形式;這種形式具有石器時代禮儀風(fēng)味,充滿了部落性無聊舉止,盡管其中有個人天才的因素,比如,伊麗莎白的詩歌,但卻由一位關(guān)在密室中的誦者將其混入一派胡 言中噴吐出來。那時,我的大部分時間都被我的文學(xué)工作占據(jù)了,無暇完整地閱讀一遍《著魔獵人》,在這出短劇中多洛雷期·黑茲被指派扮演一位農(nóng)夫的女兒,她幻想自己是林地女巫,或戴安娜等等,她憑借一本催眠書在游吟詩人(莫娜.達(dá)爾)念咒語制服 她之前,使好多迷路獵人陷入各種各樣有趣的昏睡狀態(tài)。我就了解這些,還是得自洛散丟全屋雛皺巴巴、字打得亂七八糟的零星腳本。這劇名和一家難忘的酒店名的巧合,多少還是令人略帶憂傷地感到了愉快:我脆弱地想到最好它不要引起我的女巫注意,以免一陣摧人淚下的指控會重重地傷害我甚過她的渾然不覺予我的傷害。我假定那短劇僅僅是某個無名的陳舊神話的翻版。當(dāng)然,什么也不能阻止人們這樣猜想,為了找到一個引入入勝的名字,旅館的建立者會毫不猶豫、并且唯獨(dú)受到了他所雇傭的二流壁畫家偶然狂想的影響,而后來旅館名便提示了那出劇名。不過在我輕信、簡單、仁慈的心里,我恰好是倒過來想的,實際上又未對事情做更多的思考,就猜想那壁畫旅館名和劇名都出自同一源她,即某地方傳統(tǒng),那是我這個對新英格蘭民間知識一竅不通的異鄉(xiāng)人無從知曉的。因此我持有一種印象(所有這一切都很偶然,你知道,并不重要),這出討厭的短劇是屬于那類少年肺病的奇思怪想,新瓶裝舊酒,就象理查.羅的《漢瑟爾與格列苔爾》或多蘿西·多伊的《睡美人》,或莫里斯.弗蒙特和馬里恩.拉佩爾梅耶的《皇帝的新衣》——所有這些都可以在任何一本《學(xué)校演員的戲劇》或《讓我們嘗試演劇》里找到!換句話說,我實際并不知道——也不會在意,即使知道——《著魔獵人》是技巧上很新穎的近作,只在三四個月前由紐約一自詡博學(xué)的演劇組首次公演的。對于我——我從我的可愛之人那方面來判斷——它好象是一件憂郁的幻想之作,滿是勒諾爾芒、梅特林克及各種英國化夢想家的技巧。那些戴紅帽、著盛裝的獵人們,第一位是銀行家,另一位是管道工,第三位是警察,第四位是企業(yè)家,第五位是保險業(yè)者,第六位是逃犯(你看這巧!),他們在多麗的幽谷里經(jīng)歷了徹底的換腦,對他們的真正生活只當(dāng)做夢幻或惡夢記憶著,而小戴安娜又將他們喚醒;但是,第七位獵人(戴了一頂綠帽子,這傻瓜)是個年輕的詩人,令戴安娜非常生氣的是,他堅持認(rèn)為她和她提供的娛樂(跳舞的仙女,侏儒,魔鬼)都是他這位詩人的創(chuàng)造。我知道最終是赤腳的多洛雷斯懷著對這種自以為是的深惡痛絕,帶領(lǐng)穿格褲的莫娜到“冒險森林”后面的父親農(nóng)場,向吹牛者證明她不是詩人幻想的結(jié)果,而是一個非常非常現(xiàn)實的鄉(xiāng)村姑娘——最后一分鐘的親吻更要增強(qiáng)整劇的深刻內(nèi)涵,具體說,即是幻想和現(xiàn)實融于愛情中。我覺得不當(dāng)著洛的面批評什么是更明智的:她是那么全神貫注于“表情問題”又是那么可愛地合著兩只佛羅倫薩的纖纖玉手,眨動著睫毛,請求我不要象某些荒唐的家長去出席彩排,因為她想用“首夜”予我頭昏目眩的驚喜——而且因為,我這人總是多事,說錯話,要不就當(dāng)著它人防礙她的演技發(fā)揮。
那是一場非常特別的彩排……我的心肝,我的心肝……。
那是五月的一天,一陣陣灰色的驟雨作標(biāo)志——全都滾滾而去了,超出了我的眼界,排斥了我的記憶,當(dāng)我再見到洛時,是臨近傍晚了,她跨在自行車上,手掌壓在我們草坪邊一棵小樺樹濕漉漉的樹干上,我被她的微笑所散發(fā)出的溫 柔震攝住,一剎時我相信我們的困擾都已過去?!澳氵€記得,”她說,“那家旅店的名字嗎,你知道(鼻子皺起來),說啊,你知道——休息廳里有白柱子和大理石天鵝的?噢,你知道的(呼吸緊促)——就是那家旅店,你在那兒強(qiáng)姦了我。好吧,不說這。我是說,它是不是(幾乎是耳語了)叫‘著魔獵人’?
好吧,是嗎?(沉思地)是嗎?”——而后,發(fā)出一聲多情、柔和如春的笑,她朝平滑的樹干拍了幾掌,就騎上土坡,騎到街盡頭,又騎回來,腳蹬在靜止的踏板上,姿式放松,一只手隱撫在地印花布蓋著的大腿上如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