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里坐著費多西婭，杜尼亞莎和米佳。巴扎羅夫停下腳步，阿爾卡季則像早已相識那樣點了點頭表示問好。
“這是誰？”剛過了涼亭，巴扎羅夫就問，“好一個美人兒！”
“你是說誰？”
“還用問嗎？其中只有一位最美。”
阿爾卡季不無靦腆地簡單說了費多西婭是什么人。
“好哇，”巴扎羅夫贊道，“你父親眼力不錯。我倒挺喜歡你父親，哈，他真有本領(lǐng)。不過，該彼此認識一下，”他補了句轉(zhuǎn)身往涼亭走去。
“葉夫根尼，”阿爾卡季在他背后駭怕地嚷嚷，“上帝保佑，要小心！”
“別擔(dān)心，”巴扎羅夫回答，“咱們在大城市呆過，見過世面，有經(jīng)驗?！?/p>
他走近費多西婭，摘下帽子，說：
“請允許我作自我介紹：我是阿爾卡季·尼古拉耶維奇的朋友，一個溫 良恭儉讓的人?！?/p>
費多西婭從長椅上站起來，默默地瞧著他。
“多可愛的孩子！”巴扎羅夫接著說，“您不用擔(dān)心，我不長毒眼，經(jīng)我看過的孩子從沒有遭殃的。他的臉頰為什么這樣紅？是不是要出牙了？”
“是的，已經(jīng)長出四顆了，眼下他的齒齦又起了紅腫?！?/p>
“讓我瞧瞧……您別怕，我是大夫。”
巴扎羅夫抱過嬰兒。使費多西婭和杜尼亞莎奇怪的是，孩子居然不反抗，不鬧。
“見啦，見啦……沒關(guān)系，一切正常，將來會有一副鋼牙的。今后如有什么病痛，找我就是。您自己的身體好嗎？”
“很好，上帝保佑?！?/p>
“能有上帝保佑，那就最好沒有了。而您呢？”巴扎羅夫說罷又問杜尼亞莎。
杜尼亞莎是個在大庭廣眾繃著臉兒、背地里嘻嘻哈哈的姑娘，這時噗嗤一笑，算作回答。
“非常好?，F(xiàn)在，把未來的大力士還給您吧?！?/p>
費多西婭接過孩子。
“在您手里倒挺乖，”她悄聲說。
“孩子到我手里都是乖乖的，”巴扎羅夫回答，“我懂得哄孩子的訣竅?！?/p>
“孩子知道誰愛他，”杜尼亞莎在一旁插嘴。
“一點都不錯，”費多西婭應(yīng)道，“就說咱米佳，若換了別人，咋也不讓抱?！?/p>
“讓我抱嗎？”阿爾卡季先是在遠處站著，此刻走進涼亭問。
他伸出手，但米佳頭往后仰著哇哇叫，就是不愿意，這使費多西婭感到非常尷尬。
“那就等熟悉了再抱吧，”阿爾卡季寬容地說。兩個朋友離開他們走了。
“怎么稱呼她呀？”巴扎羅夫問。
“費多西婭……”阿爾卡季回答。
“父名呢？……這也應(yīng)該知道。”
“尼古拉耶芙娜?！?/p>
“Bene①。我喜歡她落落大方的樣兒，不過分地害羞。也許其他人認為這不好。有什么好害羞的？她是母親，她有這個權(quán)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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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倮≌Z：好。
“當(dāng)然，她是正大光明的，”阿爾卡季說，“但我父親……”。
“他也正大光明，”巴扎羅夫打斷他的話。
“哦，我可不這樣想?！?/p>
“是不是多出個財產(chǎn)繼承人，叫你不高興了？”
“哎喲，你居然認為我有這種私念，真不害臊！”阿爾卡季忽然說，“我認為父親不對，是從另一觀點說的。我認為他應(yīng)該和她正式結(jié)婚?！?/p>
“嘿，瞧你多寬宏大量！你如此看重結(jié)婚這樣的形式，我可沒料到，”巴扎羅夫平靜地說。
他倆走了幾步都沒作聲。
“我已看過你父親經(jīng)營的農(nóng)場，”巴扎羅夫又道，“牲畜沒有生氣，馬匹瘦骨嶙峋，房子也是東倒西歪的，雇工懶得沒法說，只是總管這家伙是笨蛋還是騙子，一時難定?！?/p>
“你今兒是專挑刺兒來了，葉夫根尼·瓦西里伊奇?！?/p>
“你那些所謂真心實意的農(nóng)民其實在哄騙你父親。你知不知道有句俗話？‘俄羅斯的農(nóng)民連上帝也會吞下肚子?！?/p>
“現(xiàn)在我倒同意我伯父的觀點了，”阿爾卡季道，“你把俄羅斯農(nóng)民說得那么壞?！?/p>
“那有什么大不了！俄羅斯人就是會自己糟蹋自己。重要的是二二得四，來實的，其余的一分不值?！?/p>
“大自然也一文不值？”阿爾卡季凝視著夕陽下絢麗多姿的田野說。
“值不值錢，取決于從哪個角度看它。大自然不是宮闕寶殿，而是一個工場，人是工人?！?/p>
這時從屋里傳來悠揚的大提琴聲，不知誰在充滿感情地演奏，雖然指法不太熟練，那是舒伯特的期待曲，蜜一樣的旋律在空中蕩漾。
“誰在演奏？”巴扎羅夫問。
“我父親?！?/p>
“你父親拉大提琴？”
“是的。”
“他多大歲數(shù)了？”
“四十四?！?/p>
巴扎羅夫忽地笑出了聲來。
“你笑什么呀？”
“多么可愛！一個已經(jīng)四十四歲的人，Paterfamilias①，住在僻邑小鄉(xiāng)拉他的大提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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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丁語：一家之主。
巴扎羅夫還在笑，阿爾卡季雖百般崇拜他的老師，這一次卻一笑沒有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