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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純真年代

[美] 伊迪絲·華頓 /

神秘師兄 上傳

“你不在家的時候,你表姊伯爵夫人來看過媽媽了,”在他回家的那天傍晚,詹尼·阿切爾說。

年輕人正與母親、妹妹一起吃晚飯,他意外地抬頭瞥了一眼,只見阿切爾太太正目光嚴(yán)肅地低頭用餐。阿切爾太太并不認(rèn)為自己不涉交 際就應(yīng)當(dāng)被社交 界遺忘。紐蘭猜想,他對奧蘭斯卡夫人的造訪感到驚訝,可能使她有點(diǎn)惱火。

“她穿了一件黑絲絨的波蘭連衣裙,扣子烏黑發(fā)亮,戴著一個小巧的綠色猴皮手筒,我從未見她打扮得這么時髦,”詹尼接下去說?!八龁为?dú)一個人,星期日下午早早就來了。可巧客廳里生著火。她帶了一個那種新的名片盒。她說她想認(rèn)識我們,因為你對她太好了。”

紐蘭笑了起來?!皧W蘭斯卡夫人說到她的朋友們,總是這樣的口吻:她重新回到自己人中間,感到很幸福?!?/p>

“不錯,她對我就是這樣講的,”阿切爾太太說?!拔业谜f,她來到這兒好像很高興?!?/p>

“我希望你還喜歡她,母親?!?/p>

阿切爾太太噘起嘴說:“她當(dāng)然是竭力地取悅于人,即使在她拜訪一位老夫人時?!?/p>

“媽媽認(rèn)為她并不簡單,”詹尼插言道,她瞇起兩眼,注視著哥哥。

“這只不過是我的老眼光,我覺得親愛的梅是最理想的,”阿切爾太太說。

“哦,”她兒子說,“她們兩個不一樣?!?/p>

阿切爾離開圣奧古斯丁時受托給明戈特老太太帶了很多口信,他回城過了一兩天便去拜訪她。

老夫人異常熱情地接待了他,她感激他說服奧蘭斯卡伯爵夫人打消了離婚念頭。當(dāng)他告訴老夫人,他不辭而別離開事務(wù)所、匆忙趕到圣奧古斯丁僅僅因為想見一見梅的時候,她抖著肥胖的兩腮咯咯笑了起來,并用她那圓鼓鼓的手拍了拍他的膝蓋。

“啊哈——這么說你掙脫了韁繩、不守規(guī)矩了,是不是?我猜奧古斯塔和韋蘭一定是拉長了臉,好像世界末日來臨了一樣吧?不過小梅——她會理解吧,我肯定?”

“我原指望她會;不過到底她還是不同意我跑去提出的要求?!?/p>

“真的嗎?是什么要求?”

“我原想讓她答應(yīng)四月份結(jié)婚,再浪費(fèi)一年時間有什么意思?”

曼森·明戈特太太噘起小嘴,裝出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對他不懷好意地眨巴著眼睛說:“‘去問媽媽吧’,我猜——還是老一套的把戲吧。唉,明戈特家這些人呀——全都一樣!生就的循規(guī)蹈矩,你休想把他們從轍溝里拉出來。當(dāng)年我建這所宅子時,人們可能以為我要搬到加利福尼亞去呢!從來沒有人在40街以外建過——不錯,我說,在哥倫布發(fā)現(xiàn)美洲之前,還沒有人在巴特利以外建過呢。沒有,沒有,他們沒有一個人想與別人不同,都像害怕天花一樣避之惟恐不及。唉,我親愛的阿切爾先生,感謝命運(yùn),我只不過是個斯派塞家的粗人,可我自己的孩子們沒有一個人像我,除了我的小埃倫。”她停住話頭,依然對他眨著眼睛,帶著老年人毫不在乎的口氣說:“哎,可究竟為什么你沒娶我的小埃倫呢?”

阿切爾笑了起來?!笆紫龋龥]在那里等著我娶啊?!?/p>

“不錯——當(dāng)然;可惜啊??涩F(xiàn)在已經(jīng)太晚了;她這一輩子算完了?!彼目跉饫飵е环N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冷酷自得。年輕人不覺有些寒心,他急忙說:“明戈特太太,請你對韋蘭夫婦施加點(diǎn)兒影響好嗎?我可不喜歡漫長的訂婚期?!?/p>

老凱瑟琳贊同地向他露出笑臉?!笆前。铱吹贸鰜?。你眼睛可真尖,當(dāng)你還是個小男孩時,我就看出你喜歡首先讓別人幫你忙?!彼^向后一仰笑了起來,這使她的下巴頦生出了層層細(xì)浪?!鞍?,我的埃倫來嘍!”她喊道。這時,她身后的門簾開了。

奧蘭斯卡夫人笑盈盈地走上前來。她臉上喜氣洋洋,一面彎腰接受祖母的親吻,一面高興地向阿切爾伸出一只手。

“親愛的,我剛剛才對他說:‘哎,你干嗎沒娶我的小埃倫?’”

奧蘭斯卡夫人依然面帶微笑看著阿切爾說:“他是怎樣回答的呢?”

“咳,寶貝,留給你自己猜吧!他剛到佛羅里達(dá)去看過他的心上人?!?/p>

“是啊,我知道,”她仍然看著他說?!拔胰タ催^你母親,問你到哪兒去了。我給你去過一封信,你一直沒回音,我還以為你生病了呢?!?/p>

他咕噥著說走得很突然,很匆忙,本打算從圣奧古斯丁給她寫信來著。

“當(dāng)然,你一到了那兒就再也想不起我了!”她依舊對他微笑著,那副快樂的神情很可能是故意裝作毫不在乎。

“如果她還需要我,那她一定是不想讓我看出來,”他心想,被她那副樣子給刺痛了。他想感謝她去看他母親,但在老祖母不懷好意的目光底下,他覺得自己好像給扎住了舌頭,張不開口了。

“你瞧他——這么急于結(jié)婚,未經(jīng)批準(zhǔn)就悄悄開溜!匆匆跑去跪在那個傻丫頭面前哀求!這才有點(diǎn)兒戀人味呢——漂亮的鮑勃·斯派塞就是這樣子拐走我可憐的母親的,后來,我還沒有斷奶他就厭倦了她——盡管他們只須為我再等8個月!可是對了——你可不是個斯派塞,年輕人;這對你、對梅都是件幸事。只有我可憐的埃倫才有一點(diǎn)兒他們家的壞血統(tǒng);其他人全都是典型的明戈特家的,”老夫人輕蔑地喊道。

阿切爾覺察到,已坐在祖母身邊的奧蘭斯卡夫人仍然沉思地打量著他,喜悅從她目光里消失了。她十分溫 柔地說:“當(dāng)然啦,奶奶,我們倆一定能說服他們照他的心意辦?!?/p>

阿切爾起身告辭,當(dāng)他的手接住奧蘭斯卡夫人伸來的手時,他覺得她好像等著他提示一下那封未回復(fù)的信的事。

“我什么時候可以去見你?”她陪他走到屋門口時他問道。

“什么時間都行,不過你若想再看看那所小房子,可一定得早點(diǎn)兒,下星期我就要搬家了?!?/p>

回想起在那間低矮客廳的燈光下度過的那幾個小時,他心中一陣痛楚。盡管那只是短短幾個小時,但卻令人難忘。

“明晚怎么樣?”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明天,好吧;不過要早些,我還要外出?!?/p>

第二天是星期日,假如她星期日晚上“外出”,當(dāng)然只能是去萊姆爾·斯特拉瑟斯太太家。他感到有點(diǎn)厭煩,這倒不是為了她到那兒去(因為他倒喜歡她樂意去哪兒就去哪兒,而不顧忌范德盧頓夫婦),而是因為她去那家肯定會遇見博福特,她事先肯定知道會遇見他——可能就是為這一目的才去吧。

“很好,明天晚上,”他重復(fù)道,心里卻決定不早去,他晚點(diǎn)兒到,要么可以阻止她去斯特拉瑟斯太太家,要么在她出門后再到——那樣,通盤考慮,無疑是最干脆的辦法。

當(dāng)他拉動紫藤底下的門鈴時,時間也不過才8點(diǎn)半鐘,他沒有按原先的打算拖后半個小時——一種特別的不安驅(qū)使他來到她的門前。不過他想,斯特拉瑟斯家的星期日晚會不同于舞會,客人們似乎會盡可能克服懶散,一般去得較早。

他事先沒有算計到的是,走進(jìn)奧蘭斯卡夫人的門廳,竟發(fā)現(xiàn)那里有幾頂帽子和幾件外套。如果她請人吃飯,為什么還讓他早些來呢?當(dāng)娜斯塔西婭擺放他的大衣時,他對旁邊那幾件衣物做了進(jìn)一步觀察,這時,他的好奇心代替了煩惱。那幾件外套實際上是他在講斯文的住宅中見到的最古怪的東西。他一眼就斷定其中沒有一件是屬于朱利葉斯·博福特的。有一件廉價的黃色毛絨粗呢大衣,另一件是褪色的破舊斗篷,還帶一個披肩——類似法國人所說的“披肩斗篷”。這外套看樣子是專為一位身材特別高大的人做的,顯然穿了很久,已經(jīng)很舊,表面黑綠色的褶縫里散發(fā)出一種濕木屑的氣味,使人聯(lián)想到是倚靠在酒吧墻壁上時間太久了的緣故,上面擺了一條皺巴巴的灰領(lǐng)帶和一頂有點(diǎn)兒像牧師戴的那種古怪的軟帽。

阿切爾抬眼詢問地看看娜斯塔西婭,她也抬頭看著他,并滿不在乎地隨口喊了聲“去啊”,推開了客廳的門。

年輕人立刻發(fā)現(xiàn)女主人沒在屋里,接著很意外地見到另一位夫人站在爐火旁邊。這位夫人又瘦又高,一副懶散的樣子。她穿的衣服又加環(huán)又帶穗,顯得很復(fù)雜,單色的方格、長條與鑲邊交 織在一起,其圖案讓人不得要領(lǐng)。她的頭發(fā)一度要變白,但結(jié)果僅僅是失去了光澤而已,上面戴著個西班牙發(fā)梳和一條黑花邊的頭巾,明顯打了補(bǔ)丁的露指絲手套蓋著她那雙害風(fēng)濕病的手。

在她旁邊,一團(tuán) 雪茄煙云中站著那兩件外套的所有人,兩位都身穿常禮服,顯然從早晨就一直沒有換過。阿切爾意外地發(fā)現(xiàn),其中一位竟是內(nèi)德·溫 塞特先生,另一位年紀(jì)大些的他不認(rèn)識,他那龐大的身架說明他是那件“披肩斗篷”的所有者,其人長著個虛弱無力的獅子腦袋,一頭篷亂的灰發(fā),他揮動著胳膊像要抓東西的樣子,仿佛在為一群跪倒的會眾做俗民祝福。

那三個人一塊兒站在爐前的地毯上,眼睛緊盯著一束特大的深紅色玫瑰花,花束底層是一簇紫羅蘭,擺在奧蘭斯卡夫人平時就坐的沙發(fā)上。

“這些花在這時節(jié)得花多少錢啊——雖然人們注重的當(dāng)然是感情!”阿切爾進(jìn)屋時,那位夫人正斷斷續(xù)續(xù)地感慨說。

一見到他,三個人都驚訝地轉(zhuǎn)過身來,那位夫人走上前來,伸出了手。

“親愛的阿切爾先生——差不多是我的侄子紐蘭!”她說?!拔沂锹罹舴蛉?。”

阿切爾低頭行禮。她接下去說:“我的埃倫把我接來住幾天。我從古巴來,一直在那兒過冬天,和西班牙朋友一起——一些非??蓯鄣母哔F人物:卡斯提爾最有身份的貴族——我多希望你能認(rèn)識他們??!不過我被這兒的高貴朋友卡弗博士召喚來了。你不認(rèn)識‘幽谷愛社’的創(chuàng)辦人卡弗博士吧?”

卡弗博士低了低他那獅子腦袋,侯爵夫人繼續(xù)說道:“咳,紐約啊——紐約,精神生活傳到這兒太少了!不過我看你倒是認(rèn)識溫 塞特先生的?!?/p>

“哦,不錯——我和他結(jié)識有一段時間了,不過不是通過那條途徑,”溫 塞特干笑著說。

侯爵夫人責(zé)怪地?fù)u了搖頭。“何以見得呢,溫 塞特先生?精神有所寄,花開必?zé)o疑嘛。”

“有所寄——啊,有所寄!”卡弗博士大聲咕噥著插言道。

“可是請坐呀,阿切爾先生。我們四人剛剛進(jìn)行了小小的聚餐,我的孩子到樓上梳妝去了,她在等你,一會就下來。我們剛在這兒稱贊這些奇異的花,她回來見了一定很吃驚?!?/p>

溫 塞特依舊站著?!翱峙挛业米吡?。請轉(zhuǎn)告奧蘭斯卡夫人,她拋棄這條街以后我們都會感到有所失落的,這座房子一直是個綠洲。”

“喲,不過她是不會拋棄你的。詩與藝術(shù)對她來說是生命的元?dú)?。你是寫詩的吧,?塞特先生?”

“哦,不是,不過我有時候讀詩,”溫 塞特說,一面對大伙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悄悄溜出了客廳。

“一個刻薄的人——有一點(diǎn)兒孤僻,不過很機(jī)智。卡弗博士,你也認(rèn)為他很機(jī)智吧?”

“我從來不考慮機(jī)智不機(jī)智的問題,”卡弗博士嚴(yán)厲地說。

“哎——喲——你從不考慮!他對我們這些居弱的凡人多么冷酷啊,阿切爾先生!不過他過的只是精神生活,而今晚他正在為馬上要在布蘭克太太家作的講演做精神準(zhǔn)備。卡弗博士,在你動身去布蘭克太太家之前,還有時間向阿切爾先生說明一下你對‘直接交往’的光輝發(fā)現(xiàn)嗎?可是不行,我知道快9點(diǎn)了,我們沒有權(quán)力再留你,因為有那么多人在等著你的啟迪呢?!?/p>

卡弗博士對這一結(jié)論似乎有點(diǎn)兒失望,不過他把那塊笨重的金表與奧蘭斯卡夫人的小旅行鐘對過之后,便不情愿地收攏粗大的軀體,準(zhǔn)備動身了。

“過一會兒你去嗎,親愛的朋友?”他向侯爵夫人提醒道,她嫣然一笑回答說:“埃倫的馬車一到我就去找你;我真希望那時講演還沒開始。”

卡弗博士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阿切爾。“假如這位年輕紳士對我的經(jīng)驗有興趣,布蘭克太太會允許你帶他一起來吧?”

“哦,親愛的朋友,如果有可能——我相信她會很高興。不過怕是我的埃倫還等著他呢。”

卡弗博士說:“這太不幸了——不過這是我的名片?!彼衙f給阿切爾,他見上面用哥特式字體寫道:

阿加頓·卡弗

幽谷愛社

基塔斯夸塔密,紐約

卡弗博士欠身告辭。曼森太太不是惋惜便是寬慰地嘆了口氣,又一次示意阿切爾坐下。

“埃倫馬上就下來了,她來之前,我很高興能安靜地和你待一會兒。”

阿切爾囁嚅說與她相見很高興,侯爵夫人接著低聲嘆息說:“我全都知道,親愛的阿切爾先生——我的孩子把你對她的幫助全告訴我了:你的英明的勸告,你的勇敢與堅強(qiáng)——感謝上帝事情還不算太遲!”

年輕人相當(dāng)尷尬地聽著,不知他干預(yù)她私事的事,奧蘭斯卡夫人還有沒有人沒通知到。

“奧蘭斯卡夫人夸大其辭了。我只不過接她的要求向她提出了法律上的意見。”

“哎,可是這樣——這樣你就不知不覺地代表了——代表了——我們現(xiàn)代人稱作‘大意’的那個詞叫什么來,阿切爾先生?”夫人大聲地問道,一面把頭歪向一邊,神秘地垂下了眼瞼。“你有所不知,就在那個時候也有人在向我求助:實際上是找我疏通——從大西洋彼岸來的!”

她從肩膀上向后瞥了一眼,仿佛怕被人聽見似的,然后把椅子拉近一點(diǎn)兒,將一把小象牙扇子舉到嘴邊,擋在后面呼吸?!笆遣舯救恕莻€可憐的、發(fā)瘋的傻瓜奧蘭斯基;他只要求能把她弄回去,她提的條件他全部接受?!?/p>

“我的老天!”阿切爾喊道,他跳了起來。

“你嚇壞了?是啊,當(dāng)然,這我明白。我不替可憐的斯坦尼斯拉斯辯解,雖然他一直把我當(dāng)成最好的朋友,他并不為自己辯護(hù)——他跪倒在她的腳下:我親眼看見的,”她拍著瘦削的胸膛說?!拔疫@里有他的信?!?/p>

“信?——奧蘭斯卡夫人看過了嗎?”阿切爾結(jié)巴地問,受到這消息的震動,他的頭腦有些發(fā)昏。

侯爵夫人輕輕搖了搖頭。“時間——時間,我必須有時間才行。我了解我的埃倫——傲慢,倔強(qiáng)。我可不可以說,她有點(diǎn)兒不寬容?”

“可老天爺,寬容是一回事,而回到那個地獄——”

“啊,對,”侯爵夫人贊同地說。“她也這樣講——我那敏感的孩子!不過,在物質(zhì)方面,阿切爾先生,如果你可以屈尊考慮一下,你知道她打算放棄的是什么嗎?瞧沙發(fā)上那些玫瑰——在他那無與倫比的尼斯臺地花園里有幾英畝這樣的花,種在暖房里和露天里。還有珠寶——有歷史價值的珍珠:索比埃斯基國王的祖母綠——紫貂皮——但她對這些東西一點(diǎn)都不在意!藝術(shù)和美,這才是她喜歡的,她活著就為了這,就像我一貫?zāi)菢樱欢@些東西也一直包皮圍著她。繪畫、價值連城的家具、音樂、聰敏的談話——啊,請原諒,親愛的年輕人——這些東西你們這兒根本不懂!而她卻全都擁有,并得到最崇高的敬意。她對我講,在紐約人們認(rèn)為她不漂亮——老天爺!她的像被畫過9次,歐洲最偉大的畫家懇求她賜給他們這種恩惠。難道這些事情都無足輕重嗎?還有崇拜她的那位丈夫的悔恨呢?”

曼森侯爵夫人進(jìn)入高潮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也因回憶往事而變得如癡如醉,若不是阿切爾先已經(jīng)驚呆了,準(zhǔn)會把他給逗樂。

假若有誰事先告訴他,他第一次見到的可憐的梅多拉·曼森會是一副撒旦使者的面孔,他會放聲大笑的,可現(xiàn)在他卻沒有心情去笑了。他覺得她好像是直接從埃倫·奧蘭斯卡剛剛逃脫的那個地獄里來的。

“她對這一切還——一無所知吧?”他突然問道。

曼森夫人把一根紫色的手指放在嘴上。“她沒有直接的了解——可她是不是有所猜測?誰知道呢?事實上,阿切爾先生,我一直等著見你,從我聽說你采取的堅定立場以及對她的影響之后,我希望有可能得到你的支持——讓你確信……”

“你是說她應(yīng)該回去?我寧愿看她去死!”年輕人激憤地喊道。

“啊,”侯爵夫人低聲道,口氣里并沒有明顯的怨恨。她在扶手椅里坐了一會兒,用她戴了露指手套的手反復(fù)開合那把古怪的象牙扇子。突然,她抬起頭來傾聽著。

“她來了,”她急促地小聲說。然后指指沙發(fā)上的花束說:“我能指望你贊成這件事嗎,阿切爾先生?婚姻畢竟是婚姻嘛……我侄女仍然是個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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