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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純真年代

[美] 伊迪絲·華頓 /

神秘師兄 上傳

“O-1——O-1——到底怎么拼?”那位嚴厲的小姐問。在西聯(lián)郵局營業(yè)處,阿切爾剛把妻子的電報越過銅壁架遞給她。

“奧蘭斯卡——O——len——ska,”他重復(fù)了一遍,抽回電文,以便把梅潦草字跡上方的外文字母描成印刷體。

“這個名字在紐約電報局可不常見,至少在本區(qū),”一個不期而至的聲音說。阿切爾回過頭去,只見勞倫斯·萊弗茨正站在他身旁,捋著齊整的髭須,裝出不瞥電文的樣子。

“你好,紐蘭:我估計會在這兒趕上你的。我剛剛聽說老明戈特太太中風(fēng)之事,正要到家里去,見你轉(zhuǎn)到這條街上,就追趕你。我想你是從那兒來的吧?”

阿切爾點了點頭,并把電報從格子底下推過去。

“很嚴重,是嗎?”萊弗茨接著說?!拔蚁?,是發(fā)電報給親屬吧。如果你們連奧蘭斯卡夫人也包皮括在內(nèi),我估計病情是很嚴重了?!?/p>

阿切爾的嘴唇繃緊了,他感到一陣野蠻的沖動,想揮拳猛擊他身旁那張徒有其表的漂亮長臉。

“為什么?”他質(zhì)問道。

以回避爭論而著稱的萊弗茨聳了聳眉毛,裝出一副可笑的怪相,警告對方格子后面那姑娘在留心觀察。他那神態(tài)提醒阿切爾,再沒有比當(dāng)眾發(fā)火更糟的“舉止”了。

阿切爾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不在乎對舉止的那些要求。然而,對勞倫斯·萊弗茨施以肉體傷害只是一時的沖動而已,在這種時候與他談?wù)摪悺W蘭斯卡的名字,不論基于什么原因都是不可思議的。他付了電報費,兩個年輕人一起到了街上。這時阿切爾已恢復(fù)了自制,他說:“明戈特太太已經(jīng)大有好轉(zhuǎn),醫(yī)生認為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了?!比R弗茨臉上充滿寬慰的表情,接著問他是否聽說又有了與博福特有關(guān)的糟糕透頂?shù)牧餮浴?/p>

這天下午,博福特破產(chǎn)的公告見諸各家報端,它使曼森·明戈特太太中風(fēng)的消息相形失色,只有極少數(shù)了解這兩起事件之神秘聯(lián)系的人才會想到老凱瑟琳的病決作肥胖與年齡使然。

整個紐約被博福特的無恥行徑罩上一層陰影。正如萊特布賴先生所說的,在他的記憶中從來沒有比這更糟的情況了,甚至遠在那位創(chuàng)辦這家事務(wù)所的老萊特布賴的記憶中也沒有過。在破)一已成定局之后,銀行竟然還收了整整一天的錢,由于許多顧客不屬于這個大家族就屬于那個大家族,所以博福特的欺詐就顯得格外陰險毒辣。假如博福特太太沒有說這一“不幸”(她的原話)是對“友誼的考驗”這樣的話,人們出于對她的同情,也許還會緩解一下對她丈夫的憤慨。但在她這樣說了以后——尤其是當(dāng)人們得知她夜訪曼森·明戈特太太的目的之后——在人們的心目中,她的心腸之黑,已遠遠超過了她的丈大。而且她也不能用自己是“外國人”作為借口,求得人們的寬恕。但是(對于那些其債券沒有受到威脅的人來說),想起博福特是個外國人,倒是能給他們帶來一點安慰。然而,假如南卡羅萊納州的一位達拉斯把情況審視一番,并憐牙俐齒地說他很快就會“重新站起來”,那么,問題就會得到緩解,人們除了接受婚姻是牢不可破的這一嚴酷事實外,別無選擇。社交 界必將在沒有博福特夫婦的情況下繼續(xù)存在。而事情總要有個了結(jié)——除了這場災(zāi)難的不幸受害者如梅多拉·曼森,可憐的老拉寧小姐,以及另外幾位誤入歧途的良家大人,她們?nèi)羰窃缏牶嗬し兜卤R頓先生的話……

“博福特夫婦最好的辦法——”阿切爾太太好像下診斷書、提出治療方案似地歸納說,“就是到北卡羅萊納州里吉納那個小地方去居住。博福特一直養(yǎng)著賽馬 ,他現(xiàn)在最好是養(yǎng)拉車的馬。我敢說他準會是個呱呱叫的馬販子?!贝蠹叶纪馑囊庖?,但卻沒有一個屈尊問一下博福特夫婦究竟打算干什么。

第二天,曼森·明戈特太太身體大有起色:她恢復(fù)了說話能力,滿可以下達命令,不準任何人再對她提到博福特夫婦,并且在見到本克姆醫(yī)生時間,一家人對她的健康這樣大驚小怪究竟是怎么回事。

“假如像我這樣年紀的人晚上想吃雞雛色拉,能行不能行呢?”她問道。醫(yī)生剛好已為她修改了食譜,于是中風(fēng)又變成了消化不良 。不過,盡管老凱瑟琳說話聲音很堅定,但她還沒有完全恢復(fù)原先的處世態(tài)度。與日俱增的老年淡泊雖然還沒有削弱她對四鄰八舍的好奇心,但卻已鈍化了她從來就不太充沛的同情??磥恚瑢⒉└L氐臑?zāi)難置之腦后對她來說并不是件難事。然而破題兒第一遭,她變得十分關(guān)注自己的癥狀,并且對她迄今一直冷漠輕慢的某些家庭成員開始有了感情。

尤其是韋蘭先生特別榮幸地引起了她的注意。在她的女婿們中間,他一向是她堅決不肯理睬的一位。他妻子講述他性格堅強、智力超群(只要他“肯”)的一切努力都招來一陣咯咯的嘲笑。現(xiàn)在他無病呻吟的盛名卻使他成了吸引她濃厚興趣的目標。明戈特太太專橫地下令:一俟退燒,他必須立即前來把自己的食譜與她的作一番比較。老凱瑟琳現(xiàn)在第一次認識到,對于發(fā)燒萬萬不可粗心大意。

對奧蘭斯卡夫人的傳召發(fā)出24小時之后,接到她的電報,說她將在翌日傍晚從華盛頓趕到。紐蘭·阿切爾夫婦碰巧在韋蘭家吃午飯,由誰去澤西城接她的問題便立刻提了出來。韋蘭家的家務(wù)問題本來就像個前沿陣地一樣在重重困難中掙扎,這些困難如今更使爭論變得異常熱烈。大家一致認為,韋蘭太太不可能去澤西城,因為當(dāng)天下午她要陪丈夫去老凱瑟琳家;而且馬車也不得閑,韋蘭先生是岳母病后第一次去見她,萬一感覺“不適”,馬車可以隨時把他送回來。韋蘭的兒子們當(dāng)然要“進城去”,洛弗爾·明戈特正巧在狩獵后匆匆歸來,明戈特家的馬車也已定好去接他。再說,總不能讓梅在冬天的傍晚一個人擺渡去澤西城吧,就算坐她自己的馬車也不行。雖說如此,可如果讓奧蘭斯卡夫人自己回來,家里沒人去車站接她,那也會顯得過于冷淡——顯然也違背老凱瑟琳的意愿啊。阿切爾太太厭煩的話音里暗示:只有埃倫這種人才會讓一家人如此為難?!罢媸堑湶粏涡校边@位可憐的夫人悲嘆地說,這種反抗命運的口氣在她實屬罕見?!皨寢屢膊幌胂肴ソ影悤卸嗦闊瑓s硬是要讓她馬上回來,我怕這是一種病態(tài)。她一定不像本克姆醫(yī)生說的那樣已經(jīng)康復(fù)了?!?/p>

人在情急之中常常失口,這些話有些考慮不周,冷不了被韋蘭先生抓住了。

“奧古斯塔,”他臉色發(fā)白,放下手中的叉子說,“你認為本克姆醫(yī)生不如以前可靠了,還有其他理由嗎?你注意到他檢查我或你母親的病不像往常那樣認真了嗎?”

這下輪到韋蘭太太臉色發(fā)白了,她的錯誤產(chǎn)生的無盡后果在她面前展現(xiàn)出來。不過她勉力笑了一聲,又吃了一口烤牡蠣,然后努力恢復(fù)了她那副快活的老面孔說:“親愛的,你怎么會這樣想呢?我只不過說,媽媽本來已經(jīng)明確立場,認為回丈夫身邊是埃倫的職責(zé);可現(xiàn)在,放著另外五六個孫子、孫女她不找,卻突然想要見她。我覺得這念頭有點兒奇怪。不過我們千萬不要忘記,盡管媽媽精神極好,可畢竟已到了耄耋之年。”

韋蘭先生額頭上的陰云依然不散,他那混亂的想像力顯然立刻又集中到她的最后一句話上:“是啊,你母親是很老了,而本克姆醫(yī)生可能并不擅長醫(yī)治年老的病人。正如你說的,親愛的,禍不單行。我想,再過10年或15年,我就得高高興興地重新找個醫(yī)生了,最好別等到萬不得已才換人?!弊龀鲞@一大無畏的決定之后,韋蘭先生又堅定地拿起了餐叉。

“可到頭來,我還是不知道埃倫明天傍晚怎么到這兒來,”韋蘭太太從午餐桌前站起身來,帶領(lǐng)大家走進滿眼是紫緞子和孔雀石的所謂后客廳,她又發(fā)話了。“我總愛至少提前24小時把事情安排停當(dāng)。”

阿切爾從沉思中轉(zhuǎn)過頭來。他正凝神專注于一幅表現(xiàn)兩位紅衣主教暢飲的畫,那幅小畫用八角烏木框鑲在大理石浮雕上。

“我去接她吧?”他提議說。“我可以很容易從事務(wù)所走開,按時到渡口去接那輛四輪馬車——如果梅把車送去的話?!彼f著,心臟不由興奮地跳動起來。

韋蘭太太感激地吁了口氣,已經(jīng)挪到窗口的梅轉(zhuǎn)過身來向他露出贊同的笑臉。“所以,你瞧,媽媽,一切都會提前24小時安排停當(dāng)?shù)?,”她說著,彎下身吻了一下母親憂慮的額頭。

梅的馬車在大門口等她,她要把阿切爾送到聯(lián)邦廣場,他可以在那兒搭乘百老匯的公共馬車,送他去事務(wù)所。她在自己那個角落坐下后說:“我剛才是不想再提出新的困難讓媽媽擔(dān)心,可明天你怎么能去接埃倫,并把她帶回紐約來呢——你不是要去華盛頓嗎?”

“噢,我不去了,”阿切爾回答說。

“不去了?怎么,出了什么事?”她的聲音像銀鈴般清脆,并充滿妻子的關(guān)切。

“‘案子推了——延期了?!?/p>

“延期了?真奇怪!今天早上我見到萊特布賴給媽媽的一封便函,說明天他因為一件專利大案要去華盛頓,他要到最高法院去辯論。你說過是件專利案,不是嗎?”

“唔——就是這案子:事務(wù)所的人不能全都去呀。萊特布賴決定今天上午走?!?/p>

“這么說,案子沒有延期?”她接著說,那尋根刨底的樣子十分反常。他覺得熱血涌上了面頰,為她少見的有失審慎的風(fēng)度而難為情。

“沒有,不過我去的時間推遲了?!彼卮鹫f,心里詛咒著當(dāng)初宣布要去華盛頓時那些多余的解釋,并想起不知在哪兒讀到過的一句話:聰明的說謊者編造詳情,最聰明的說謊者卻不。對梅說一次謊話倒無關(guān)緊要,令他傷心的是他發(fā)現(xiàn)她想假裝沒有識破他。

“我以后再去,幸好這樣能為你們家提供一點方便,”他接著說,用一句挖苦話作拙劣的掩護。他說話時覺得她在盯著他,于是他把目光對準她的眼睛,以免顯得在回避她的注視。兩人的目光交 匯了片刻,那目光也許注入了太多的含義,這是兩人誰都不希望發(fā)生的。

“是啊,”梅愉快地贊同說?!澳隳苋ソ影?,確實太方便了,你沒見媽媽聽說你要去是多么感激嘛?!?/p>

“哦,我很高興去接她?!瘪R車停下了,他從車上下來時,她倚在他身上,并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啊僖姡钣H愛的,”她說。她的眼睛特別藍;過后他思量,那目光是否是通過淚水射向他的?

他轉(zhuǎn)過身去,匆匆穿過聯(lián)邦廣場,心里默默重復(fù)著一句話:“從澤西城到老凱瑟琳家一共要兩小時,一共兩小時——可能還會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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