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煙雨迷蒙，氤氳霧氣的寂寞午后翻閱杜拉斯的《情人 》的。初讀時的吃力源于人稱的隨意更換和時空的不斷變化。零零碎碎的句子背后可能是深可悲戚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我已經(jīng)老了”，撲如其來的感覺無法形容，夾雜著驚嘆、凄涼、絕望和油然而生的自憐甚至自戀。無以言說的隱痛如鯁在喉。如王小波所說：“無限滄桑盡在其中”。
而，《情人 》開篇與葉芝《當(dāng)你老了》的意味多么相似啊。
當(dāng)你老了，頭白了，睡意昏沉，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垂下頭來，在紅光閃耀的爐子旁，凄然地輕輕訴說那愛情的消逝，在頭頂?shù)纳缴纤従忰庵阶?，在一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
——葉芝《當(dāng)你老了》（袁可嘉譯）
時間帶走的是華麗的愛恨情仇，留下了曾經(jīng)滄海的淡然溫 柔?；蛟S以為以往的沖動已歸于平靜，卻又在衰老的額上勾勒出了痛苦的皺紋。
那時的“我”才十五歲半，破舊的絲制連衣裙，鑲金邊的高跟鞋，還有那頂男式的平檐呢帽。眉宇間泛著少女應(yīng)有的羞赧純真，內(nèi)心里卻刻著不屬于這個年齡的少有的苦難和早熟。雖是白人，卻又貧窮；雖很貧窮，卻又不愁吃穿。
就在湄公河的渡船上，就在船旁的那輛黑色的利穆新轎車上，二十七歲的他吸著英國紙煙，溫 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他以那種我早已習(xí) 以為常的目光注視著“我”。雖是富家少爺，卻又是地位低下的中國人。雖說地位低下，卻也主宰著殖民地廣大居民的命運。
是前世的因緣，還是今生的必然。熱帶雨林散發(fā)出的氤氳煙氣撩起內(nèi)心潛藏的欲望。佇立在泥濘的河水的閃光之中，在渡船的甲板上的“我”和他就這樣相識了。
于是，“我”上了那輛黑色小轎車，于是，“我們”相愛了。
在濕熱的堤岸居室里，“我”體形纖弱修長，胸部平得和小孩的前胸一樣，涂著脂粉、口紅；他身體瘦軟無力，沒有唇髭，缺乏陽剛之氣，只有那東西是強有力的。“我們”感受著彼此五色繽紛的溫 馨肌膚，“我們”的哭泣和呻吟交 纏，“我們”沉浸在這種糟透了的愛情之中。
“我們”愛得膽怯而猖狂；愛得深沉而無望。
“他的英雄氣概，那就是我。他的奴性，那就是他的父親的金錢?！?
“我”也被母親和哥哥們不容，被世俗所唾棄。“我”成了“小娼婦”，以至于回巴黎，母親的娘家人也不容“我”進(jìn)家門。
風(fēng)暴過后，一切復(fù)歸沉寂，而我們已不再是從前。
終于各自結(jié)婚了。戰(zhàn)爭終于過去多年了。他帶著他的女人來到了巴黎，他打來了電話，他向“我”走來：
“我認(rèn)識你，永遠(yuǎn)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xiàn)在，我是特意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xiàn)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xiàn)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聲音一如過去的膽怯。
初戀的記憶穿越時空停留在彼此的懷念里，埋藏心底的依舊是那份最初的溫 柔。
可，“我”已經(jīng)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