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與我不相干。你真逞能呀?!?/div>
女子不高興地嘲諷了一句。不過,他倆之間已經(jīng)交融著一種與未喚藝妓之前迥然不同的情感。
島村明白,自己從一開頭就是想找這個女子,可自己偏偏和平常一樣拐彎抹角,不免討厭起自己來。與此同時,越發(fā)覺得這個女子格外的美了。從剛才她站在杉樹背后喊他之后,他感到這個女子的倩影是多么裊娜多姿啊。
玲瓏而懸直的鼻梁雖嫌單薄些,在下方搭配著的小巧的閉上的柔唇卻宛如美極了的水蛭環(huán)節(jié),光滑而伸縮自如,在默默無言的時候也有一種動的感覺。如果嘴唇起了皺紋,或者色*澤不好,就會顯得不潔凈。她的嘴唇卻不是這樣,而是滋潤光澤的。兩只眼睛,眼梢不翹起也不垂下,簡直像有意描直了似的,雖有些逗人發(fā)笑,卻恰到好處地鑲嵌在兩道微微下彎的短而密的眉毛下。顴骨稍聳的圓臉,輪廓一般,但膚色*恰似在白陶瓷上抹了一層淡淡的胭脂。脖頸底下的肌肉尚未豐滿。她雖算不上是個美人,但她比誰都要顯得潔凈。
在一個陪過酒的女子來說,她的胸脯算是有點挺起來的了。
“瞧,不知什么時候飛來這么些蚋子?!迸佣读硕兑律严聰[,站起身來。
就這樣在寂靜中呆下去,兩人的表情會變得更加不自在,以至掃興的。
當天夜里十點光景,女子從走廊上大聲呼喊著島村的名字,吧噠一聲栽進他的房間里。她猛然趴到桌面上,醉醺醺地用手亂抓上面的東西,然后咕嘟咕嘟地喝起水來。
據(jù)她說:今冬在滑雪場上,結(jié)識了一幫子男人,他們傍晚翻山越嶺來到這里,彼此相遇,他們邀她上了客棧,還叫來藝妓,狂歡一場,被他們灌醉了。
她搖頭晃腦,不著邊際地獨白了一通。
“這樣不好,我還是走吧。他們還以為我怎么樣了,正在找我吶?;仡^我再來?!彼f著踉踉蹌蹌地走了。
約莫過了一個鐘頭,長廊上又響起了凌亂的腳步聲。像是一路上跌跌撞撞走過來的。
“島村先生!島村先生!”女子尖聲喊道,“啊,不見了,島村先生!”
這純粹是女子純潔的心靈在呼喚自己男人的聲音。島村出乎意外??墒撬募饴暉o疑已響徹整個客棧。島村有點迷惑,剛想站起身來,女子就用指頭戳進紙拉門,抓住格欞,順勢倒在島村的懷里了。
“啊,你在呀!”
女子纏著他坐下,偎依著他。
“沒醉嘛。嗯,誰醉啦?難受,我只覺得難受。腦子清醒著吶。啊,想喝水。壞在摻威士忌喝。那玩意兒上腦,頭痛得厲害。那幫子人買的是廉價酒,我不知道……”
她如此這般地說了一通,然后不停地用掌心撫揉著臉兒。
外面的雨聲驟然大起來。
稍松開手,女子就癱軟下來。他摟著她的脖子,她的發(fā)髻差點兒被他的臉頰壓散了。他順勢將手探入她的懷里。
女子沒有答應他的要求,兩臂交叉壓在他所要求的東西上,像上了門閂似的。也許因為酩酊大醉,她已經(jīng)使不上勁兒了。
“這是什么玩意兒!他媽的,媽的!我累極了,這是什么玩意兒!”她說著突然咬住了自己的胳膊肘兒。
他大吃一驚,連忙撥開她的胳膊肘兒,只見上面留下了深深的牙痕。
但是,她已經(jīng)聽任他的擺布了。她自己只顧亂寫起來。說是要寫自己喜歡的人的名字,于是一連寫了二三十個戲劇演員和電影演員的名字,然后把“島村”二字連續(xù)寫了無數(shù)遍。島村掌心里那難得的豐滿的東西,漸漸地熱起來了。
“啊,放心了。我這就放心了?!彼麥卮娴卣f,甚至有一種母性*般的感覺。
女子忽然覺得難受,拼命地掙扎著站起來,伏倒在房間另一個角落里。
“不行,不行。我要回去,我回去啦!”
“走得了嗎?下著大雨吶。”
“光腳回去,爬著也要回去!”
“危險呀!你要回去,我來送你?!?/div>
客棧在小山岡上,有一段陡坡。
“松松腰帶稍躺一會兒,醒醒酒好嗎?”
“那樣不好,這樣就行了,我習慣了。”她說著端端正正地坐起來,挺著胸脯,只覺得憋得慌。推開窗扇,想吐又吐不出來。她本想扭動身子翻滾幾下,可是咬緊牙關強忍住了。這樣持續(xù)了好一陣子。有時又振作起精神,連連嚷著要回去。不知不覺間已過深夜兩點。
“你睡吧。喂,叫你睡嘛?!?/div>
“那你怎么辦?”
“我就這樣,等醒醒酒就走,得趁天亮以前趕回去?!迸酉バ羞^去拉住島村:“不要管我,叫你睡嘛?!?/div>
島村鉆進被窩,女子便趴在桌上喝了幾口水。
“起來。喏,叫你起來嘛?!?/div>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還是躺下吧?!?/div>
“你這是什么話!”
島村爬了起來,一把將女子拖了過去。
于是,左右閃躲著臉的女子倏地伸出了嘴唇。
這之后,她又夢囈般地傾訴著苦衷:
“不行,不行呀!你不是說只交個朋友嗎?”
這句話她不知道重復了多少遍。
島村被她那真摯的聲音打動了。他鎖緊雙眉,哭喪著臉,強壓住自己那股子強烈的沖動,已經(jīng)感到索然寡味了。他甚至在想是否還要遵守向她許過的諾言。
“我沒有什么可惋惜的。決沒有什么可惋惜的啊。不過,我不是那種女人,不是那種女人?。∧阕约翰皇钦f過一定不能持久嗎?”
她醉得幾乎麻木不仁了。
“不能怪我不好呀。是你不好嘛。你輸了。是你懦弱,不是我。”
她說漏了嘴,為了拂除心頭的愛欲,連忙咬住了衣袖。
她好像掉了魂,沉默了好一陣子,突然又想起來似地尖聲說道:
“你在笑吶。在笑我是不是?”
“我沒笑啊。”
“在偷笑我吧?,F(xiàn)在就是不笑,以后也一定會笑的?!迸诱f著伏下身子,抽抽嗒嗒地哭起來。
但是,她很快停止抽泣,緊貼著他,溫柔、和藹地細說起自己的身世來。她似乎完全忘掉了醉后的痛苦,只字不提剛才的事。
“哎喲,只顧說話,把時間都給忘了。”這回她臉上飛起一片紅潮,微微地笑了。
她說:“得在天亮之前趕回去?!?/div>
“天還很黑。附近的人都起得早?!彼f著,好幾次站起來,推開窗扇看了看。
“還不見行人呢。今早下雨,誰也沒下地?!?/div>
對面的層巒和山麓的屋頂在迷濛的雨中浮現(xiàn)出來,女子仍依依難舍,不忍離去。但她還是趕在客棧的人起床之前梳理好頭發(fā),生怕島村送到大門口會被人發(fā)現(xiàn),于是她慌慌張張跑也似地獨自溜走了。而島村也在當天回到了東京。
“你那時候雖是那么說,但畢竟不是真心話,要不然誰會在年終歲暮跑到這樣寒冷的地方來呢?后來我也沒笑你嘛?!?/div>
女子陡地抬起頭來。她那貼在島村掌心上的眼瞼和顴骨上飛起的紅潮透過了濃濃的白粉。這固然令人想到雪國之夜的寒峭,但是她那濃密的黑發(fā)卻給人帶來一股暖流。
她臉上泛起了一絲迷人的淺笑。也許這時她想起“那時候”了么?好像島村的話逐漸把她的身體浸染紅了。女子懊惱地低下頭,和服后領敞開,可以望到脊背也變得紅殷殷的,宛如袒露著水靈靈的**。也許是發(fā)色*的襯托,更使人有這種感覺吧。額發(fā)不太細密,發(fā)絲有男人頭發(fā)粗,沒有一根茸發(fā),像黑色*金屬礦一樣烏亮發(f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