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品午夜福利中文字av_国产成人综合网_av毛片免费观看网站_欧美影视国产综合_野花香视频中文免费观看_亚洲无码要在线视频_又粗又大又用力大交换好大好爽小静_欧美贵妇v办公室高跟鞋_亚洲国产高清a∨网站_免费中文少妇亚洲

知ing

追憶似水年華

[法] 馬塞爾·普魯斯特 /

神秘師兄 上傳

?我曾經(jīng)說過,我知道貝戈特是在那一天去世的。我對那些說他是前一天去世的報紙--彼此都重復著同一個調(diào)子--的這種不準確十分欣賞。就在前一天,阿爾貝蒂 娜遇到過他,她當天晚上就對我講述了這件事,她甚至因此遲到了一會兒,因為貝戈特跟她聊了很久。毫無疑問,貝戈特是與阿爾貝蒂娜進行最后一次談話的。她是 通過我認識貝戈特的,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見他了,她出于好奇想要拜見他,我便在一年前寫信給這位年邁的大師,把她引薦給他。他同意了我的請求,我想他心里有 點不舒服,因為我重新見他只是為了讓另一個人高興,這證實了我對他的冷漠。這些情況經(jīng)常發(fā)生:有時,人們不是為了享受重新跟他交談的樂趣,而是為了第三者 而懇求他或者她,他或者她的斷然拒絕使被我們監(jiān)護的女人以為我們在炫耀自己擁有一種莫須有的能力;更多的則是,天才或者著名的美人同意了,然而由于他們的 榮譽受到了侮辱,他們的情感受到了挫傷,他們對我們只懷有一種已經(jīng)淡薄了的,憂傷而又帶點輕蔑的感情。在錯誤地指責報紙不準確之后,我猜測了很久,因為那 一天,阿爾貝蒂娜根本沒有遇到貝戈特,但是,當時我卻一刻也不曾懷疑過她,因為她向我講述這件事時神態(tài)自然,而且我在很久以后才了解她那坦然撒謊的迷人技 巧。她所說的、她所招認的與事實如此不謀而合--我們無可辯駁地看到并了解到這點--所以她就這樣在她的生活間隙當中散布了另一種生活的種種插曲,當時我 沒有懷疑這另一種生活是虛假的,只是在很久以后我才覺察到了這一點。我曾補充說,"當她招認的時候",下面談談為什么。有的時候,一些奇特的比較使我對她 產(chǎn)生過嫉妒和懷疑,在這種懷疑里,在過去,或者很遺憾在將來,有另外一個人。為了對我掌握的事實顯得有把握,我說出了姓名,阿爾貝蒂娜對我說:"是啊,一 禮拜前我在離家?guī)撞竭h的地方遇見過她。我出于禮貌內(nèi)她還禮。我跟她一起走了兩步。但是我們之間沒有過任何事情,從來也不會有任何事情。"而阿爾貝蒂娜卻根 本沒有遇到過這個人,最充分的理由就是那人已有十個月沒去巴黎。但是我的女友覺得完全否認不足為信。因此她虛構(gòu)了這次短暫的相會,她說得那么實在,我仿佛 看到那位夫人停下腳步,向她問好,跟她一起走了幾步。假如我這時在外面,我的感官也許會向我證實,那位夫人沒有跟阿爾貝蒂娜走過幾步。然而即使我知道事實 恰好相反,那也是得之于一系列推理中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我們信任的那些人的話語環(huán)環(huán)緊扣),而不是感官的實證。為了引用感官的這種實證,我必須恰好在外面,而事 實并非如此。不過人們可以想象,這樣一個假設也不是難以置信的:我有可能在阿爾貝蒂娜那天晚上(她沒有看見我)對我說她跟那位夫人一起走了幾步的那個時辰 外出并且來到街上,那樣我就會知道阿爾貝蒂娜在撒謊。這是否確鑿?一片該死的-陰-霾占據(jù)了我的頭腦,我可能會懷疑我看到過她獨自一人,只要我設法了解由于哪 種視覺幻象我才沒有看見那位夫人,我就不會因為自己的誤會大吃一驚了,因為天體世界也并不比人類,尤其是我們熱愛的人的真實活動更難認識,就些人為了對付 我們的懷疑,會用一些保護他們自己的謊言使他們更加理直氣壯。他們可以讓我們麻木不仁的愛情相信,我們熱愛的女人在國外有并不存在的姐妹,兄弟、嫂子,這 種情形又能持續(xù)多少年呢?

感官的實證本身也是一種思想活動,在這個活動中自信造就了事實。我們好多次都看到,有時聽覺給弗朗索瓦絲帶來的不是人們說出的那句話,而是她自己信以 為真的那句話,這就足以使她聽不進一種更加優(yōu)美的發(fā)音對她的暗中糾正。我們的膳食總管也是如此。德·夏呂斯先生這時穿著--因為他變化多端--顏色*很淺, 在千萬個人當中一眼便能認出的褲子。不過,我們的膳食總管以為"公共小便池"(plssotiere)①一詞(這個詞指德·蓋爾芒特公爵所謂的朗比托小廁 所,聽到這樣的稱呼,德·朗比托先生火冒三丈)就是"pistieie"的意思,他一生中從來沒聽到任何人說過"公共小便池",盡管人們經(jīng)常在他面前提到 這個詞。但是,謬誤要比信任更加頑固,而且謬誤從不對自己的自信加以反省。膳食總管經(jīng)常說:"德·夏呂斯男爵先生長時間呆在小便池里(pistieie) 肯定是因為他得了一種病。這就是一個老色*鬼的下場。他還穿著長褲。今天早晨,夫人派我去納伊買東西。在勃艮第街,我看見德·夏呂斯男爵先生走進了公共小便 處。一個多小時之后,當我從納伊回來時,我在同一個小便處,在老地方又看見了他的黃褲子,他總是呆在中間好讓別人看不見他。"我認識的人當中沒有誰比德· 蓋爾芒特夫人的一位侄女更漂亮、更高貴、更年輕。然而我卻聽見我有時去去的那家餐廳的守門人在她經(jīng)過的時候說:"瞧瞧這個自命不凡的老婦人,象什么樣子! 少說也有八十歲。"關(guān)于年齡,我看他對自己的話也難以相信。但是,每當她經(jīng)過飯店前去看望她那兩個離這里不遠的可愛的姑婆德·弗桑薩克夫人和德·巴爾魯爾 夫人時,聚集在他身邊的那些跑堂的人都要嘲笑一番,他們以為這個小美人的臉看上去有八十歲,守門人形容"自命不凡的老婦人"的八十高齡被用到了她的身上, 這也許是開玩笑,也許不是。要是有人對他們說,她比飯店里兩個女出納之中的一個更出色*,他們可能會笑破肚子,而那個患著濕診,肥胖得可笑的女出納在他們眼 里居然是個美婦人。也許只有性*欲才能阻止他們產(chǎn)生這樣的謬誤,假使性*欲在所謂自命不凡的老婦人經(jīng)過時發(fā)生作用,那些跑堂的也突然對這位年輕的女神起了饞心 才能。然而,由于一些不為人知的,可能是社會方面的原因,這種欲|望并沒有起作用。況且其中還有許多值得商榷的地方。對我們大家來說,世界是真實的,在每個 人看來世界又是不同的。為了敘述的順序,如果我們不必局限于一些無聊的理由,有多少更重大的理由使我們能夠指出這卷書的開頭,有多么膚淺多么騙人,在那一 卷里我說我在自己的床上聽見世界忽而在這種天氣忽而在那種天氣里蘇醒了!是啊,我被迫使事物變得淺薄,成為撒謊的人,然而每天早晨醒來的不是一個世界,而 是成千上萬個,幾乎與人類的眼珠和智慧一樣多的世界。

①pissotiere比pistiere多一個音節(jié),而后者是不存在的。

提到阿爾貝蒂娜,我從來不知道哪些婦女在使謊言生動形象,染上生活本身的色*彩這一點上比她更具有獨到的天賦,除非是她的一位女友--我那些如花似玉的 少女當中的一位,她也象阿爾貝蒂娜那樣嬌艷,但是她那凸凹不平的側(cè)影就象一串串玫瑰花,花串又長又彎曲,我忘記了這種玫瑰的名字。從說謊的角度來看,這個 少女比阿爾貝蒂娜更勝一籌,因為她說謊時沒有一刻顯得痛苦,也沒有因惱怒而省去什么不說,而這些現(xiàn)象在我的女友那里比比皆是。然而我說過,她在編造一小滴 水不漏的故事時迷人可愛,因為聽她說話的人在自己面前看到了她說的--卻又是想象出來的--那些東西,把她的話當作自己親眼目睹的了。激勵阿爾貝蒂娜的只 有貌似的逼真,而根本沒有使我產(chǎn)生嫉妒的欲|望。因為也許并不引人關(guān)注的阿爾貝蒂娜喜歡得到別人的奉承。不過,在這部作品當中,即使我有過而且可以有許多機 會表現(xiàn)嫉妒怎樣增強了愛情,我也是站在情人的立場這樣做的。但是,哪怕這個人的傲氣幾乎已蕩然無存,哪怕他會因為別離而死去,他也不會用奉承去響應假想的 不忠,他會自己走開,或者并不遠遠離去,而強迫自己裝出冷漠的樣子。因此,他的情婦使他備受折磨痛苦,這對情婦來說倒純粹是一種損失。相反,她可以用一句 巧妙的話,用溫情脈脈的愛撫去驅(qū)除折磨他的種種疑慮,盡管他自以為對此無動于衷,情夫也許并沒有體會到由嫉妒引起的愛情的猛烈增長,但他突然不再痛苦,他 感到幸福、動情、放松,猶如人們在一場風暴過后大雨降臨時感到的那樣,當人們還在大栗樹底下感受到掛在樹上的水珠間隔很久才一滴一滴垂落下來的時候,色*彩 絢麗的太陽已經(jīng)重新出現(xiàn)了,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他對治愈自己的那個女人的感激之情。阿爾貝蒂娜知道我喜歡報答她對我的盛情,這也許正說明她是為了開脫自己 才杜撰出那些故事,承認得那么自然的,我并不懷疑她的故事,其中的一個就是遇到貝戈特,而他當時已經(jīng)死了。直到現(xiàn)在,我只知道阿爾貝蒂娜這些謊言,比如, 弗朗索瓦絲在巴爾貝克向我報告的,我忘記說了,盡管這些謊言他我受到了莫大的傷害:"因為她不愿來,她就對我說:'您難道不能對先生說您沒有找到我,說我 已經(jīng)出去了?'"然而熱愛我們的"下人們",正如熱愛我的弗朗索瓦絲,他們喜歡刺傷我們的自尊心。

晚飯后,我對阿爾貝蒂娜說我想乘著我已經(jīng)起床的機會去看望一些朋友,比如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德·蓋爾芒特夫人、康布爾梅一家,我不太清楚,總之是 我在他們家里能夠找到的那些人。但是我沒有說出我準備去看望的維爾迪蘭一家的姓。我問她是否愿意跟我一起去。。她借口沒有裙袍。

"再說,我的頭發(fā)也梳理得太不象樣子。您是否堅持要我繼續(xù)保持這種發(fā)型呢?"她突然伸出一只手向我告別,她攤開胳膊,聳起肩膀,就象從前她在巴爾貝克 海灘上那樣,此后她再沒有過這樣的動作。這個被人遺忘的動作使阿爾貝蒂娜的身體獲得了活力,她變成還不大了解我時的那個阿爾貝蒂娜了。這種舉動使外表唐 突、拘泥虛禮的阿爾貝蒂娜恢復了她原來的新鮮感,她的陌生感,甚至使她回到了她自己的天地。我看到了這個少女背后的大海,自從我不再去海邊以后,我從來也 沒有看到大海象這樣向我招手。"我的姨媽覺得這發(fā)型會使我顯老,"她神情-陰-郁地補充道。我心想:"但愿她姨媽說得對!"讓娃娃臉的阿爾貝蒂娜使邦當夫人顯 得更年輕,這正是她姨媽最大的追求,還有,最好阿爾貝蒂嫁在嫁給我之前別花她的錢,而且從我們結(jié)婚那天起她還會有所收益。但是我希望的恰好相反,我愿意阿 爾貝蒂娜別顯得那么年輕、那么漂亮,少在街上讓人回首顧盼,因為無論是討厭的老嫗還是被愛戀的女人衰老的面容都不能使一個嫉妒的情夫感到放心,不過讓我感 到痛心的是,我要求阿爾貝蒂娜采納的那種發(fā)型在她看來竟然是又一重幽禁。哪怕我遠離阿爾貝蒂娜,不斷地把我與她聯(lián)系在一起的還是這種新的居家的親切感。

我對阿爾貝蒂娜說讓她陪我去蓋爾芒特和康布爾梅家,我不太清楚我究竟想去哪里,她對我說她沒心思去,我便去了維爾迪蘭家。正當我動身去維爾迪蘭家的時 候,我到那里聽音樂會的念頭使我聯(lián)想起下午的情景:"蕩婦、蕩婦"--失戀的情景,也許是妒火中燒的情景,然而又是獸性*大發(fā)的情景,除了言語之外,其獸性* 和一頭愛上女人(如果可以這么說)的大猴對這女人干得出來的一模一樣--,正當我在街上打算叫一輛出租馬車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個男人的抽泣聲,他坐在一塊 界石上試圖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我走上前去:那人雙手捧著腦袋,看上去象個年輕男子;從他大衣里露出的白顏色*判斷,他似乎穿著套裝,系著白色*領帶。聽到我的 聲音,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上掛滿淚水,但是他立即認出是我,并且掉轉(zhuǎn)臉去。那是莫雷爾。他知道我已經(jīng)認出了他,便竭力止住淚水,他對我說,他因為心里難受在 這里停停。他對我說:"就在今天,我粗暴地侮辱了一個女人,我對她曾經(jīng)一往情深。卑鄙的家伙才會這么干,因為她愛我。"--"時間長了她也許會忘記,"我 回答說,我沒有想到這樣說話會顯得我好象耳聞目睹了下午的情景似的。然而他一個勁地傷心去了,根本沒有想到我會知道點什么。"她也許會忘記,"他對我 說。"但是我卻無法忘記。我為自己感到羞愧,我討厭自己!不過歸根到底,既然已經(jīng)說了也沒有辦法,再怎么做也無濟于事。當我被激怒時,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 么。而這對我的健康非常不利,我的神經(jīng)完全錯亂了,"正如所有的神經(jīng)衰弱患者那樣,他對自己的身體十分擔心。如果下午我看到的是一頭猛獸的愛情怒火,那么 今天晚上,幾個小時之間恍若過去了幾個世紀,一種新的感情,一種羞愧、后悔、憂傷的感情則表明:野獸向人類轉(zhuǎn)變的演化過程中一個冗長的階段已經(jīng)過去。盡管 如此,我卻始終聽到"蕩婦"的喊聲,我惟恐下一輪再循環(huán)到野蠻狀態(tài)。況且我也很難理解所發(fā)生的一切,這點再自然不過,因為德·夏呂斯先生本人也完全不知道 幾天來,尤其是今天,甚至在那段與小提琴手的精神狀態(tài)并無直接關(guān)系的不體面插曲之前,莫雷爾的神經(jīng)衰弱已經(jīng)又犯了。實際上他在上個月就飛快地勾搭上了絮比 安的侄女,而勾搭的速度卻比他原先的期望要慢得多,他可以象未婚夫那樣隨心所欲地帶她出去。然而,當他在準備強||奸的勾當中陷得深了些時,尤其是當他對自己 的未婚妻說要她跟別的少女交朋友并把她們提供給他時,他遭到了抵制,這激怒了他。這一下(她過于貞潔也好,相反她自愿失身也罷),他的欲|望一落千丈。他決 定斷絕關(guān)系,不過他覺得男爵這個人雖然邪惡卻也十分仗義,他害怕斷絕關(guān)系之后德·夏呂斯先生會趕他出門。所以,他半個月前就下決心不再去見那個少女,讓 德·夏呂斯先生和絮比安在他倆之間去解決(他使用了一個更加康布爾梅式的動詞),并且打算在宣布斷絕關(guān)系之前,"溜"到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去。

愛情的結(jié)局使他有點傷心,因此,盡管他與絮比安侄女的行為在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上恰恰可以同他與男爵在圣馬爾斯吃晚餐時他當著男爵的面論說的行為相吻合, 這兩種行為可能還是截然不同的,而他在自己論說過的行為中沒有料到的一些不太惡劣的感情可能美化了他的真實行為并且使之情感化。相反,現(xiàn)實比計劃更糟的唯 一地方倒在于計劃中他覺得在這樣一種背棄之后似乎不可能留在巴黎。現(xiàn)在,對他來說,為了一樁如此簡單的事情"溜走"未免太過份了。這意味著離開無疑會發(fā)怒 的男爵,破壞自己的地位。還會失去男爵給他的一切錢財。一想到這一切在所難免,他便心煩意亂,他一連幾個小時傷心落淚,為了不去想這些,他用了嗎啡,是小 心翼翼用的。然后,他的頭腦中突然轉(zhuǎn)過一個念頭,毫無疑問,這種想法在頭腦中逐漸產(chǎn)生成形已有一段時間了,那就是:在斷絕關(guān)系與完全跟德·夏呂斯先生鬧翻 之間的選擇也許并非兩者必居其一。失去男爵供給的一切錢財損失太大了。莫雷爾猶豫不決,他有好幾天都在發(fā)愁,就象他見了布洛克時發(fā)愁一樣,然后他得出結(jié) 論,絮比安和他的侄女試圖讓他落入一個圈套,他們大概在為這樁占便宜的交易而感到慶幸。他覺得總之是那個少女自己不好,她笨拙得簡直不知道怎樣用肉欲去纏 住他。對他來說,犧牲他在德·夏呂斯先生家的地位不僅荒唐,而且他們訂婚以來他請少女吃過的那些昂貴的晚餐也很可惜,他也許可以報賬,就象那個每月都把自 己的"賬本"交給我舅舅的隨身男仆的兒子那樣,因為賬本的單數(shù)對一般人來說意味著印成鉛字的著作,而對"殿下"們和隨身仆役來說便失去了這層意思。對仆役 來說這個詞意味著賬本;對"殿下"們意味著人們記事的本子(在巴爾貝克,一天,盧森堡公主對我說她沒有帶書,我正想把《冰島漁夫》和《達拉斯貢城的達達 蘭》借給她時才明白她想說的意思;并非她日子過得不太愉快,而是因為她沒帶本子,我要給她留名字就難一些)。

盡管莫雷爾對他行為的后果看法老變,盡管兩個月之前當他狂熱地愛上絮比安的侄女時,他也許會認為這種行為十分可憎,盡管半個月來他一再重申這種行為本 身是自然的,值得稱道的,這種行為卻仍然使他的神經(jīng)質(zhì)狀態(tài)更加嚴重,剛才他就是在這樣的狀態(tài)中申明斷絕關(guān)系的。他已經(jīng)做好了"出氣"的充分準備,即使(除 非是在瞬間的沖動中)不拿這個少女出氣,殘存的愛情使他對少女還心有余悸,也就是說她還殘存一絲愛意,至少也要拿男爵出氣。不過,他在晚飯前對男爵守口如 瓶,因為他把他本人專業(yè)上的精湛技藝看得高于一切,當他要演奏高難度作品的時候(比如今天晚上在維爾迪蘭家),他就避免(盡量避免,而這比下午的情景更夠 他受的)一切可能使他的演奏動作不連貫的東西。就象一個熱衷于賽車運動的外科大夫在他要動手術(shù)的時候不再開車。因此,他在對我說話的同時輕輕地逐個活動他 的手指,看看手指是否恢復了它們的靈活。他皺皺眉頭,那意思好象是還有一點神經(jīng)質(zhì)的僵硬。然而,為了不讓手指更僵硬,他放松面部,正如人們在沒有睡著覺或 者沒有輕易占有一個女人時不讓自己激動惱火那樣,因為他生怕恐懼癥本身會進一步耽擱他睡眠或者享樂的時間。所以,他希望重新恢復心靈的寧靜,以便象往常一 樣專心致志地在維爾迪蘭家演奏,他還希望讓我證實他的痛苦,因為我后來看出了這一點,為此在他看來,最簡單的莫過于懇求我立即離開。他的懇求是多余的,因 為離開他對我是一種解脫。當我們往同一幢住宅走去,在離住宅還有幾分鐘的路程時,我真害怕他要求我開車帶他同往,我對下午的情景印象太深,所以這段路如果 讓莫雷爾在我身邊我不能不感到有點厭惡。莫雷爾對絮比安侄女的愛情,后來的冷漠或者說憎惡很可能發(fā)自真心。不幸的是,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后一 次)如此行事,突然"貼上"一個少女,向她發(fā)誓永遠愛她,甚至向他出示他隨身攜帶的手|槍,說假使他卑鄙殘忍到拋棄她,他就叫自己腦袋開花。后來他還是拋棄 了她,并且感到某種怨恨而不是悔疚。他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如此行事,這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所以許多少女--忘不了他卻被他忘懷的少女--感到痛苦--比如絮 比安的侄女,她仍然痛苦了很久,她在繼續(xù)愛著莫雷爾的同時又很蔑視他--她們痛苦,而且準備在內(nèi)心苦痛難熬時發(fā)泄出來,因為莫雷爾那張堅硬猶如大理石,俊 美猶如古代藝術(shù)品的面容就象一尊希臘雕像的碎片那樣充塞在她們當中的每一個人的腦海之中,還有他那漂亮的頭發(fā),機智的眼睛,挺直的鼻子--嵌進不該接受它 們的頭顱便形成腫塊,而這腫塊又無法開刀。然而,久而久之,這些如此堅硬的碎片終于滑落到一個地方,在這里它們已引不起太大的痛苦,也不動彈;人們再也感 覺不到它們的存在,那就是遺忘,或者說無足輕重的記憶。

我在白天有兩個收獲。一方面,由于阿爾貝蒂娜的溫順給我?guī)砹藢庫o,我有可能,從而也下了決心跟她斷絕關(guān)系。另一方面,我坐在我的鋼琴前等待她的那段 時間里反思的結(jié)果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想法,我想爭取把自己重新得到的自由奉獻給藝術(shù),而藝術(shù)并不是某種值得人們?yōu)樗鞣瞰I的東西,而是某種生命之外的東西,它與 人生虛浮的榮譽和一事無成都毫不相干,從作品中獲得真正的個性*這種表象僅僅來自技巧上的逼真。如果說我度過的下午在我身上留下了其他的,也許是更加深刻的 東西,那么這些東西是在很久之后才被我了解的。至于我明確地權(quán)衡過的這兩個收獲,它們不會持續(xù)很久;因為從那天晚上開始,我關(guān)于藝術(shù)的看法便在那天下午的 感受逐漸減弱時重新占據(jù)上風,相反,我說的寧靜以及由此而來的我能夠獻身藝術(shù)的自由倒會重新棄我而去。

我的車沿著堤岸駛近維爾迪蘭家,我讓司機停車。其實我剛剛看見布里肖在波拿巴特街的拐角從有軌電車里走下來,他用一張舊報紙擦拭自己的皮鞋,戴上銀灰 色*手套。我朝他走去。一段時間以來,他的眼疾逐漸惡化,所以他佩戴了一副--猶如實驗室一般闊氣的--新眼鏡,就象天文望遠鏡那樣功率大而且復雜,眼鏡仿 佛用螺絲擰在他的眼睛上;他把眼鏡的焦距對準我,并且認出是我。眼鏡的狀況良好。但是,透過眼鏡,我卻覺察到呆在這種大功率的設備底下的是一縷細微的、淡 淡的、痙攣的、垂死的漠然目光,正如在那些對人們干的活報酬太多的實驗室里,有人把一只微不足道、瀕臨死亡的小動物置于最精密的儀器之下那樣。我把自己的 胳膊伸給這個半瞎的人,好讓他放心走路。"這一次,我們不是在大舍爾堡附近,"他對我說,"而是在小敦刻爾克旁邊碰面了,"我覺得他的話實在無聊,因為我 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是我又不敢問布里肖那是什么意思,與其害怕他的輕蔑,我倒更怕他的解釋。我回答他說,我很想看看從前斯萬每天晚上與奧黛特會面的那 間客廳。"怎么,您熟悉這些古老的故事?"他對我說。"不過,詩人完全有理由稱之為:grande spatium mortalis aevi。"①

①拉丁語。意為:死而復活的巨大空間。

在當時,斯萬的逝世使我大為震驚。斯萬死了!斯萬在這個句子中并不只是一個簡單的所有格的作用。我從此領會了獨特的死亡,由命運派遣為斯萬服務的死 亡。因為我們說死是為了簡化,然而有多少人就幾乎有同樣多的死亡。有些感官我們并不具備,這種官能使我們能夠看見朝四面八方疾速奔跑的死神,命運之神把活 躍的死神往這個人或那個人引過去。這些死神往往只有在兩、三年之后才能完全從自己的工作中解放出來。飛奔的死神把癌癥放入斯萬的脅部,然后又跑開去干別的 活,直到外科大夫動完手術(shù)時再重新回來,以便把癌癥再次放進去。繼而,人們從《高盧人報》中看到,斯萬的健康令人不安,但是他的身體不適正在有效地恢復。 于是,在咽氣之前的幾分鐘,死神就象一個不會毀滅您而會照料您的修女前來倍伴您度過最后的時刻,用最后的光環(huán)為這個心臟已經(jīng)停止跳動,身體永遠冰涼的人加 冕。正是死神的多樣性*,它們來回走動的神秘性*,它們身上致命的披肩的色*彩使報紙的字里行間具有某種引起如此強烈感受的東西:"我們非常遺憾地獲悉,查理· 斯萬先生因患某種痛苦的疾病的后遺癥于昨日在巴黎寓所逝世。作為巴黎人,他的思想備受重視,他在有選擇的人際關(guān)系中始終忠誠可靠,為此也深孚眾望,藝術(shù)文 學界將一致對他的逝世表示哀悼,他對文學藝術(shù)高超精微的鑒賞力使他深受喜愛和歡迎。賽馬俱樂部全體國人也對這位成員的逝世表示惋惜,他在俱樂部不僅資深而 且馴馬有方。他還是同盟聯(lián)誼會和農(nóng)業(yè)聯(lián)誼會會員。前不久,他遞交了王家街聯(lián)誼會成員的辭呈。他的精神風貌以及他引人注目的聲望卻仍然在音樂繪畫的大型活動 中,尤其在藝術(shù)預展或開幕式上引起公眾的興趣,他甚至在極少出戶的最后那幾年仍舊是這些領域忠實的??汀识Y即將舉行,云云。"

從這一點來看,如果不是"有身分的人"沒有名望,頭銜會使尸體腐爛更快。毫無疑問,沒有突出個性*的人只能默默無聞,即使那人是于塞斯公爵。然而公爵這 頂桂冠還會把各種因素聚集起來并保持一段時間,有如阿爾貝蒂娜喜歡吃的冰糕暫時保持好看的形狀,而那些熱衷于上流社會生活資產(chǎn)階級人士一俟死去,他們的名 字立即就會解體,"脫模"融化。我們看到,德·蓋爾芒特夫人談到加蒂埃時把他當作德拉特雷穆瓦伊公爵的好朋友,當作一個在貴族圈子中備受推崇的人。對下一 代人來說,加蒂埃變成了那么不定型的東西,以至把他歸到于首飾商加蒂埃一類人還算抬高了他的身價,他可能會嘲笑那些無知的人竟然把他跟首飾商混淆起來!相 反,斯萬卻是個具有出色*的文化藝術(shù)個性*的人;盡管他沒有任何"作品",他卻有幸存留了一點時間。然而,親愛的查理·斯萬,我在年輕時對您了解甚少,而在您 離墳墓不遠時,因為那個也許被您看作小傻瓜的人已經(jīng)把您作為他的一部小說的主人公,人們已經(jīng)又開始談論您了,也許您因此還會活下去。在迪索描繪王家街聯(lián)誼 會的陽臺這幅畫中,您在加里費、埃德蒙·德·波利尼亞克和圣莫里斯中間,人們在談這幅畫時之所以經(jīng)常談到您,那是因為人們看到,在斯萬這個人物身上有您的 某些特征。

再談談更普遍的事實,我曾經(jīng)在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家里聽見斯萬本人談到他的這種預期之中而又出乎意料的死,是在公爵夫人侄女舉行宴會的那天晚上。一 天晚上我瀏覽報紙時,他的訃告就象不合時宜地插進來的幾行神秘的文字頓時吸引了我,我當時又重新體會到了同樣的死亡獨特而又扣人心弦的怪異性*。這幾行文字 足以使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只能用姓名,用見諸文字的姓名,而且是突然間從陽世轉(zhuǎn)到-陰-間的姓名來應答別人的人。正是這幾行字使我仍然渴望進一步了解維爾迪蘭 從前居住過的地方,斯萬當時還不光見諸于報紙上的幾行文字,他那時經(jīng)常和奧黛特在那個地方共進晚餐。還應該補充說(這使我為斯萬之死悲哀的時間比為另一個 人之死悲哀的時間更長,盡管去了解的動機與他的死亡的個別怪異性*無關(guān)),我沒有去看望希爾貝特,而我在德·蓋爾芒特親王夫人家卻答應過斯萬去看她,他沒有 把這條"別的理由"告訴我;在那天晚上,他暗示過這條理由,為此他還選擇我作他與親王交談的知情人;上千個問題又涌現(xiàn)在我面前(猶如水泡從水底冒上來那 樣),我想就最不相干的主題問他:關(guān)于弗美爾,關(guān)于德·穆西先生,關(guān)于他本人,關(guān)于布歇的一張壁毯,關(guān)于貢布雷,毫無疑問,這些問題并不迫切,因為我已經(jīng) 把這些問題擱置再三,然而自從他封住了牙關(guān)不可能再答復之后,這些問題在我看來便顯得至關(guān)重要了。

"噢,不,"布里肖又說,"斯萬不是在這里遇到他未來的妻子的,至少他只是在最后的時刻,在局部摧毀了維爾迪蘭夫人的第一個住處的那場災難之后才來這里的。!

不幸的是,我惟恐在布里肖眼前展示在我看來似乎不合適的奢侈,因為這位大學教師沒有奢侈的份兒,我急急忙忙走下小汽車,司機不明白我為了在布里肖發(fā)現(xiàn) 我之前躲遠點而飛快地對他說的話。結(jié)果是司機又走過來與我們攀談,他問我是否要來接我;我趕忙對他說好吧,并為此對乘坐公共汽車到來的大學教師表示倍加尊 重。

"?。∧亲∑噥淼?,"他鄭重其事地對我說。--"我的上帝,這是最偶然不過的事;我從來不乘小汽車。我總是乘坐公共汽車或者步行。不過,如果您 答應我坐進這輛破車,今天晚上陪您回家對我來說也許是莫大的榮幸;我們會有點擠。但您總是對我那么寬厚。"唉,我心想,向他提出這樣的建議對我毫無損失, 既然因為阿爾貝蒂娜的緣故我得老回家。她在任何人都不能前來見她的那個時辰呆在我家,這就使我能夠象下午那樣自由地支配自己的時間,下午我知道她即將從特 羅卡德羅回來,我又并不急于再見她。然而,歸根到底,也象下午那樣,我感覺到我有一個女人,我在回家時就不會經(jīng)歷孤獨引起的有益于健康的興奮。"我樂意接 受,"布里肖回答我說。"在您提到過的那個時期,我們的朋友任在蒙達利維街一個寬敞的帶夾層的一樓,夾層對著花園,房屋當然不算豪華,但比起威尼斯大使的 住宅我更喜歡這房子。"布里肖告訴我,"今天晚上,'孔蒂碼頭'(自從維爾迪蘭遷到那里之后,他的老??驼勂鹚纳除埍氵@樣稱呼)有德·夏呂斯先生組織的 盛大音樂'招待會'。"他還說,在我剛才談到過的從前那些日子,小中心是另一番景象,基調(diào)也截然不同,這不僅僅因為??蛡兏贻p的緣故。他向我講了埃爾斯 蒂爾的一些惡作?。ㄋQ之為"純粹的瞎胡鬧'),比如有一天,他在最后一刻裝作走掉的樣子,然后裝扮成臨時加班的司廚長走進來,他在遞盤子的同時湊到假裝 正經(jīng)的普特布斯男爵夫人耳邊說了一些放蕩的話,男爵夫人又怕又氣,滿臉通紅;接著,在晚飯結(jié)束前他消失了,他讓人把一個盛滿水的浴缸抬進客廳,當人們離開 飯桌時,他赤條條一絲不掛地走出浴缸,嘴里罵罵咧咧;還有,有幾次大家穿著紙做的,由埃爾斯蒂爾設計、裁剪、繪制的服裝前來夜宵,那是他的杰作,有一次布 里肖穿了查理七世宮廷中一個貴族大老爺?shù)姆b,腳上穿的是尖長的翹頭鞋,另一次他穿著拿破侖一世的服裝,埃爾斯蒂爾用封信的火漆給這套服裝制作了一條榮譽 軍團飾帶。簡而言之,布里肖正在他的頭腦中重溫當時的客廳,客廳里的大窗戶,那些被正午的太陽曬糟了,需要更換的矮腳長沙發(fā)。他聲稱,與今天的額廳相比, 他更喜歡往日的客廳。當然,我很清楚布里肖所理解的"客廳"--就象教堂這個詞不僅指宗教建筑,而且還指信徒的團體--不僅指那個夾層,而且還指常去那里 光顧的人,他們?nèi)ツ抢飳で蟮奶厥獾臉啡?,在他的記憶中是這些長沙發(fā)使那些人和事變得更清晰了,當時有人下午前來拜會維爾迪蘭夫人時就坐在這些長沙發(fā)上等待 她準備就緒,當時外面栗樹上的粉紅色*花朵,壁爐上花瓶里的石竹仿佛是在用它們的粉紅顏色*笑盈盈地向來訪者親切致意,表示它們聚精會神地期待著姍姍來遲的女 主人。然而,這個"客廳'在他看來之所以比現(xiàn)在的客廳更勝一籌,那也許是因為我們的思想就象老普羅透斯①,對什么樣的形式都無法屈從,甚至在社交生活里, 我們的思想也會突然脫離一個艱難而緩慢地臻于完善的客廳,而去喜歡一個不太出色*的客廳,正如奧黛特讓奧多拍攝的那些"經(jīng)過整修"的照片,照片中她身穿公主 的寬大裙袍,朗代里克為她卷發(fā),比起這些照片來,斯萬更喜歡照相簿上那張在尼斯拍攝的小照,在這張小照上,她頭戴呢絨遮陽闊邊女軟帽,散亂的頭發(fā)從繡著蝴 蝶花,黑絲絨打結(jié)的草帽中露出來(照片越舊,女人們一般看上去也就越老),風姿綽約使她看上去年輕了二十歲,就象一個可能比實際年齡大二十歲的小丫環(huán)。也 許他還熱衷于向我吹噓我所不知道的事,告訴我他曾經(jīng)品嘗過我不可能領略的種種樂趣。況且,只要指出這兩、三個不復存在的人,用他自己的談話方式賦予這些人 的魅力以某種神秘的東西,他也就做到了這一點;我覺得人們向我講述的關(guān)于維爾迪蘭家的一切都過于粗淺;就連我從前認識的斯萬,我也責備自己沒有對他加以足 夠的注意,對他的注意也沒有做到大公無私,在他一面接待我一面等候他的妻子回來吃午飯時我也沒有認真聽他說話,他給我看一些精品時我也沒有認真聽他解說, 因為我現(xiàn)在明白了,他堪與從前最出色*的健談者相媲美。

①他是一個海神,能占卜兇吉,隨時變化形狀。

來到維爾迪蘭夫人家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德·夏呂斯先生正挺著他那大腹便便的肚子朝我們走來,還無可奈何地讓一個流氓乞丐之類的人跟在他身后,現(xiàn)在他經(jīng)過哪 怕表面看去無人問津的角落,這類人也會從那里冒出來,因為這大塊頭丑八怪總是身不由己地讓這類人跟著他,哪怕隔一段距離呢,就象鯊魚總由它的向?qū)ёo送一 般,這與第一年在巴爾貝克見到的那個外貌冷峻、裝出具有男子氣概而又高傲的陌生人形成了那么鮮明的對照,我覺得好象發(fā)現(xiàn)了一個處于不同公轉(zhuǎn)周期的天體,旁 邊還有一個衛(wèi)星,而且這天體只有變圓了才能被人看見,或者說發(fā)現(xiàn)了一個病人,這病人現(xiàn)在染上的疾病在幾年前只是一個小腫塊,當時他很容易掩蓋這腫塊,所以 沒有被人察覺它的嚴重性*。盡管布里肖動過的一次手術(shù)使他以為即將永遠喪失的視力恢復了一點點,我卻不知道他是否發(fā)覺了不離男爵左右的那個流氓。再說這也無 關(guān)緊要,因為在拉斯普利埃之后,而且盡管大學教師跟他有交情,德·夏呂斯先生的出現(xiàn)仍然引起了他某種不快。毫無疑問,對每個人來說,別人的生命都在暗地里 通過各種途徑延伸,誰也猜不出是怎樣的途徑。謊言,盡管經(jīng)帶騙人,而且人們所有的交談都少不了謊言,謊言卻不能圓滿地掩飾惡感或關(guān)心的感情,或一次裝作沒 有進行過的拜訪,或和情婦溜出去玩過的一天,而他又不愿意妻子知道--即使不讓猜出他的壞品行,就是好名聲也不能使妻子蒙在鼓里對此一無無知。這些壞品行 可以在一生當中不被察覺;夜晚在河堤上的一次相會都會偶然暴露這些不道德行為;況且這通常很難理解,必須有一個知情的第三者向您提供無人知曉的難以得到的 內(nèi)情。然而,這些壞品行一旦為人所知,就會把人嚇一跳,因為人們感覺到這事荒唐之至遠不止出于道德觀念,德·絮希-勒迪克夫人的道德觀念最不強了,她的兒 子們用利益去貶低和解釋任何事物她都可能加以認可,利益對所有的人來說是可以理解的。然而,當她得知她的兒子們每次去德·夏呂斯先生家拜訪,他都仿佛命里 注定,必然按時擰他們的下巴,而且彼此互相擰下巴時,她就禁止他們繼續(xù)去他家。她感受到對生理奧秘的不安,這種感情使她心里琢磨與自己保持著良好關(guān)系的鄰 居是否染上了吃人肉的毛病,男爵再三問她:"我最近難道見不到這些年輕人了?"對此她回答說,他們正忙于自己的功課,忙于準備一次旅行,等等,心里卻對自 己十分窩火。不負責任使錯誤甚至罪惡罪加一等,無論人們對此怎么說。如果朗德呂(就算他確實殺死過一些女人)這樣做是出于私利,對私利,人是可以抵制的, 那他還有可能得到特赦,然而如果是出于一種無法抗拒的性*虐待狂,他就等不到特赦了。

布里肖在與男爵的友誼剛剛開始的時候,在他家講一些粗俗的玩笑話,當他講的話已不再是老生常談而是表示理解時,那些玩笑就被一種愉快掩蓋下的痛苦感情 代替了。他在朗誦柏拉圖作品的片段、維吉爾的詩行時感到心安理得,因為他這個在頭腦方面也是瞎子的人并不明白在當時愛戀一個年輕男子等于今天(與柏拉圖的 理論相比,蘇格拉底的玩笑對此的揭示更加出色*)供養(yǎng)一個舞女,然后同她訂婚。德·夏呂斯先生本人可能也不明白這一點,他把自己的怪癖與友誼相混淆,而友誼 與怪癖卻是兩碼事,他還把伯拉克西特列斯的競技者與溫順的拳擊手混淆起來。他不想看到,自從十九世紀以來(拉布呂耶爾說過,"虔誠王子手下的虔誠朝臣可能 是無神論王子手下的無神論者"),任何習慣上的同性*戀--柏拉圖的年輕人的同性*戀和維吉爾的牧羊人的同性*戀都一樣--已經(jīng)消失,殘存下來并且日益繁多的只 有人們向其他人秘而不宣以及自我扭曲的那種不自愿而又神經(jīng)質(zhì)的同性*戀。而德·夏呂斯先生的過錯也許在于他沒有堅決否認異教的家譜。怎樣的道德優(yōu)勢才能換取 一點點形體美呀!忒奧克里托斯筆下那個牧羊人愛慕一個少年,日后他也并沒有理由非得比為阿瑪里利斯吹笛子的牧羊人心腸更軟,思想更細膩不可。因為前者并不 是沾染了什么病而是服從了當時的風尚。只有這種克服了重重障礙而殘存下來、可恥而又缺乏生氣的同性*戀才是唯一真實的、唯一能夠在同一個人身上與道德品質(zhì)的 完美相稱的東西。當人們在思考純?nèi)庥⌒〉霓D(zhuǎn)移,和感官的輕微瑕疵時,一想到肉體竟可能與美德發(fā)生關(guān)系便會嚇得哆嗦,這些美德說明,詩人和音樂家們的天地 在德·蓋爾芒特公爵眼里如此難以理解,它對德·夏呂斯先生來說卻比較能夠理解。德·夏呂斯先生內(nèi)心有家庭小擺設式的情趣,這倒不令人驚訝;可是,竟讓他通 過狹窄的縫隙借光理解了貝多芬和委羅內(nèi)塞!然而,這并不能使健康的人遇到這種情況不感到害怕;一個寫出一首好詩的瘋子用最正當?shù)睦碛上蚪】档娜私忉專?關(guān)起來是錯誤的,是因為他的妻子太壞,他請求他們?nèi)ク側(cè)嗽涸洪L那里進行干預,他還對人們強迫他和別人擠在一起連聲抱怨,并且因此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瞧瞧, 這人就要到院子里來同我說話了,我不得不勉強和他接觸,這人以為他就是耶穌-基督。然而,這正好向我證明我和什么樣的瘋子關(guān)在一起;他不可能是耶穌-基 督,因為耶穌-基督是我!"而就在片刻之前人們還準備去向精神病醫(yī)生指出他的錯誤呢。聽到上面那些話,即使人們想到這同一個人每天推敲的那首令人贊嘆的 詩,人們也會遠遠走開,正如德·絮希夫人的兒子遠離德·夏呂斯先生,倒不是因為他對他們有什么傷害,而是因為邀請次數(shù)過多而且邀請的結(jié)果是擰他們的下巴。 詩人值得同情,他必須在沒有任何維吉爾引導的情況下穿越由硫磺和瀝青組成的地獄的那些圓圈,投身于從天而降的大火中,為的是從天上帶回索多姆①的幾個居 民。他的作品沒有任何魅力;他的生活與那些還俗的人一樣刻板嚴肅,這些人遵循最清白的單身漢的守則,以便人們只能將他們脫下教士長袍歸咎于喪失信仰,而不 能歸咎于其它。作家的情況就不盡相同了。有什么樣的瘋病醫(yī)生經(jīng)常接觸瘋子而自己卻不會發(fā)瘋呢?他如能肯定促使他照料瘋子的并不是他先天的和潛在的瘋病,那 倒是幸運的事。精神病醫(yī)生的研究對象經(jīng)常反作用于他。但是在此之前,促使他選擇這個對象的又是哪種模糊不清的癖好,哪種令人懾服的恐懼呢?

①巴勒斯坦一古城。《圣經(jīng)》說,因其墮落而毀于天火。

男爵裝作沒有看見這個緊跟在他身后、形跡可疑的人(當男爵在林蔭大道碰運氣或者穿越圣拉薩爾車站的大廳時,這些追隨者有幾打之多,他們抱著得到一枚五 法朗銀幣的希望對他窮追不舍),生怕那家伙斗膽向他開口,他假惺惺低下他那與撲過粉的臉蛋形成鮮明對比的染黑的眼睫毛,使他活象格雷戈描繪的一個宗教裁判 所的**官。然而這個神甫卻令人生畏,看上去象個被停止職權(quán)的神甫,練習他的嗜好和保護這種嗜好的秘訣的必要性*強迫他作出各種妥協(xié),結(jié)果恰好把男爵試 圖掩飾的東西暴露在臉孔的表面,這東西就是被說成道德敗壞的放蕩生活,實際上,無論出于什么原因,這種道德敗壞都能一望而知,因為它遲早要具體地表現(xiàn)出 來,擴散在容貌上,尤其在面頰和眼睛四周,正如在生理上黃赭增多是一種肝病的表現(xiàn),令人厭惡的紅斑是一種皮膚病的表現(xiàn)那樣。此外,從前被德·夏呂斯先生埋 藏在他自己最隱密的內(nèi)心深處的邪惡如今卻象油脂一樣,不僅浮現(xiàn)在這張搽粉的面孔的雙頰,確切地說,下垂的臉頰上,在他那自由放縱而且已開始肥胖的軀體的豐 滿的胸脯,滾圓的臀部上,而且現(xiàn)在已溢露于他的言談之間了。

"布里肖,難道您晚上就是這樣跟漂亮小伙子一起散步的嗎?"他說著走近我們。流氓一時不知所措,趁此走開了。

"太好了!我們可要把這事告訴您那批索邦大學的年輕學生,原來您才不是一個那么正經(jīng)的人。話得說回來,和年輕人在一起,對您確實有好處;教授先生,您 嬌嫩得就象一朵小玫瑰。恕我打擾了你們,瞧你們當時高興的神情,簡直象兩個發(fā)瘋的姑娘。你們當然不需要我這樣一個老婆婆來掃你們的興。既然你們差不多都招 了,我就不要特意為這件事去作懺悔了。

"今晚我們有幸見到您的表妹嗎?哦!她人真漂亮。如果她能進一步講究穿著藝術(shù),那就更加完美了;懂得這門藝術(shù)的人真是屈指可數(shù),可她則是天生就擁有這 門藝術(shù)的"。我在此必須說明,德·夏呂斯先生與我迥然不同。他"天生擁有"洞悉入微的秉賦。他能將某人的穿著打扮觀察得仔仔細細,看一幅畫,能把任何細部 記得一絲不漏。說到衣裙帽飾,有些刻薄的人或?qū)嗟睦碚摷乙欢〞f,一個男子如果為男性*的魅力所吸引,那么反之他天生就會對女子的服飾發(fā)生興趣,會對此加 以考察,精于此道。有時候這種觀點還真能靈驗。男性*們仿佛將夏呂斯之類的人的肉欲和溫情都吸引到自己這一方,而女性*們從夏呂斯之類的人那里所能獲得的滿足 只能是"柏拉圖式的"(此形容詞毫不恰當)趣味,甚至簡單地說,就是一種趣味;不過這種趣味保你無比講究,精不厭細。后來有人給德·夏呂斯先生起過一個別 號,戲稱他"女裁縫",看來這個別號是非常貼切的。但是它的趣味和他的觀察力涉及面很廣。上文說過,那天晚上我在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家里用過晚餐后前去 拜訪他,借著他的指點,我才發(fā)現(xiàn),他府邸上珍藏著數(shù)件精品。別人不加注意的東西,包括對藝術(shù)品和晚餐菜肴(從繪畫到飲食,無所不包)他都能一眼看出個中精 華。我總是替德·夏呂斯先生惋惜,他不該把自己的藝術(shù)天賦局限起來,僅僅滿足于畫幾幅扇面饋贈嫂子(上文說過,德·蓋爾芒特公爵夫人拿在手里并不是為了煽 風,而是為了炫耀,借以向人顯示巴拉麥德對她的友情),或者滿足于彈一手鋼琴,以便在為莫雷爾小提琴伴奏時不出差錯。我說,我總是替德·夏呂斯先生可惜, 現(xiàn)在還是如此,因為他從未撰寫過什么東西。當然,我這話并不是說,因為他說話寫信不乏才氣,因此就能斷言他有可能成為一名才華橫溢的作家。有些才能是不能 混為一談的。我們見過,有些出言平平的人能寫出驚人之作,而那些口若懸河的人一旦提筆,竟不及一名庸才。總之我可以斷定。如果德·夏呂斯愿意試筆,先從他 熟諳的藝術(shù)題材入手,那么就會火焰噴射,光芒萬丈,社交能手定能變成大師級作家。我經(jīng)常對他這么說,可是他就是從來不肯提筆。也許這僅僅出于懶惰,或者是 那些輝煌的晚會和鄙俗不堪的娛樂活動吞噬了他的所有時間;在蓋爾芒特家,聽憑他們的需要,海闊天空起來沒完沒了。我為他惋惜,更是因為他只要與人交談,其 機智就從不能擺脫其性*格,即便是在他談鋒極健,光彩奪人時,其情況也是如此,一邊是妙語連珠,一邊卻玩世不恭。他在沙龍里的時候充滿智慧,敏銳好奇,但同 時,他卻欺凌弱者,對并未侮辱過他的人也要施以報復,甚至卑鄙地設法離間朋友。如果他不學沙龍閑者,對書籍既崇拜又憎恨,而是真正著書立說的話,我們得到 的將是他洗凈惡素以后獨有的精神價值。這樣沒有任何東西會妨礙我們對他大加崇拜,他的許多優(yōu)點還會使友誼綻開花朵。

當然,他在寸方的紙上究竟能實現(xiàn)什么,我在此所作的估計可能發(fā)生錯誤,但只要他提筆寫作,那他就已經(jīng)做了一件罕見的好事,因為他不僅凡物都能識別,而 且所識之物,他能都道出名來。誠然,跟他交談,即便我沒有學會怎么觀察事物(我總是走神,感情總是飄向別處),我至少也看出了一些事物;沒有他,我對這些 事物就會始終視而不見。但是這些事物的名稱本來可以幫助我回憶起事物形象和色*彩,我卻總是聽過便忘,無法記住。如果他寫在書上,即便是劣等的書--我不信 他寫出的書會是劣作--那將是一本多么美妙的詞典,一類多么取之不竭的詞匯大全??!不過誰能預料?也許他真的不會發(fā)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卻甘受那在我們的命 運前面屢設障礙的妖魔的驅(qū)使,去寫那些味同嚼蠟的連載小說以至那些無人問津的游記和歷險記。

"是的,她很注意衣著,更確切地說,很注意穿著打扮。"夏呂斯先生接著談論阿爾貝蒂娜。"我唯有一絲疑慮,即不知她是否真的做到按照自己天生的麗質(zhì)來 穿著梳妝。此事我也有一定的責任,有時出主意沒有經(jīng)過深思熟慮。我去拉斯普利埃莊園時,常常給您表妹一些指點,可是那些話也許較多地出于當時當?shù)匾约案浇?海濱的特殊環(huán)境,而沒有考慮到她固有的性*格特點,結(jié)果使她的舉止打扮有些偏于輕佻。我承認,我見過她穿一身漂亮的塔蘭丹布妝服,戴著迷人的薄紗圍巾和玫瑰 紅無邊小帽;即便上面插了一根玫瑰紅的羽飾,也無損于它的美觀。不過我深信,她那真實無假的美貌,需要比這些可愛的破布爛絮更好的衣飾來裝點。無邊小帽怎 配得上這一頭茂發(fā),換一俄羅斯冠冕不是更能顯出其價值?適于穿古式戲裙的女子不多。但是我們這位已具婦人風姿的姑娘就屬例外;她要穿上熱那亞天鵝絨的古裝 裙(我由此想到埃爾斯蒂爾和福迪尼產(chǎn)制的連衣裙)就正合她的體態(tài),如果裙子上再鑲掛一些舊時的珍奇珠寶(這是最令人們嘆為觀止的),如橄欖石、白鐵礦和稀 世的拉長石巖,我絕不怕這會顯得累贅羅嗦。她跟體態(tài)豐腴的美貌女子一樣,身體本身就需要得到一種重量上的平衡。她到拉斯普利埃莊園吃飯去的時候,漂亮的大 包小包就隨身沉甸甸地背著,這您一定還記憶猶新吧。待到她將來在農(nóng)莊舉行婚禮的時候,除了涂脂抹粉,化妝一番以外,還可以在一個淡藍的青金石盒里備一些白 珍珠和紅寶石碾成的脂粉;我想那不會是充假的,因為她可能是和一個富人結(jié)婚。

"夠了,男爵!"布里肖打斷了他的話。他是擔心這最后一句話會刺傷我的心,因為他對我和阿爾貝蒂娜兩人的關(guān)系是否純潔,是否真的屬于表親將信將疑。"您就是這樣來關(guān)心小姐們的!"

"在這孩子面前您最好還是住嘴,爛皮癬。"德·夏呂斯先生奚落道。他的手順勢一揮,樣子是要逼布里肖不要多嘴,可那只手卻落在我的肩上。--作者注。

絮比安覺得,先不用著急把事情告訴德·夏呂斯先生,保護他女兒不受反擊才是當務之急。為此,德·夏呂斯先生對下午發(fā)生的事情還蒙在鼓里,對成婚一事深 信不疑,心情十分愉快。這些偉大的單身漢仿佛是在用一種虛幻的父性*來給自己悲涼的獨身生活添加一份溫存,尋找某種安慰。"布里肖,說句真話,"他笑著向我 們轉(zhuǎn)過身來補充道,"看見您和別人在一起如此風流,我有點顧慮。你們手挽著手,看起來就象一對情侶似的。嗨,布里肖,您倒是什么也不在乎!"他說這番話, 是否是他思想衰老造成的自然結(jié)果?如今他的思想不如以往了,沒有足夠的自控能力,有時候說話會言不由衷,深藏四十余載的隱私會不慎說漏出來。他說這番話或 者是不是對平民觀點的鄙夷?總而言之,蓋爾芒特家的人自己就都是平民之見,連德·夏呂斯的長兄,德·蓋爾芒特公爵也不例外,他只是表現(xiàn)形式不同而己。有一 次,我母親親眼目睹,公爵敞著睡服,毫無顧忌地站在窗口刮胡子。德·夏呂斯先生往后摘下草帽,透開寬闊的前額,利用片刻時間松掉繃在臉上的面具。他是否是 在東錫埃爾到多維爾炎熱的途中染上了這無拘無束的危險習慣?凡是了解莫雷爾已經(jīng)不愛德·夏呂斯的人,看見他倆還親如夫妻,都會感到驚奇。德·夏呂斯先生的 情況是,婬*亂只帶給他千篇一律的肉體快感,對此他早已感到膩味,他本能地去尋求和創(chuàng)造新的成績。對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厭倦了之后,他便返回另一極端,重新熱 衷于自以為將永世詛咒的東西,比如模仿起"夫妻生活"或"慈父恩澤"。有時候,對這樣一套他猶感不足,還要搞些新花樣。他就象一個正常男子一樣,平生完全 可能愿意與一個小伙子一起過夜,然后又去和一個女人同枕共眠,這完全出于與前相似的好奇心,只是倒錯而已。不過這兩種好奇心都是不健康的。男爵由于夏利① 的緣故,始終以"常客"的身份出入于小圈子。所以,盡管他為了偽裝自己,進行了長期努力,其結(jié)果恰如有些歐洲人那樣,一去殖民地探險或者小住,就不象去法 國,忘記了應有的行為準則。但是,內(nèi)心的革命,較之在維爾迪蘭小圈子內(nèi)消磨的時間,更有效地使德·夏呂斯先生擺脫了最后的社會約束:他起初對自身的異?,F(xiàn) 象一無所知,日后剛認識到這種異?,F(xiàn)象時驚恐萬狀,過后也就習以為常了,竟至忘了,自己終于不覺羞愧,能夠認可的事情,向別人坦然承認卻不能沒有危險。南 極也好,勃朗峰也罷,事實上都不如婬*亂的內(nèi)心,即與眾不同的思想,能為我們提供一塊長期離群索居的地方。夏呂斯先生從前就是如此形容婬*亂的。如今他又給它 添上了一層可親的形象,把它看成一個人所難免的瑕疵,猶如懶惰、閑散或貪食一樣,甚至可以說討人喜歡,十分有趣。夏呂斯先生不僅意識到自己的特殊性*格激發(fā) 著那種好奇心,而且盡力滿足,增加刺激,維持不熄,以此尋找某種樂趣。有位猶太記者,每天都在捍衛(wèi)天主教,也許他并不是指望別人對他刮目相待,而是為了不 致于使那些好心的取笑者大失所望;德·夏呂斯先生就和這位記者一樣,在小圈子里對那些傷風敗俗的事情大加指責,似乎不用別人邀請,他都會樂意模仿英國腔或 者穆內(nèi)-絮利②來說話一樣。同時他又在眾人面前炫耀其藝術(shù)鑒賞家的才能,還慷慨解囊,分攤到自己頭上的那份錢毫不猶豫就掏了出來。所以,德·夏呂斯先生威 脅布里肖,說要到索邦大學告他與小伙子一起散步,這與受過割禮的專欄編輯大談"教會的長女"③和"耶穌的圣心"是一樣的道理,也就是說雖然沒有假仁假義之 嫌,但也難免有嘩眾取寵之弊。不過,我們不僅應該注意到德·夏呂斯先生的語言內(nèi)容正在發(fā)生變化--現(xiàn)在的話與他從前敢說的話大相徑庭--而且還應該注意到 他的語調(diào)和舉止也正在發(fā)生變化--他現(xiàn)在的語調(diào)、舉止和以前受他嚴厲指責的有些人的語調(diào)舉止竟十分相似。我們應該從這雙重的變化中尋找原因,這才有意味。 他現(xiàn)在偶而會發(fā)出幾下輕叫聲。于他,這是無意的,因為這聲音十分低沉;然而那些性*欲倒錯的人這么叫出聲來則是故意的。他們互相見面致意一律用"我親愛 的"。對這種忸怩作態(tài),德·夏呂斯先生素來持反對態(tài)度。然而,猶如一個全身癱瘓或體內(nèi)失調(diào)的人最終總要顯出某種癥狀一樣,德·夏呂斯這類人,惡習發(fā)展到一 定程度必要作出這種媚態(tài),別人仿佛只是故意進行一種天才而又忠實的模仿而已。其實不然。雖然我曾經(jīng)見過德·夏呂斯先生身著黑色*西服,留一頭平發(fā),不茍言 笑,而那些年輕人卻涂脂抹粉,綴滿首飾,但那種純粹的心理做作告訴我們,他們之間只是表面不同而已。正如一個是煩躁型的人,說話時急迫不安,不停搖晃;另 一個是神經(jīng)病人,說話慢條斯理,始終平平靜靜,但在醫(yī)生看來,前一位同樣患了精神衰弱癥。醫(yī)生知道,這兩個都在憂心忡忡,內(nèi)心都備受痛苦的煎熬。此外,我 們還發(fā)現(xiàn),德·夏呂斯先生已顯出各種衰老的跡象,談話中有些用語從前就大量使用,現(xiàn)在則發(fā)展到了出奇膨脹,脫口而出的地步(例如:"一系列情況")。男爵 句句不離這些用語,似乎必不可少地要求助于保護人一樣。"夏利已經(jīng)來了嗎?"我們正要走到宅邸前去按門鈴,布里肖問德·夏呂斯先生。"哦!我不知道,"男 爵手在空中一揮,半瞇著眼睛說,樣子就象怕別人說他守口不嚴似的。也許男爵因為說漏了有些話,已經(jīng)遭到了莫雷爾的責備(莫雷爾既是懦夫,又愛虛榮,高興時 借德·夏呂斯先生來點綴自己,不高興則六親不認;他把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也看得比什么都嚴重)。"您知道,他干些什么,我全然不知。"如果說兩個互有直接關(guān) 系的人在交談中互相撒謊的話,那末,一位第三者在和一個情人談到這位情人的心上人時,那自然更是謊言連篇,不管此人的性*別如何。

①莫雷爾的別名。
②法蘭西喜劇演員(1841-1916),最著名的角色*為《安德洛瑪克》中的奧雷斯特,還演過哈姆雷特和俄底浦斯王。
③指法國。

"您是好久以前見到他的嗎?"我問德·夏呂斯先生。我裝出一副既不怕跟他談論莫雷爾,也不輕信他和莫雷爾朝夕相處的樣子。"他今天早晨剛巧明未過,才 呆了五分鐘。我還沒有睡醒,他坐在我的床邊,象要強||奸我似的。"我立刻想到,德·夏呂斯先生一定是在一小時前剛見過夏利,因為如果我們問一個情婦,她是什 么時候見到她那位情夫的--大家都知道那是她的情夫,她也猜測到大家是這么認為的--是否和他一起用了午后點心,她必定回答說:"我在午飯前一會兒見到他 的。"這兩個事實之間唯一的區(qū)別是,一個是騙人的,另一個是真實的。不過,兩個同樣是無辜的,或者毋寧說,同樣也是有罪的。這些答語是由一定的因素決定 的?;卮鹑俗约翰⒉恢?,決定因素很多,事實的比重卻很小,兩相不成比例,以至回答人借此就不顧事實如何了。不了解這一點,我們就無法明白為什么情婦(此 處為德·夏呂斯先生)總是選擇騙人的事實。但是物理學家認為,即便再小的木球在空間仍然總有它的一席地位,其原因就在于制約著比它大得多的物體的引力定律 跟斥力定律之間存在著沖突或者平衡。備忘起見,暫舉幾例。譬如:那種故意要顯出自然灑脫的欲|望,那種明有幽余還遮遮掩掩的本能性*動作(這是一種害羞與炫耀 的混合心理),那種把自己覺得十分愉快的事情透露給別人,并向人顯示出自己正愛人所愛的需要(這是對對方內(nèi)心活動無言的洞察,這種洞察力超過對方的洞察 力,致使對對方作出過低的估計,或者這種洞察力低于對方的洞察力,結(jié)果對對方作出過高的估計),那種自然的縱火欲以及起火后丟車保帥的意愿,這種種規(guī)律都 在互相矛盾中發(fā)生著作用,更為普遍地制約著關(guān)于各種各樣問題的回答。譬如,有一個人我們明明是晚上看見他的,卻硬說成是早晨看見的。那么,我們與此人的關(guān) 系是屬于純潔的、"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還是相反,是一種肉體的聯(lián)系,這就值得探討??偟膩碚f,盡管德·夏呂斯先生的婬*邪有增無減,不時地暗暗流露出 來,有時甚至直接發(fā)明出一些有害于他自己的事情,但是在這一段生活中,他仍在設法表明夏利和他夏呂斯不是同一類人,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只是一種友誼。但他不妨 (有時他的話也許是真的)有時又會露出破綻(譬如他矢口最后見到他是在早晨)。也許他是忘乎所以,不慎道出了真情,也許他是為了吹噓一番,或者出于多愁善 感,甚至覺得如能迷惑聽者,便能顯出自己才智超人,因此他不惜編織彌天大謊。"您知道,他對于我來說,"男爵接著說,"只是一個志同道合的年輕朋友,我對 他感情最為深摯,我敢肯定他對我也抱有同樣的感情(看來他對這一點是拿不準的,不然他為什么覺得有必要當眾聲明,他敢肯定呢?),但是我們倆之間沒有任何 其他關(guān)系,沒有那種事情,您可聽清楚,根本沒有那種事情。"男爵說話的口氣十分自然,如同是在談論一個女人。"是的,他早晨來拉拉我的腳。他明明知道我討 厭別人看見我在睡覺。您不討厭嗎?噢!真難看極了,讓人討厭,丑得讓人害怕。我知道我已不是一個二十五歲的人了,我并不是還要裝出一副天真少女的樣子,但 是人保持一點小小的俊俏還是必要的。"

男爵說莫雷爾只是他一個志同道合的年輕朋友,此話也許不假。"他干些什么事,我根本不知道,我對他的生活起居,一概不知。"他說這話時以為自己是在說 謊,其實也許說的確是實話·且說(趁德·夏呂斯先生、布里肖和我朝維爾迪蘭夫人的公館走去的當兒,我們插一段后話,將幾星期后的故事提前到這里來敘說;這 段后話說完之后,我們再立刻接著原來的故事講下去),且說,這次晚會以后過了不久,男爵無意之中打開了一封別人寫給莫雷爾的信,為之震驚不已,陷入深深的 痛苦。這封信反過來大概也引起了我強烈的悲傷。此信出自于女演員萊婭之手。該演員只對女人發(fā)生興趣,素來以此聞名。她給莫雷爾的信(德·夏呂斯先生做夢也 沒想到他會認識她)字里行間充滿了情|欲,其下流程度使我們在此不能全文加以援引。但是我們只需舉一個例子,比如萊婭和他說話,通篇都用-陰-性*,什么:"邋遢 姑娘,走開!","我親愛的美人","你,你起碼也是這種人",等等,不一而足。信中還提及其他好幾位女子,她們跟莫雷爾和萊婭似乎保持著同樣親密的友 情。此外,萊婭對供養(yǎng)她的軍官奚落起來,猶如莫雷爾對德·夏呂斯先生進行嘲諷那樣,每每尖酸刻薄。她說:"他在信中竟勸我老實聽話!你聽聽,我的小白 貓。"對于德·夏呂斯先生來說,這些話泄露的天機,其所料不及,也絕不亞于莫雷爾和萊婭之間如此特殊的關(guān)系。然而,尤其使男爵感到震驚的是那些關(guān)于"也是 這種人"之類的話。他起先還蒙在鼓里,久而久之,他終于明白自己"也是那種人"。不過眼下他對業(yè)已獲得的這一概念重又發(fā)生了疑問。原先當他發(fā)現(xiàn)自己"也是 這種人"的時候,他以為從此事情非常明白,自己的興趣,如圣西門所說,不在女人身上。然而現(xiàn)在通過莫雷爾的事情,"也是這種人'的說法又加上了德·夏呂斯 先生聞所未聞的引申義,而且引申范圍之廣,足以使我們從這封信中看出,莫雷爾之屬于"這種人",在于他甚至還具有女人對女人的那種興趣。從此,德·夏呂斯 先生的嫉妒再也沒有理由僅僅局限于莫雷爾所認識的男人,而必須擴及到他所認識的女人們身上。如此而言,所謂"也是這種人"的人,不僅是指他心目中原有的那 些人,而且是指全球一大部分人,其中包括男男女女,而男的又是指男女均為喜愛的男人。一個如此熟悉的字眼居然又出現(xiàn)這么一個新的意義,男爵的理智和心靈難 免焦灼不安,備受折磨。他陷入一個雙重奧秘,不明白為什么一方面他的嫉妒心在與日俱增,另一方面一個詞的原義突然變得貧乏不足。

日常生活中,德·夏呂斯先生素來只是一個藝術(shù)愛好者。由此可見,上述這類事情對他毫無益處。此事給他的痛苦感受,他只是化作一番雄辯,或者一場-陰-謀詭 計而已。然而這類事情要是落在貝戈特這類德操高尚的人身上,倒是彌足珍貴的。這甚至于可以部分地告訴我們(既然我們的行動是盲目的,但我們象蟲獸一樣,總 是挑選有利于我們的花木),為什么貝戈特一類的人通常都和趣味低級、虛情假意和兇狠毒辣的人相依生活。作家那些同伴美于其表,雖然充實他的想象,激發(fā)他的 善心,但卻絲毫無法改變他們固有的本質(zhì)。我們不時地發(fā)現(xiàn),這批人在遠離地表以下數(shù)千米的深處生活著,干著難以令人置信的種種勾當,編織的謊言出乎于人們的 想象,甚至與人們的想象完全背道而馳。他們到處撒謊。不論是關(guān)于我們認識的人,我們與這些人之間的關(guān)系,還是表現(xiàn)在我們以各種方式完成的行為中的動機,他 們都要撒謊。此外,對于我們的人品,我們的心上人,我們對某些人的感情,比如對那些愛我們,并且由于每日親吻我們就認定已把我們按其模式改塑一新的人的感 情,也不免要撒謊。其實這些謊言是一種人間珍品,它能打開我們的眼界,揭開新的未知世界,喚醒我們沉睡著的感覺,使我們靜觀這個世界;沒有這些謊言我們永 遠無法認識這一世界。至于德·夏呂斯先生,應該說,莫雷爾有些事精心地瞞過了他。他得知事情真相時驚愕不已,這是不足為怪的。但他由此斷言,跟下等人打交 道本是一大錯誤,那他不免有些小題大作了。因為我們在此書末卷中將會看到,德·夏呂斯先生干出的事情叫他的親友更不知要驚愕幾倍呢,相比之下,萊婭泄露的 生活私情真是望塵莫及了。

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