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夏呂斯先生在巴爾貝克的時候,曾經當著我的面,敏銳地批評過德·福古貝夫人,說她盡管聰穎超人,但是意外的發(fā)跡升遷,卻釀成她丈夫徹底的失寵。德·福古貝先生被委派在狄奧多西國王和歐多克西王后的國度里任外交使節(jié)。兩位君王再度來到巴黎,不過這一次逗留時間較長,因此每日要為他們舉行宴慶。王后與德· 福古貝夫人早已結識,十年來在自己首都常與她見面,而且在此既不認識總統(tǒng)夫人也不認識部長夫人,所以跟大使夫人結了緣。大使夫人認為德·福古貝先生是狄奧多西王國和法國兩國關系的開創(chuàng)者,覺得自己地位穩(wěn)固,不會受到任何損害。從此,仗著王后對她的偏愛,有恃無恐,得意忘形,絲毫沒有擔心會有危險臨頭。結果幾個月以后,這一危險演化成重大事件,德·福古貝先生突然被宣布退休離職。夫婦倆先前過于自信,錯誤地認為這事絕對不可能發(fā)生。德·夏呂斯先生在"小火車"里評論著他兒提時代朋友的倒臺,驚奇地認為,這樣一個聰明女子在當時的情況下竟沒有利用她對君王的影響,說服國王和王后,設法讓別人覺得她對國王和王后沒有任何影響,教國王和王后把情誼轉到共和國總統(tǒng)夫人和部長夫人們身上。當這些夫人們以為這份情誼是出自國王和王后本人而不是福古貝夫婦一手操縱的話,她們就會無比得意,也就是說,欣喜之余,對福古貝夫婦充滿感激之情。但是凡是發(fā)現(xiàn)別人錯誤的人,只要稍遇時機,春風得意,便會重蹈覆轍??腿藗儞荛_一條通道前來向德·夏呂斯先生恭賀道謝,把他當作主人看待,這時他就沒有想到應該勸他們去跟維爾迪蘭夫人寒暄幾句。只有與伊麗莎白皇后和德·阿朗松公爵夫人具有同樣高貴血統(tǒng)的那不勒斯王后①一人跟維爾迪蘭夫人聊起天來。她仿佛是專程前來拜訪維爾迪蘭夫人的,而不是為了來欣賞音樂和看望德·夏呂斯先生。她對老板娘暢敘衷腸,滔滔不絕地說她久已盼望能夠跟她拜識,對她的公館竭盡恭維,然后又象正式訪問一樣,跟她交換了許多話題。她說,她非常遺憾,本來多么希望把她的侄女伊麗莎白(不久前跟比利時阿爾貝王子②結婚的那個)也帶來。看到樂師們坐到了臺上,她收住了話語,叫人指給她看,哪位是莫雷爾。德·夏呂斯先生希望別人對這位演技精湛的小伙子給了如此巨大的榮譽,對其真正動機,她大概不會有什么錯覺。但是這位君主體內流淌著有史以來最高貴、最富有閱厲,凝聚著懷疑與傲慢的血液:她那君王特有的古老智慧。使她把表親夏呂斯(兩人均為巴伐利亞一位公爵夫人的后裔)這類她愛不勝愛的人的缺陷僅僅看作是一種不幸。夏呂斯一類人的這種不幸在她這里得到的支持彌足珍貴,因而她也尤為樂意向他們提供援助。她知道,連這樣的場合,她都屈駕親臨,他會雙倍感動的。只是,這位婦人目下的心地善良,正如她以往的勇猛頑強。她是一位勇士王后,曾經親手向加埃特③的城墻射擊過④,至今充滿著騎士精神,一見到弱者被欺,便準備拔刀相助。她現(xiàn)在看到的是維爾迪蘭夫人孤單一人,受人冷落,殊不知是維爾迪蘭夫人本人未敢離開王后一步。她拼命擺出樣子,向來客顯示,對她--那不勒斯王后來說,這次晚會的中心以及吸引她光顧的引力中心是維爾迪蘭夫人。她不停地表示歉意,說她不能呆到晚會結束,還要有另一個晚會需要光顧--盡管她足不出戶。她特別強調,她告辭的時候,請在座的千萬不要為她送行,這樣,可以免了叫大家向她表示敬意。其實,維爾迪蘭夫人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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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佻旣悾鞣疲⒚利悾?841-1925),奧地利皇后和阿朗松公爵夫人的妹妹,于1859年嫁于弗朗索瓦二世,雙西西里王國的末代國王。
?、诒壤麜r的阿爾貝(1875-1934),自1909年至死為比利時國王。1900年娶巴伐利亞的伊麗莎白為妻。
?、垡獯罄桓劭冢挥诘刂泻_吷?。
?、苣遣焕账雇鹾蟠_實于1861年參加過圍攻加埃特的戰(zhàn)役。加埃特的陷落宣布了雙西西里王國的壽終正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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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一點需要為德·夏呂斯先生辯護。雖然他把維爾迪蘭夫人忘得一干二凈,并且聽憑他邀請來的"他的圈子"里的人把她忘得叫她出了丑,可是他卻明白,他不能聽任這批人用對老板娘同樣的惡劣態(tài)度來對待"音樂演出"。莫雷爾早已登上演臺,藝術家們也已聚攏,可是交談聲甚至于笑聲仍不絕于耳,還有那些"據(jù)說必須是內行才能聽懂"的話在嗡嗡作響。德·夏呂斯先生立刻挺起胸膛,仰起脖子,跟我剛才他來維爾迪蘭夫人家時看到的他那疲沓的樣子相比,他似乎換了一個身軀。他擺出一付先知的樣子,環(huán)顧四周,那嚴肅的神情似乎在說,現(xiàn)在不該再是說說笑笑的時候了。一時只見許多客人的臉突然發(fā)紅,猶如當堂受到教師訓斥的學生一樣。在我看來,盡管德·夏呂斯先生神態(tài)十分高貴,但是難免帶有幾份滑稽。因為他時而雙目噴火,對客人大發(fā)雷霆,時而又現(xiàn)身說法,把戴著白手套的手舉到漂亮的額前,顯出肅穆莊重、乃至出神入化的樣子(大家都必須照此模仿)。他借此象一本隨身攜帶的規(guī)則手冊一樣,向來客指出,必須嚴格遵守宗教般的靜默,拋棄一切社交雜念。為此,姍姍來遲者向他致意,他一律不予理睬:這些人太失禮了,一點兒都不明白,此時此刻,時間已完全屬于偉大的藝術。在場所有的人都象施了催眠術那樣全都入了迷,不敢移動半張椅子,發(fā)出丁點聲響。一批雖無修養(yǎng),但衣冠楚楚的人,受到帕拉梅德名望的感化,對音樂肅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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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見,在演臺上排開陣勢的,不僅有莫雷爾和一名鋼琴師,而且還有其他樂師。我想他們一定先演奏其他音樂家的作品,而不是凡德伊的作品。我先前以為,晚會僅僅演奏凡德伊的鋼琴小提琴奏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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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爾迪蘭夫人獨坐一隅,白皙而略施粉脂的前額呈半圓狀,奇異地突兀,頭發(fā)分兩邊梳理,一半是為了仿效十八世紀肖像,一半是為狂熱的人醒腦之用--這種人羞于公開表達內心狀態(tài)。她離群獨坐,宛如一位主掌音樂盛會的天女,一位專司瓦格納音樂體系以及偏頭痛的女神。看著藝術守護神淪入這批討厭鬼中間,不免使人想起某種近乎悲愴的諾納①。聽到的音樂,她比他們更要熟悉,她自然比平時更不屑于表露她的感受。音樂會開始了。我聽不出演奏的是什么曲子,我身臨一片陌土。這是何方?我在哪位作曲家的作品之中,我十分希望知道。我身邊沒有任何人可以求向,我真想化作我愛不釋手的《天方夜譚》中的一個人物。書中,每逢你不知所措,就會冒出一位仙人或者一位美貌絕倫的少女。別人看不見她,而身陷困境的主人公卻看得真切。她告訴他的事情,恰恰就是他渴望知道的。此時此刻,我恰恰遇到了類似的顯靈,獲得了幫助。我們有時到達的一個地方,以為是陌生之地,其實我們是繞過了一條路,從陌生的一頭朝熟悉之地行走。突然我們發(fā)現(xiàn),我們已經走到另外一條路上,這里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只是我們沒有習慣從那陌生的一頭走過來。這時我們突然會想:"這條小路是通我朋友家花園大門的,我離他們家只有兩分鐘之遙,"而且就在這時,朋友家的女兒已經順道迎來向你問好。同樣,我聽著是全新的音樂,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正在聽的是凡德伊的奏鳴曲。那小樂句比少女更為出奇動人。她身披銀裝,全身閃閃發(fā)光發(fā)出的聲響,涓涓流淌,又如披肩一般,輕盈柔和。她款款向我走來,嶄新的首飾衣束依稀可辨。我看出,她心里十分喜悅,這喜悅,隨著她情深意長、展喉高亢的歌曲在逐級增長,這歌曲如此令人折服,如此純樸,但并沒有因此阻止她身上閃光的美姿放射異彩。不過這一次她的用意僅僅在于向我指點新道,一條與奏鳴曲不同的新道,因為她指點的是凡德伊另一部尚未公開演奏過的作品。在眼下這部作品中,凡德伊只是作了一個暗示--節(jié)目單上有一句話,我們應該看到,提到過這一暗示--小樂句只是稍縱即逝地閃現(xiàn)了一下,似乎僅僅在于引逗取樂似的。這小樂句剛剛重現(xiàn)了一下,就遁然消失了,我再度身臨一片陌生世界。我開始明白--一切都在不斷地證實我的想法--這個世界就是凡德伊所創(chuàng)造的世界。我開始明白--一切都在不斷地證實我的想法--這個世界就是凡德伊所創(chuàng)造的世界。但我簡直不敢相信。我覺得奏鳴已是一個枯竭無源的世界,我對之已經產生了厭倦。于是我盡力想象一些與奏鳴曲同樣美麗,但面貌又不相同的世界。這時,我的做法與一些詩人的做法沒有什么區(qū)別,因為詩人在自己詩歌的天堂里點綴一些草原花木,山川河流,這無疑是下界俗世的翻版。我眼下聆聽的音樂,在我心里喚起的喜悅心情與我首次聽到奏鳴曲時的喜悅心情是完全不同的。現(xiàn)在這段音樂之美,就在于它創(chuàng)造了一個全新的世界。一般的奏鳴曲入曲,是一片百合花般潔白、充滿田園氣息的晨曦,圣潔羞澀的晨花輕輕綻開,懸掛在鄉(xiāng)間乃冬和天竺葵錯落交織、結實難解的綠棚上。然而這部作品一開始出現(xiàn)的是拂曉,平靜酣睡的海面沉浸在一片沉悶的寂靜和無限的空曠之中??耧L驟起,先是死寂和黑夜,然后是一片玫瑰色*的曙光,進而整整一個世界從中脫穎而出,在我面前漸漸升騰起來。這片紅色*如此新奇,如此罕見于溫柔抒情、圣潔天真的奏鳴曲,一如朝霞,給天穹染上了一片神秘的希望之光。一首優(yōu)美的樂曲已經劃破天空。樂曲雖然是由七個音符構成,卻是聞所未聞,與我想象中的一切都截然不同,既妙不可言,又尖銳刺耳。這已不再是奏鳴曲中鴿子的低咕,而是撕裂長空的高鳴;它跟曲首沉浸中的鮮紅色*一樣強烈,如公雞報曉一般神秘,它乃是永恒的晨曦不可言表但又振聾發(fā)聵的呼喚。寒冷、雨洗和帶電的空氣--與奏鳴曲相比,這空氣的質極其不同,氣壓迥然相異,它離純潔天真、草木叢生的奏鳴曲相去甚遠--時刻都在改變甚至消抹彤紅的、希望的曙光。然而到了正午,頓時出現(xiàn)了熾熱的太陽,空氣似乎化成一種凝重的、村鎮(zhèn)般的,近乎于鄉(xiāng)野的歡樂。震天而響、瘋狂飛打的大鐘(這種與把貢布雷教堂灼得火熱的大鐘相仿,凡德伊大概經常聽到那鐘聲;如同畫板上唾手可得的顏料,凡德伊當時輕取一下,就在記憶中找到了這鐘聲),似乎把最厚實的幸福變成了現(xiàn)實。如實而言,從審美角度來說,這歡樂的動機我并不喜歡。我甚至覺得很丑,那節(jié)奏如此步履維艱,拖地而行;從某種程度來說,光用雜音,甚至光用小棒擊打桌子,就能模仿其主要節(jié)奏。我覺得凡德伊在此缺乏靈感,所以我在此也缺乏了一些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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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瞧老板娘,她倔犟地一動不動,似乎在對圣日耳曼區(qū)貴族夫人們和著節(jié)拍搖晃無知的腦袋表示抗議。維爾迪蘭夫人沒有說:"你們明白,這支曲子我可熟悉,而且還只是熟悉一點而已!如果要我把我的全部感受都傾吐出來,你們就壓根別想有完!"她沒有這么說。但是她那正襟危坐的姿勢,若無表情的眼神,難以捉摸的發(fā)綹卻道出了她的心聲,也表達了她的膽略。她似乎在說,音樂家們只要有種,盡可以演下去,不用照顧她的神經;行板不能使她怯陣,快板不會叫她呼救。我又瞧瞧音樂家們,中提琴手雙膝緊緊夾住提琴,腦袋往下沖著,線條鄙俗,做作起來的時候,不由流露出令人作嘔的樣子,他身子下傾去摸低音,那份耐心恰如仆人揀菜一般。他旁邊是彈豎琴的姑娘,一臉稚氣,穿著短裙,全身框在金光閃閃的四邊形中。這豎琴的邊框猶如古代巫魔屋中一貫象征太空的金框一樣,而姑娘恰如寓意畫上的小女神,站立在金柵圍隔的天穹之前,采擷顆顆銀星一樣,在豎琴上上下遠近,按照規(guī)定之點,求索著美妙的音符,再看莫雷爾,一撮頭發(fā)先前一直混雜在頭發(fā)里面,這時卻脫離出來,在額前卷成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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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僦Z納:為斯堪的那維亞神話中掌管人間命運的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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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悄悄回過頭去觀察一下聽眾,借機了解一下德·夏呂斯先生對這綹頭發(fā)作何感想??墒俏业囊曈X僅僅遇到維爾迪蘭夫人的臉,不如說僅僅遇到她的一雙手,因為她的臉全部埋在手里。老板娘采用這種定坐的姿勢,究意是想表明,她仿佛正在教堂靜思冥想,覺得這音樂與最崇高的祈禱并無兩樣呢,還是如同有些人進教堂一樣,試圖躲避不知趣的目光,或者出于廉恥之心,借以掩蓋其假冒的虔誠呢?要不她這就是出于對他人的尊重,藏匿其罪惡深重的走神或者說無法驅逐的睡意。我一度認為這后一種假設是正確的,因為有一種并非音樂的聲音不斷傳出。不過我繼而發(fā)現(xiàn),這聲音雖然是由打鼾造成的,但這不是維爾迪蘭夫人,而是她的母狗的鼾聲。很快地,銅鈴的輝煌動機結束,被其他動機驅散了,我又為這支樂曲所吸引。我覺察到,這首七重奏中的不同樂思相繼呈現(xiàn),最終匯成一體。凡德伊的奏鳴曲以及--正如我日后得悉的--其他作品,較之我眼下發(fā)現(xiàn)的完美成功的杰作,都僅僅是一些靦腆的嘗試而已。那些初試作品雖然同樣膾炙人口,但畢竟還非常稚弱。一經比較,我立刻回憶起,以前每當我想到凡德伊創(chuàng)造的其他音樂世界,就不免要想到我每一次戀愛所構成的封閉世界;現(xiàn)在一經比較,又出現(xiàn)了同樣的情況。我必須承認,我最后一次戀愛--和阿爾貝蒂娜的戀愛--包含著我和她的初戀時的彷徨(最初是在巴爾貝克,繼而是打抽白鼬牌,她在旅館過夜,后來是一個星期日在大霧迷漫的巴黎,蓋爾芒特家的晚會,巴爾貝克的重逢,最后又是巴黎,我的生活跟她緊密地連在一起),因此,如果現(xiàn)在不是單單回顧我對阿爾貝蒂娜的愛情,而是回顧我的全部生活,那末,我的其他戀愛經歷就同樣是一些微弱和靦腆的嘗試,是對那更為寬闊的愛情--對阿爾貝蒂娜的愛情--所作的一種準備和呼喚。我不再聽音樂,而是再度思忖道--猶如我們內心的痛苦因一時的閑樂而暫時遺忘,現(xiàn)在重又犯發(fā)一樣--不知阿爾貝蒂娜近日是否見過凡德伊小姐。阿爾貝蒂娜在我的內心發(fā)生著潛在的影響作用。凡是我們熟識的人,都有一個復影。但是這個復影通常只是處在我們的想象和回憶的邊際,所以相對來說它只是留在我們的身外,它所做出的或所能做出的事情,就象一個離我們遠遠擺放著的物體一樣,不會具有什么致害成分,只能引起我們無痛的視覺。涉及到這些人的事情,我們也只是用靜觀的方式來感知而已。我們可能用適當?shù)恼Z言對他們表示同情,使別人感到我們心地善良,可是我們的內心深處卻不關痛癢。但是自從我在巴爾貝克受到打擊之后,阿爾貝蒂娜的復影就進入了我的心里,沉淀到相當?shù)纳疃?,使我難以擺脫。我從她身上發(fā)現(xiàn)了一些東西,心靈受到了傷害,這就好比一個人得了病,感覺器官受到惱人的損傷,視覺中出現(xiàn)的明明是一幅五彩圖畫??墒窃谒睦镆鸬母杏X卻如當體剜肉一般。幸虧我們沒有屈從誘惑,再度與阿爾貝蒂娜斷絕關系。呆一會兒我回家的時候,還需要重新見到她,把她看成一個倍受愛戀的女子,這事有些令人煩惱;但是換個情況,如果我只是對她有點懷疑,她卻還沒來得及對我表示無動于衷,這時就需要跟她分手,那我又會焦慮萬分。所以相形之下,這點煩惱算不得什么。我想象著,她在家里等候我,覺得時間漫長,也許已經去臥室入睡片時。我這么想著,七重奏一句溫柔的樂句偶而來輕拂我一下,充滿了家常式的親昵。我們內心生活的一切都盤根錯節(jié),疊床架屋;這句樂句凡德伊也許就是從他女兒--他的女兒目前是引起我一切煩惱的禍源--的睡眠中獲得靈感的,因為在那些寧靜的夜晚,這睡眠為音樂家的工作披上了一層溫馨。這句樂句使我心緒安寧,它蘊含的那種靜謐柔美的景色*能使舒曼的某些夢幻得以平靜:在這些夢幻中,即令"詩人在說話",我們也能猜出"孩子在睡覺"①。今晚只要我高興回家,無論她是已經進入夢鄉(xiāng)還是醒著,我今晚就能跟她--阿爾貝蒂娜.我的小寶貝--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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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暗指舒曼的《兒時情景曲集》中的最末兩首歌曲,最后一首的曲名正是《孩子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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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思忖著,這部作品開始的時候,具拂曉的最初幾聲啼鳴似乎預示了某樣比阿爾貝蒂娜的愛情更為神秘的東西。我努力排除對我朋友的思念,一心想著音樂家。于是,音樂家仿佛就在我眼前。作曲家似乎是不朽的,他能在其音樂中獲得永生。我們感覺得到,他選擇某一音色*,給它配上其他音色*,這時他的心情是何等快樂。因為,除了一些更為深藏的天賦以外,凡德伊還具備另一種才能,那是一般音樂家,甚至一般畫家都望塵莫及的,他使用的色*彩不僅如此穩(wěn)定,而且如此富有個性*,以至于它能永遠保持新鮮,不為時間所消蝕。即令后生步發(fā)明者后塵,模仿他的色*彩,又有大師比他更勝一籌,這些都無法使這些色*彩的獨創(chuàng)性*失去光輝。這些個性*色*彩的問世實現(xiàn)了一場革命,其成果不會無聲無息地為后繼的時代所融化。每當人們重新演奏這位與世永存的創(chuàng)新者的作品,革命就會重新爆發(fā),震天動地。每一個音色*都是匠心獨運,令世上任何通曉樂理、博才多學的音樂家都無法模擬。因此凡德伊盡管登峰造極,確立了自己在音樂發(fā)展史中的地位,已經到了激流勇退的時候,但一旦有人演奏他的某一作品,他總是重返樂壇,領導潮流。他的作品之所以不為時人所淘汰,仍能綻開新花。這應當歸之于那種看似矛盾,實又欺人的特性*,即永恒的標新。凡德伊每譜一首交響曲,都是先有鋼琴曲為基礎的,配了器以后再聽,其效果就象夏日的陽光經過窗戶的折射和分解以后才照進幽暗的餐室,就如同打開《天方夜譚》的所有寶藏以后,出乎我們的意料,眼前仍是一片琳瑯滿目的珠光寶氣。但是這一成不變、令人目眩的光耀如何能跟那生命,那永恒的歡樂運動等量齊觀?我所了解的這位凡德伊曾經是如此靦腆,如此憂愁,但當他需要選擇某一音色*并配以另一音色*的時候,則渾身是膽,而且無論如何理解,他都非常快樂,這一點,他的每一部作品都令人深信不疑。某某音質引起他的快樂,快樂的心情又給他增添了力量,促使他去尋找其他音質,這就把觀眾從一個發(fā)現(xiàn)引向另一個發(fā)現(xiàn),確切地說,是創(chuàng)新者親自引導著觀眾,從這個發(fā)現(xiàn)走向另一個發(fā)現(xiàn)。他一經發(fā)現(xiàn)新的音品,便欣喜若狂,充滿信心;新的音品又召喚著更新的音品,于是他全力以赴,又去作新的發(fā)現(xiàn)。銅管相遇,產生雄壯的音響,他就仿佛火花迸濺,渾身打顫,喜不自勝。他繪制巨幅音樂壁畫,氣喘吁吁,如癡如醉,動作之快,令人頭暈目眩,恰如米開朗琪羅身子縛住梯子,俯首往西斯廷教堂天花板猛烈揮舞畫筆一般。凡德伊去世已有多年。但是,他曾有幸用無限的時間,至少將部分生活泡度在他所喜愛的樂器中間。他泡度的是否僅僅是他人生的一部分?如果藝術真的僅僅是生命的一種延續(xù),那是否還值得為它作出什么犧牲呢?難道生命本身不也是不真實的嗎?仔細聽這七重奏,我則不能這么認為。誠然,粉紅色*的七重奏與白色*的奏鳴曲是截然不同的;樂句所回答的那種膽怯的探問跟旨在使奇特的希望--這個希望如此尖銳、如此超凡、如此短促,但是卻震撼了靜寂粉紅的海上晨空--獲得實現(xiàn)而提出的那種急切的懇求,這兩者也是迥然相異的。但是,這些如此相異的樂句是由同一些成分構成的。有些世界需要我們由零看整。我們從某建筑上,某博物館中,東西各處、一鱗半爪,能看出一個世界。埃爾斯蒂爾的世界就是如此,這是他眼中、生活中的世界。相反,有些世界需要我們由整看零。凡德伊的作品通過一音一符、一拍一調把一個出人意料的世界,一種聞所未聞、不可估價的色*彩展示出來。但是由于聽眾欣賞他的作品,時間上前后是有錯落的,這個世界就出現(xiàn)了空隙,造成了間隙。這兩種探索的方法如此不同,致使奏鳴曲和七重奏的行進節(jié)奏也如此不同。一個使用短促的呼喚,將一根純凈延綿的長線切成碎段,另一個則將散亂的殘音重新溶入同一隱形的調號。一個是如此沉靜靦腆,近乎于分弓拉奏,又如哲學玄思,而另一個則是如此急促焦慮,苦苦哀求。然而這是同一種祈禱,內心一旦出現(xiàn)不同的朝霞,它就噴溢而出。那些年間,他希望創(chuàng)新,這祈禱便僅僅表現(xiàn)為思想新異、藝術探索的折光。祈禱和企冀說到底并無二致。它們在凡德伊的作品中無論怎樣喬裝打扮,都能一眼辯認出來;這也正是凡德伊作品的特點。聽那些樂句,音樂理論家們自然可以發(fā)現(xiàn),它們與其他偉大音樂家具有一脈相承的關系,但那只是吹毛求疵,是通過巧妙推理而不是通過直接印象發(fā)現(xiàn)的外表的雷同。凡德伊的樂句給人的印象與別人的樂句毫無相似之處,仿佛盡管科學對某些規(guī)律似乎早已作過定論,可是個體現(xiàn)象依然存在一樣。然而正是在個體致力標新的時候,我們才透過一部作品的表面區(qū)別,看出其深層的相似和故意的雷同。凡德伊多次重復一切樂句,翻弄花樣,變換節(jié)奏。然后又恢復樂句的原狀,此刻的相似性*是故意的,是巧思的結果,它必定帶有人工斧鑿的痕跡,永遠不可能跟那些隱蔽的、無意的,在兩部不同的杰作之間煥發(fā)不同光彩的相似性*一樣引人注目。因為在后一種情況下,凡德伊致力于標新,反躬自問,用他自己的全部創(chuàng)造能量來達到自身的本質,而且達到了相當可觀的深度,無論別人向他提出什么問題,他的本質總是用同一種重音,即他自身獨有的重音來作回答。一種重音,這是凡德伊的重音,它與別的音樂家的重音是互不相仿的。這是由于他們之間有一種區(qū)別,它比我們在兩個人的聲音中,甚至于兩種動物的叫聲中聽出來的區(qū)別要大得多。這是一種真正的區(qū)別,是某位音樂家的思想跟凡德伊的永恒性*探索之間所具有的區(qū)別。他使用千萬種方式反躬自問,他習慣于純思辨。但他那種思辨仿佛是在天使國里進行似的,完全擺脫了推理所具有的分析形式,以至于我們可以測量其深度,但是我們無法將其迻譯成*人類語言。這跟脫離肉體的靈魂具有相同的道理。當通靈者召喚亡靈,向亡靈詢問死亡的奧秘時,亡靈也無法用人類的語言來轉譯。說它是一種重音,它畢竟是一種重音;看一看下午使我為之震驚的那后天獲得的獨創(chuàng)性*,再看一看那音樂理論家能夠發(fā)現(xiàn)的音樂家之間的承襲關系,它畢竟還是一種獨一無二的重音。偉大的歌唱家,即獨特的音樂家們,不由自主返回到這一重音上來,朝著這重音的高度攀登。這重音表明,完全個體性*質的靈魂確實是存在的。凡德伊試圖做到更加宏偉莊嚴,或者創(chuàng)造出強烈活躍的作品,將他感覺到的、反映在觀眾心靈中的美的東西寫出來,卻不知不覺將這一切沉沒在海底涌浪之下、使他的歌曲永恒不衰、一眼可辨。這別于他人、同于自己的歌曲,凡德伊是從哪里學來、哪里聽來的呢?藝術家如同一個異國的公民,他身處這個國家,卻對它毫無所知,不放在心上,但是他又不同于剛剛遠航到岸,登上這片國土的另外一位藝術家。凡德伊最后幾部作品所接近的,似乎最多也就是這樣一個國度。這些作品的氣氛與奏鳴曲的氣氛已大相徑庭,疑問式的樂句變得更為急促、更為焦慮,回答也更加深不可測。晨曦和黃昏的空氣甚至似乎濕潤了琴弦。莫雷爾的演奏再為出色*,也于事無補,我覺得他那小提琴發(fā)出的聲音特別尖銳,甚至近乎于刺耳。這刺耳的聲音叫人聽著入耳,它跟有些人的嗓音一樣,我們一聽便能覺出某種崇高的道德和思想品質。但是這也會叫人吃驚。宇宙觀一旦發(fā)生變化,得到凈化,與內心國土的回憶更加合拍,音樂家自然就會使用大幅度的變音將其轉譯出來,猶如畫家是使用色*彩的變幻將其轉譯出來一樣。盡管聰明的聽眾沒有弄錯,日后把凡德伊的最后幾部曲子稱為最深刻的作品,但是卻沒有一個標題和主題可供人們對其作品作出思想評價。于是人們紛紛猜疑,這會不會是思想深度在聲響領域的移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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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失卻的故國,音樂家們統(tǒng)統(tǒng)遺忘干凈,無從回憶,然而他們無意識中始終跟它保持某種程度的共鳴。音樂家按照故國的聲調而演唱,歌聲便充滿了喜悅,而有時候他追慕虛榮,就會背叛故國。沽名釣譽,結果是喪失榮譽,而鄙視榮譽,卻榮譽加身。即時,音樂家唱起那獨特的歌曲,單調的旋律--無論他處理的是什么主題,他與自身始終保持統(tǒng)一--證明了他靈魂的構成因素是永恒不變的。由此說來,這些因素就是那確實不變的沉淀物嗎?這是一種無以言傳的東西,我們只能專為自己保存著,而無法轉達給別人,師友之間和情人之間的交談卻無以透露;這各人自身的沉淀物使個人之間的感受產生質的區(qū)別,它被迫留在樂句的門外,因為每個人進入樂句,與他人進行交流,都只能嚴格遵守大家共有的、毫無意義的外在符號。但是藝術卻非如此。凡德伊之藝術和埃爾斯蒂爾之藝術將這隱形的東西呈現(xiàn)出來,將這內心世界的構造外化于五顏六色*之中。這內心世界就是我們所謂的個體,離開了藝術我們難道還能認識個體嗎?雖然翅膀這種特殊的呼吸器官能使我們穿越茫茫宇宙,但卻于我們毫無用處,因為縱然我們飛抵火星或者金星,只要感覺器官不變,那末我們在火星和金星中所見之物仍無異于地球之物。唯一的真正旅行,唯一的青春之浴,不是去觀賞新的景物,而是獲得新的目光,用另一個人,另外成千上百人的眼睛來觀察宇宙,來觀察成千上百人眼中的成千上百個宇宙,成千上百人所體現(xiàn)的成千上百個宇宙。正是有了埃爾斯蒂爾,有了凡德伊,這一點才成了可能;跟這樣的人相處,我們才得以在宇宙星際真正展翅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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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板剛剛結束。臨終的樂句變滿了溫情,聽得我心馳神往。下一個樂章沒有立即開始;演奏者放下樂器,稍事休息。聽眾紛紛談論起來,交換各自的感受。有一位公爵為了表明自己是一個行家,煞有其事地說:"這段曲子不容易拉呀。"一些人較為客氣,過來跟我閑聊了片刻??墒牵覄倓偢浅苍绞サ臉肪渥鬟^交談,相形之下,他們的言談還算得了什么?那只能跟人間一切外在語言一樣,叫我無動于衷。我象一位天使,被逐出個人陶醉的天堂,而墮落到最無意義的現(xiàn)實之中。我在想如果沒有語言的發(fā)明、文字的誕生和思想的分析,音樂也許就是所謂心靈交流的唯一實例,猶如有些人就是自然所淘汰的某種生命形式的最后見證一樣。音樂仿佛原是一種種子,沒有開花結果。結果是人類走上了別的道路,即口語和筆語的道路。因而音樂永遠是對混沌初始、非分析狀態(tài)的回歸,一進入這一天堂就令人心迷神醉,出了這個天堂,無論跟聰明與否的人接觸,我都覺得索然無味。在音樂進行過程中,我回想起一些人,把他們同音樂揉和在一起;或者更確切地說,我溶入音樂的,幾乎只有對一個人的思念,即阿爾貝蒂娜。最末一句行板是如此輝煌,我不禁想到,阿爾貝蒂娜被同化于如此偉大的東西,這是何等的榮譽!她不知道這一點,知道了也不會理解。她之所以有感人的嗓音,我們之所以連結在一起,都是出于這如此偉大的音樂。音樂一停,在場的人個個顯得淡然無味。有人端來了一些飲料。德·夏呂斯先生不時高聲地問某個仆人:"您好嗎?您收到我氣壓傳遞寄給您的信嗎?您來不來?"這樣的問話也許含有顯貴平易近人的氣度,因為他認為這樣就是在抬舉別人,比資產者更接近民眾;但這些問話同時也包含著罪人的狡詐,因為他以為:公開炫耀的事情,顧名思義就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他用德·維爾巴里西斯夫人具有的蓋爾芒特家人的口吻又說:"這是一個正直的小伙子,這是一個好人,我家里經常用他。"可是男爵的巧言巧語對自己卻并不一定有利,因為別人聽后覺得他跟仆人如此親善,還寄氣壓傳遞信件,這里面定有一些原因。何況仆人們聽到男爵的話也并不為伙伴驕傲,而是為他們感到羞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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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當兒,七重奏重又開始;朝著終曲進行。奏鳴曲樂句反復重現(xiàn),但多彩多姿,節(jié)奏和配器都富有變化,如同生活中重復發(fā)生的事情一樣,既保持著原樣,又帶著新貌。有些樂句,我們一時分辨不出,不知它們與某音樂家過去的作品具有何種親緣關系。這些樂句把這位音樂家的作品當作唯一的住所,不斷地出現(xiàn)于其中,成了樂曲中的女仙、山林之衛(wèi)和親切的神明。這樣的樂句我在七重奏中先聽出兩三句;它們使我想到的是奏鳴曲。過了一會兒,我又發(fā)現(xiàn)了奏鳴曲的另一個樂句。那是在凡德伊作品的最后一個樂段中,這句樂句沉浸在一股紫色*的霧霾之中。盡管凡德伊在一些地方插進一段舞曲,但這句樂句仍然被-乳-白色*的煙霧包圍著。它如此地遙遠,我勉強能夠辨認出它。它躊躇著走近來,似乎懷著憤怒消失了,繼爾重新返回,跟其他樂句--我后來才知道;這些樂句來自其他作品--交織在一起,又呼喚著其他樂句。其他樂句一旦得到馴服以后;也立即變得引人入勝,進入全音符,充滿了說服力。這超群絕倫的全音符,大多數(shù)聽眾無法看見,因為他們的眼前隔著一層迷糊的網紗,擋住了他們的視線。他們聽著樂曲感到無聊,甚至覺得會無聊至死,但仍然盲目欣賞,為這樂曲打著節(jié)拍。慢慢地其他樂句遠離而去,只剩下一句,重復地出現(xiàn)五至六次,我都沒有看清它的容貌。但那樂句如此溫柔,也許象小樂句之與斯萬一樣,絕對不能與任何女人所能激化的欲|望同日而語。它用溫柔的聲音給了我一種真正的幸福。我不懂它的語言,但又完全能夠理解。它有可能就是那隱形物,就是我平生遇見的唯一的陌生人。接著,這句樂句又四處彌漫,變幻形態(tài),和奏鳴曲中的小樂句一樣,化成曲首那神秘的呼喚。有句顯示著痛苦的樂句,跟這呼喚形成了對應。這句深沉的樂句模模糊糊,幾乎是發(fā)自肺腑、帶有器質性*的內心呼聲,它每次重現(xiàn),我們都不知道它究竟是某一主題的表現(xiàn)還是神經痛的表現(xiàn)。不一會兒,兩個動機展開了肉搏戰(zhàn)。一方被打得片甲不留,但我們立即發(fā)現(xiàn),另一方也只剩下殘肢斷臂。但說實話,這只是兩股銳氣在短兵相接。說銳氣,是因為這互相交鋒的生命雙方都已經脫離了自己的身體、外表和名稱。遇到了我這樣一個內在的聽眾--我對名稱和個別物也是毫不在乎的--我對它們非物質的、充滿活力的爭斗充滿興趣,津津有味地注視著跌宕起伏的聲響變化,也是因為我是一個內在型的聽眾,對名稱和個體都毫不在乎。最后快樂的動機占據(jù)上峰。這已不再是蒼天后面?zhèn)鞒龅慕辜钡暮袈?,而是似乎來自天國的無以形容的快樂。但這快樂與奏鳴曲的快樂完全不同,猶如蒙塔尼亞①畫中一身猩紅,吹奏號角的大天使迥然相異于貝利尼②畫中手抱雙弦詩琴,溫柔莊重兩者雙兼的天使一樣。有關喜悅的這一新的微妙區(qū)別,這向著超塵脫世的喜悅的召喚,我是難以忘懷的。但是對我來說這喜悅最終可能實現(xiàn)嗎?這個問題,我覺得至關重要,因為這句樂句也許最能夠體現(xiàn)--恰恰跟我其余的生活和可見世界形成鮮明的對照--我生活中的一系列感受:馬丹維爾教堂鐘樓以及巴爾貝克海濱近處的樹木在我內心激起無限感受。我把這些感受視為構筑真正生活的基準和開端。但是重新回顧這樂句獨特的重音,我奇怪地發(fā)現(xiàn),與世俗生活最不相同的感受,向上界樂園最大膽的挺進恰恰不是體現(xiàn)在別人身上,而是體現(xiàn)在圣母同貢布雷所遇見的那位拘于禮節(jié)、俗不可耐的小市民身上!對這聞所未聞的喜悅的發(fā)現(xiàn),我一生最為奇特的發(fā)現(xiàn),我怎么可能受之于他?據(jù)說,他死后只留下一部奏鳴曲,其余的只是一些毫無價值、無法辨讀的記號。別人無法譯讀,唯有一個人例外。此人曾經在凡德伊身邊生活過相當長一段時間,諳熟他的創(chuàng)作方法,能夠猜讀他的配器記號。此人依靠耐心、智慧和敬佩之意終于破譯了凡德伊的手稿。這人就是凡德伊小姐的女友。大作曲家在世時,她就深受其女兒對其父親崇敬的影響。但物極必反,正是出于這種崇拜之情,兩位姑娘對他的畫像進行瘋狂糟蹋,以此取樂。前文對此已有交待(對父親的崇拜是女兒褻瀆行為的固有條件。毫無疑問,她們本來對這褻瀆行為的情感,是應該將其拒之門外,但是這快感并不能充分表達那些糟踐的言行。但是這種肉體的和病態(tài)的關系,這種暖昧不清的熾烈感情漸漸讓位于一團高尚純潔的友誼之火,那些褻瀆行為也就日趨減少,直至徹底消除了。凡德伊小姐的女友有時自尋煩惱,認為也許是她加速了凡德伊的死亡。殊不知她歷經多年,整理了他的遺稿,把那些天書變成了可靠的曲譜。她至少可以聊以自|慰,雖然她給作曲家的晚年蒙上了-陰-影,但是她保證了他的英名永世流芳,僅此已補償了自己的過失。從法律未予認可的關系生發(fā)出的親屬關系較之婚姻衍生的親屬關系不僅一樣豐繁復雜,而且更加牢固。這種如此特殊的關系姑且不論,單舉我們司空見慣的通|奸為例,如果通|奸奠基于真誠的愛情,豈不是非但沒有動搖,而且是更加激發(fā)了家庭感情和親屬義務嗎?通|奸在婚后經常變?yōu)橐患埧瘴牡幕橐銎跫s里加入了實質性*內容。一個好姑娘如果純粹出于禮儀,為母親的第二位丈夫服喪,那么就不會有充足的淚水來哀悼她母親百里挑一選中的情人。況且,凡德伊小姐當時的行為僅僅是出于肆虐。這當然并不能為她開脫,但過后我想到這一點,心里便安然得多。我想她跟女友一起糟踐她父親的像片時,一定意識到,這一切僅僅是病態(tài),是瘋狂,而不是她真心希望的以惡取樂。想到這只是惡行的一種仿制,這便掃了她的興。這種想法以后又有抬頭,正如它掃了她的興一樣,它大概同時也減輕了她的痛苦。"這不是我,"她一定會想,"我是身不由己的。我,我還可以為我父親祈禱,對他的善心仍抱希望。"問題是,這一想法出現(xiàn)在她的腦中每每都帶著快樂的形態(tài),卻從未帶有痛苦的形態(tài)。我曾希望能將痛苦輸入她的腦中。我敢肯定我那樣做一定得益匪淺,她和她對父親的懷念之間一定會恢復一種相當甜蜜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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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蒙塔尼亞(1450-1523),意大利畫家。
?、谪惱幔?429-1516),意大利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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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一位天才的化學家不知死神已經降臨把研究發(fā)現(xiàn)記錄在筆記本上。但是記錄無法辨認,很有可能就將永世埋沒一樣,凡德伊小姐的女友從一些比紙莎草紙上無法辨認的楔形文字的稿紙中發(fā)掘出這富有永恒的真實、千古豐盛的新奇的喜悅形式,發(fā)掘出晨曦天使般鮮紅的神秘希望。她今晚重新勾起我對陋爾貝蒂娜的嫉妒。對凡德伊來說她只不過曾經是,可是對我來說她曾經是,今晚是,將來更是如許痛苦的根源;但是她也作了抵銷。全都虧了她,那奇特的召喚才得以傳入我的耳中。我將永不停止地聽到這召喚聲,把它看作希望:雖然我在一切歡樂之中甚至于在愛情之中遇到的全是虛幻,但是世上還有其他東西存在--毫無疑問只有藝術才能使之實現(xiàn)。雖然我的生活在我看來如此空幻,但至少它還沒有完全實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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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通過她的辛勤勞動所認識的凡德伊,說實話是凡德伊的全部作品。與這部七重奏相比較,聽眾唯一熟悉的奏鳴曲的某些樂句便顯得極其平凡,以至于我們無法明白,這些樂句如何會引起如此普遍的贊賞。我們驚奇地看到,多年當中,諸如"星空頌"、"伊麗莎白的祈禱"①等那樣毫無價值的唱段在音樂會上居然引起樂迷的狂熱,為之鼓掌得精疲力竭,只要聽過《特里斯坦》、《萊茵黃金》和《名歌手》就會發(fā)現(xiàn),上述唱段只不過是味同嚼蠟的破爛貨②,可是聽眾卻狂呼亂叫"再來一遍"。但是應當想到,那些唱段的旋律雖然缺乏個性*,然而包含著驚世之作的某些獨到之處。盡管其量微乎其微--也許正因為如此,才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但當我們回顧起來,這類杰作都是獨具風采的;然而如果當時它們就已爐火純青,聽眾的理解就會發(fā)生困難。那些尚還缺乏個性*的旋律就為聽眾日后理解那些驚世杰作鋪平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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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偻吒窦{歌劇《湯豪塞》(1845)第三幕中的兩個唱段
?、诰鶠橥吒窦{的歌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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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得說回來,雖然那些旋律使人隱約預感到未來之作的絢麗多姿,但是未來之作畢竟還只是一個徹底的未知數(shù)。凡德伊屬于這種情況。如果他臨死的時候留下的僅僅是他的完成之作--奏鳴曲的某些部分除外--那末我們對他的認識,對他實際的宏偉業(yè)績的認識,就將只是滄海一粟,這就好比雨果如果在寫了《約翰亞保衛(wèi)要道的比武演習》、《鼓手的末婚妻》、《浴女撒拉》①以后便溘然辭世,而根本未及寫下《歷代傳說》和《靜觀集》一樣。果真如此,他的真正作品就可能始終是一部潛而不發(fā)之作,永不問世,猶如我們的感知無法企及,我們永遠無法認識的宇宙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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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偾皟善娪凇俄灨杓罚笠黄獮椤稏|方集》的第二十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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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的內涵(包括才華、甚至德行)和邪惡的外表,兩者之間初看反差強烈,實則是相輔相成。正如凡德伊身上所體現(xiàn)的,才華常常被包容和保留在邪惡的外套之中。音樂一結束,我置身于賓客之中??腿说脑萍?,其本身就猶如一張通俗寓意畫,透視出天才的內涵和邪惡的外表之間的這種關系。這種聚會大同小異,盡管這一次舉行了維爾迪蘭夫人沙龍,但與其他許多沙龍的聚會并無什么區(qū)別。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入藥的都是些什么成分。消息靈通,達觀明理的記者們把這些沙龍稱作為巴黎沙龍,巴拿馬丑聞沙龍,或者德雷福斯沙龍,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些沙龍在彼得堡、柏林、馬德里到處可見,而且任何時代都大量存在。有一位負責藝術的副國務秘書--是位真懂藝術、富有修養(yǎng)、風度翩翩的人--幾位公爵夫人、三位偕同夫人的大使一齊光臨維爾迪蘭夫人的公館,他們之所以選在同時露面、其直接原因就在于德·夏呂斯先生和莫雷爾之間存在的關系。這層關系促使男爵希望給他年輕偶像的藝術成就竭力制造反響,替他爭取榮譽軍團勛章。這次晚會得以舉行的另一個次要原因,是一位跟凡德伊小姐保持著類似夏利跟男爵關系的姑娘發(fā)掘整理出一系列天才的作品發(fā)現(xiàn)之重大以至于國民教育部刻不容緩,親自出面主持募捐,籌措資金為凡德伊豎立一尊塑像。況且,男爵跟夏利的關系,如凡德伊小姐跟其女友的關系一樣,對這些作品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他們之間的關系是一條捷徑。世人憑借著這條道路,即可徑直跟這些作品相匯合,而避免多走彎路。這雖然不是說世人將對作品一直迷惑不解,但至少多年之間,他們將是一無所知。每當發(fā)生了能為達觀明理的記者那平庸心理的理解的事件--通常是政治事件--時,達觀明理的記者深信不疑地認為,法國必定發(fā)生了什么重大變化,從此這類晚會行將銷聲匿跡,人們再也欣賞不到易卜生、勒南、陀思妥耶夫斯基,鄧南遮、托爾斯泰、瓦格納、斯特勞斯。達觀明理的記者認為,官方舉辦的藝術活動都有可疑的內幕,他們以此為據(jù),認定官方頌揚的藝術總有某種頹廢的意味,然而一本正經的往往正是這種藝術。當然,德高望重的達觀記者中間,沒有一個人的大名能足以使人舉辦這類奇怪的晚會,盡管其奇怪的特性*并不那么引入注目,甚至掩蓋得天衣無縫。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次晚會其魚目混珠,成分混雜不免令我吃驚。我掌握了識別能力,比任何人都能更清楚地將他們區(qū)分開來。我主要區(qū)分的是這樣一些人:一部分是與凡德伊小姐及其女友有關的人。這些人使我回想起貢布雷,也叫我想起阿爾貝蒂娜,也就是說想到巴爾貝克。正是由于我曾經在蒙舒凡見到過凡德伊小姐,又得知她女友跟阿爾貝蒂娜有親密的關系,所以我過一會兒回到家里時,才不是孤獨一人,而是見到阿爾貝蒂娜在等候我;另一部分是與莫雷爾和德·夏呂斯先生有關的人,他們使我想起巴爾貝克--我就是在巴爾貝克附近的東錫埃爾看見他們結成關系的--也使我想起貢布雷及其兩邊人家。因為德·夏呂斯先生是蓋爾芒特家族--貢布雷諸伯爵--的一員,雖然在貢布雷沒有宅邸,卻在那里居住,猶如彩繪玻璃上的痞子吉爾貝一樣,頭頂青天,腳踩土地。而莫雷爾便是叫我認識桃色*夫人并在多年以后又使我認出她就是斯萬夫人的那位老仆人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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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奏得不錯吧,嗯!"維爾迪蘭先生問薩尼埃特。"我只怕,"薩尼埃特支吾著答道,"莫雷爾本人的精湛技藝別有些沖淡了作品的總體感覺。""沖淡!您這話是什么意思?"維爾迪蘭先生吼道??腿藗兌枷笠活^頭獅子,伺機隨時準備撲上前去把這被問得啞口無言的人吞噬掉。"噢!我并不是僅僅針對他……""瞧,他真不知道在胡說些什么。針對什么?""我……我應該再聽……聽一遍,才能下一個嚴謹?shù)慕Y論。""嚴謹!他瘋了!"維爾迪蘭先生說話時兩手捧著腦袋。"我們得把他帶走。""我意思是說準確;您……您自己說……說過……嚴謹準確。我是說我不能作嚴謹?shù)呐袛唷?"我,我說,我要您走。"維爾迪蘭氣瘋了,兩眼噴火,手指著門對他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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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許有人在我家里這么說話!"薩尼埃特象個醉漢踉踉蹌蹌打著圈子走了。一些人以為,這么被攆出門外,那一定是個不速之客。有一位夫人在此之前一直跟他非常友好。前一天他還借給她一本珍貴的書籍,可是第二天她用一張紙草草包上這本書,叫總管在紙上干巴巴地寫上薩尼埃特的地址,一句話不說就把書還給了他。她可不愿意對一個趕出小圈子失了寵的人"欠下任何債務"??墒撬_尼埃特夫人對這無禮的行為一直不得而知。因為維爾迪蘭先生怒罵后未出五分鐘,便有家仆前來稟報,薩尼埃特突然跌倒在公館院子里。當時晚會還未結束。"叫人把他送回家里。這沒有什么。"主人說。按照巴爾貝克旅館經理的話說,維爾迪蘭"公館" 就跟有些大旅館一樣,有人猝死,為了不使住客受驚,人們急忙遮掩其事,將死者暫時藏在食品貯存間里,無論他生前是如何才華出眾、慷慨大度,此刻都只能屈尊秘密地從專供"潛水員"①和調味師之用的門出去。可是說到死,薩尼埃特還不至于。他還多活了幾個星期,只是知覺沒有一刻恢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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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僦^洗碟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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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會結束,德·夏呂斯先生的客人紛紛起來向他告辭。這時候他又犯了客人到達時的錯誤。他沒有請他們去向老板娘道別,請他們在向他表示謝意的同時,把她,她和她丈夫結合進去。告別隊伍很長,但是長龍只是排在男爵一人面前。他對此卻一點兒也沒有覺察,因為幾分鐘后他是這么對我說的:"藝術活動形式后來出現(xiàn)了'圣器室'般的有趣色*彩。"大家甚至找出各種話題,延長致謝的時間,以便在男爵跟前多留片刻,結果逼得那些跟在后面尚未向他的晚會的成功致以祝賀的人停滯不前、原地踏步。不止一個做丈夫的想就此離開,可是身為公爵夫人但也很懂時髦的妻子反對說:"不、不,我們應該等候一小時,在這樣的情況下,不應該對巴拉梅德不謝一聲就離開。他真是嘔心瀝血,時下只有數(shù)他能夠常舉辦這樣的晚會了。"沒有一個人想到要跟維爾迪蘭夫人結識。這情景就象是在戲院里,一位貴婦人為晚會帶來一批顯貴名流,誰也不會想到設法把自己介紹給引座的女郎。"表哥,您昨天是否在愛麗阿娜·德·蒙莫朗西的府上?"莫特馬爾夫人問道,她想借此拖長談話的時間。"嗯,沒有。我非常喜歡愛麗阿娜;可是我不太理解她的請柬的含義。我也許有一點兒不太開竅。"他痛快地綻開笑臉說。莫特馬爾夫人此時感到她將捷足先登,搶到"巴拉梅德的頭條新聞",如同她常在愛麗阿娜那里所獲得的一樣。"兩個星期前我確實收到過可愛的愛麗阿娜的一份請柬。她在蒙莫朗西這個頗有爭議的名字上方寫著這樣一句客氣的邀請:'我的好友,望您施恩,請在下周五九點半想著我。'下面寫著這樣五個不太施恩的字,'捷克四重奏'。這一行字,字跡模糊,而且看不出跟上面的句子有什么聯(lián)系。這猶如有些寫信的人,開了一個頭,'親愛的朋友,'沒有寫下去,沒有換信紙,反過來又寫,結果背面的字透了出來。這可能出于粗心,也可能是為了節(jié)省信箋。我很喜歡愛麗阿娜,所以我并不責怪她。我只是不把'捷克四重奏'那幾個奇怪而又不得體的字放在心上。我是一個井井有條的人,我把周五九點半想著蒙莫朗西夫人的請柬擱在壁爐上面。眾所周知;盡管我的天性*如布封對駱駝的評價,溫順守時(夏呂斯先生周圍響起一片笑聲。他知道,恰恰相反,別人把他看成一個最難相處的人),但是為了脫去白天的衣服我還是遲了幾分鐘。不過我沒有過分內疚,心想說是九點半,權作十點鐘吧。十點鐘一敲,我便立即穿上高級睡服,腳登厚軟的便鞋,端坐于爐火邊,開始照愛麗阿娜的請求想她,強烈的思念一直到十點半才稍稍減退。煩請轉告她,我嚴格服從了她大膽的請求。我想她會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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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特馬爾夫人笑得前仰后合。德·夏呂斯先生也跟著仰天大笑。"那末明天,"她根本不考慮早已超過了別人可以讓給她的時間,接著又說:"您去我們的族親拉羅什富科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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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這,這我辦不到。我看他們邀請您我去參加的是一件最難想象和最難實現(xiàn)的事情。按請柬的說法,這事情稱作'茶舞會'。我年輕時可算是四肢靈巧了,可是現(xiàn)在不得不懷疑,讓我一邊跳舞一邊飲茶,會不會有失體態(tài)。而且我從來不喜歡用不衛(wèi)生的方式來吃東西和喝東西。您一定會說,如今我不一定要跳舞??墒牵幢闶媸娣谀抢镲嫴?-況且既然叫做舞茶,這茶的質量如何,我不敢恭維--我還是害怕,那些比我年輕,卻沒有我年輕時那么靈巧的客人,別把茶杯打翻在我的衣服上,這會掃了我的興,結果連茶也喝不了。"德·夏呂斯先生海闊天空,無所不談,但偏偏不談維爾迪蘭夫人(他津津樂道,大肆發(fā)揮,故意使他的朋友們無休止地"排隊"站著,精疲力竭,耐心等著輪到他們,以滿足他那殘酷的取樂心理)。即便這樣,他猶嫌不足,居然對維爾迪蘭夫人負責的晚會部分開始了品頭論足。"說到茶杯,那似碗非碗的東西;是什么怪玩意?倒有幾分象我年輕時,布瓦雷·布朗什餐館給我送冰凍果汁用的盛器。有人剛才對我說這是用來盛'冰凍咖啡'的??呻m說是冰凍咖啡,我既沒有見到咖啡,也沒有見到冰。真是用途不明的奇物!"說這番話時,德·夏呂斯先生趕緊將戴著白手套的手捂住嘴巴,瞪圓眼睛,謹慎地暗示別人,仿佛怕被主人聽見甚或看見似的??蛇@只不過是裝裝模樣而已。沒過幾分鐘,他已經開始對老板娘本人品頭論足起來:"特別注意不要再用冰凍咖啡杯了!您希望哪位朋友的家變得丑一些,您就把它們送給哪位朋友。但是叫這位朋友特別注意不能把這些杯子放在客廳里,別讓客人搞錯,以為走錯了房間。因為看看這些杯子實在是和便桶沒有什么區(q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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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的表哥,"客人說話時壓低嗓音,并帶著疑惑的神情瞧著德·夏呂斯先生。這倒不是害怕惹維爾迪蘭夫人生氣,而是怕由于自己還未洞悉一切,會沖犯了德·夏呂斯先生。"我會教她的。""啊!"客人笑道,"她找不到比您更好的老師!她真有運氣!有您的指教,可以肯定不會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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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說,音樂會至少沒有出錯。""??!那演得真是妙極了。那種喜悅叫人無法忘懷。說到這位天才的小提琴家,"她天真地以為德·夏呂斯先生感興趣的是小提琴"自身",接著說,"您認識另一位小提琴家嗎?那一天我聽他演奏了一首福雷的奏鳴曲,他的名字叫弗朗克……""知道,那是什么破爛,"德·夏呂斯先生回道。他說話毫不留情,粗硬的回駁意味著他表妹毫無欣賞趣味。"論小提琴家,我勸您聽聽我這位就足夠了。"德·夏呂斯先生和他表妹重新開始交換那低垂而又窺覷的眼色*,德·莫特馬爾夫人滿臉通紅。為了彌補她的蠢言,她熱情地向德·夏呂斯先生建議舉辦一次晚會,專聽莫雷爾演奏。不過對她來說,這次晚會的目的不在于獎掖人才--她會說這確實就是她的目的,實際上這倒是德·夏呂斯先生的真正目的--她只是覺得這是一次天賜良機,可以借此舉辦一次超高雅的晚會。為此她已經算計起來,應該邀請哪方人士,又該放棄哪方人士。這樣篩選是晚會舉辦人(即上流報刊大膽地或者愚蠢地稱作"精英"的人)首先關心的大事;與催眠師的暗示相比,這種篩選對記者的眼光甚至文字能夠發(fā)生更加深刻的影響。德·莫特馬爾夫人未及考慮莫雷爾將演奏什么樂曲(這件事被認為是次要問題。這樣認為并不是沒有道理。瞧瞧來客們,他們看在德·夏呂斯先生的份上,音樂會進行過程中,規(guī)規(guī)矩矩保持著安靜,沒有大聲喧嘩,然而真正想到要聽音樂的卻沒有一人)。她首先決定把德·法爾古夫人排除"入選者"之列。出于這一決定,她立刻露出一副策劃-陰-謀者的神情,大有將那些不顧流長飛短的上流女子一掃而光的氣勢。"有沒有什么辦法,讓我來舉辦一次晚會,聽您的朋友演奏?"德·莫特馬爾夫人低聲問道。她雖然在跟德·夏呂斯先生單獨說話,可是象著魔似的,禁不住向德·法古爾夫人(被排除者)瞥了一眼,為的是肯定德·法古爾夫人離她有足夠的距離,無法聽見她說些什么。"不,她不可能聽清我在說些什么,"德·莫特馬爾夫人瞥了一眼以后放心地下結論道。然而這一眼在德·法古爾夫人身上所產生的效果恰恰與它的目的背道而馳:"瞧,"德·法古爾夫人心想:"瑪麗-泰雷茲跟巴拉梅德在商議什么,一定是沒有我的份。""您是指受我保護的人吧,"德·夏呂斯先生糾正道。他對表妹的語法知識和音樂天賦都絲毫不加恭維。他也不顧她賠著笑臉已在表示自歉,暗中求饒,繼續(xù)大聲說:"當然有辦法……"他聲音之大足以使全沙龍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一個如此富有魅力的人才被放到這樣的環(huán)境里是會遇到危險的,他的固有力量會遭到削弱。盡管如此,固有的力量需要適應環(huán)境才行。"德·莫特馬爾夫人心想,她這么壓低聲音,小心謹慎地提問,看來全然是徒勞無益,因為回答都是從嘴漏斗里嘩啦啦流出來的。德·法古爾夫人什么也沒有聽見,原因是她一句話也聽不懂。德·莫特馬爾夫人原先害怕自己的-陰-謀遭到挫敗,害怕由于自己跟德·法古爾夫人關系過于密切,如果"事先"被她知道不請她有所不妥,請她又實在違心,現(xiàn)在她的擔心減少了。如果她沒有再度抬起眼皮,朝埃迪特方向看一眼--仿佛是為了居安思危??墒撬杆俚刂赜值拖卵燮ぃ瑸榈氖莿e過早備戰(zhàn)--,她的擔憂早就徹底煙消云散了。她計劃舉辦晚會以后第二天給埃迪特寫一封信,補充一下她剛才那意味深長的目光。有人以為這種信是巧妙的偽裝,其實是直言不諱的不打自招。譬如:"親愛的埃迪特,我跟您一樣對這一切感到十分厭倦。昨天晚上我沒有太指望您會來(埃迪特肯定會想她既然沒有邀請我,怎么會指望我來?),因為我知道您對這類聚會不是十分喜歡,而且十分討厭。不過您的光臨仍然使我感到十分榮幸(德·莫特馬爾夫人在信中除了需要給謊言披上真心話的外衣以外,絕不輕易使用"榮幸"一詞)。您知道,我永遠歡迎您來我家做客。不過,您走得很對,因為這次完全沒有搞好,靠兩個小時臨時拼湊起來的東西怎么會搞得好"等等,不一而足??墒?,德·莫特馬爾夫人向埃迪特這新瞟去的一眼,已經足以使她明白,德·夏呂斯先生那轉彎抹角的語言里究竟包藏的是什么東西。莫特馬爾的目光是如此的強烈,以至于它先打擊了德·法古爾夫人,現(xiàn)在它所蘊含的公開秘密以及故弄玄虛的意圖轉而波及到了一位秘魯小伙子身上。其實,德·莫特馬爾夫人倒是打算邀請他的。但是,他卻以為看透了別人在搞鬼名堂,沒有注意到這目光根本不是沖他而來的。他立時對德·莫特馬爾夫人充滿了仇恨,發(fā)誓要用成百上千次的惡作劇來回報她,比如在她閉門謝客的日子里,給她送去五十份冰咖啡,而在接待客人的日子里,到報上刊登啟事,說聚會因故延期,并且還胡編亂造,謊稱以后還有聚會,列舉了一些名不見經傳的人物,把他們渲染成遠近聞名的達官顯貴,并且謊稱鑒于種種原因,主人不希望接待他們,甚至也不希望認識他們。德·莫特馬爾夫人想為德·法古爾夫人擔心實在是錯了。德·夏呂斯先生將親自掛帥,全面負責把這預計的聚會搞得面目全非,這是德·法古爾夫人的光臨所萬萬不及的。"可是,我的表兄,"她瞬間的過敏感覺使她悟出了"環(huán)境"一詞的含義,于是針對那句話回答說,"我們會避免任何麻煩的。我負責叫希爾貝照管一切。""不,絕對別叫希爾貝,因為他本身就不在被邀請之列。一切都由我來操辦。最重要的是要排除那些有耳無聰?shù)娜恕?德·夏呂斯先生的表妹起初希望借莫雷爾的聲譽,來舉辦一個晚會,以便可以吹噓說,她跟那么多的親戚都不一樣,"她得到了巴拉梅德。"現(xiàn)在她的思緒突然離開了對德·夏呂斯先生名望的眷戀,想到如果由他插手操辦,邀請哪位、排除哪位全來由他決定,那一定會有許多人跟她反目。一想到德·蓋爾芒特親王(她打算排除德·法古爾夫人一部分就是考慮到他的緣故,因為他不見德·法古爾夫人)將不被邀請,莫特馬爾不由驚慌失措,眼里露出憂慮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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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燈光太亮,您有些受不了?"德·夏呂斯先生假裝一本正經地問道,那骨子里的嘲諷絲毫未被領會。"不,一點兒也不。我是在想,如果希爾貝知道我舉辦了一次晚會,而沒有邀請他,這也許會造成一些麻煩。這當然不會是指給我造成麻煩,而是指給我的家里人。他這人向來家里來四個貓?zhí)捕挤钦埼也豢伞?"恰恰如此,我們首先就去除那四只只會叫的貓。我想大概沙龍里的喧嘩聲使你沒有聽明白我的話,舉辦這樣一次晚會不是要借此向人行禮致意,而是要按照慶?;顒诱?guī)的慣例行事。"此刻德·夏呂斯先生倒還沒有覺得排在后面的一位已經等候多時,而是覺得她這人心里光顧著自己的邀請"名單",而根本沒有莫雷爾,給她過多的優(yōu)惠是不合適的。德·夏呂斯先生于是就象一名覺得診察了足夠的時間的醫(yī)生開始停止門診,向她的表妹示意可以告退了。他沒有向她說再見,而是把臉轉過去,朝著接踵跟上前來的人。"晚上好,德·蒙代斯吉烏夫人。剛才的音樂會非常精彩吧?我沒有看見埃蒙娜。請轉告她,總不能放棄參加任何活動。哪怕這種放棄出于再高貴的理由,也總該視具體情況而定。今晚的晚會這樣燦爛輝煌,遇到這種情況,就該有個例外。自命不凡,這并非壞事,但是能以高雅取勝而不以消極的非凡取長,豈不更好。您的妹妹對那些專請她去但與她身價不相稱的活動一概缺席,對她這種態(tài)度我比任何人都加以贊賞。但是,象今天這樣值得紀念的活動,她只要前來出席,得到的就是首席的榮譽。您妹妹本身已名聲卓著,現(xiàn)在更會聲名大噪。"他說完又轉向第三位。這時候我看見了德·阿爾讓古爾先生,感到非常驚奇。此人從前對德·夏呂斯先生非常冷酷無情,現(xiàn)在變得既和藹可親,又阿諛奉承。他請德·夏呂斯先生把自己介紹給夏利,并對他說,希望夏利來見自己。這人原來見到德·夏呂斯先生那類人非常可怕??墒乾F(xiàn)在他自己身邊就生活著這么一批人。當然情況并不是說連他也已變成了德·夏呂斯先生的同類。而是一段時間以來,他幾乎拋棄了自己的妻子,對一位上流女子發(fā)生了崇拜。這位女子極其聰穎,她要他跟她學,也對聰明人發(fā)生興趣。她非常希望能把德·夏呂斯先生請到自己家中做客。但是德·阿爾讓古爾先生嫉妒之心很強,同時卻有些陽剛不足,覺得自己不太能夠使被自己征服的人得到滿足。他既希望她受到安全保護,又希望她能消遣解悶。要不出危險地做到這一點,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她身邊安插一些于她無害的男人。這些男人就扮演了后宮警衛(wèi)的角色*。他們覺得他變得非??蜌?,說他要比他們想象當中聰明得多。他和情婦聽了都不亦樂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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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地,德·夏呂斯先生的客人都走了。許多人說:"我可不愿意去圣器室(指男爵把夏利拉在身邊,接受別人祝賀的小客廳),可是應該讓巴拉梅德看見我,讓他知道我是一直堅持到結束才走的。"沒有一個人搭理維爾迪蘭夫人。還有好幾個人甚至佯裝跟她根本不認識,錯去跟戈達爾夫人道別,指著戈達爾大夫的妻子對我說:"這就是維爾迪蘭夫人吧?"德·阿巴雄夫人在老板娘聽覺范圍內問我:"首先得弄弄清楚,究竟有沒有叫維爾迪蘭先生的人,那還是一個問題呢。"公爵夫人們還呆著沒走。她們原先期待著這地方一定跟她們見識過的地方大不相同,可是居然什么特殊奇異的東西都沒有發(fā)現(xiàn)。她們無可奈何,只好面對著埃爾斯蒂爾的畫捧腹大笑,以彌補這一損失。她們沒有想到,其余的東西跟她們見識過的如出一轍。于是她們對德·夏呂斯先生恭維道:"巴拉梅德真會布置!一經他的安排,車庫和盥洗室都會變成仙境,發(fā)出奪人的光彩。"最高貴的要數(shù)那些向德·夏呂斯先生至誠恭賀晚會成功的夫人。舉辦這次晚會的真正動機,有些人不是不知道,然而卻并沒有為此感到難堪,因為在這個社會中肆無忌憚跟光大門楣已發(fā)展到了同樣遠的地步。也許這只是出于對某些歷史時期的眷戀,那時候,她們的祖先已經完全寡廉鮮恥,并以此為榮。她們當中有好幾位當即邀請夏利到她們的晚會上來演奏凡德伊的七重奏,可是竟無一人想到要邀請維爾迪蘭夫人。維爾迪蘭夫人已經惱羞成怒??墒堑隆は膮嗡瓜壬藭r騰云駕霧,非但對此毫無警覺,而且居然還請老板娘來分享他對晚會的喜悅之情。這位藝術聚會的正統(tǒng)理論家,這時候也許倒不是出于老氣橫秋,而是出于文學情趣,對維爾迪蘭夫人說:"怎么樣,您高興嗎?我想客人至少是高興的。您瞧,凡是我來操辦一次晚會,那就絕不會只是一半成功。我不知道您的紋章概念是否能使您準確地估計一下這次活動究竟有多大規(guī)模,我舉托起多大的重量,又為您移走了多少空氣容積。您見到了那不勒斯女王、巴伐利亞國王的兄妹以及三位元老重臣。凡德伊若是穆罕默德,我們便可以說,我以為他搬走了最難移動的大山。想一想,那不勒斯女王為了參加您的晚會,是專程從納依趕來的,對她來說這要比離開雙西西里還要難得多。"盡管他對女王充滿了敬意,但是他說這話懷著一種險惡用心。"這是一次歷史性*的事件。想一想,自從加埃特淪陷以后,她也許一直深居簡出。今后詞典有可能將加埃特淪陷之日和維爾迪蘭晚會并列定為兩個輝煌燦爛的日子。她為了替凡德伊鼓掌而放下的扇子一定要比德·梅特涅克夫人因為有人起哄瓦格納而折斷的扇子更加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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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連她的扇子也忘了帶走了,"維爾迪蘭夫人說道,并指著椅子上的扇子給德·夏呂斯先生看?;叵肫鹋鯇λ目蜌猓粫r氣也消了。"噢!太激動人心了!"德·夏呂斯先生叫道,虔敬地走近圣物。"正是因為它樣子丑陋才那么感人至深。那小紫羅蘭真令人不可思議!"激動和嘲諷輪番地穿過他的周身,使他全身為之痙攣。"我的天哪,我不知道您對這些東西的感受是否跟我一樣。斯萬要是看到這玩意,我擔保他會一蹶不振。女王如要拍賣這把扇子不管如何要價,我是買定了。我很清楚她肯定是要出售的,她已分文不名了,"他又補充道。在男爵這里,惡言惡語和赤誠崇拜始終相互參雜,相互映照;盡管這兩者源于兩種截然相悖的天性*,可是在他身上卻獲得了統(tǒng)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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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種相悖的天性*甚至可以在同一件事情上得到輪番的表現(xiàn)。德·夏呂斯先生是一位富足安逸的人,他從心底里睥睨女王的貧困,但他又經常頌揚這種貧困。有人談起繆拉公主,雙西西里女王的,他就回擊道,"我不知道您想說的是誰。那不勒斯只有一位女王,就是那一位,她沒有小轎車,但她是至高無上的。她坐在普通馬車上,都能叫任何車馬隨從都黯然失色*。她所到之處,平民百姓都在塵土飛揚中下跪迎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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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把扇子贈給一家博物館。當務之急是先替她送回去,以免她再自己掏錢派人坐著馬車前來尋找。鑒于這件物品的歷史意義,最聰明的辦法莫過于把它竊走。但是這樣做,會使她難堪,因為她可能只剩下最好一把了,"他放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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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您瞧,她看在我的面上來了。我創(chuàng)造的還不止這一個奇跡。我請來的人我不相信時下還有誰有此能耐把他們請來。當然,每人都有自己一份功勞。夏利跟樂師們演得如此精湛,如天神一般。而且,我親愛的老板娘,"他屈尊說道,"您本人在這次晚會中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您的大名不會被輕易遺漏。史書上不也清楚地記載著貞德出征時那位替她披甲戴盔的侍從的名字嘛??傊?,您起到了破折號的作用,您使凡德伊的音樂跟它天才的演奏者得以結合在一起。您深刻地明白了一系列環(huán)境因素具有絕對的重要性*。有了這些因素,演奏者才得以受益于一位重要人物--如果不是我,我甚至于可以說是上帝派來的一位人物--的全部影響。您英明地請了這位人物來,確保了晚會的聲譽把原來一副副耳朵都直接系在最受人恭聽的舌頭上,現(xiàn)在您把它們帶到了莫雷爾的小提琴前面。不、不,這不是無謂的細節(jié)。在一次圓滿的成功中不存在無謂的細節(jié)。成功是一切因素促成的。那位迪拉斯表現(xiàn)十分出色*??傊磺卸际殖錾?。正是由于這一點,"他好為人師地總結道,"我才反對您邀請那些人。他們是些充當除數(shù)的人,他們要是遇到我給您帶來的那些舉足輕重的人,就可能象在數(shù)字中加上了一個小數(shù)點,把別人都擠到小數(shù)點后面去了。在這些事情上我的感覺是非??煽康?。您明白嗎;我們舉辦一次晚會要無愧于凡德伊、無愧于他天才的演奏者,無愧于您,我甚至敢說,無愧于我的晚會,為此必須杜絕一切容易引出丑聞的事情。您要請那位莫萊,那一切都會砸鍋。別看這只是微水一滴,但它是不利物質,它會起中和作用,將一劑藥的效力化為烏有。電燈會因此熄滅,小糕點會送不上來,桔子汁眾客喝了會鬧腹瀉。這個人是萬萬不能請來的。只要說出她的名字,就會發(fā)生仙國里的事情,銅管就會立刻變成啞管,長笛和雙簧管就會黯然失音。縱然莫雷爾本人還能拉出幾個音來,但也一定會離弦走調,拉出的不再是凡德伊的七重奏,倒是貝克梅塞對凡德伊的戲仿①,不被哄下臺才怪呢。我聽到莫雷爾拉出的廣板猶如一朵鮮花,自始至終盛開不敗,愉快的終曲更使其鮮艷奪目。那不是一段普通的快板,其輕快的節(jié)奏是獨一無二的。我從中清楚地感到,人的影響作用是很大的,莫萊不在,演奏家們就充滿了靈感,連樂器都心花怒放。更何況,人們款待貴客的日子,當然是不請自己的門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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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瓦格納《名歌手》中的人物。他反對靈感,以技巧取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