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聶赫留朵夫剛穿好衣服,準(zhǔn)備下樓,聽差就給他送來莫斯科律師的名片。律師是為自己的事來的,但瑪絲洛娃一案樞密院如即將審理,他愿意出庭。聶赫留朵夫發(fā)出的電報,正好同他錯開。聶赫留朵夫告訴他瑪絲洛娃的案子什么時候開庭,由哪幾個樞密官審理,他聽了微微一笑。
“這三個樞密官正好是三種類型,”他說?!拔譅柗蚴堑湫偷谋说帽す倭?,斯科沃羅德尼科夫是個有學(xué)問的法學(xué)家,貝則是一個實事求是的法學(xué)家,因此在三人中間他最有生氣,”律師說。“希望也在他身上。哪,那么上訴委員會那邊的事進(jìn)行得怎樣了?”
“喏,今天我要到沃羅比約夫男爵那里去,昨天沒有機(jī)會見到他。”
“您知道沃羅比約夫是怎么當(dāng)上男爵的嗎?”律師說,回答聶赫留朵夫在說這個純粹俄國姓和外國爵位時露出的滑稽口吻?!斑@是保羅皇帝①因什么事賜給他祖父的,他祖父大概是個聽差。他不知什么事博得了皇上的歡心?;噬险f:‘封他為男爵吧,這是我的旨意,誰也不準(zhǔn)攔著?!@樣就冒出一個沃羅比約夫男爵來了。他為此很得意。其實是個老滑頭。”——
①指俄皇保羅一世(1754-1801),在位期一七九六——一八○一年。
“那我現(xiàn)在就去找他一下,”聶赫留朵夫說。
“嗯,那太好了,咱們一塊兒走吧。我用車子送您去?!?/p>
臨走以前,聶赫留朵夫在前廳里接到聽差交 給他的瑪麗愛特的法文信。
“我不惜違反我的原則,遵囑在丈夫面前替您所庇護(hù)的人求情。此人不久即可獲釋。丈夫已對該司令官發(fā)了手諭。那么,您就堂而皇之來看我吧。我等您?,??!?/p>
“這象什么話?”聶赫留朵夫?qū)β蓭熣f?!罢媸翘膳铝?!一個女人在單身牢房里被關(guān)了七個月,原來什么罪也沒有。如今把她釋放,也只需要一句話?!?/p>
“這種事向來如此。嗯,至少您的愿望實現(xiàn)了?!?/p>
“是的,但事情這樣容易解決,反而使我覺得不是滋味。
請問:那里究竟在干些什么?究竟為什么把她關(guān)起來?”
“算了,這種事還是不要追根究底的好。我送您去吧,”律師說,這時他們已走到大門口的臺階上。律師所雇的那輛漂亮轎車來到門前?!澳F(xiàn)在要到沃羅比約夫男爵那兒去,是嗎?”
律師告訴車夫到什么地方。幾匹駿馬就把聶赫留朵夫送到男爵家門口。男爵在家。進(jìn)門第一間里有一個穿文官制服 的青年官員,他的脖子特別細(xì)長,喉結(jié)突出,步伐特別輕悄。
另外還有兩位太太。
“貴姓?”喉結(jié)突出的青年官員異常灑脫地從兩位太太那里走到聶赫留朵夫跟前,問。
聶赫留朵夫報了姓名。
“男爵談到過您。請稍等一下!”
青年官員走進(jìn)一個房門關(guān)著的房間,從那里領(lǐng)出一個身穿喪服、滿臉淚痕的太太。這位太太用瘦削的手指放下隨便卷起的面紗來掩飾淚痕。
“請進(jìn)!”青年官員對聶赫留朵夫說,步態(tài)輕盈地走到書房門口,推開門,自己在門口站住。
聶赫留朵夫走進(jìn)書房,看見大寫字臺后面的圈椅上坐著一個中等身材的結(jié)實男子,頭發(fā)剪得很短,身穿禮服,眼睛快活地瞧著前方。他一見聶赫留朵夫,那張雙頰鮮紅、胡 子雪白的和藹的臉就浮出親切的微笑。
“看到您很高興,我跟令堂早就認(rèn)識,我們是老朋友。您小時候我就見到過,后來您當(dāng)上軍官,我又見到過。好吧,請坐,您說說,有什么事我能為您效勞。是的,是的,”他聽著聶赫留朵夫講費多霞的事,搖搖他那白發(fā)剪得很短的頭說。
“您說吧,說吧,我全明白。是的,是的,這事確實很叫人感動。那么,您已經(jīng)提出上訴了?”
“上訴書我已準(zhǔn)備好了,”聶赫留朵夫說著從口袋里拿出訴狀。“但我要請您對這個案子多多關(guān)照。”
“您做得很好。我一定親自把這個案子向上奏明,”男爵說,他那張快樂的臉上想裝出憐憫的樣子,但裝不象“這個案子很動人??礃幼铀€是個孩子,丈夫先是待她很粗暴,使她嫌惡他,但過了一陣,他們又和好了……是的,我要把這個案子向上奏明?!?/p>
“察爾斯基伯爵說,他打算去向皇后求情。”
聶赫留朵夫話音未落,男爵的臉色頓時變了。
“不過,您把上訴書送到辦公室去吧,我盡力而為,”他對聶赫留朵夫說。
這時候,青年官員又走了進(jìn)來,顯然有意賣弄他那種瀟灑的步態(tài)。
“那位太太要求再說幾句話?!?/p>
“好,請她來吧!唉,老弟,你在這兒會看到多少眼淚,要是能把大家的眼淚都擦干就好了!但也只能盡力而為。”
那位太太走了進(jìn)來。
“我忘記求您,可不能讓他把女兒拋棄,因為他已經(jīng)橫了心……”
“我不是說過我會盡力而為嗎?”
“男爵,看在上帝份上,您救救我這個做母親的吧!”
她抓住他的一只手,吻了起來。
“一切都會辦到的。”
等那位太太走了,聶赫留朵夫也起身告辭。
“我們一定盡力而為。我們要同司法部商量一下。他們會給我們答復(fù)的。到那時我們再盡力去辦?!?/p>
聶赫留朵夫走出房間,穿過辦公室。象在樞密院那樣,他在這個漂漂亮亮的房間里又看到許多漂漂亮亮的官員,個個整齊清潔,彬彬有禮,服裝端莊大方,說話嚴(yán)肅清楚。
“這種人怎么這樣多,真是多得要命!他們的身子都保養(yǎng)得多么好,他們的襯衫和手都多么干凈,他們的靴子又擦得多么亮。他們靠的是誰?別說同囚犯比,就是同鄉(xiāng)下人比,他們也顯得多么闊綽優(yōu)裕呀!”聶赫留朵夫又情不自禁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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