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年前的某段時間里,我曾瘋狂閱讀過許多西方名著。其中,最打動我的是《牛虻》和《茶花女》之類,而《復(fù)活》是根本看不懂的,沒能讀完。僅僅單從書名上聯(lián)想出了一幅壯美的鳳凰涅槃的畫面,還一直以為書中的某位主角會很有意義的離世,“雖死猶生”達到“復(fù)活”的境界。
選擇在這個夏末秋初的幾個涼夜里重讀《復(fù)活》,只因為前幾日偶然讀到托爾斯泰在《復(fù)活》中關(guān)于“靈魂的掃除”那段話:“……他感到他的內(nèi)心生活疲沓了,有時甚至停頓了,就著手把堆積在他的靈魂里而成為這種停頓的原因的垃圾統(tǒng)統(tǒng)清除出去?!弊x罷此言我深有共鳴,不歷經(jīng)反省,我又怎么會知道我們的靈魂如此善于藏污納垢。一旦疏于清理,不知不覺中她便滋生病毒。尤其當我恍然回首審視之際,深深體會到了大師所言的“心驚肉跳”。
托爾斯泰出身貴族,曾有資料顯示他年輕時生活放浪。據(jù)說《復(fù)活》是以真實故事為藍本而創(chuàng)作,涅赫柳多夫雖然不是托爾斯泰,但也確實與他同屬于沙俄剝削階級。托爾斯泰出身貴族卻終身致力于用文學作品抨擊、揭露、推翻自身的階級,我以為這是偉大的。摒棄政治因素,我不喜歡談?wù)?。就思想的修為而言,一個人,要明澈到什么地步,才看得清楚被自己安然享受的竟然是罪惡?
涅赫柳多夫的墮落,源自于社會和環(huán)境。我以為,無論哪個國家,哪種社會形態(tài),這樣的墮落都是存在的。要說差異,不外乎墮落人群的數(shù)量和墮落的速度。19世紀的沙俄與21世紀的中國,看似跨越時間空間地域文化,但細讀大師的作品,回望我們周圍的人群,感覺不外乎如此。滿街都是涅赫柳多夫,墮落前的涅赫柳多夫,墮落后的涅赫柳多夫,唯獨懺悔贖罪中的涅赫柳多夫少之又少。
人生之初,心靈總是純凈、纖塵不染的。可是也正因為這種純凈、這份單薄,使得邪惡更容易隨意涂抹。在托爾斯泰的筆下,無論教會、教堂還是法律、法庭和監(jiān)獄,都變成涂抹邪惡的場所。托爾斯泰說,人根本不配懲罰人,這與某位哲學大師所言“人根本不配統(tǒng)治人”異曲同工。今日讀到《莊子》的《馬蹄》篇,說馬之所以學的奸婬狡詐根本就是因為伯樂,似乎也與托爾斯泰認為人之所以犯罪是反而是因為法庭和監(jiān)獄的思想相近。托爾斯泰和莊子的思想有些地方是相通的,他們認為人本來是淳樸簡單的,正是因為統(tǒng)治階級為了以武力(刑法)、以所謂禮教(法律)脅迫人們的言行,才造成|人與人之間如此多的罪惡和悲慘命運。托爾斯泰還尖銳地指出了統(tǒng)治階級爪牙存在的意義:即使是有正義有理想懂得人與人之間憐憫的“善意的人”,一旦進入統(tǒng)治階級,也會變得殘忍、麻木,草芥人命,中飽私囊的“邪惡的人”。
多么可怕!!其實古往今來,莫不如此。
四十多萬字里,最令我忍俊不禁卻笑中有淚的是那段關(guān)于“領(lǐng)圣餐”的精彩描寫。我喜歡的幽默是冷幽默,比如用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文字,細致地描繪出一幅荒誕無比的畫面。宗教被統(tǒng)治階級利用,似乎是西方世界一直以來的現(xiàn)象。不過回想一下我們國家最見慣不驚的佛教和道教,那樣精深博大的哲學思想,最終卻落到被人們焚香化紙祈求今生名利和來世福祿的工具,多么可笑可悲。虛偽的傳教士,遍布世界各處,只不過稱謂各異而已。
托爾斯泰在小說的最后,隱約暗示的“天堂”,最終還是歸于宗教。只不過,在他的心目中,這大概是真的“上帝”和真的“宗教”。讀到最后,我?guī)缀蹩梢阅菢忧逦馗惺艿酵袪査固┑乃枷?,他反對一切統(tǒng)治。他的理想是每個人都用《圣經(jīng)》來約束自己的靈魂和行為,最終人間似天堂。這跟老子和莊子的“無為而治”的社會思想是不是相近呢?這樣的畫面是美好的,但確實,多多少少有些不實際。人不配統(tǒng)治人,可是我們又找不到神在哪里?;蛘撸遣皇?,即便是神,一旦做了統(tǒng)治階級,也會變成|人呢?甚至是殘忍麻木的人?
我以為,從來就沒有清白的政治。
但靈魂的復(fù)活是絕對存在的,不斷自省、不斷修為,到達我們在最純真年代所向往的那般境界。涅赫柳多夫做得到,我們也做得到。
圣人超度眾生,凡人拯救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