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米蘭.昆德拉是在深雪的《愛經述異》中,書中的女主角希望通過無盡的付出來換取男主人公對她的愛,于是就舉了特蕾莎的例子來自勉,希望所愛的人能從眾人中走向自己。因為這個情節(jié),讓我將《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誤認為是一個女人的坎坷戀愛史,直到讀了原著之后,才知道遠非如此。輕與重,這組相對的概念,在書中的每一個角落幽靈般的閃現(xiàn)著,愛情,理想,背板,媚俗,生存,都在這張輕重交織的人生之網中互相聯(lián)系著,糾纏著,卻永遠的不能被逃離。這是一個關于人的存在的深刻思考,即使離開文本。回望自身,我們也可以看到自己生命中那輕重交織的印痕。
“在永恒輪回的世界里,一舉一動都承受著不能承受的責任重負?!钡@種重負在這個輪回不存在的世界里,沒有意義---“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沒有活過一樣”。在書的開頭,作者就將我們引入了一個輕的世界,一個沒有存在感的痛苦的空間。我們在沒有意義的一次性*中,不斷妄圖證明自己的存在,不斷希望得到肯定與唯一,故事便在這種徘徊掙扎中拉開序幕。當托馬斯將特蕾莎比作樹脂的籃子里抱出的孩子時,他們倆命運的緝畔便開始將他們牢牢束縛,再也不能放開。因為他們是昆德拉筆下的第三類人:“必須活在所愛的人的目光下?!彼麄兺ㄟ^愛來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重,沒有了愛,就必須面對那無法承受的生命之輕,“生命的殿堂也將陷入黑暗之中?!钡@種重也使他們的處在不斷斗爭的過程中,因為人類的愛并不是只有無條件的付出,每個人都希望得到回報,希望得到和自己付出說相同的一份愛,因為只有這種回報才能讓我們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的存在的意義。在存在主義的世界里,認為人是無法知道自己的存在的,只有通過與他者的交流來找到自我。托馬斯與特蕾莎也正是如此,為了找到自己在對方心中的位置,他們互相愛著也互相糾結著。正如故事中所提到的,“他們?yōu)楸舜嗽炝艘蛔鬲z,盡管他們彼此相愛。”
文本中提到特蕾莎:“她來和托馬斯生活在一起就是為了表明他的肉體是獨一無二的,不可替代的,而他呢,她卻在她和所有其他女人之間畫上了等號?!笨梢钥吹剿龑τ谏p的恐懼。幼年時期,她的母親一直希望磨滅她對于特殊的渴望,所以想盡辦法去告訴她這個世界只不過是一個巨大的肉體的集中營,沒有靈魂的特殊只有肉體的相同。而特蕾莎則想盡一切辦法逃離這個沒有羞恥的世界,找到靈魂深處的真正自我,而托馬斯正是拯救她靈魂的天使。可是,這個世界上是沒有誰拯救誰的,我們只是在互相傷害,也互相拯救著。托馬斯與特蕾莎在性*觀念上的不同注定了他們永無止境的斗爭。托馬斯認為愛情與性*愛并沒有直接的關聯(lián),甚至認為愛是通過:“和她共眠的欲|望來體現(xiàn)的?!倍皇切?。對于托馬斯來說性*是了解一個人的手段,它幫助他認識到女人與女人之間那些最本質的差別,通過與不同情婦的交往,他窺視著她們的內心,找到她們身上與那百萬分之一的不同只處。這種心理,反應出了一同對與生命差異性*的強烈渴望,他希望看到的是這個集中營中不同的一角---一種完全的真實。而這些在特蕾莎的眼里成為了一種巨大的背板,一種對她靈魂的藐視。于是她開始被那些恐怖的夢所驚擾著,在這些夢中,無不回蕩這一種聲音:“你和所有人一樣,你沒有特別的權利?!边@種恐懼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一種強烈的控制欲,她不斷的改變著人生的軌跡,以便讓托馬斯追隨她的腳步。這種考驗,不是為了證明托馬斯的價值,只是找到自己的那份重。所以在卡列寧的微笑那一章,充滿了對這種愛的懷疑,她甚至覺得她對卡列寧的愛才是真正的愛情,“她養(yǎng)它不是為了改變它(而男人總想改變女人,女人亦想改變男人)”只是希望它能夠快樂。而在人類的愛情中,幸福來的困難的多,因為我們的欲|望并不是“對重復的渴望”,時刻的變化讓人處在一種永恒的無法擺脫的不安之中,誰都害怕被未來所棄,誰都不愿成為無足輕重。應為沒有他者,我們什么都不是。
除了第三類人的輕與重,值得思考的還有其他幾類人的輕重徘徊,追求那種被無數不知名的人注視的目光,追求熟悉的目光的注視,最求想象中的目光。無論那一種其實都是一種對于存在感的追求。我真的存在嗎?有了我世界又會怎樣?我的生命之重真的存在嗎?這些問號存在與我們每個人的心中,不同的是每個人證明自己的方式截然不同,這種方式可以是浪漫的,比如追求唯一的愛情,也可以是媚俗的,比如為了拯救越南人民而喪生的弗蘭茨,還可以是虛榮的,比如美國女明星。甚至可以是殘忍的,通過屠殺來證明自己對于世界的巨大影響,比如希特勒。但無論是那一類,我們都不能少了目光,因為沒有了目光,我們就不再是我們了。
在這個故事中,薩比娜是個獨特的存在,從某種層面上來說她才是故事的主角,當特蕾莎,托馬斯,弗蘭茨,瑪麗克洛德,政治家,革命者,都在不斷追求著從輕到重的過程中時,她卻用背叛,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在薩比娜的眼中,美是一個被背棄的世界,要發(fā)現(xiàn)美只有不斷擊破。背叛在薩比娜眼里有著無語倫比的美妙,“背叛,就是脫離自己原來的位置。背叛就是擺脫原位,投向未知。而薩比娜覺得再沒有比投身未知更美妙的了?!痹谶@種背叛中,她不斷拋棄自我,變換角色*,將生命的重的意義拋在腦后,而追求的就是一種破壞的快感。但是在不斷的背叛中薩比娜最終發(fā)現(xiàn)她得到的只是一種虛空,那是“一切背叛的終極”,她開始明白;“賦予我們行為以意義的,我們往往全然不知”到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自己的追求沒有任何意義,作者在這里說:“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目的就是這個嗎?自從離開了日內瓦,她已朝這個目的越走越近了?!蔽抑哉f薩比娜才是故事的主角,原因就是,她才是真正走到終點的人,其他人都不斷追求的生命之重,這也就導致了他們永遠也不能意識到自己之所以會無法停止腳步是因為害怕生命的無所適從。而薩比娜一直朝著相反的方向走著,最終在一片寂寞和恐懼中走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穿插在故事中的關于媚俗的定義,自然而然的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在這部經典中,作者用生動辛辣的筆調,將媚俗的實質反諷的揭露出來。而薩比娜在這里扮演了一個與媚俗堅決對抗的角色*。作者幽默的從上帝是否排泄的問題入手,將媚俗虛偽的一面很好的展現(xiàn),于是就有了上帝只吃喝不排泄的可笑理論?!懊乃资前讶祟惿嬷胁挥杞邮艿囊磺卸寂懦谝曇爸狻!澳鞘且环N虛假的美好,他將一切對人類不利的對立都排除,甚至成了”掩蓋死亡的屏風”,強調絕對,反對相對,作者將它概括為一種對于生命的絕對認同。薩比娜痛恨游行,因為媚俗在這里展現(xiàn)的無以復加,一致的口號,堅信絕對的真理,這些在薩比娜看來才是真正的惡。這讓我想到了王小波對于文革的看法,一群善良的人發(fā)瘋是最可怕的,因為媚俗掩蓋了一切,人性*的真實被研磨在迷狂似的發(fā)瘋的口號中。米蘭昆德拉在這里用一種辨證的角度看待了人類間的所謂的絕對的正義,“每一次反對的是一方的屠殺,每一次支持的是另一方的屠殺。”這就是人類的實質,正義實際上是勝利者的歡呼,比弱肉強食更可怕的是----忘記真實。弗蘭茨最終為他的媚俗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在我看來,這種媚俗的實質是對自己價值的過度肯定,當整個人類都相信自己能夠戰(zhàn)勝死亡,代表正義時,這種媚俗就顯現(xiàn)出它的最大化。在媚俗面前,生命之輕被完全忽略了。
但作者也看到了后現(xiàn)代主義的悲哀,他們痛恨媚俗,卻又時時刻刻體現(xiàn)出媚俗。就像作者所說的;“不管我門心中對它如何蔑視,媚俗總是人類境況的組成部分。即使我們開始用懷疑的眼光看待一切,即使我們知道了自己的輕,那有如何,我們需要力量來撫慰我們時刻恐懼著的心靈,從這個角度上來說,上帝和科學是一樣的,媚俗和反媚俗也是一樣的。
人生就是一個異鄉(xiāng)者的旅行,轉瞬即逝,但這終究不能改變我們證明自己來過的信念,我們希望在這里留下足跡,我們希望得到“重”,對于人也好,對于世界也好。所以就注定了我們被逐出伊甸園。輕與重,徘徊其間,驀然回首,又有幾個人能夠看清自己走過的路呢?
米蘭昆德拉用他的哲思,向我們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