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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相約星期二

[美] 米奇·阿爾博姆 /

神秘師兄 上傳

第一個星期二--談論世界

康尼替我開了門。坐著輪椅的莫里正在廚房的餐桌旁,他穿一件寬松的全棉襯衣和一條更為肥大的黑色運動褲。衣服顯得寬松是因為他的腿已經萎縮得脫了形——用兩只手圍住他的大腿部分已經綽綽有余。他站立起來的話,身高不會超過五英尺,也許六年級學生的牛仔褲他都能穿。

"我給你帶來一些東西,"我說著遞給他一只包皮裝紙袋,我從機場來這兒的路上去附近的一家超市買了火雞、土豆色拉、通心面色拉和硬面包皮圈。我知道他家里有許多食品,我只是想有所表示。我在其它方面一點也幫不了他。我還記得他對吃的愛好。

"哈,這么多吃的!"他高興地叫道。"行,現在你得和我一起吃。"

我們坐在廚房餐桌旁,桌子四周放著柳條編制的椅子。這一次,我們不再需要彌補中斷了十六年的信息,很快就轉入了彼此都熟悉的大學時的談話軌道。莫里提問題,然后聽我回答。有時他會打斷我,像廚師一樣撒上一點我忘記了的或還沒有領悟的佐料。他問起了報業(yè)的罷工,他始終無法理解雙方為什么就不能靠開誠布公的對話來解決問題。我告訴他說,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那么明智的。

他有時要停下來上廁所,這得花上些時間。康尼把他推到衛(wèi)生間,然后抱他離開輪椅并在他小便時扶住他。他每次回來都顯得非常疲乏。

"還記得我對特德·科佩爾說過的話嗎,用不了多久就得有人替我擦屁股了?"他說。

我笑了。那樣的時刻你是不會忘記的。

"唔,我想這一天就快來了。它令我很煩惱。"

為什么?

"因為這是失去自理能力的最后界限:得有人替我擦屁股,但我在努力適應它。我會盡力去享受這個過程。"

享受?

"是的。不管怎么說,我又要當一回嬰兒了。"

這想法真與眾不同。

"是啊,我現在必須與眾不同地去看待人生。要能面對它。我不能去購物,不能料理銀行的帳戶,不能倒垃圾。但我仍可以坐在這兒注視那些我認為是人生重大的事情。我有時間——也有理由——去那么做。"

這么說來,我既帶著幽默又有些尖刻他說,我想,要找到人生意義的關鍵就在于不倒垃圾。

他大笑起來,于是我也釋然了。

等康尼把盤子端走后,我注意到了一疊報紙,顯然他在我到來之前讀過它們。

你還在關心時事?我問。

"是的,"莫里說。"你覺得奇怪嗎?你認為一個快要死的人就不必再去關心發(fā)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事了?"

也許。

他嘆了口氣,"也許你是對的。也許我是不該去關心它們了。畢竟我活不到那個時候了。

"但這又很難解釋得清,米奇。正因為我在遭受痛苦,我就更容易想到那些比我還要痛苦的人。那天晚上,我在電視上看見波斯尼亞那兒的人在大街上奔逃,被槍打死,都是些無辜的受害者……我不禁哭了。我感受到了他們的痛苦,就像感受自己的一樣。我并不認識他們當中的任何人,可是——該怎么說呢?——我非常……同情他們。"

他的眼睛濕潤了。我想換一個話題,但他輕輕地拭了一下眼睛,揮手阻止了我的念頭。

"我現在老是哭,"他說。"沒事的。"

真不可思議,我暗自在想。我在新聞媒體工作。我報道過死人的消息。我也采訪過那些不幸的家庭。我甚至還參加過葬禮。我從沒哭過??赡飬s會為半個地球之外的人流淚。是不是人之將死都會這樣,我問自己。也許死亡是一種強大的催化劑,它令互不相識的人也會彼此報以同情的淚水。

莫里對著手紙大聲干咳起來。"你不會覺得奇怪吧,男人也流淚?"

當然,我脫口而出。

他咧嘴笑了。"嘿,米奇,說話別有顧忌,有那么一天,我會讓你感到流淚并不是一件難堪的事。"

是啊,是啊,我說。

"是啊,是啊,"他說。

我們都笑了,因為他二十年前就這么說過。大都在星期二說。實際上,星期二一直是我們的聚會日。莫里的課大部分在星期二上,我寫畢業(yè)論文時他把輔導時間也定在星期二——從一開始這就是莫里的主意——我們總是在星期二坐到一塊,或在辦公桌前,或在餐廳里,或在皮爾曼樓的臺階上,討論論文的進展。

所以,重新相約在星期二看來是最合適的,就約在這幢外面栽有日本槭樹的房子里。我準備走的時候跟莫里提了這個想法。

"我們是星期二人,"他說。

星期二人。我重復著他的話。

莫里笑了。

"米奇,你問及了關心別人的問題。我可以把患病以后最大的體會告訴你嗎?"

是什么?

"人生最重要的是學會如何施愛于人,并去接受愛。"

他壓低了嗓音說,"去接受愛。我們一直認為我們不應該去接受它,如果我們接受了它,我們就不夠堅強了。但有一位名叫萊文的智者卻不這么看。他說"愛是唯一的理性行為"。

他一字一句地又重復了一遍,"愛是唯一的理性行為。"

我像個好學生那樣點了點頭,他很虛弱地喘著氣。我探過身去擁抱了他。接著,我吻了他的臉頰。我感覺到了他無力的手按著我的臂膀,細細的胡 子茬兒碰觸在我的臉上。

"那你下個星期二來?"他低聲問。

他走進教室,坐了下來,沒說一句話,他望著我們,我們也望著他。起初還有笑聲,可莫里只是聳聳肩。最后教室里死寂一片,我們開始注意到一些細微的聲響:屋子中央的熱水汀發(fā)著咝咝聲,一個胖家伙呼哧呼哧喘著氣。

有人狂躁不安起來:他準備等到什么時候才開口,我們在椅子上坐不住了,不時地看手表。有幾個學生轉向窗外,顯得毫不在意。就這么整整過了十五分鐘,莫里才低聲地打破了沉寂。

"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他問。

大家漸漸地討論起來——正如莫里所期望的——討論了沉寂對人與人的關系的影響。沉寂為什么會使我們感到局促不安;而各種各樣的響聲又能得到什么有益的效果?

沉寂并沒有讓我感到不安。盡管我也會和朋友們嘻嘻哈哈互相嬉鬧,可我不習慣在別人面前談論自己的感情——尤其在同學面前。我可以靜靜地坐上幾個小時,如果課堂是這么要求的話。

離開教室時,莫里喊住了我。"你今天沒有發(fā)言,"他說。

我不知道。我沒有什么可說的。

"我覺得你有許多想法。米奇,你使我想起了另一個人,他年輕時也喜歡把什么都藏在肚子里。"

誰?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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