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我回到西卵的時候,有一會兒我疑心是我的房子著了火。半夜兩點鐘了,而半島的那整個一角照得亮堂堂的,光線照在灌木叢上好像是假的,又照在路旁電線上映出細細的一長條一長條的閃光。轉彎以后,我才看出原來是蓋茨比的別墅,從塔樓到地窖都燈火通明。
起初我還以為又是一次晚會,一次狂歡的盛會,整個別墅統(tǒng)統(tǒng)敞開,好讓大家做游戲,玩捉迷藏或“罐頭沙丁魚”??墒且稽c聲音都沒有。只有樹叢中的風聲作響,風把電線吹動,電燈忽暗忽明,好像房子在對著黑夜眨眼。當出租汽車哼哼著開走的時候,我看到蓋茨比穿過他的草坪朝著我走過來。
“你府上看上去像世界博覽會一樣?!蔽艺f。
“是嗎?”他心不在焉地轉過眼睛去望望,“我剛才打開了幾間屋子隨便看看。咱倆到康尼島①去玩吧,老兄。坐我的車子去?!薄?/p>
①康尼島(Coney),紐約的一處游樂勝地。
“時間太晚了?!?/p>
“那么,到游泳池里泡一泡怎么樣?我一夏天還沒泡過哩?!?/p>
“我得上床 睡覺了?!?/p>
“好吧?!?/p>
他等待著,急巴巴地望著我。
“我和貝克小姐談過了,”我等了一會才說,“我明天打電話給黛西,請她到這里來喝茶。”
“哦,那好嘛,”他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不希望給您添麻煩?!?/p>
“哪天對您合適?”
“哪天對您合適?”他馬上糾正了我的話,“我不希望給您添麻煩,你明白。”
他考慮了一會。然后,他勉強地說:“我要讓人把草地平整一下。”
我們倆都低頭看了看草地——在我的亂蓬蓬的草地和他那一大片剪得整整齊齊的深綠色草坪之間有一條很清楚的分界線。我猜他指的是我的草地。
“另外還有一件小事?!彼斓卣f,然后猶疑了一會。
“你是不是希望推遲幾天?”我問道。
“哦,跟那個沒關系。至少……”他笨拙地一連開了幾個頭,“呃,我猜想……呃,我說,老兄,你掙錢不多,是吧?”
“不太多?!?/p>
這似乎使他放心一點,于是他更有信心地繼續(xù)說了下去。
“我猜想你掙錢不多,如果你不怪我——你知道,我附帶做點小生意,搞點副業(yè),你明白。我也想到既然你掙錢不多——你在賣債券,是吧,老兄?”
“學著干?!?/p>
“那么,這也許會引起你的興趣。不需要花費很多時間,你就可以掙一筆可觀的錢。碰巧是一件相當機密的事?!?/p>
我現(xiàn)在認識到,如果當時情況不同,那次談話可能會是我一生中的一個轉折點,但是,因為這個建議說得很露骨,很不得體,明擺著是為了酬謝我給他幫的忙,我別無選擇,只有當場把他的話打斷。
“我手頭工作很忙,”我說,“我非常感激,可是我不可能再承擔更多的工作?!?/p>
“你不需要跟沃爾夫山姆打任何交 道的?!憋@然他以為我討厭中飯時候提到的那種“關系”,但我告訴他他搞錯了。他又等了一會,希望我找個話題,但是我的心完全不在這兒,沒有答碴,結果他只好勉勉強強地回家去了。
這一晚使我感到又輕飄又快樂。大概我一走進自己的大門就倒頭大睡,因此我不知道蓋茨比究竟有沒有去康尼島,也不知他又花了幾個小時“隨便看看房間”,同時他的房子繼續(xù)刺眼地大放光明。第二天早晨我從辦公室給黛西打了個電話,請她過來喝茶。
“別帶湯姆來。”我警告她。
“什么?”
“別帶湯姆來。”
“誰是‘湯姆’?”她裝傻地問道。
我們約定的那天大雨傾盆。上午十一點鐘,一個男的身穿雨衣,拖著一架刈草機,敲敲我的大門,說蓋茨比先生派他過來刈我的草。這使我想起我忘了告訴叫我那芬蘭女傭人回來,于是我就開車到西卵鎮(zhèn)上去,在濕淋淋的、兩邊是白石灰墻的小巷子里找她,同時買了一些茶杯、檸檬和鮮花。
花是多余的,因為下午兩點鐘從蓋茨比家里送來一暖房的鮮花,連同無數(shù)插花的器皿。一小時以后,大門被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開,蓋茨比一身白法蘭絨西裝,銀色襯衫,金色領帶,慌慌張張跑了進來。他臉色煞白,眼圈黑黑的,看得出他一夜 沒睡好。
“一切都準備好了嗎?”他進門就問。
“草地看上去很漂亮,如果你指的是草地。”
“什么草地?”他茫然地問道,“哦,你院子里的草地。”他從窗子里向外看,可是從他的表情看來,我相信他什么都沒看見。
“看上去很好,”他含糊地說,“有一家報紙說他們認為雨在四點左右會停,大概是《紐約日報》。喝茶所需要的東西都齊全了嗎?”
我把他帶到食品間里去,他有點看不順眼似地向那芬蘭女人望望。我們一起把甜食店里買來的十二塊檸檬蛋糕細細打量了一番。
“這行嗎?”我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