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洛霍夫的到來,把彼佳的注意力轉(zhuǎn)移過去了。杰尼索夫已經(jīng)吩咐給小鼓手伏特加酒和羊肉,叫他穿上俄國式的長大衣,打算不把他和其他俘虜一樣送走,把他留在隊里。彼佳在部隊里曾經(jīng)聽到過許多關(guān)于多洛霍夫驍勇善戰(zhàn)和對法國人殘暴的故事,所以,從多洛霍夫一進(jìn)屋,彼佳就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他,越來越振作,高昂著頭,力圖表現(xiàn)出,即使像多洛霍夫這樣的伙伴,他也配得上。
多洛霍夫外表樸素,這一點(diǎn)使彼佳十分驚奇。
杰尼索夫穿一件農(nóng)民大衣,蓄著胡子,胸前佩戴著一枚尼古拉神像,他的言談和一切舉止都顯示出他的特殊地位。多洛霍夫從前在莫斯科時穿一身波斯服裝,而現(xiàn)在的裝束則完全相反,有一副近衛(wèi)軍軍官似的很拘板的儀表。他的臉刮得干干凈凈,穿的是近衛(wèi)軍棉大衣,鈕孔上別了一枚圣喬治勛章,頭上端端正正地戴一頂普通軍帽。他在墻角處脫下濕氈斗篷,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徑直走到杰尼索夫跟前,立刻談起正事來。杰尼索夫?qū)λv述了兩支大游擊隊對襲擊法國運(yùn)輸隊的計劃、彼佳送來的信件,以及他是怎樣回復(fù)那兩個將軍的。接著,杰尼索夫又講述了他所獲悉的法國部隊的所有情況。
“是這樣,但是必須弄清楚是什么部隊,有多少人,”多洛霍夫說,“不把他們有多少人弄準(zhǔn)確,就不能貿(mào)然行動。得去一趟,我做事講究認(rèn)真?!彼謫枺澳奈幌壬敢飧乙黄鸬椒▏藸I盤里去走一遭?我把法國軍裝都帶來了。”
“我,我……我跟您去!”彼佳喊到。
“完全用不著你去?!苯苣崴鞣?qū)Χ嗦寤舴蛘f,“至于他,我是無論如何也不讓他去的。”
“我去是最好不過啦!”彼佳喊道,“為什么我不能去?”
“沒有這個必要。”
“請原諒我,因為……因為……我一定要去,就是這樣。
您帶我去嗎?”彼佳問多洛霍夫。
“為什么不可以?”多洛霍夫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道。他盯著法國小鼓手的臉。
“這孩子早就在您這兒了?”他問杰尼索夫。
“今天捉到的,可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把他留下來了?!?/p>
“噢,你把其余的都弄到哪里去了?”多洛霍夫說。
“什么哪里?我送走的都有收條!”杰尼索夫突然紅著臉大聲叫道。“我敢憑良心說,我沒害過一條命。把三十個或三百個押解到城里去,不玷污一個軍人的名譽(yù),請恕我直言,在你一定是困難的吧?!?/p>
“這番好心話要是由這個十六歲的小伯爵嘴里說出來才合適?!倍嗦寤舴蚶湫χf,“你已經(jīng)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了?!?/p>
“什么呀,我什么也沒有說,我只說了我一定要跟您一道去?!北思亚由卣f。
“不過,老兄,就你和我來說,咱們該是扔掉這種多情的時候了?!倍嗦寤舴蚶^續(xù)說,好像他對這個刺激杰尼索夫的話題特別有興趣。“你留下這孩子干嗎?”他搖了搖頭,又說,“是因為你憐憫他?要知道,我們知道你那些收條。你送走一百個,結(jié)果收到三十個。其余的不是餓死,就是被打死。送不送這都一個樣,不是嗎?”
哥薩克一等上尉瞇著明亮的眼睛,贊許地點(diǎn)著頭。
“送不送都一樣,這沒有什么可說的。可我不愿意使我的良心不安。你說,他們會死掉。那也成,只要不是死在我手里就行?!?/p>
多洛霍夫哈哈大笑起來。
“誰叫他們下過二十道命令捉我?要是真被捉了去,你和我連同你那騎士風(fēng)度,都會給吊到白楊樹上?!彼D了一頓。
“我們還是干正經(jīng)事吧。叫我的哥薩克把背包拿來,我?guī)砹藘商追ㄜ囓娧b。怎么樣,跟我去嗎?”他問彼佳。
“我?對,對,當(dāng)然去?!北思讯⒅苣崴鞣蛎Σ坏卣f,他臉漲紅得幾乎流下眼淚。
在多洛霍夫和杰尼索夫爭論應(yīng)當(dāng)怎樣對待俘虜?shù)臅r候,彼佳又感到困窘和坐立不安??墒牵謥聿患芭宄麄兘徽劦氖鞘裁匆馑?,他想,既然,這些有名的大人物是那么想的,那自然是對的,是好的。不過,主要是不能讓杰尼索夫以為我得聽他的,他可以指揮我。我一定要隨多洛霍夫到法國軍隊營盤中去。他能辦到的,我也能辦得到。
對杰尼索夫的一切勸阻,彼佳總是回答說,他做事一向很精細(xì),不是毛手毛腳地靠碰運(yùn)氣。他從來都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
“因為,您一定同意這一點(diǎn),如果不弄清他們到底有多少人,這可要關(guān)系到數(shù)百條人命,而我們只不過兩個人。再說,我非常想去,一定得去,您別再阻攔我,”他說,“要那樣,只會使事情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