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覺得有點不好受,我想一個人單獨待著,但喬丹還流連了一下。
“現(xiàn)在才九點半?!彼f。
說什么我也不肯進去了。他們幾個人我這一天全都看夠了,忽然間那也包括喬丹在內(nèi)。她一定在我的表情中多少看出了一點苗頭,因為她猛地掉轉(zhuǎn)身,跑上門廊的臺階走進屋子里去了。我兩手抱著頭坐了幾分鐘,直到我聽見屋子里有人打電話,又聽見男管家的聲音在叫出租汽車。隨后我就沿著汽車道慢慢從房子面前走開,準(zhǔn)備到大門口去等。
我還沒走上二十碼就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宇,跟著蓋茨比從兩個灌木叢中間出來走到小路上。我當(dāng)時一定已經(jīng)神志恍惚了,因為我腦子里什么都想不到,除了他那套粉紅色衣服在月光下閃閃發(fā)光。
“你在干什么?”我問道。
“就在這兒站著,老兄?!?/p>
不知為什么,這好像是一種可恥的行徑。說不定他準(zhǔn)備馬上就去搶劫這個人家哩。我也不會感到奇怪的,如果我看到許多邪惡的面孔,“沃爾夫山姆的人”的面孔,躲在他后面黑黝黝的灌木叢中。
“你在路上看見出什么事了嗎?”他過了一會問道。
“看見的?!?/p>
他遲疑了一下。
“她撞死了嗎?”
“死了?!?/p>
“我當(dāng)時就料到了。我告訴了黛西我想是撞死了。一下子大驚一場,倒還好些。她表現(xiàn)得挺堅強。”
他這樣說,仿佛黛西的反應(yīng)是唯一要緊的事情。
“我從一條小路開回西卵去,”他接著說,“把車子停在我的車房里。我想沒有人看到過我們,但我當(dāng)然不能肯定。”
到這時我已經(jīng)十分厭惡他,因此我覺得沒有必要告訴他他想錯了。
“那個女人是誰?”他問道。
“她姓威爾遜。她丈夫是那個車行的老板。這事到底怎么會發(fā)生的?”
“呃,我想把駕駛盤扳過來的……”他突然打住,我也忽然猜到了真相。
“是黛西在開車嗎?”
“是的,”他過了一會才說,“但是當(dāng)然我要說是我在開。是這樣的。我們離開紐約的時候,她神經(jīng)非常緊張,她以為開車子可以使她鎮(zhèn)定下來——后來這個女人向我們沖了出來。正好我們迎面來了一輛車子和我們相錯。前后不到一分鐘的事,但我覺得她想跟我們說話,以為我們是她認識的人。呃,黛西先是把車子從那個女人那邊轉(zhuǎn)向那輛車子,接著她驚慌失措又轉(zhuǎn)了回去。我的手一碰到駕駛盤我就感到了震動——她一定是當(dāng)場撞死的?!?/p>
“把她撞開了花……”
“別跟我說這個,老兄?!彼g縮了一下,“總而言之,黛西拼命踩油門。我要她停下來,但她停不了,我只得拉上了緊急剎車。這時她暈倒在我膝蓋上,我就接過來向前開。”
“明天她就會好的,”他過了一會又說,“我只是在這兒等等,看他會個會因為今天下午那場爭執(zhí)找她麻煩。她把自己鎖在自己屋子里了,假如他有什么野蠻的舉動,她就會把燈關(guān)掉然后再打開?!?/p>
“他不會碰她的,”我說,“他現(xiàn)在想的不是她?!?/p>
“我不信任他,老兄。”
“你準(zhǔn)備等多久!”
“整整一夜 ,如果有必要的話。至少,等到他們都去睡覺?!?/p>
我忽然有了一個新的看法。假定湯姆知道了開車的是黛西,他或許會認為事出有因——他或許什么都會疑心。我看看那座房子。樓下有兩三扇亮堂堂的窗戶,還有二樓黛西屋子里映出的粉紅色亮光。
“你在這兒等著,”我說,“我去看看有沒有吵鬧的跡象?!?/p>
我沿著草坪的邊緣走了回去,輕輕跨過石子車道,然后踮起腳尖走上游廊的臺階。客廳的窗簾是拉開的,因此我看到屋子里是空的。我穿過我們?nèi)齻€月以前那個六月的晚上吃過晚餐的陽臺,來到一小片長方形的燈光前面,我猜那是食品間的窗戶。遮簾拉了下來,但我在窗臺上找到了一個縫隙。
黛西和湯姆面對面坐在廚房的桌子兩邊,兩人中間放著一盤冷的炸雞,還有兩瓶啤酒。他正在隔著桌子聚精會神地跟她說話,說得那么熱切,他用手蓋住了她的手。她不時抬起頭來看看他,并且點頭表示同意。
他們并不是快樂的,兩人都沒動雞和啤酒——然而他們也不是不快樂的。這幅圖畫清清楚楚有一種很自然的親密氣氛,任何人也都會說他們倆在一同陰謀策劃。
當(dāng)我踮著腳尖走下陽臺時,我聽見我的出租汽車慢慢地沿著黑暗的道路向房子開過來。蓋茨比還在車道上我剛才和他分手的地方等著。
“那上面一切都安靜嗎?”他焦急地問。
“是的,一切都安靜。”我猶疑了一下,“你最好也回家去睡覺吧?!?/p>
他搖了搖頭。
“我要在這兒一直等到黛西上床 睡覺。晚安,老兄?!?/p>
他把兩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熱切地掉轉(zhuǎn)身去端詳那座房子,仿佛我的在場有損于他神圣的守望。于是我走開了,留下他站在月光里——空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