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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平凡的世界

路遙 著 /

神秘師兄 上傳

“噢——哥!噢——哥!”
  孫玉厚老漢剛把自己的鋪蓋卷兒搬到隔壁少安的小土窯里,就聽見公路下面他弟玉亭喊叫他的聲音。
  玉厚奇怪:玉亭為什么不上家里來?往常他有事沒事吃完飯總要到他家里來坐一陣——穿著麻繩子捆綁的爛鞋,往他家前炕的鋪蓋卷上一靠,沒命地在他的煙布袋里挖得抽半天煙。他熱心公家的事,莊稼行里又不行,因此管務(wù)不起來旱煙,滿年四季都是他供著。每當(dāng)玉亭來的時候,他老婆也總要把家里剛吃過而剩下的飯,給玉亭熱得端上來一碗。玉亭嘴里推讓著,兩只手一把就接住了。少安他媽知道玉亭在家里吃不飽,總要牽掛著給他吃一點。父親去世早,玉亭從五歲起,實際上就是他兩口子一手把他帶大的。盡管玉亭成家以后,他老婆賀鳳英那些年把少安媽欺負上一回又一回,怕老婆的玉亭連一聲也不敢吭,但少安他媽不計較他。因為她從小把玉亭撫養(yǎng)大,心中對他有一種疼愛的感情。人常說,老嫂為母,這話可一點也不假……“噢——哥!噢——哥!”
  玉亭仍然一聲接一聲地在公路下面喊叫。
  玉厚聽見他弟這樣喊叫,又不上他家來,不知出了什么事,就一邊從院子里往外走,一邊給下面的玉亭答應(yīng)了一聲。在院子外的小土坡上往下走的時候,玉厚心里才恍然大悟:他弟弟今晚上不上他家來,是因為他女婿今天被“勞教”了。玉亭現(xiàn)在公社正看得起,讓他當(dāng)了會戰(zhàn)指揮部的副總指揮?,F(xiàn)在他家里出了“階級敵人”,玉亭怕人家說他劃不清界線,因而連累了他,所以才不上他家里來了。玉厚來到公路上,半天才看清他弟站在路邊一棵樹影下。他走過去,問:“什么事?”
  “唉,也沒什么事。想和你拉兩句話……你心放寬些!”
  玉亭臉上是一副同情他哥的神色*。這同情是真誠的,因為這終究是他哥嘛!
  玉厚沒有說什么話,沉默地從自己的煙布袋里挖了一鍋煙,點著抽起來。
  玉亭也從身上掏出自己的煙鍋,在他哥的煙布袋里挖了一鍋,又用他哥的火柴點著,說:“滿銀一腦子的資本主義。勞教兩天是小事,再不學(xué)習(xí)和改正,說不定要進班房。親戚都要為這小子在政治上受影響……”
  玉厚還是一聲不吭。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懶得再說他女婿的長長短短。他心里只是為他的女兒和兩個外孫難受。
  “今晚上公社要在學(xué)校開批判會,少安沒回來,你家里其他人參加不成,你歪好要去一下,不要叫人家說,你們家抵制批判親屬的資本主義傾向……”玉亭對他哥說?!拔也蝗?!不勞動不行,不開會還不行!”
  “哥,你不敢這樣。咱們是貧下中農(nóng),毛主席號召的事,咱怎能不積極哩?”玉亭勸他哥說。
  “反正我不參加!我的氣已經(jīng)受夠了!哪怕明天讓我也勞教哩!”
  玉厚說完,氣惱地轉(zhuǎn)過身就往回去。他心里煩亂,有什么心思站在公路上討論這號事情哩!
  玉亭看他哥這樣犟,也無可奈何了。要是村里其他人敢這樣“反動”,他早就給會戰(zhàn)總指揮部匯報了;恐怕今晚上也得上批判臺。唉!玉亭心里煩透了,正在他被公社重用的時候,親屬中間突然出現(xiàn)這么一件叫他尷尬的事!
  玉亭失望地見他哥快上了土坡,就又輕輕喊叫了一聲:“哥,你先等一等……”
  玉厚以為他還要叫他去參加批判會,站住吼叫說:“你走你的!不要管我!”
  玉亭走過來說:“……給我抓一把煙。”他說著,就過去在他哥的煙布袋里掏了一把旱煙,裝進自己的煙布袋里,隨后就心急火燎地走了——他今晚上還有大事!
  玉厚低著頭站了一會,然后望著弟弟遠去的背影,嘆了一口氣,慢慢走著上了自家的小土坡……一九三九年,孫玉厚十六歲,玉亭才剛剛五歲,他父親得癆病死了,丟下他兩兄弟和母親相依為命。舊社會,女人不興出門,母親又是小腳,只能在家里操磨,山里和門外的事都擱在他一個人身上了。他們家又沒地,他只好在周圍村莊給光景好的人家攬工,以養(yǎng)活母親和年幼的弟弟。二十二歲時,他和一個窮人家瘦弱的女娃娃成了夫妻。他媳婦雖然面黃饑瘦,但對他媽和玉亭特別好,因此那幾年光景雖然窮得叮當(dāng)響,日子過得還很一體。
  他為了掙點量鹽買油的錢,冬天農(nóng)閑的時候,就給石圪節(jié)一家商行去吆牲靈,翻山越嶺走幾十天,從軍渡過黃河,到山西柳林鎮(zhèn)馱瓷器。山西柳林瓷聞名幾省。他給石圪節(jié)商行的掌柜掙了不少錢;他自己也得了一點工錢。
  手里有了幾塊“鋼洋”以后,他突然發(fā)狠想供他弟弟上學(xué)。在當(dāng)時來說,玉厚算是莊稼人里很有魄力的。他十六歲出去闖蕩世界,眼界當(dāng)然要比一般莊稼人寬闊。
  孫玉厚當(dāng)時想:他家人老幾輩子沒出過一個先生,睜眼瞎受了多少氣?。墓诺浇?,世界說來說去,總是識字人的天下。他想他這輩子是不頂事了,但說不定能把玉亭造就成孫家的人物。如果是這樣,他孫玉厚辛勞一輩子也就值得了。再說,他看玉亭這娃娃腦子還靈——他已經(jīng)在村里教冬書的金先生那里識了不少字。
  一九四七年,玉亭十三歲。當(dāng)時這一帶正處于戰(zhàn)爭狀態(tài)。玉厚參加了村里給解放軍送糧的運輸隊,同時還得種地,東跑西奔,忙忙亂亂。但他仍然惦記著玉亭上學(xué)的事。可當(dāng)時這里戰(zhàn)火連天,學(xué)校都停辦了。眼看玉亭歲數(shù)已經(jīng)不小,再不念書就晚了。他突然想到,前幾年他去柳林鎮(zhèn)馱瓷的時候,有一次一家姓陶的窯主家發(fā)生了事故,他冒死救了陶窯主的性*命。老陶感激他,和他結(jié)了拜把兄弟。陶兄一再說,以后他有什么難事就來找他,他一定全力相幫。玉厚當(dāng)時想,我為什么不把玉亭送到柳林鎮(zhèn)去讀書呢?
  他立即登門請村里識字的金先生,給山西柳林鎮(zhèn)的老拜識寫了封信,看他能不能收留他弟去那里讀書。老陶很快回了音,說只管把玉亭送來,叫玉厚什么也不要管,這小兄弟的一切都由他全包了。
  就這樣,玉厚把玉亭送到了山西柳林鎮(zhèn)。
  這期間,他每年都要到柳林去看一回弟弟。臨行前,他老婆總要把玉亭一年的穿戴準(zhǔn)備齊全,還做許多茶飯讓他給玉亭帶去。對于他們來說,玉亭不僅是親人,也是一家人未來的指望??!
  一九五四年,玉亭初中畢業(yè),到太原鋼廠當(dāng)了工人。玉厚一家人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雖說玉亭是個工人,但這是孫家多少代第一個在門外干事的人!
  可是一九六○年困難時期,玉亭突然跑回家來,說他一個月的工資不夠買一口袋土豆,死活不再回太原去了;他說他要在家鄉(xiāng)找個媳婦,參加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呀。
  這可把玉厚急壞了!好說歪說,就是說不轉(zhuǎn)玉亭。玉厚沒有辦法,只好打問著給他找媳婦。那年頭,他家窮得錢沒錢,糧沒糧,他身邊已有了三個孩子,孩子年紀(jì)又都小,沒什么幫手,盡是連累,一家人時不時都餓得浮腫了??傻艿芤呀?jīng)二十六歲,也的確該娶媳婦了。而玉亭為此還天天給他媽哭鼻子,說他年紀(jì)再大,娶不下媳婦,這一輩子就算瞎活了。他母親也陪著玉亭哭哭啼啼。
  玉厚看玉亭這樣沒出息,才知道他半輩子辛勞,企圖給孫家造就一個光宗耀祖人物的指望落空了。但他心平氣靜,并不為此而過分地懊悔。是啊,這是命運。正如辛勞一年營務(wù)的莊稼,還沒等收獲,就被冰雹打光了,難道能懊悔自己曾經(jīng)付出的力氣嗎?
  好,那就給弟弟娶媳婦吧。他四處瘋跑著給玉亭打問對象。但是,所有的人家財禮都要得太高了,他就是把一家人的骨頭賣了也出不起。
  在萬般焦急中,他又想起了柳林鎮(zhèn)的老拜識,于是又寫信求他幫忙。
  本來他是有病亂求醫(yī),并沒抱多大希望,可不久老朋友卻熱心地回了信,說離柳林鎮(zhèn)二里路有一個女子,愿意跟玉亭。老陶說玉亭大概也認(rèn)識這女娃娃,這女子在柳林鎮(zhèn)小學(xué)和玉亭同過學(xué),官名叫賀鳳英。
  玉亭的確認(rèn)識鳳英,于是就親自去了一趟柳林鎮(zhèn),把賀鳳英當(dāng)下就接回來了。玉厚立馬鬧騰著借錢借糧,盡量體面地給弟弟辦了婚事。接著又搬家騰窯,另起了爐灶……前后一折騰,除借窯住不算,還欠下一河灘帳債,使他許多年日子都翻不過來。
  到后來,玉亭因為不會勞動,加上賀鳳英不會過光景,日子過得沒棱沒沿,連他的光景也不如了。但他除過能供得起他旱煙和一碗剩飯外,再沒有能力照管他了……但話說回來,孫玉亭本人覺得,他現(xiàn)在窮是窮,倒也自有他活人的一番暢快。
  玉亭是大隊黨支部委員、農(nóng)田基建隊隊長、貧下中農(nóng)管理學(xué)校委員會主任,一身三職,在村里也是一個人物。全村開個大會,盡管他衣服不太體面,但也常是坐主席臺的人。他又有文化,上面來個什么文件或材料,書記田福堂和副書記金俊山都不識字,回回都是他給眾人宣讀。這時候,全村大人娃娃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使他感到非常的滿足,把饑腸餓肚早已忘得一干二凈。
  只是回到家里,三個孩子餓得嚎哇哭叫,她老婆又跑出去為罵仗的村婦去調(diào)解是非,上頓飯的碗筷都沒洗撂在鍋臺上,這時他才感到對生活有點灰心。
  他一個人坐在灶火圪嶗拉風(fēng)箱,飯還沒熟,三個孩子象土匪一樣扒在鍋上,三下五除二就吃得差不多了。這時他也不由地想起了早年間太原鋼廠的好吃好喝。頓頓白蒸饃大肉菜,噴鼻香!那時他一頓才吃三個白饃?真是不可思議!要是現(xiàn)在的話……
  他在家里胡亂吃喝一點,就又投身到轟轟烈烈的革命運動中去了。只有在這社會的大風(fēng)大浪中,他才把餓肚子放在一邊,精神上享受著一種無限的快活。
  自從石圪節(jié)公社集中十幾個隊的民工在他們雙水村搞農(nóng)田基建大會戰(zhàn)以來,孫玉亭更是興奮得不得了。會戰(zhàn)總指揮是公社副主任徐治功,副總指揮是公社武裝專干楊高虎。后來公社又研究,要在各隊的基建隊長中間抽一個人擔(dān)任副總指揮。因為會戰(zhàn)在雙水村,這差事當(dāng)然就落在了孫玉亭的身上。立刻,他在工地上跑前跑后,動不動還在高音喇叭上發(fā)布各種通知和命令;他哥當(dāng)年沒把他造就成個人物,革命已經(jīng)儼然使他成為一個人物了。連他老婆這一段也開始尊敬地稱呼他“玉亭”,前面不再帶那個“孫”字。而最使他滿意的是,他現(xiàn)在還可以在民工大灶上吃飯,重溫當(dāng)年太原鋼廠的享受——由于他是副總指揮,做飯的人都巴結(jié)他,碗里的肥肉明顯比別人多。過個兩三天,他還可以和治功和高虎鉆在灶房后面的小土窯里,混著一塊吃幾盤炒菜,喝兩口燒酒哩!今晚上,指揮部又要在學(xué)校院子里開批判大會。不用說,這會議還得要他主持。治功是總指揮,他要在開頭和結(jié)尾講話;高虎雖說也是個副總指揮,但年輕,只管民兵小分隊的事,開這種會一般只負責(zé)維持會場秩序,以防階級敵人搗亂破壞。
  玉亭本來吃完飯就準(zhǔn)備和鳳英一起過金家灣那邊去。但他想起要給他哥打個“政治招呼”。因為滿銀被“勞教”了,他哥今晚上的批判會一定要去,好讓公社領(lǐng)導(dǎo)看見他擁護對女婿實行無產(chǎn)階級專政。
  他一想起王滿銀的事,心里就不痛快。無論如何,這小子也算和他沾點親,這使他這個副總指揮多少有點不光彩。如果他哥能正確對待這事,也許他在臺上還能站得踏實一些??墒?,他專門去提醒他哥要識時務(wù),他哥卻死牛頂墻,不給他帶這個面子。唉,他孫玉亭總不能對他哥也實行無產(chǎn)階級專政……
  現(xiàn)在,玉亭抽著剛從他哥煙布袋里挖來的旱煙,已經(jīng)過了東拉河,走到廟坪棗樹林的小土路上了。他現(xiàn)在還不能直接到小學(xué)去。他要去找一回他們大隊的副書記金俊山,商量一點事。本來這種事要是書記田福堂在,他就不會去找金俊山。書記去公社開會,不在村里,他現(xiàn)在只能去找金俊山商量。
  這事說起來也不大,但是件傷人事,最好不要叫他孫玉亭一個人當(dāng)鬼子孫!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下午收工時,總指揮徐治功對他說,晚上的批判會,各村都有批判對象,就是雙水村沒有。難道雙水村連一個階級敵人也沒有嗎?徐主任說的也是。毛主席說階級斗爭無處不有處處有,他們雙水村怎么能沒有呢?但雙水村誰是階級敵人,他一時又想不出來。
  “哼,叫金俊山去想吧!”玉亭在心里說。
  他現(xiàn)在一路走,心里還在盤算這事。他想他得先在心中有個數(shù)。萬一老狐貍金俊山?;^,這事歸根結(jié)底還得他來辦。他是副總指揮,金俊山又不參加公社的基建會戰(zhàn)。
  他想來想去,在村里找不出一個階級敵人來。幾家成份不好的人,都規(guī)規(guī)矩矩,簡直抓不住一點毛病。要是評先進和模范,這些人倒都夠條件!
  他苦惱了老半天,還是怎么也想不出來,在過哭咽河的小橋時,他在心里自嘲地說:今晚上也許除過他哥,村里很難再找出一個階級敵人了。他哥剛才那些反動話,倒足夠資格站在臺子上接受批判。他忍不住又為自己這個荒唐的想法逗得出聲笑了。不,他哥終究是他哥!別說他說了這么些話,就是再反動一點,他也不會出賣他的。哼,革命是革命,親人是親人!
  為找不到敵人而苦惱的玉亭同志,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哭咽河。
  在上金俊山家的土坡時,孫玉亭突然想起了一個可以批判的人。他心里說:對了!大概只有田二可以充當(dāng)這個角色*。雖說這老漢神神經(jīng)經(jīng)的,但又沒經(jīng)法醫(yī)鑒定他就是神經(jīng)病。再說,除過本村人,公社領(lǐng)導(dǎo)和大部分外村人對田二的情況也不太清底;只知道老漢有個憨兒子,本人腦子有些毛病罷了??墒?,他很快又想,批判田二的什么呢?對,干脆就批判他常嘟囔的那句話:“世事要變了……”。毛主席的世事,無產(chǎn)階級的世事,要變成個什么世事?世界上只有兩個世事,不是無產(chǎn)階級的世事,就是資產(chǎn)階級的世事,田二要變的世事,就是要把無產(chǎn)階級世事變成資產(chǎn)階級世事……孫玉亭已經(jīng)在心里試著批判了一通田二,覺得批起來還通順。這時候他已經(jīng)上了金俊山家的院畔。
  金俊山和玉亭他哥同年出生,已經(jīng)五十二歲了。他家的成份是中農(nóng)。在眼前這年月里,農(nóng)村的中農(nóng)充其量是團結(jié)對象,俊山怎么能當(dāng)黨支部的副書記呢?
  金俊山有他自己的光榮歷史。一九四八年,解放軍向國民黨軍隊大反攻的時候,俊山參加了民工擔(dān)架隊,最后一直跟部隊打到蘭州。有一次戰(zhàn)斗中,他腿上掛了花,就回到村里,被zheng府評了三等殘廢。
  五一年他入了黨。從這以后,他就和田福堂兩個人一直擔(dān)任村里的領(lǐng)|導(dǎo)|人。不過,他常當(dāng)副職,正職都是田福堂。
  姓金的這一族人中,有許多家成份比較高。舊社會,河?xùn)|的金家在村里主事。而新社會,河西成份好的田家,明顯在村里占了上風(fēng)。真可謂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新社會幾十年,盡管農(nóng)村的人際關(guān)系已經(jīng)發(fā)生了交錯復(fù)雜的變化,但戶族之間的矛盾,平時總還模模糊糊存在著。有的時候,這種矛盾還相當(dāng)尖銳。在這樣的時候,田福堂和金俊山就會表現(xiàn)出某種親族觀念。而且一般說來,兩個人身邊最親近的知己,也往往是本族人。當(dāng)然,金家的許多人成份不好,平時盡量克制,也不過分咋唬。但這族人中,也不乏幾條漢子,不服氣田福堂,常常曲里拐彎地向他挑戰(zhàn)。
  在許多情況下,金家鬧不過田家,因為村中的權(quán)力在田福堂手中。田福堂本人的能耐是一回事,他還有個在門外當(dāng)官的弟弟。村里人一般回避和他正面沖突。但金家許多人對緊跟田福堂的孫玉亭,卻反感透頂了??墒菍O玉亭他哥一家人又在金家戶族里很有些威望。玉厚老兩口和他們的四個子女,和金姓許多人家的大人娃娃,保持著十分交錯的友好關(guān)系。尤其是他們家當(dāng)著一隊隊長的孫少安,又是村里少數(shù)幾個讓田福堂頭疼的人。因此孫玉厚一家人受到許多金姓人家的普遍尊重。由于這個原因,大家對孫玉亭的所作所為一般也就容忍了——他歪好算孫玉厚的弟弟。
  至于金俊山,做事倒很注意分寸,無論誰,他都不專門尋人家的不是。他覺得自己一大把年紀(jì),何必與人爭言斗氣;除過實在看不過眼,對田福堂和孫玉亭的許多過頭做法,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再說,眼下的世事就興這種過頭做法嘛!他金俊山有能耐和社會的大潮流對抗嗎?因此他平時的心大部分都操持在了家事上。他現(xiàn)在的光景在村里也是比較寬裕的。兒子金成高中畢業(yè),在村里教小學(xué),家早娶過,已經(jīng)給他生養(yǎng)下一男一女兩個孫子。女兒金芳出嫁到了米家鎮(zhèn),女婿是個手藝人,光景很殷實。他前兩年在舊窯邊上又箍起兩孔新窯洞,現(xiàn)在兒子住著,一個大院子,一線五孔大石窯,一年四季一家人有吃有穿有錢花,人活一世,已經(jīng)夠滿意了……當(dāng)孫玉亭進了金俊山家的大門時,鐵鏈子拴著的那條大黑狗一撲起來,拼命叫了幾聲。狗一看是個熟人,叫了幾下也就不吭聲了。
  金俊山立刻出了中窯。他一看是孫玉亭,馬上把他請進窯里來??∩降睦掀炮s緊給這個大隊負責(zé)人泡了一缸子茶水。
  玉亭平時饑腸轆轆,一般不敢在人家那里喝茶;據(jù)說茶水堿性*大,喝了餓得更厲害。今天他在民工大灶上吃了一老碗肥肉片子,倒需要喝些茶水幫助消化。
  他端起茶缸喝起來,同時掃了一眼俊山家的窯洞。他感覺到了一種富裕和豐足。這時,他內(nèi)心突然涌起了一絲莫名的惆悵。他想自己跑斷腿鬧革命,竟然窮得連一雙新鞋都穿不起。當(dāng)然,這種情緒絕對不會動搖他的革命信念,而只能引起他對金俊山的鄙視。哼,什么共|產(chǎn)|黨員!不好好為革命出力,只顧發(fā)家致富,典型的資本主義小農(nóng)經(jīng)濟思想!
  不過,這金俊山終究腿上挨了國民黨的一顆槍子,政治根子紅著哩!再說,他又是副書記,比他的職位高,他能把人家怎樣?福堂不在,隊里有個大事,他還不是得跑來請示他?
  這時候,金俊山已經(jīng)給孫玉亭遞上一根紙煙,同時問:“玉亭,你來有什么事哩?”
  孫玉亭在金俊山的打火機上點著煙,接著就把公社徐主任的意思給他說了一遍。然后問:“俊山哥,你看這事怎辦?”金俊山有點嘲諷地看著孫玉亭,反問:“你看咱村里誰是階級敵人?”
  這倒把孫玉亭給問住了。他本來想叫金俊山說出一個人來,想不到這老家伙倒反問起了他。
  玉亭想了一下,覺得還應(yīng)該逼一逼他。就說:“我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所以才來問問你。福堂哥不在,村里的事就看你拿主意哩!”
  金俊山馬上說:“玉亭,你怎能這樣說哩?這不是村里的批判會,這是公社會戰(zhàn)指揮部的批判會!你是指揮部的領(lǐng)|導(dǎo)|人,這事當(dāng)然要你拿主意哩!咱們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熟悉?你現(xiàn)在不僅代表咱村,還代表公社哩!公社出面搞的事,我金俊山現(xiàn)在也要聽你的哩!”
  孫玉亭覺得實在沒智慧治住這老家伙了,而眼看批判會的時間又快到了,只好吞吞吐吐說:“……你看田二怎樣?”金俊山一下子仰起頭笑了,說:“批判田二的什么哩?那人誰不知道是個半腦殼!”
  “他不是常說,世事要變了。就批判這句話!”玉亭說?!澳窃捤f了幾十年了,完全是神經(jīng)病憨話,能批出個啥名堂?”
  金俊山抽了兩口煙,又改變口氣說:“不過,你看能批就批吧。我對你的決定沒什么意見……”
  金俊山心想,今晚上雙水村要是沒個人去陪罪,看來玉亭也不好給徐主任交差。既然孫玉亭讓老憨憨田二去充數(shù),也就只好讓他頂缺去了。
  “那就這樣!我還要主持批判會,先走了……”玉亭喝了一口茶水,從椅子上站起來就走了。
  金俊山把他送到大門口,說:“你先走,晚上天氣冷,我回去披件衣裳就來了……”
  孫玉亭匆忙地從金俊山家的土坡上下來,順著哭咽河畔的小路,向金家灣后面的小學(xué)趕去。他遠遠地看見,那里已經(jīng)閃爍起燈火,并且聚集起一大片熙熙攘攘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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