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黑原理（心理與力學(xué)）

九　克魯泡特金學(xué)說之修正

克魯泡特金之誤點，也與達爾文相同，達爾文是以禽獸 社會狀況，律之人類社會，故其說有流弊?？唆斉萏亟?，因為要指駁達爾文之錯誤，特別在滿洲、西比利亞一帶，考察各種動物及原始人類狀況，發(fā)明互助說，以反駁達爾文之互競說。他能注意到人類，算是比達爾文更進步了。然而原始人的社會，與文明人的社會，畢竟不同，且克魯泡特金考察原始人，也是從旁觀察，并未曾與之共同居 處若干年，而我輩則置身文明人社會中，與之共同居 處若干年，所以我輩能發(fā)現(xiàn)克魯泡特金之誤點，而指出其流弊。

原始人類，無有組織，成為無政府狀態(tài)，克魯泡特金的互助說，從原始社會得來，故他提倡無政府主義。所以克魯泡特金的學(xué)說，也可分兩部分看，他主張互助不錯，因互助而主張無政府主義就錯了。

生物之進化，好比小兒一天一天的長大，由昆蟲，而禽獸 ，而野蠻人，而文明人，好比吾人，由嬰孩，而少年，而壯年。達爾文研究生物，以動物為主，正如小孩搶奪母親口中飯物時代，故倡互競說?？唆斉萏亟鹚芯空?，以原始時代人類為主，較動物更進化了，是小孩更大了點，不搶母親口中食物，只請母親與他盛飯，故倡互助說。至于長大成人 ，獨立生活的現(xiàn)象，他二人都未看見。

一個國家之進化，也好比不孩一天一天的長大。我國春秋戰(zhàn)國時代，弱肉強食，正是小孩搶奪食物時代。后來進化了，漢棄珠崖，是母親分飯與他吃，他都不要。再進化，到了明初，鄭和下南洋，各國紛紛入貢，希望得中國的賞賜，這是窮親友來告貸，慨然給予。再進化，到了明季和清朝，把蠻夷之地改土歸流，每年還要倒貼若干金錢，等于做慈善事業(yè)，把貧人子弟收來，給以衣食，延師訓(xùn)讀一般。我國進化程度，歷歷如繪。

西洋開化，比我國遲二千多年，其進化才至我國春秋戰(zhàn)國時代，故其弱肉強食與我國春秋戰(zhàn)國極相似，而達爾文之互競說，遂應(yīng)運而生。要防小孩搶奪食物，不得不用專制手段，故墨索里尼之治意大利，希特勒之治德意志，與商鞅之治秦絕似，而皆收同一之效果，因其為同一時期之產(chǎn)物故也。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了，仍復(fù)厲行專制，二世而亡，這是世界更進化了，等于身體長大了，再穿小孩衣服，不得不破裂；文景之世，政尚寬大，號稱郅治，這是兒子長大了，父母不加干涉，他能獨立成為好人。后來歷代常有變亂，這是兒子長大成人 ，父母過于放縱，遂日流于非的原故。然因其日流于非，而遂欲以待嬰孩之法，待長大成人 之兒子，則又不可。故今之治國者，如摹仿墨索里尼和希特勒，直是師法商鞅，返吾國于春秋戰(zhàn)國時代，是謂違反進化，是謂開倒車。

今人每謂我國無三人以上之團 體，很抱悲觀，這未免誤解。無三人以上之團 體，正是人人能獨立之表現(xiàn)，此時如用達爾文之互競主義以治國，則是把人民當(dāng)如懷中小兒，常常防他搶母親口中食物，這是不可的。如用克魯泡特金之互助主義以治國，則是把人民當(dāng)如才能吃飯之小兒，須母親與之盛飯，這也是不可的。今即長大成人 矣，無三人以上之團 體，人人能獨立矣，故此時治國者，當(dāng)采用合力主義。譬如射箭，懸出一個箭垛，支支箭向同一之箭垛射去，是之謂合力。我國無三人以上之團 體，當(dāng)采用此種方式，懸出一定之目的，四萬萬五千萬根力線，根根獨立，直向目的物射去，你不妨害我之路線，我也不求助于你，彼此不相沖突，不相依賴，這種辦法，才適合我國現(xiàn)情。非然者，崇信達爾文之互競說，勢必壓制他人，使他人之力線郁而不伸，而沖突之事以起；崇信克魯泡特金之互助說，勢必借助他人，養(yǎng)成依賴性，而自己不能獨立，于我國現(xiàn)情俱不合。

達爾文說：互競為人類天性，而他自己不與荷理士競爭，這條公例，算是他自己破壞了?？唆斉萏亟鹫f：互助為人類天性，這條公例也是克魯泡特金自己破壞了的。請問：人類天性既是互助，為甚克魯泡特金，要講無政府主義，想推翻現(xiàn)政府，而不與政府講互助？為甚政府要處罰他，推之下獄，而不與克魯泡特金講互助？有了這種事實，所以克魯泡特金的學(xué)說，也不能不加以修正。

古人云：“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惫士疾焓挛?，非置身局外，不能得其真相。我輩是人類，站在人類社會之中，去考察人類，欲得真理，誠有不能。達爾文用的方法，是因人為動物之一，先把動物社會考察清楚了，把他的原則適用于人類社會，論理本是對的，無如動物社會與人類社會畢竟不同，故創(chuàng)出之學(xué)說，不無流弊。克魯泡特金則更進步，從人類社會加以考察，他以為我輩處在現(xiàn)今之社會，不能見廬山真面，乃考察原始人類社會，置身旁觀地位，尋出一種原則，以適用于現(xiàn)今之社會，論理也是對的，無如野蠻人之社會與文明人之社會畢竟不同，故創(chuàng)出之學(xué)說，也有流弊。

嬰兒在母胎，成形之初，其腦髓像魚蛙之腦，再一二月則像禽鳥之腦，再一二月則像兔犬之腦，再一二月則像猿猴之腦，最后才成為人類之腦，而小兒之腦筋皺紋少，大人則皺紋多，野蠻人之腦筋皺紋少，文明人則皺紋多。小兒下地之初，腦筋與禽獸 相去不遠，故其搶奪食物，與禽獸 相似，稍大點，腦筋之簡單類于原始時代的人，故其天真爛漫，也與原始人類相似。然而禽獸 之腦筋，與人類有異，故達爾文的學(xué)說，不適于人類；原始人類之腦筋，與文明人有異，故克魯泡特金的學(xué)說，不適用于文明社會。

禽獸 進化為人類，故人類有獸性，然既名之曰人，則獸性之外，還有一部分人性，達爾文只看見獸性這一部分，未免把人性這一部分忽略了。原始人進化為文明人，故文明人還帶有原始人的狀態(tài)，然既成為文明人，則原始狀態(tài)之外，還有一部分文明狀態(tài)，克魯泡特金只看見原始狀態(tài)這一部分，未免把文明狀態(tài)這一部分忽略了。禽獸 有競爭，無禮讓，人類是有禮讓的，達爾文所忽略的，是在這一點。原始人類，渾渾噩噩，無有組織，成為無政府狀態(tài)，文明人則有組織，有政府，克魯泡特金所忽略的是在這一點。

我們生在文明社會中，要考察人類心理真相，有兩個方法：（1）一部二十五史，是人類心理留下的影像，我們熟察歷史事跡，既可發(fā)見人類心理真相，這是本書前面業(yè)已說明了的；（2）凡物體，每一分子的性質(zhì)，與全物體的性質(zhì)是相同的，社會是積人而成的，人身是社會之一分子，我們把身體之組織法運用到社會上，一定成為一個很好的社會。

治國采用互競主義有流弊，采用互助主義，也有流弊，必須采用合力主義。人身之組織，既是合力主義，身體是許多細胞構(gòu)成，每一細胞都有知覺，等于國中之人民，大腦等于中央政府，全身神經(jīng)，都可直達于腦，等于四萬萬五千萬人，每人的力線，都可直達中央，成為合力之政府。目不與耳競爭，口不與鼻競爭，手不與足競爭，雙方之間非常調(diào)協(xié)，故達爾文之互競主義用不著；目不須耳之幫助而能視，口不須鼻之幫助而能言，手不須足之幫助而能執(zhí)持，個個獨立，自由 表現(xiàn)其能力，克魯泡特金之互助主義，也用不著。目盡其視之能力，耳盡其聽之能力，口鼻手足，亦各盡各之能力，把各種能力，集合起來，就成為一個健全之身體，是之謂合力主義。我國古人有曰：“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币呀?jīng)發(fā)見了這個原則。

國有中央政府，有地方政府，人身亦然。我們的腳被蚊子咬了，腳政府報告腦政府，立派右手來，把蚊子打死。萬一右手被蚊子咬，自己無法辦理，報告腦政府，立派左手來，把蚊子打死。有時睡著了，腦政府失其作用，額上被蚊子咬，延髓脊髓政府代行職務(wù)，電知手政府把蚊子打死，腦政府還不知道。耳鼻為寒氣所侵，溫 度降低，各處本救災(zāi)恤鄰之道，輸送血液來救濟，于是耳鼻就呈紅色。萬一天氣太寒，輸送了許多血液，寒氣仍進逼不已，各地方政府協(xié)商道：“我們再輸送血液去，仍無濟于事，只好各守防地，把輸送到耳的血液，與他截留了。”于是耳鼻就呈青白色。

我說至此處，一定有人起而質(zhì)問道：“你說的救災(zāi)恤鄰之道，正是克魯泡特金的互助主義，他的學(xué)說，何嘗會錯？”我說道：他講的互助不錯，錯在無政府主義，必須有了政府，才能談互助，無政府是不能互助的。舉例來說：前清時，我們四川對于云貴各省有協(xié)餉，這可說是互助了，滿清政府一倒，協(xié)餉即停止，這即是無政府即不能互助之明證。并且滿清政府一倒，川滇黔即互相戰(zhàn)爭起來，由此知：在無政府之下，只能發(fā)生互競的現(xiàn)象，斷不會發(fā)生互助的現(xiàn)象。

人身有中央政府，有省縣市區(qū)各種政府，腦中記憶的事，都由各政府轉(zhuǎn)報而來，各政府仍有檔案可查，施催眠術(shù)的人，是蒙蔽了中央政府，在省縣市區(qū)政府調(diào)閱舊卷，所以人在催眠中，能將平素所做之事說出，而醒來時又全不知道。瘋?cè)撕?言亂語，這是腦政府受病，中央政府失了作用，省縣市區(qū)政府，亂發(fā)號令。所以瘋?cè)苏f的話，都是他平日的事，不過莫得中央政府統(tǒng)一指揮，故話不連貫；夜間做夢，是中央政府休職，各處政府的人，跳上中央舞臺來了，人一醒，中央政府復(fù)職，他們立即躲藏。有時中央政府也能察覺，故夢中的事，也能略記一二。我們可以說：瘋狂和做夢，都是講無政府主義的。

古來亡國之時，許多人說要死節(jié)，及到臨頭，忽然戰(zhàn)栗退縮。因為想死節(jié)，是出于理智，從腦中發(fā)出，是中央政府發(fā)的命令；戰(zhàn)栗退縮，是肌肉收縮，是全國人民不愿意。文天祥一流人，從容就死，是平日厲行軍國民教育，人民與中央政府，業(yè)已行動一致了。許多人平日講不好色，及至美色當(dāng)前，又情不自禁，因為不好色是腦政府的主張，情不自禁，是身體他部分的主張。我們走路，心中想朝某方走，最初一二步注意，以后即無須注意，自然會向前走去，這回是中央政府發(fā)布號令后，人民依著命令做去，如果步步注意，等于地方上事事要勞中央政府，那就不勝其煩了。我們每日有許多無意識的動作，都是這個原因。古人作詩，無意中得佳句，疑有神助。大醉后寫出之字，比醒時更好，這是由于中央政府平日把人民訓(xùn)練好了，遇有事來，不需中央指揮，人民自動作出之事，比中央指揮辦理還要好些。心理學(xué)書上，有所謂“下意識”者，蓋指除政府以外其他政府而言。

理智從腦而出，能辨別事理，情欲從五官百骸而出，是盲目的，故目好色，耳好聲，身體肌膚好愉快，往往與腦之主張相違反。古代哲學(xué)家，如希臘的柏拉圖等，和中國的程朱等，都是崇奉理智，抑制情欲。例如程子說：“婦人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庇职秧n昌黎“臣罪當(dāng)誅，天王圣明”二語，極力稱贊，只要腦中自認為真理，就可把五官百骸置之死地，與暴君之專制是一樣。所以這樣學(xué)說昌明時代，也即是君權(quán)極盛時代。后來君主打倒了，民主 主義出現(xiàn)，同時學(xué)說上也盛行情欲主義，縱肆耳目之欲，任意盲動，無所謂理智，等于政治上之暴民專制。我們讀歷史，看出一種通例：君主時代，政府壓制人民，同時哲學(xué)家即崇理智而抑情欲，民主 時代，人民敵視政府，同時哲學(xué)家即重情欲而輕理智。

據(jù)上面之研究，可知身體之組織，與國家之組織是很相同的，我們返觀吾身，知道腦與五官百骸是很調(diào)協(xié)的，即知道：我們創(chuàng)設(shè)一種學(xué)說，必使理智與情欲相調(diào)協(xié)，不能憑著腦之空想，以虐苦五官百骸，亦不能放縱五官百骸，而不受理智之裁判。建設(shè)一個國家，必使政府與人民調(diào)協(xié)，不能憑著腦政府之威力壓制人民；而為人民者，亦不能對政府取敵視行為。吾身之組織，每一神經(jīng)俱可直達于腦，故腦為神經(jīng)之總匯處，與五官百骸，不言調(diào)協(xié)而自然調(diào)協(xié)。因此每一人民之力線，必使之可以徑達中央，中央為全國力線之總匯處，政府與人民，不用調(diào)協(xié)而自然調(diào)協(xié)。能這樣的辦理，即是合力主義，才可以救達爾文和克魯泡特金兩說之弊，而與天然之理相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