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嘶吼聲從四面八方傳來,遠(yuǎn)在青云山兩百里之外的平原之上,越來越多的南疆怪異猛獸出現(xiàn)聚集,不斷的有些怪獸向天長嘯怒吼。夾雜在獸群之中還有六、七只身形尤其巨大,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周圍普通猛獸的妖獸,正站在獸群中轉(zhuǎn)首低吼,周圍的獸妖對它們似乎也特別的畏懼。
煙雨蒙蒙,天空中烏云越來越厚,漸漸開始在天際邊緣的云層里,有些許亮光閃過,片刻之后,終於有隆隆雷聲傳來。
黑壓壓的天地世間,說不出的滄桑歲月。
天際閃電掠過,映出了一道矯健影子,剛剛從河陽城頭歸來的巨大鳥妖從天而降,憑藉著閃電馀光,獸妖們都看到大鳥的爪子上抓著兩個人,一時間,遠(yuǎn)近數(shù)百頭的獸妖都大聲咆哮起來,聲勢之盛,令人毛骨悚然。
巨大的翅膀在風(fēng)雨中飛舞飄蕩,大鳥在獸群的上空盤旋一會,忽地雙爪一松,兩個人影如石頭一般落了下來,只是看過去人影在半空之中雖然翻滾,但并沒有手舞足蹈一般的掙扎,而是十分僵硬的模樣,想來多半是在半路之中,這兩個可憐的人已經(jīng)經(jīng)受不住巨鳥獸妖的大力,生生死於這兩只巨爪之下了。
地面的獸妖吼聲瞬問高漲,切齒聲此起彼伏,片刻間至少有數(shù)十道猛獸身軀躍起撲去,凄涼雨色之中,只隱約望見幾點血色,終於又消失不見。
天空中盤旋的巨鳥尖嘯兩聲,再度飛翔片刻,然后似發(fā)現(xiàn)什么一樣,雙翅一收,從天而降,向密密麻麻的獸群深處落去。它巨大的身軀堪堪就要落地的時候,忽地寬大的翅膀再度展開,發(fā)出“呼”的一聲,強(qiáng)大的勁風(fēng)將身下附近的數(shù)只猛獸都吹倒在地、“嗚嗚”直叫。
一陣強(qiáng)風(fēng)吹來,巨鳥就這么在獸群上面飄翔過去,一路之上有無數(shù)獸妖敬畏的低頭閃避,間中遇到同樣強(qiáng)大的那幾只巨大妖獸,彼此也似互相瞪眼,毫不示弱。巨鳥一路飄翔,身軀也時上時下,或從獸妖頭頂掠過,或飛躍樹木枝頭,有時候遇見一只大的可怖到不可思議的如巨像般的妖獸時,它也直接從巨像妖獸身下穿了過去。
風(fēng)雨飄搖,天際雷電交 加,巨鳥在風(fēng)雨中的身影恍如浮萍飄蕩,終於,它再度發(fā)出一聲尖嘯,從半空中落了下來。
那是獸妖群中的最深處,黑壓壓的一片一片怪異猛獸之中,在天際閃電光亮之下,赫然亮出了一把油布傘,青色傘面上畫著幾枝桃花,在風(fēng)雨中輕輕飄蕩。
巨鳥在這支雨傘邊落了下來,這才看得清楚,原來這支傘的傘柄上另外綁上了一根木棒,加長了長度,然后插在一塊巖石之間,而在傘下此刻正坐著一個身著華麗絲綢衣衫的少年,手中拿著酒壺酒杯,正自斟自飲。在那少年身旁的,顯得有些困倦的惡獸饕餮趴在巖石之上,此刻看到巨鳥落下,饕餮也只不過眼睛微微睜開了一下,看了一眼,又閉上了。
周圍的獸群發(fā) 出不安的嘶吼,巨鳥落到地上,口中呱呱叫了兩聲,巨大雙翅一揮,登時將原來地方的十幾只獸妖扇了出去,一時驚吼怒叫聲此起彼伏,不過卻沒有見哪一只獸妖敢上來挑戰(zhàn)的。巨鳥向周圍左右橫了一眼,樣子倨傲,似乎對這些獸妖不屑一顧,隨即轉(zhuǎn)過頭來,面對那個少年,而片刻之間,它似乎又顯得特別恭謹(jǐn)。
“呱呱,呱呱呱……”對著傘下的那個少年,巨鳥呱呱叫了一陣,那少年似乎聽的懂鳥語,緩緩點頭。巨鳥又叫了幾聲,便站在原地,片刻之后伸出鳥喙向自己身上的羽毛清理了一下,漫天雨水,早就淋濕了它的全身,這般清理幾下之后,它很快放棄了努力,抬頭向夜幕天空望了望,慢慢將腦袋縮到翅膀之中,躲避風(fēng)雨。
雨越來越大了,那少年一杯接著一杯,從來沒有停頓過,只有偶爾出神,怔怔望著遠(yuǎn)方片刻,然后默然低頭,又再度喝酒。只是無論喝了多少烈酒,他的臉上從來沒有絲毫酒意。
終於,那壺酒喝完了,在風(fēng)雨之中從手中輕輕滑落,落在滿是泥漿的地上。那少年慢慢站起,周圍的獸妖一陣聳動,顯露出極其畏懼的神色。只是那少年眼中,這無數(shù)猛獸似乎都如無物一般,沒有絲毫放在心上。他的眼中,此刻只默默望著天際,黑云沉沉,風(fēng)雨蕭蕭。
饕餮低低叫了一聲,在他身邊站了起來。
那少年默然,轉(zhuǎn)過身輕輕拍著饕餮腦袋,許久方道:“你也覺得寂寞么,饕餮?……”
饕餮低吼,卻終究沒有人知道它的意思,那少年仰首看天,許久許久,再不發(fā)一言。
青云山頭,通天峰上,已經(jīng)下了一夜 的大雨依然在不停地下著,以正道三大派閥為首的正道中人正會聚於玉清殿上商議,爭論之聲 不時響起。而位居上首主位上的三大高人青云門道玄真人、天音寺普泓上人和焚香谷云易嵐也正低聲商議著什么,三人俱都是眉頭緊鎖,顯然心事重重,為眼前這場獸妖浩劫而憂心忡忡。
忽地,玉清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眾人一怔,只見青云門下長門弟子蕭逸才快步走進(jìn)玉清殿中,略一停頓,向周圍諸位正道中人點頭示意,然后快步徑直向道玄真人走去,在他耳邊低聲說話。
眾人紛紛注視在這二人身上,都看出蕭逸才臉上神情嚴(yán)峻,大非尋常,而隨著他的話,道玄真人原本就嚴(yán)肅的臉上更沒有了一絲笑容,剩下的都是肅然,漸漸的,眾人的心也都提了起來,隱約感覺到了那莫名的壓力彷佛也漸漸降臨到這個地方。
道玄真人聽完蕭逸才的話之后,看了他一眼,低聲又追問了一句,蕭逸才默默點頭,神色肯定。道玄真人長出了一口氣,點了點頭,蕭逸才默然轉(zhuǎn)身,站在了道玄真人身后。
旁邊的普泓上人和云易嵐此刻也看了過來,普泓上人念佛道:“阿彌陀佛,道玄掌門,莫非是有獸妖的消息么?”
道玄真人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場下正道中人人群里一陣聳動。
道玄真人定了定神,臉上的表情漸漸浮現(xiàn)出堅毅神色,朗聲道:“諸位道友,剛剛接到了消息,大隊獸妖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青云山二百里外的荒野之上,不日就會到來,而山下河陽城外,也已經(jīng)開始零星發(fā)現(xiàn)獸妖蹤跡了。”
此話一出,登時引起眾人騷動,一時之間,驚慌、畏懼、震怒、嘆息等等種種神情俱出現(xiàn)在眾人面上,壓在眾人心頭多日的這場浩劫,終於走到了跟前。
道玄真人看著眾人神情,雙手一壓,眾人的吵鬧聲慢慢低了下去,待周圍安靜下來,道玄真人朗聲道:“諸位,如今大劫就在眼前,天下蒼生命數(shù)就看我等與這群妖孽一戰(zhàn),在座諸位俱都是心懷正道的得道高人,為天下蒼生計,來日一戰(zhàn),你我當(dāng)竭盡全力,正所謂天心自在,想必天無絕人之路,這些妖物雖然暫時猖獗,但必定不可長久?!?/p>
人群之中,靜默了一會,紛紛有人開口道:“真人說的是?!?/p>
“真人放心,有這么多高人在此,我們一道拚命,想必勝過那獸妖也并非難事!”
“正是,正是……”
一時之間似乎受到激勵,眾人的神情慢慢開始輕松和高興起來,畢竟不管怎么說,此處還有三大門派,還有這些高人。往更遠(yuǎn)處的說,這座青云山上,還有那傳說中無堅不摧、戰(zhàn)無不勝的誅仙劍陣,看著道玄真人自信滿滿的神情,那又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呢?
道玄真人在無數(shù)正道中人的注視下,徐徐微笑,與眾人說了幾句,便和普泓上人、云易嵐以及蕭逸才等走回了玉清殿內(nèi)堂。
一旦避開了眾人視線,道玄真人的臉色登時沉重起來,而普泓上人與云易嵐的臉色也不輕松,一眾人走到內(nèi)堂僻靜的房間內(nèi),蕭逸才跟在最后,關(guān)上了門。
道玄真人轉(zhuǎn)身對蕭逸才道:“逸才,你把詳細(xì)情況說一下?!?/p>
蕭逸才點頭道:“是。弟子巡視山下河陽城,一日之間連連得到回報,尤其是在河陽城頭,弟子親眼看到了一只巨大鳥妖出現(xiàn),看那模樣外貌,與這些日子傳聞中獸妖之中有十三妖獸之一的‘修羅鳥’極為相似。”
道玄真人與其他兩位高人對視一眼,面色俱都沉重,蕭逸才肅容道:“此外,在周圍地界暗中探查的其馀同門師弟紛紛回報,俱有發(fā)現(xiàn)零星獸妖蹤跡,其中尤以西南方二百里處最為密集,但在二百里之外查探的幾位師弟,弟子等候許久,但一直都沒有他們的消息了?!?/p>
蕭逸才說到這里,臉色漸漸黯然,道玄真人沉著臉,而旁邊的云易嵐嘆息一聲,普泓上人則低聲念佛。
道玄真人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對蕭逸才道:“看來是不會錯了,獸妖的確是來了,逸才,”他看著這個最心愛的弟子,道:“你再下山一趟,通知分布在各處查探的弟子們?nèi)渴湛s回來,范圍大概守在青云山周圍百里之內(nèi),切記叮囑他們,不可擅自越界查探,更不可妄自與獸妖動手,以免發(fā)生意外?!?/p>
蕭逸才點了點頭,似又想起什么,道:“師父,那河陽城里那些百姓怎么辦?”
道玄真人沉默片刻,又轉(zhuǎn)頭看了看普泓上人和云易嵐,普泓上人合十低頭,云易嵐淡淡道:“事到如今,一切以掌門真人為首,請掌門真人決斷就是?!?/p>
道玄真人微微頜首,算是表達(dá)了謝意,然后沉吟片刻,對蕭逸才道:“此事的確棘手,但河陽城太過危險,而我們現(xiàn)在又實在無法下山守衛(wèi)百姓。你即刻下山到河陽城中去,帶領(lǐng)在河陽城里的所有青云弟子,告訴河陽城里的百姓盡快向北而去,至少要越過青云山脈。那些獸妖此刻最大的目標(biāo)是我們青云山上的正道,并非那些百姓,如此或可保暫時安全?!?/p>
蕭逸才怔了一下,但看著道玄真人面無表情的臉龐,終究還是默然點頭,低聲道:“是,那弟子這就去了?!?/p>
道玄真人道:“還有一事,你盡快通知青云其他六脈首座,立刻到通天峰來一次,我要立刻見他們,有事商議?!?/p>
蕭逸才點頭道:“事,弟子立刻就去?!?/p>
道玄真人嘆息一聲,道:“一路小心,去吧!”
蕭逸才點了點頭,退了出去。
“幻月洞府?”周一仙吃了一驚,眉頭皺了起來,臉上少有的出現(xiàn)了凝重的神色,遲疑了一下,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鬼厲淡淡道:“你不是向來見多識廣么,我突然這個山洞很感興趣,便向你問問了,你對這個幻月洞府知道多少?”
周一仙看了鬼厲一眼,只見他臉上神情不動聲色,看不出他心里在想著什么,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這時他們一行人依然還在河陽城中,不過此刻的河陽城里的氣氛卻已經(jīng)由於昨晚那只巨大怪鳥妖獸的到來而截然不同,原本的擔(dān)憂終於變做了事實,人心惶惶的民眾在驚恐重壓之下,更多的人已經(jīng)到了崩潰邊緣,街上不時看到吶吶說胡 話大聲呼喊的人,行徑幾如瘋子。
周一仙收回目光,心中轉(zhuǎn)過念頭,徐徐道:“你、你該不會是想做什么莫名其秒的事情罷?”
小環(huán)和野狗道人的目光都落在鬼厲身上,鬼厲肩頭的小灰似乎也感覺到了什么,沖著他們一咧嘴,做了個鬼臉。鬼厲淡然道:“你以為我能做什么?”
周一仙乾笑一聲,道:“其實我對幻月洞府所知也不多,這個洞府本來并不出名,只是因為千年前那位青葉祖師在里面閉關(guān)悟道,同時誅仙古劍出現(xiàn)其中,這才名滿天下,但這些年來一直都只作為古劍誅仙的收藏之地,而且向來只有青云掌門才能進(jìn)入其中,所以這名聲也漸漸淡了下去?!?/p>
鬼厲道:“哦,還有么?”
周一仙猶豫了一下,道:“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不過那個地方,你最好還是不去為好?!?/p>
鬼厲眉頭一挑,道:“為什么?”
周一仙嘆了一口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現(xiàn)在的身分,那幻月洞府乃是青云重地,萬一你上青云山被人發(fā)現(xiàn)……你可不要忘了,此刻的青云山上,正道中人何止萬千,萬一你身分暴露,只怕化作飛鳥也難以逃走的?!?/p>
鬼厲冷冷道:“那是我的事,你告訴我有關(guān)於那個幻月洞府的事情就可以了?!?/p>
周一仙搖了搖頭,低聲咕噥道:“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是沒耐心……好吧!那個洞府取名幻月,乃是傳聞在明月之夜,洞前有奇石繽紛絢麗,如夢如幻,但更重要的,其實乃是洞府之中有天生異處,令人走入之后,如墮入幻夢之中,非心志堅定者便會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一身修行道行毀於一日一?!?/p>
鬼厲怔了一下,道:“什么,還有這種事?”
周一仙哼了一聲,上上下下打量了鬼厲一眼,道:“我勸你是不要癡心妄想了,你入那幻月洞府,只有死路一條。”
鬼厲冷笑一聲,道:“何以見得?”
周一仙道:“我知道你心中不服,也知道你性子堅韌,但我實話告訴你,”他臉色慢慢變得肅然,意外的竟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氣勢,沉聲道:“所謂心志堅定,并非你性子如何,以我看來,你一生風(fēng)起云涌,波折如山,心中傷懷心事無數(shù),若是墮入幻境之中,只怕難免引動心事,不可自拔?!?/p>
他頓了一下,似乎有點遲疑,但沉吟片刻之后,終究還是道:“還有,你身上法寶乃是大兇至邪之物,你體內(nèi)血脈精魂更是早已和噬血珠等妖力合而為一,這等妖物在那等幻境之中,對你更是有害無益,所以我勸你一句,還是死了這個念頭罷?!?/p>
鬼厲望著周一仙,像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此人一般,默然注視,周一仙卻也坦然相對,許久之后,鬼厲不發(fā)一眼,慢慢轉(zhuǎn)過身去。
就在此刻,河陽城中又是一陣騷動,大批的青云弟子出現(xiàn)在城頭街道之上,大聲對街上民眾說些什么。周一仙等人錯愕,擠過去認(rèn)真一聽,卻是青云弟子宣告眾人,獸妖即將到來,河陽城里已經(jīng)極不安全,讓百姓向北而去,至少要過了青云山脈才行。
周一仙只聽的面有苦色,搖頭嘆氣不止,轉(zhuǎn)過頭來對小環(huán)等人道:“唉,這下子可就糟了,不知道……咦,鬼厲那家伙呢?”
小環(huán)與野狗道人都是一怔,連忙轉(zhuǎn)身,卻只見身后空空如也,人群擁擠無數(shù),卻又哪里還看得到鬼厲的身影。
人海茫茫,聲音嘈雜,站在人群之中的周一仙皺眉搖頭,在他身邊的小環(huán)默然無言,只是默默看著遠(yuǎn)方,良久之后,輕輕嘆息了一聲,那聲音之中,似還有幾分哀怨。